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月的國慶前後是參議員非常干忙碌的時間段。先是六月中就紛擾開始的本州慶典,而同時華盛頓的慶典安排也不斷的傳真過來。堆積如山的文件中,國防部的秘訊尤為重要,參議院支持的法案必須在國會中拉攏不同派系的參議員與眾議員才能保證獲得通過,麻卡帕因是第一次參與這種事,基本上跟著自己黨內的主流意見走就可以了吧?參議院里的多數派領袖也已經對此做出了適當的「建議」,羅伯送過來讓麻卡帕因親筆寫了回復。
作為交換條件,在雪梨的聯繫支持下,有利於西海岸幾州的稅收新條例也即將在明年一月的國會裡獲得通過,內華達對麻卡帕因的支持率一如既往的高漲,作為如政治偶像般的存在,麻卡帕因對公眾的表演,也是這個遊戲局中的一點。
國慶過後應紐約州議員的邀請麻卡帕因來到了紐約。正好是棒球的大決賽時期,麻卡帕因帶著未婚妻美兒專程來看球賽。
她穿的很得體,應對也很得體,對於交際既不陌生又不過分熱心,是合格的政治家的妻子。
她的手上,戴著耀目的訂婚鑽戒,那是麻卡帕因母親的家傳戒指,從十幾世紀傳下來的有著碩大鑽石的戒指樣式雖然古樸但很適合她莊重又簡單的衣裝。
兩個家族已經開始準備婚事了。明年的情人節,她就正式成為朱托拉斯夫人。
對於棒球,她雖然興趣不濃但依舊能有很好的應答,說起那些球星的名字也不陌生,與州長夫人似乎聊的很愉快。麻卡帕因並不太需要照顧她,也就注意著看場里的比賽了。
「州長大人要舉行的慈善午餐會在兩周之後,你也留下來參加吧?」一局的中間,美兒偏過頭低聲問他。想了想,也可以多在這裡陪一下她:「回去問一下羅伯我的行程,我想應該可以抽出兩周時間的。」
「好的,謝謝你托尼,」在他臉頰邊留下個接觸的親吻,又掠過一點小女孩的興奮:「那抽時間陪我去挑衣服吧?」
「……好吧。」女人對於購物和珠寶總是有著無以倫比的熱情啊!球場里因為一個全壘打而爆發的歡呼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延後兩周從紐約回內華達,算是私人行程而只訂了普通民航的頭等艙,身邊的幾個隨從和保鏢在寬敞的頭等艙里四下坐開,距離起飛還有一點時間,提前免檢登機的麻卡帕因坐在座位里看報紙,聽到走廊里傳來歡迎登機的聲音,其它客人上來了吧?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從眼前過去,雖然隔著保鏢,麻卡帕因卻注意到了他的側臉:「向山!」他招呼了一聲,向山轉過身來點頭示意:閣下。
「你要去內華達?」
「到Okaladn。」
麻卡帕因讓出身邊的一個座位,讓他坐下來。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裝手提電腦的皮包,有一張熟悉的臉的秘書過來鞠躬后將那個包接了過去。飛機起飛了,麻卡帕因留他坐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從汽車開始聊,再聊到賭場的裝飾,又回到汽車的話題上,似乎幾個小時的時間就這麼很快過去了,談到了速度,麻卡帕因開始說起自己莊園里養的賽馬,似乎向山很有興趣的說起了馬,說在法國上學的時候學了騎術,現在太忙,已經好久沒有騎過了。
於是麻卡帕因再一次提出了邀請:「有時間請到我的莊園來做客吧?」
這次,向山仍舊是那麼客氣而疏淡地道了一句:「謝謝您的邀請。」
——彷彿那微笑著在初升的陽光里叫著他「麻卡」的男人,只是一個恍惚的夢寐而已。
麻卡帕因還想再度邀請他時,飛機已經到達了內華達首府卡森城。麻卡帕因是專門提前在專用門下機的,而向山則坐在座位上,僅僅微笑目送以示告別。
身邊的隨從太多,空中小姐也都圍過來了,麻卡帕因只能先下去了。
*
卡森城是NEVADA北邊的城市,雖然是首府但規模並不大,麻卡帕因自己擁有的莊園就在與加州分界線處的TAHOF湖風景區的PyramidLake之畔,距離卡森城很近,但靠近山脈,完全是彷彿歐洲山邊的湖畔風景,優美而秀麗,在冬天是著名的滑雪勝地,也是追求寧靜湖光山色的富翁們鍾愛的別墅林地。
擁有湖邊大片私人土地的莊園是早期朱托拉斯家族來到內華達就購買下的土地,蓋在湖畔的主屋保持著南方傳統的建築風格,石造結構和寬大門廊靜靜踞守在波動的湖水之畔,是夏天度假的首選。
母親在麻卡帕因小時候去世之後,父親就很少來這裡了。
房子里,有著母親遺留下來的太多痕迹,湖畔的小碼頭有著她最喜歡的船屋,另一側是可以開野餐會的草坪、樹林和種滿了內華達州花Sagebrush的小山坡,遙遙望去,那邊就是延綿的雄偉山脈,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到遠在雷丁的拉森峰。
父母是在這裡舉行結婚儀式的,麻卡帕因也在這裡出生,卻因為在八歲時母親的去世而離開了這個國家遠去法國。
麻卡帕因回國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父親則一直長居法國。
未婚妻美兒也很喜歡這裡,雖然在卡森城也有許多房產,冬天這個地方也尤為濕冷,不過麻卡帕因只覺得這裡是自己的家,經過多次的維修,無論春夏秋冬都住在這裡。
尤其是夏天,朱托拉斯家族的夏日舞會是本城的盛事。
身為聯邦參議員,當地的警察也有專門人力負責這所莊園附近的日常巡邏和警戒,除了園丁保安傭人,麻卡帕因身邊的兩個秘書和一個保鏢在這裡也有住處。就是卡茲,現在只要卡茲在身邊就覺得安全無虞,不再需要過多的保鏢跟著招搖過市。
洗了澡,等太陽落下,坐在寬大的走廊里,迎著湖面吹來的風,電視放在對面,將腳也放在清涼的藤椅上,麻卡帕因喝著冰冷的冰咖啡,攤開四肢,松垮垮的獨自享受傍晚的風涼。
夜晚的月亮升起來了。
很亮,照著蒙著一層紗的迴廊,為防止湖邊水蚊的侵襲,母親還在時就在整個房子外部裝上了防蟲的透紗網,在夏天的夜裡就這樣躺在門外的走廊里,也不怕任何飛蟲侵襲。
無聊的時候把電視換來換去,知道他回來后那些紛紛來致意或者談什麼的電話已經足足響了一下午。同來就是休息,聽到電話不停在響就覺得煩躁,全部交給秘書去回應,連熟悉的人才知道的行動電話也關掉。
安靜的傍晚,連女人都不需要,似乎就在半夢半醒的狀態里,感覺到風撫過臉和身軀,如同母親的手。母親的靈魂依舊存在在這裡吧?
幾天悠閑之後,就開始準備舞會,邀請客人。是聯絡感情,也是政治投資,小型的午餐會和晚宴,招待一些需要感情投資的客人,包括州長、聯邦參議員和州參議員,各界的頭面人物都受到不同層次和時間的邀請,幾天後,美兒也從紐約趕來,當宴會的女主人。
裝點了燈火的在夜晚分外美麗,露天的舞會在歡聲笑語里開始,而連日忙碌的美兒在這樣的熱天里感冒了,今天一直在病床上躺著。沒有了女主人的舞會,每個年輕的女客都想跟男主人共舞一曲,舞裙飛舞的風裡,湖面上都是笑聲。
端了酒杯站在露台上,遠遠的車道上有車燈亮起,一輛熟悉的車。
回過頭,卡茲從那邊穿過人群向他走過來,麻卡帕因跟身邊的客人說聲抱歉,不用卡茲開口,已經認出那是誰的車的麻卡帕因快步走向門口,兩層的樓梯很短,正門前,那輛白色的跑車剛剛打開了車門。
「我真的很奇怪你是不是帶著這輛車坐飛機?」麻卡帕因對著車裡的人笑著問。
向山從車裡鑽出來:「上次就放在Sacramento。抱歉來的突然,不知道你有客人。」
「別在意這些。」麻卡帕因看著他,又是這麼遠的開著車獨自奔過公路而來吧?有一份從來沒有見過的夏日的疲憊,身上的襯衣也皺了。
「卡茲,」麻卡帕因回頭:「帶他去休息,告訴米莉,準備二樓的藍色客房。」
向山道了謝,和卡茲一起離開。
門廊燈光下的這輛跑車,帶著些刮痕,比那時又破舊了,車蓋還是火燙的。
麻卡帕因正在對車仔細研究,管家跑來說美兒小姐發起了高燒。
美兒由感冒惡化成了肺炎,送到卡森城住院了三天之後,她家裡人在電話里堅持要轉回紐約的大醫院去治療,麻卡帕因就陪著她一起坐飛機回去紐約。
與向山通了幾次電話,他難得來做客,卻抱歉有事不能陪他。
向山則說無所謂反正只是度假而已。
聽傭人說他倒是沒什麼見外,騎馬、釣魚、游泳,閑來無事就是如麻卡帕因一樣躺在走廊里看電視,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完全放鬆的在度假。還說他特別中意一匹漂亮的黑馬南十字星,每天都要去騎上一下。
州議會的會議召開,參議員要列席,五天的會議,決定了州里關於汽車工會的法案。五天住在卡森城,結束之後,麻卡帕因回到莊園已是夜裡三點。
夜很深,但是仍舊熱,似乎是在悶熱的雨雲之中,整個房屋外和湖面上的水氣充滿了蒸騰的潮氣,只望了一眼天空和湖,就立刻躲進了房子的冷氣里去。
主卧室在二樓中間,東西兩側各有四個客房。向山住在東側的一間。
洗過澡后又去一樓的小餐廳吃了點東西。讓為他忙碌的傭人都去休息,麻卡帕因走上樓梯,路過向山住的客房門外時,裡面很安靜,他早就睡了吧?
回到房間里,仍舊覺得有點熱悶,冷氣再好卻不暢快。
在黑暗裡打開了露台的門,正對著湖泊的露台有一絲風吹進來。
沒有月亮的發紅的天,麻卡帕因聽到天空下有一個輕輕的歌聲傳來:
不知道是什麼語言的歌,只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用不高的喉音在低低的哼唱著。
沒有燈光沒有星月的夜晚,麻卡帕因看到了向山獨自坐在露台寬闊的藤椅里,僅僅在黑夜裡望到他的輪廓,恍惚存在的氣息,還有那紅紅的煙頭火光在夜裡一點一閃,低低的,他在唱著一首歌。
聽不懂他的語言,
卻知道那是首思念的悲傷的歌。
靜靜的夜裡,麻卡帕因一直在黑暗裡聽著他唱著歌,
直到驟然而至的大雨淋濕了彼此的發與臉。
*
雨季提前來了。
向山果真是度假而已,雖然是連陰的雨天,但是他卻沒有不滿,每天看看雨中的湖光,讀讀書,去馬房看馴馬師喂馬,在室內的小小馬場里騎馬。
州議會其間,麻卡帕因公務很多,常常要往返於卡森城和莊園。忙碌中幾乎沒跟向山一起吃過幾次飯,雨下的很狂暴,席捲過整個沙漠與平原而過來的狂風暴雨淋漓滿城。
有好幾天就住在卡森城的住宅,看新聞時發現又有颱風到加州,兩團雨雲擁擠在一起造成了這樣的連陰雨天,加州和本州的好幾座機場都取消了大量航班。
忙碌之後常常是睡著了而電視一直開著,一覺醒來,到處摸遙控器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想看的電視,是個黑白老電影,記得那是父母那個年代時髦的歌舞片吧?
雖然是簡單的舞姿和畫面,音樂卻意外地動人。
在這樣的雨夜裡一個人聚精會神看完電影之後,深夜裡卻再也沒有什麼睡意了,懶得爬起來去拿什麼書看了,無聊地按著遙控器不停換台。
體育台是在放釣魚,新聞台是幾個老頭子在評論什麼時事,如果有精彩的拳擊賽看看也不錯。
換著頻道,麻卡帕因感覺眼睛在紛亂的一閃一閃之間彷彿有點睏倦了。
音樂聲……
彷彿是首很悠揚的歌。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唱著——
Ain'tnobodywhocanlovemelikeyoudo
Ain'tnoreasonthatI'lleverbeuntrue
There'snoneedformetotry
Ican'tfindareasonwhy
Ain'tnobodywhocanreallylovemelikeyoudo
很,悲傷的感覺,但卻並不頹廢。
也許是歌手的聲音非常高亢,響亮中的悲傷更尖銳。在這樣的深夜裡,深深的,將麻卡帕因從迷濛中驚醒的悲傷。
高亢,悲痛。
畫面是模糊,藍綠色在交錯,
有一點金色在晃動,是頭髮的顏色,那是一個人的頭顱。
然後那是個吻吧?
對方也是個男人。
不是沒有聽說過那個名詞,但麻卡帕因第一次看到兩個男人的親吻!
交纏的唇舌,即使在暗的電視中,他們的舌互相纏繞的動作卻拍攝的那麼清晰?!
不會吧?!!
麻卡帕因嚇了一跳,自己房子的電視台沒有接到付費的色情台吧?
抓起遙控器,點下一個頻道,沒錯,下一個是普通的新聞台。
那,剛剛那個是什麼?
轉回去看,沒有了色情的鏡頭,卻彷彿一般電視劇一般,開始了屋子裡的場景。是電視劇啊?不像是色情片,但是也不普通,似乎在講兩個男人之間的戀愛故事。
主角是剛剛看到的那個金色頭髮的男孩,的確有幾分不同一般的俊秀,麻卡帕因沒有轉檯,因為好奇而打起精神看下去。
只是很普通的愛情故事啊!
相遇,然後愛上,似乎有著男女之間愛情的正常橋段:意見不同時候的爭吵,爭吵之後的親密,如同戀人一樣相視,然後是親吻。
男人的唇,也會這麼柔軟嗎?
看起來,柔軟帶著一點薄和普通肉體的粉紅色。沒什麼不潔感,麻卡帕因調整了一下自己半靠著床頭的姿勢,感覺到自己那許久沒有女人滋潤的地方開始從睏倦的睡意中躍躍欲試了。
似乎在響應他的反應,畫面突然帶著優美的音樂一轉,變成了赤裸裸的床戲——男人的赤裸裸的身體也有這麼光亮的顏色嗎?不是蒼白的腰肢,也沒有高聳起來的可以掌握的乳房,也沒有嬌聲嬌氣的呻吟,畫面里的喘息卻是真真切切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做?
這麼想著,麻卡帕因用手刺激著自己的器官。
想想真是好笑,中學之後就沒有自己解決過了呢!
麻卡帕因瞪著自己手上的液體,苦笑的想著。
雨的聲音很大,關上了電視,發泄過之後感覺到疲憊,他合上了眼睛。
做了個夢吧?
在夢裡,看到了一雙很薄的唇。
那是會露出一種奇特微笑的唇,自己似乎在凝視著、觸碰著那唇,期待著,它的開啟。
可是,那唇很固執的就是死死的板著、不帶一絲柔軟的封閉著。
偏偏自己的手指無力去扳開,隔了許多層空氣一般無法使力。
急得滿頭是汗之後突然想到了,用自己的嘴巴去咬開那唇才對啊!
果然,那唇輕輕一抖,似乎微微歪起了一點嘴角,然後自己就迫不及待地用唇含住了那唇,帶著點煙昧,但是清新的氣味和略帶冰冷的唇和裡面微微的火熱誘惑著麻卡帕因的舌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夢就這麼在冷冷的風雨吹開窗口的清晨驚醒了。
那是誰的唇呢?
心底里明明知道。
麻卡帕因恍惚著,彷彿還在夢境里。
整天都心緒不寧的煩躁著,回到莊園的時候將到晚飯時刻,似乎是已經接到消息而在走廊上等著他一起吃晚餐一般,向山半靠在他常坐的藤躺椅上看雜誌。
天很陰,光線不好,但他的臉上露出的那一點點微笑,距離那麼遠也能看得到。
他仰起了臉,算是打招呼的微笑著。淡淡的笑,只用眼睛和嘴角一笑,似乎他的心神並不在這裡,而是用笑容來隔開什麼。
點了點頭坐下,麻卡帕因仍是感覺混亂的,腦子裡亂七八糟,似乎什麼都沒想,卻又似乎心亂如麻。
傭人送上晚餐,吃飯時也沒有什麼聊天的話題。不知什麼時候,麻卡帕因的目光凝視著他的左手。雖然只有四個指頭,卻是異常靈活的使用著刀叉,並沒有任何不協調,他吃飯和平時的動作也都完全讓人無法注意到他小指的缺乏。
追逐著他的手在跑,這麼近,所以看清楚了那並非天生的殘疾。
整齊的斷面,皮膚癒合的雖然很好,但是還是明顯的能看到殘舊傷痕的顏色和形狀。
突起的一點斷肢骨節,只有幾乎看不清的模糊突起。
向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扭轉了一下手的角度,讓他無法看清。
喝咖啡的時候向山提起了報紙上的馬賽,麻卡帕因卻一直無法控制不去留意他的手,捏著報紙的那一隻手,僅僅用大拇指和食指,而手掌的末端都隱藏在報紙的後面。
雖然知道這是失禮的,但是麻卡帕因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問出了口:
「你的手,是什麼時候傷了的?」
一段很長的沉默。
向山的眼睛並沒有躲避他,依舊坦然而輕鬆的,卻很久沒有答話。
他會回答什麼呢?
報紙被放下的瑣碎的聲響之後,向山舉起手,似乎讓他觀賞也自己研究一般轉著他自己的手,左手,三隻長長的手指骨節均勻細長,又翻過去,那些蒼白指甲的形狀也很完美,不僅是的麻卡帕因的眼光,似乎他也對著自己的斷指處很有興趣一般,用右手的食指觸碰著那傷痕處,嘴角滑動著,露出一個熟悉的諷刺的微笑:
「這個啊,」
抬起的眼睛凝神望著麻卡帕因的雙眼,燈光之外就是雷雨的天空,被閃電劃破的黑暗之中,他的睫孔中這麼近的存在著麻卡帕因自己的臉孔。他的聲音響起,卻是割裂了冰面一般銳利冷硬的回答:
「是我自己切斷的,閣下。」
*
雨終於有暫停的意思了,麻卡帕因馬廄里那匹向山特別中意的南十字星即將到加州參加初次大賽,為了觀賞它的初次出賽,向山特別說要繼續留一周。
他特別喜歡馬,他騎馬的姿態也很專業,似乎關於速度的東西他都很喜愛。
車子放在車庫裡,麻卡帕因的司機對車的損耗度瞠目結舌:雖然是車齡不長,可是被磨損的實在夠可怕。那樣玩命開車果然是即使鋼鐵澆鑄的車也受不了啊!向山沒有再提起飆車的事,只是兩個人知道那是件可以當共犯的有趣的事情。
雖然沒有談過,麻卡帕因也感覺到他的那種「玩命」卻絕非是追求刺激。
仍舊是不太能夠理解這個男人,卻又似乎覺得很可以親近。
這真是一種很奇妙而解釋不明的心情。
而向山這麼熱衷賽馬,原本興趣缺缺的麻卡帕因也就對自己的賽馬有了更多的關注,南十字星是不知多少年前配種而來的名種賽馬,父親雖然對名馬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還是在家裡養了十幾匹附血統書的名種賽馬,似乎所謂的上流階級就是需要這樣的派頭。
早晨吃了早餐之後,麻卡帕因經常在自已的辦公室里處理公務,而從落地窗看出去,就能看到他走向馬廄的身影。似乎也不拘於什麼高級的騎馬服裝,他經常就那麼一件簡單的白襯衣長褲就去騎馬了。有時候他會疾馳上一個小山坡,從那個綠草盈盈的地方,向著湖水的身影,即使在依舊陰霾的天空下也流泄著奪人心眸的英朗。
難得一個晴朗的周日,麻卡帕因本來想清早起來與向山一起去騎馬的,醒來時聽傭人說他已經去了。麻卡帕因只好自己走向馬廄,路過湖邊的時候,剛剛好看到難得一見的太陽在山峰之間升起,灑滿了一湖的金光。
幸福和滿足的感覺在瞬間湧上心頭,
這樣就夠了。有時候覺得很煩躁很累,但是每次看到這樣的湖水總是能讓心情完全的放鬆下來,感覺生存的意義和家的存在感。
這樣其實就夠了吧?
事業上的抱負就在腳下,一步步走過去就是了,
還有什麼,值得追索的呢?
這樣,就夠了吧?
向山騎著黑色的南十字星出現在山坡的那一端,紫色的野花開滿了整個山道,他就這麼背著金色的陽光、穿著襯衣,躍動而蒼白的上半身與黑色的駿馬一起飛馳而來。可以看到風裡的黑色髮絲低低飛揚,他挽著鬆鬆的韁繩,似乎不怎麼嚴格摔制著馬,而是由著這匹性烈的好馬帶著自己疾馳而已。
聽到一陣馬的嘶鳴聲時麻卡帕因先看到的是自己身邊的馴馬師驚慌的臉色:怎麼了嗎?
轉過頭去,看到南十字星突然就在半坡中前腳直立起來!
向山似乎促不及防的被仰了起來!
「喂——!」麻卡帕因丟開手裡剛剛拿好的馬鞭,沖著他跑過去!
無法掌控住馬韁的向山似乎想立起身體來讓馬安靜下來,而馬卻口吐白沫拚命嘶叫著,不停地亂踢,麻卡帕因還沒有跑到附近,一次猛烈的踢踏吼叫之後,向山從馬背上被甩了出去!
山坡旁邊就是馬場,用白色的柵欄圍起來了跑道,而向山,就被從高高的馬背甩向了那些柵欄!太快了,只有他身軀飛起的瞬間,眼睜睜看著他落下,然後是倒塌的肉體被刺穿的沉悶聲響!
刺目的血染紅了白色的木頭。
向山沒有發出一聲聲音,就那麼坐在原地,一截斷裂了的木柵欄條豎著穿過了他的右腿。
「你不要動!傑夫!去打電話叫醫生!」麻卡帕因蹲了下來,驟然的變故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去碰那被刺穿的鮮紅的身體。
木柵欄是從上面折斷的,能看到傷口旁邊白森森的骨頭。
竟然這麼嚴重!
血不停地噴涌,向山卻冷靜地坐在那裡,似乎對傷口很有興趣一般低著頭望著自己的大腿,看著那些骨血、被血染紅了的白色木條,還有旁邊草地上綠紅相混的血。
「感覺怎樣?」麻卡帕因只能問這麼一句沒什麼實際意義的話,旁邊幾個馴馬師已經將那匹狂躁的馬拉住了。向山將戴了手套的手放上自己受傷的大腿表面,從手套里把手拔出來,幾乎在麻卡帕因還沒反應的時候,他左手按住腿面,右手突然就從傷口裡把那貫穿了傷口的木條拔了出來!
大血管里噴出的鮮血,把靠得太近的麻卡帕因的臉都噴上了赤紅的血色!
「喂!」
麻卡帕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幹什麼?!這樣止不住血怎麼辦?!」
向山臉上露出的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兩隻手掙開他的掌控,似乎想看看傷口的情況一般低下頭去看著,麻卡帕因倉促間找不到什麼可以幫他把傷口包起來的東西,只能是將自己的皮帶解下來將他的腿抱到自己膝上包紮起傷口。狠狠扎住,腿上的動脈噴得慢了一點。向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以為他要說什麼的麻卡帕因,感覺到手心一陣冰冷,是一把沒有鞘的匕首。
眼睛都被那樣閃著寒光的刀刃凍結住了。
向山只是將這把匕首放到他手心裡,還有一個設計巧妙的皮革製成的腕帶,那是巧妙地將這無鞘的利刃緊緊貼在他左手臂內側的皮帶,向山囑咐著他:「幫我保管一下。」
「哦,好,你放心。」麻卡帕因點點頭,轉頭對著聞訊趕來的保鏢和管家們吼:「救護車呢!?還沒來?!」
卡森城裡的急救中心會派哪個醫院的救護車來呢?正在暴跳想罵怎麼這麼慢的時候,上空傳來直升飛機的聲音,原來是派了急救的飛機過來。
他們從飛機上把單架拿下來,把向山抬上去,麻卡帕因也坐上了飛機。
護士將那條皮帶解下來之後就用醫用繃帶將他的腿再度紮起來,向山這種不發一聲的冷靜讓他們很吃驚。但是由於是參議員的客人而什麼話都沒有問。很快注射了麻醉品,向山閉上了眼睛,似乎是睡去。
麻卡帕因看著那個護士把他的衣服剪開,罩上了病人用的罩衫,似乎那麼一閃之間,看到了他肩頭後面的刺青。
那不是簡單的紋身而已。
那是整個背上的藍綠色圖案。
護士和醫生都很驚訝。
這個有著九個指頭的東方人和他背上那璀燦的刺青。
*
在急診室做手術的時,麻卡帕因聯絡了卡森城裡住宅的管家準備一些住院需要的東西,卡茲不能說服他離開醫院,只好帶了兩個保鏢陪他在醫院單獨的等候室里等著手術結束。
安排好病房,護士又進來要幫他換去手術時染血的罩衣。
不應該留在這裡的,但是好奇心實在是壓倒了一切,麻卡帕因站在床邊,看著護士的動作,那藍色的雲和綠色的花蔓之中,一張白色的臉在黑色髮絲的飄舞中出現。記得什麼時候看過介紹,日本的假面吧?但是他背上並不是簡簡單單的白色人面,那張人面斜飛入鬢的眼角旁邊,露出了頭上長角的鬼面!
道不盡的嫵媚,攝人心神的詭異。
一直守在他病房裡,麻醉之後,向山睜開了眼睛,四處望了望,對於傷痛什麼話都沒有,只是轉著頭,看著窗外夏天傍晚又再度降臨的暴雨,感嘆一般輕輕的說道:
「又下雨了啊。」
跟醫生談了談,他的傷並不是很重,貫穿了大腿肌肉層的木條並沒有傷到骨頭,醫生將肌肉縫合之後,住院三周就可以痊癒了。
麻卡帕因帶來了雨天開放的藍紫色月季。這是他家的花房裡最自負的品種。
兩天之後,向山的病房裡出現了那個見過好幾次的秘書,見到麻卡帕因走進來,他站了起來畢恭畢敬的稱呼:閣下。
向山伸手介紹:你見過的,小林。
他們似乎有什麼事情要談,麻卡帕因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突然很想抽一根煙。
來到了走廊盡頭的天台,就在紛紛雨砸下來的門外點燃了自己的香煙。
醫生曾經責怪送病人來的護士,為什麼要把致傷物拔出?還不能確定傷勢的時候拔出去是很危險的。麻卡帕因做了那個護士的證人:是病人自己拔的。
醫生那種彷彿看怪物的眼神讓麻卡帕因更加認識到向山那個舉動的非比尋常。
彷彿不是自己肉體的冷靜,似乎是平常就慣於面對鮮血場面一般的乾淨利落,是個很殘忍的人吧?
突然有了答案,向山那張冷靜的臉孔下面,其實蘊涵是一種東方式的冷酷殘忍吧?
他冷冷的眼神,刺穿人一般看著你的時候,就會被他的眼睛左右,那裡有無比的冷靜的時候,連麻卡帕因都可以剋制住所有的驚慌失措。
看著白色又粗大的雨絲,麻卡帕因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見到過的他的另一面:那把亮著寒光的匕首,在向山住進了醫院之後,他就要了回去,麻卡帕因看著他用那組皮條組成的細皮帶將匕首固定在左上臂下方,緊貼著腋下皮膚的刀刃,然後他的嘴角彎起來了,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謝謝。」
那就是那把逼迫著麥加利喉頭的白刃。
橫著那刀尖抵著麥加利咽喉的向山,也正是那個硬生生將刺入自己肉體的木條一把拔了出來的向山,會露出輕輕掀開嘴角微笑著的向山。
嘆了一口氣,順便將胸口的煙和尼古丁都嘆了出去。
這是個多麼奇妙的綜合體!
背後的門開了一點,是那個秘書小林走了過來。
「參議員閣下,先生受您照顧了。」
首先就是鞠躬。禮貌周全的秘書的頭頂在麻卡帕因的面前低下去。
「哪裡,都是我的馬不小心讓他受傷了,我很抱歉。」
與這樣的人說話,都不得不用敬語。
「本來先生預定了後天,也就是8月16日回國。但是現在看來不能按計劃了,只能再打擾您一陣子了。」小林這樣不急不緩地說著:「雪梨小姐計劃在8月16日到日本為先生慶祝生日。已經通知了雪梨小姐,所以,可能要在您的莊園接待雪梨小姐。實在是打擾您了。」
哦?!
他的生日呀?
他竟然都沒有告訴我啊!
麻卡帕因咬著嘴巴里的煙,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悅的火焰在心頭裡竄來竄去。
但,雪梨要來,的確是大件事。
走進他的病房,向山閉著眼睛,但麻卡帕因知道他沒有睡著。
「你的生日啊,我都不知道呢。」
麻卡帕因低低說著,感覺到他睜開了眼睛,感覺著他的視線的熱量和他那突然一笑的燦然,向山的微笑其實很適合他的臉孔,很淡的微笑,非常清晰而的確是真心的笑意。抬起頭.看到他因為醫院這個蒼白背景而柔軟了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有著一點點和暖的笑意。
「已經太打擾您了。」
「不需要這樣說啊!」麻卡帕因糾正他。
向山點點頭,抬起了他略長了一點的黑髮的頭,發下面的額頭光潔而充滿了雨天里溫和的輕鬆:
「謝謝你,麻卡。後天是我27歲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