第十七章

天氣開始一日比一日更見炎熱，滿山滿野都是夏蟬此起彼伏，不見停歇的噪響之聲。

而莫言的精神狀況，也像是被太陽烤得融化了一樣，整日都是止不住的疲態和倦意。

「好想睡……」

才放下飯碗就是一個長長的哈欠，莫言揉了揉眼睛，自己也有點困惑起來，「怎麼搞的，明明兩個時辰之前才起，居然吃了個午飯又開始犯困，難道我真的是閑出病來了嗎？」

青和抿起嘴角也不答話，只是默默地將一桌子的盤盞收拾了起來。

「喂，青和！」偏著頭想了想，莫言抓過青和的手腕，微一使勁，把他帶到自己懷裡，「你的精神倒是很不錯嘛……難道你都不悶嗎？」

青和任他箍著，只是微微一笑，「能夠和莫言住在這裡，不被任何人打擾，那就很好，又怎麼會悶呢？」

他從小爭強好勝，個性極強，此刻卻是犀利之氣盡去，滿臉的溫馴淡泊。莫言只覺得心上異樣——眼前那張臉雖是從小就看熟了的，卻像是忽然有了一段難以言述的距離橫梗在記憶與現實之間。

莫言埋頭印上一吻再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敵不過越來越沉重的睏乏，只能敷敷衍衍地觸了觸青和的頭髮，放手站了起來。

「不行了，青和，真的好睏……我小睡一會，你千萬記得叫我，不然總是這樣吃了睡、睡了吃，再過兩天估計胖成豬了也說不定！」

「好啦……莫言你困了就去睡吧，我記得叫你就是了！」

看著莫言打著呵欠搖搖晃晃地走進另一間房，青和的眼角微抽，摁在木桌上的手指，和著連他自己也不明晰的節奏，輕輕地敲了起來。

青和靜靜地收拾完盤盞，把桌椅、地面也清掃了乾凈。一切動作都是有條不紊，卻是有種空落的漫不經心。

眼見整個屋子都安整下來，青和小坐片刻，低頭算了算時辰，站起身來，走到屋角，慢慢將琉璃劍拽在手裡。

手腕一抖，劍身已是悄無聲息地出了鞘。幾近透明的碧色之上，卻是隱隱的幾條紅絲浮動。琉璃若是沾了新鮮的血跡，總是會留下些記號。

「青和，青和……」

才把劍別上腰間，門外卻是傳來了莫言懶懶的嘟囔之聲。青和的眼皮輕輕跳了跳，搭在劍柄上的手鬆開又握緊。

莫言……這個時候，不是該睡著了才對嗎？

「青和，雖然很累，可是實在是不想再睡……」

揉著眼睛一副極力擺脫困意的模樣，莫言把門推開，眼睛卻是第一時間對上了青和腰間的琉璃，「啊？青和你……你穿這麼整齊，是要下山嗎？」

「嗯！」青和點了點頭，「今天山下有集市，會有莫言愛吃的棗泥卷和芙蓉糕，反正閑著無事，我就想著乾脆下山買些帶回來。」

「集市嗎？」莫言的眼睛一下亮起來，扭頭看了看窗外，「那一定是很熱鬧啦！今天天氣不錯，你既有興緻，我們就一起下山去轉轉，好不好？」

青和的指腹在琉璃的劍鞘上不著痕迹地一陣摩娑，微頓之下已是抬起頭來，「好！」

「啊！那好極！烏龜你等我換件衣服，我們這就下山去！」

大概是在山上冷清得太久，聽到要下山，莫言一副熱烈興奮的模樣，哪裡還是片刻之前困頓乏力。

青和就那麼含笑站著，一直到莫言哼著小調很積極地去做下山前的準備，才緩緩地別過頭，向著窗外望去。

說什麼兩個人在山裡過一輩子，說什麼我會一直陪著你……

莫言，你這樣的性格又怎麼會受得了這些？

這樣的生活，你終究還是會厭的。

「青和！青和！我好了，你趕緊出來吧！」

院子裡面一陣興緻勃勃的大呼小叫，青和趕緊應了一聲，匆匆把門關上。

莫言把頭髮隨手挽了起來，換了件湖藍色的長衫，眯著眼睛站在太陽底下，笑容滿滿的表情像是回到了什麼都沒有發生以前，他們尚在山間嬉鬧、鬥嘴的純真歲月。

青和忽然就覺得有些眩暈。

「青和，走吧，到了集市，我要買荷葉蒸籠，還有栗子燒雞！對了對了，東門那裡捏糖人的大叔手藝很不錯，我可以叫他捏只烏龜送給你！」

莫言一片鼓噪的胡言亂語之中，青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其實這樣就很好。所謂的開心和幸福，能抓住一刻便是一刻，誰又能夠控制得了明天會發生的事情？

而莫言，在遍地落滿的脆聲歡笑中似乎也忘記了問青和，不過是去集市而已，幹嘛還要把琉璃那麼小心地隨身帶上呢？

***

世俗之間，總是會有不一樣的熱鬧。

而那樣庸俗的熱鬧，偏偏就是莫言最喜歡的。

到了集市不過半個時辰而已，他的兩隻手已經被各式的小東西佔滿，再看見什麼新鮮的玩意，只能買了塞在青和懷裡。

青和也不著惱，任由莫言大呼小叫地在人群之中鑽進鑽出，盡買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青和你過來！這個好吃，你要不要嘗一嘗？」遠遠地聽莫言朝著自己打招呼，青和暗暗一笑，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

鬧市之中人多喧嘩，可他們現在這樣，卻也實在是沒法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莫言本就是美到極致的長相，隨著年紀漸長，慣有的輕狂任性之中，更是勾魂奪魄，偏偏那樣的風情又是純少年的，沒有絲毫的陰柔之態。

加上此刻不經意中流露出來的些許天真，連日日相處在一起的青和都不禁有些失神，更不必提那些早已偷眼相看，秋波暗送的路人。

「青和，怎麼慢吞吞的……你真是用爬的嗎？」

冷不防地就被塞了只糖人到嘴裡。青和想著自己腰間佩劍，懷裡抱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零碎玩意，嘴裡還含著個糖人的模樣，在外人眼裡一定無比滑稽。

「怎麼了青和？是不是逛半天太累了？這些東西也得好好整理下，不如我們先找個客棧休息休息！」

嘴裡都是焦糖的甜味，又哪裡說得出反對的聲音。

身體被莫言半拉半摟地拽進客棧之前，青和扭頭看了看天邊已經開始搖搖欲墜的太陽。

時間……像是已經有些一晚了……

零碎的東西鋪了整整一桌子，青和略略休息片刻，喝了幾口店小二送上來的冰鎮綠豆湯，就開始分類整理，很有些傷腦筋地想著，要怎麼才能把它們都搬回山上去。

莫言笑嘻嘻地只是看著他的側臉，等呼吸稍平，慢慢地蹭了上去，從背後將他的腰抱緊。

呼出來的氣息噴在脖子上，稍梢有點癢，青和微一瑟縮，問道：「莫言，你幹嘛？」

「沒什麼……」刻意壓得低低的聲音，卻撩得人不自覺輕抖了起來，「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青和呆了呆，一時也想不出該接什麼話。計算著此刻時辰已晚，想要掙開，偏偏卻裹在滿屋的迷迭香之中，卻是無論如何捨不得。

想抱……就這樣抱著吧。

就當上天忽發善心，讓他們都奢侈一回。

想到這裡，青和也不再動，任由莫言蹭著他的脖頸，一陣吻舔。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計算好的時辰一刻刻地逼近，終是不能再拖。

狠了狠心，青和一閉眼，從莫言的懷裡掙出來。

「烏龜，怎麼了？」

「莫言……」想好的措詞已經到了嘴邊，卻被忽如其來的另一股衝動噎在了那裡，開口之間，話語已是變成另一副模樣：「莫言，我有點難受……很熱……」

太陽已經下去了一些，黃昏時分的涼風正好。

更何況，店小二還特地從地窖的冰庫中砸了小半桶的碎冰送過來，說是綠豆湯若用冰珠鎮上片刻，會更可口。

剛才青和喝了大半碗，滿身的汗水明明已是下去了。

青和伸手將領口地方的束縛扯了扯，感覺卻是更加燥熱——和在集市之上那種皮膚被曝晒的感覺不同，這股炙焰是從心的地方泛濫起來的。

「莫言，我出去走走，這裡實在是……熱得厲害！」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青和緊了緊腰上的長劍，口齒之間卻儘是恍惚之意。

「青和……」腳步才動卻是被莫言摟在了懷裡，潮濕的氣息噴在耳邊，說不出的煽情，「要是熱的話，就把衣服脫了……

「這裡很好，今夜我們不回去了，就在這裡住下，或許，還可以試一試做點別的什麼事情……」

「什麼？」

微愣之下，才反應過來莫言到底在和他說什麼，眼見面前之人眼波流轉儘是誘惑之意，青和心下一盪，幾乎就要應了下來。

只是這次帶了琉璃下山，畢竟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

「莫言，不要了，我現在……」

「你現在很熱是不是？不要擔心，我只是在剛才你喝的綠豆湯裡面下了點媚葯而已，只有一點點，不會傷到你身體的……」

眼見青和喘息加劇卻不回應，莫言捻了捻他的頭髮，聲音更是低了下來，「青和我是伯傷到你，如果……如果你真不想做，我現在就把解藥給你。」

「莫言……」

在他轉身開始拿解藥的時候，青和的手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纏了過來，喉嚨之中以往鏗鏘強硬的聲音被情慾化開，媚眼如絲，已經儘是挑逗：「解藥我不要，只是一會無論我說什麼，你，你都不可以停下來……」

相識近十年，莫言卻也是第一次看到青和這樣情色浪蕩的神態。

雖說是下了媚葯，那點分量不過是讓他身體盡量放鬆而已，絕對到不了這樣的程度。

禁慾般的倔強姿態被全部拋開，青和「咯咯」的輕笑之下，身體已是泛上薄薄的粉紅。

細長的腿曲了起來，膝蓋的地方在莫言的雙-腿之-間時重時輕地磨蹭著，無聲地催促。

被這樣明目張胆地挑逗，繼而落入了被動，讓莫言在獃滯之下不禁有些羞惱。等他回過神來，眼睛瞪了瞪，抓起青和的手摁在自己的雙-腿之-間。

「青和……」十指交疊，手握著已經硬挺起來的慾望上下移動，自己現在是怎樣的蓄勢待發，想必對方已經很清楚了，「你最好乖乖的躺著就好，別的事情讓我來做……」

「哦……」

像是很乖的一陣回應，青和的聲音放低，身體卻是很迅速地爬了起來，貼進莫言懷裡。

這隻烏龜……想幹嘛啊？

看著他費力地在自己的腰上一陣拉扯，莫言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頭正要發問，身體卻是猛地一顫，青和已經將頭埋了下去。

長長的頭髮鋪散在他的小腹上，只要低下頭，就能看到青和的薄唇含著他的慾望，努力取悅著的模樣。

看得見的情色，比以往在黑暗之中摸索著的性愛來得更是刺激。

莫言只覺得頭腦之間「嗡」的一聲，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握住青和的肩頭想要推開，卻是在從未體驗過的快感下，不自覺地貼得更緊。

性愛方面的經驗他實在太過生澀，雖然口中說來大大咧咧無所顧忌，但真正有過的，卻還只是和青和幾年之前的那個模模糊糊的夜晚而已。

現在這番場景，一個人用嘴對另一個人近乎於虔誠地做這種事，他甚至是連想也沒想過。

這隻烏龜，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呢？

念頭才至，莫言心間一陣劇痛，已是明白過來——那個時候，他被迷奸，是不是就要被迫著做這樣的事情？

「青和，不要這樣啦……」用力鉗住青和的下頷將他頭抬起，看著他的唇邊已是沾染了不少的濁液，神色有些空茫，雖然知道會嘗到自己的味道，莫言還是重重地吻上去。

「莫言……」

好不容易從長吻的間隙里掙脫出來，青和反身跪爬在了床上，將腰抬高，「趕緊進來，現在進來……應該會容易些。」

話音才落，胸前一緊，已是被莫言環抱著翻了過來，「青和，我不喜歡那樣的姿勢……我要看著你的臉……」

青和嘴巴動了動像是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忍了回去。最後只是媚然一笑，伸手勾緊了莫言的脖子，將雙腿纏上他的腰……

「青和……」

短暫的一陣靜默之後，青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莫言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青和你還在流血，怎麼不休息下？你……你要幹嘛？」

「我要幹嘛，莫言你不是很清楚嗎？」輕輕的一聲冷笑，青和已是將頭別了過去，「雖然在床上耽誤了不少時間，不過，總算還來得及！」

「青和，你答應過我的……」

莫言眼瞳一陣緊縮，還待說些什麼，胸膛之上一陣劇痛，嘴角有血液流出，已是再也說不下去。

「是么？」青和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道，彷佛剛才的那一掌並不是自己打出去的。

「莫言，我是答應了你，可是我也答應過我自己，如果他們不都死掉，我這一輩子，都會一直做噩夢的！」

慢慢地退到牆邊，青和有些費力地將褲子套了上去。

紅色的血跡和白色的精-液順著大腿一直流，一切又像是回到了三年之前，莫言人事不省，青和第一次把自己給他時候的情形。

「莫言你都知道了，對不對？我其實也並沒有要打算瞞你很久……你對藥理那麼在行，我一次又一次地下迷藥讓你入睡，你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你寧願裝傻，寧願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偷偷跟在我後面，最後到達樹林的時候看到了景落雲和顧真的死狀，你還會一直裝下去是不是？你從司晉死的時候就知道了是我，偏偏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

「你想護著封凌，所以你知道我今天會出手，就用這樣的方式來拖住我，可是沒用的，莫言……封凌和離觴，我一個也不會留！

「今天晚上，你無論如何不要再阻我，過了這一晚，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會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訴你……然後我會跟你回山上。

「莫言……那個時候，我們會真正永遠的在一起，不會有任何人再能拆開我們了，真的！」

沒有人再回答。

悶悶的一聲響，房間的門終是在青和踏出之後，重重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