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年後－－

在日本東京的柳原家正在舉行一場追悼會。

追悼會的主角，是柳原家的女兒柳原月子，她在一年前因為車禍而不幸身亡，享年二十五歲。

這天的追悼會上，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靜靜地走進門，走到柳原月子的靈位前，捻著香灰致意后，在靈位前跪了許久，像是在心裡和往生者談論著什麼。

有人認出了這位不速之客。

「哎呀，那位不是……柳原家的長子？」一個女人小聲地驚叫起來。

「沒想到他今天會回來耶，我以為他已經定居美國了……」

在竊竊私語中，淺野治一直一語不發地站在門邊，看著那個低頭默禱的男人。

他回來了……

為什麼呢？

柳原平察覺到一道熾熱的目光，回過頭來望著他。

目光相交的那一刻，淺野治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又活了過來，而且復甦得那樣激烈、那樣炙熱，讓他幾乎無法抵擋。

柳原平站起身，拎起黑色的西裝外套，慢慢走向他。

「淺野，好久不見。」柳原平盡量平靜地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了這次的見面，他做了多久的心理準備。

淺野治看著他，不自覺地緊握住自己的拳頭。

好想摟緊他、吻著他，大聲問他為什麼還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但是他控制了自己的衝動，只是拉著柳原平的手，一語不發地將他帶往旁邊無人的休息室。

◇◆◇

才關上休息室的門，柳原平就被淺野治拉進懷裡，熾熱又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他輕嘆一口氣，承受著對方緊接而來的吻……

「你……」柳原平有些羞澀地扭著身子。

「大哥，你為什麼要回來？」淺野治低沉著聲音在他耳邊問。

他那性感的語調讓柳原平渾身又打了一個顫。

「我以為……你死了……」

「我死了？」淺野治皺起眉，「為什麼？」

「我看見飛機失事……」

淺野治快速回想了一下，當他要從義大利回來時，的確在機場目睹一樁飛機事故，只是那時候他因為機票出問題，櫃檯人員把他的日文名字拼錯了，導致他得重買一張機票，偏偏那天的飛機票又超賣，他只好排隊候補，晚了兩班飛機才順利登機。

但是這些事情他都沒有和柳原平提起，事實上，自從他離開義大利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一方面是自己刻意去忽略，一方面也是他打算從此就斬斷和他的所有一切情緣。

偏偏，最後他居然還自己送上門來！

「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

先是父親，然後是母親，接著是妹妹，他是柳原家唯一剩下的孩子，不要再留下他一個人了。

他會怕、他討厭寂寞，即使對象是男人也無妨，只要那個人能真心愛他、一直陪著他就行了。

聽到他這麼說，淺野治愣了一下，隨即也緊緊回擁他。

「我知道了。」

我絕對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的。

◇◆◇

激情過後好久好久－－

柳原平躺在淺野治的懷裡，呼吸慢慢平穩。

兩個人依舊衣衫不整，但誰也不想先起來整理，然後出去招待客人。

淺野治的手有意無意地撫著柳原乎光滑的背脊，那種肌膚相觸但又不色情的親昵感，讓柳原平舒服地閉上眼睛，像只滿足的貓兒一樣。

「你後來怎麼樣了？」淺野治低聲問，「那個義大利女人呢？」

柳原平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

「我還是娶了她。」

淺野治皺起眉。

柳原平接著又說：「但是沒多久，我就和她離婚了。因為我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

「記得在義大利機場的那場飛機事故嗎？那是她搞的鬼。她以為你在飛機上，居然不惜犧牲飛機上那麼多人無辜的性命，也要置你於死地。」柳原平想到這裡就不寒而慄。

他沒有想到阿曼達的佔有慾居然那麼強烈，強烈到讓他害怕，強烈到他開始擔心自己四周的人會不會也遭受到傷害。

他無法原諒阿曼達用這樣的手段讓自己回心轉意，成為他的丈夫。

事實上，在飛機失事的第二天，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的他就被阿曼達領著去結婚，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那種被遺棄的恐懼感讓他不想去拒絕；於是就真的和阿曼達結了婚，兩個人還到希臘小島上去度蜜月。

然後，他努力的想忘掉那場飛機失事的意外，以及淺野治。但是時間過得越久，他發現自己越難忘懷過去，尤其許許多多與淺野治相處的點滴，他們的第一次會面，淺野治不自在的神情原來是因為害羞；那場舊金山的大地震，他醒過來之後只關心自己有沒有受傷，完全不在乎他的傷勢……

是不是人死了之後，遺留下來的都會是美好的記憶？

他和他在一起的記憶……可以說是美好的嗎？

然後有一天，他發現了飛機失事的真相。

一則新聞報導引起他的注意，內容是說義大利那一場飛機事故，已經查明是人為破壞，嫌犯疑為義大利當地的黑手黨，動機不明。

柳原平當下起了疑心，他一再追問阿曼達，最後她終於吐露事實。

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妻子是這麼心狠手辣的女人。

之後沒多久，他就和阿曼達離婚了，任憑她怎麼哀求，他都無動於衷。

他不能原諒這個女人為了得到自己，竟犧牲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的性命。

離婚後三個月，他收到一封從日本寄來的通知信。

那是一封通知柳原月子追悼會的信。

他本來只是隨意看看，但當他看到信末的署名時，他的手開始發抖，最後連信紙都握不住。

為什麼那個男人會……

他不敢相信地拾起信紙，一再確認信末的署名是淺野治沒錯。

他還活著？

等等！難道他並沒有上那班飛機？

那場飛機失事的意外后，他就相信淺野治已經死了，也沒有再去做任何查證的工作。

柳原平趕緊打了通國際電話回日本，當那端傳來熟悉的應答聲時，他喀的一聲馬上用力掛上電話。

是他的聲音沒錯，真的是他……他還活著！

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想要見他，想要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喊自己的名字……

幾乎是想也沒想，他立刻打電話到醫院請假要回日本一探究竟，但韓彬力阻，說什麼都不願意代他的班，因為上次他請婚假跑到義大利去結婚，那時可把他給累慘了！他是很想多賺點錢沒錯，但他靠「外快」就可以賺更多，可不想一天到晚都耗在醫院裡。

柳原平說不過他，硬是又拖了半個多月才請好假；算算飛回日本的時候，剛好是妹妹的追悼會前一天。

到日本后，他沒有回到柳原老家，而是在旅館里先住了一夜。

那天晚上他其實睡不著，一直想著要怎麼樣去面對淺野治。

其實他不應該出現的。

就讓兩人彼此越走越遠，再也沒有牽扯，這不是最好的嗎？這不也是他最想要的結果嗎？

那他到底又為什麼要回來呢？

是因為捨不得？還是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自己享有過共同回憶的男人？

在這共同的回憶里，有他最心愛的妹妹，柳原月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該如何形容，他只知道，他不想再離開自己所熟悉的人事物，而淺野治是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覺得和自己最親近的「親人」。

因為這樣而想要去親近他，是不是只是在利用他呢？

他不知道。

但是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還是來到了淺野治的面前。

◇◆◇

聽完柳原平的話，淺野治低低笑了一聲。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柳原平的身體僵了一下。

淺野治撫摸著他背脊的手，緩緩栘到他的頸子上。「不要告訴我，你還會怕我？」

過了一會兒，柳原平才輕輕搖搖頭。

早在見到這個男人之前，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局。

但是，他還是來了；而且，他並不後悔。

「大哥……」淺野治輕嘆一口氣，將柳原平摟得更緊，「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

柳原平的身子放鬆下來。

其實他想要聽的，正是這句話－－再也不要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