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晨光中,戀星散下一頭光滑如黑緞的長發,仔細梳理整齊。

她舒舒服服地泡過一個豪華的溫泉浴,帶著一身醺然的情緒看了一整夜的星星,她在進行一場告別的儀式,告別昨天以前那個軟弱、凡事謙卑退讓、沒有自我的自己,從今天起,她要以一個嶄新的、醒覺的自己面對未來的人生。

她不再勉強自己去辛苦贏取大家對她的喜愛,她只需要贏得蒙於硯對她的愛就夠了,她相信,蒙於硯至少不會傷害她的愛。

離開飯店時,她輕盈似雪的身心,讓腳下的步伐舞動了起來,她輕快地踩過每一塊地磚,帶著喜悅的節奏,任由長發在風中自在地飛揚。原來,釋放自己也不是那麼難,當她下定決心以後,一切都變得容易多了。

到公司時,公司里空無一人,她比平時更早一個小時到。

戀星看了大廳的布告欄一眼,發現自己貼的聲明稿不見了,不知道是被誰撕掉的,她下意識往布告欄下方的垃圾桶看去,果然,她的聲明稿支離破碎地躺在垃圾桶裡面。

無所謂,反正她想澄清的都澄清過了,至於是不是有人相信她,或是仍在背後批評她?對她來說都已不重要了。

她直接坐上電梯到二十八樓,按了許久的門鈴,一直等不到蒙於硯開門。

他忘記今天要銷假上班了嗎?門鈴響這麼久怎麼還是叫不醒?

戀星扭動了一下鎖緊的門把,忽然發現門底下塞著一封信,她蹲下去拿出來一看,信封上只寫了一個「星」字。

她急忙拆開來,讀著信紙上龍飛鳳舞的筆跡。

有件事來不及告訴你,我被凌柔茵調到稽核部,今天一早就要飛往日本出差去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機場等著上飛機了。

你突然請假,我才發現真有事找你時竟是那麼困難,想打電話給你,卻發現根本沒有你的電話號碼,認識了你這麼久,也受了你這麼多照顧和幫助,我竟然連你的電話號碼都沒有要過,想來真是過分。

這次出差大約是十八天左右就會回來,我回來以後會跟你聯絡,你如果真的有急事要找我,可以打電話到大阪分處,我可能會在那裡。

其他還有些想對你說的話,等我回來以後再說。

硯被調到稽核部當專員?這怎麼會!戀星不敢相信蒙於硯的職位會一連下降那麼多級,這在「聖殿」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是凌柔茵嗎?如果真是她下的命令,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了!她心緒亂亂的,腦袋昏昏的。

十八天——想到將有十八天的時間看不到蒙於硯,她就整個人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還好,他留給她一封信聊慰思念之苦,雖然只是封交代去向,沒半句甜言蜜語的信,她還是把它當成珍寶,讀了一遍又一遍。

不經意看見信封上的「星」字,再看看信末的「硯」字,她的心猛然急跳了一下,敏銳地察覺到一種不同以往的親昵感。

「星」、「硯」,少一個字的呼喚,讓她覺得他們之間的重量改變了。

單純的喜悅徹底將她淹沒,她把信紙壓在胸口,傻呼呼地笑了起來。

☆☆☆

「副理,八爪女無論如何都堅持要換掉原來通過的店面設計圖耶,不管我們提出多少理由,會損失多少錢,她一概都不接受,你說怎麼辦呢?」

深夜,小崔打國際電話到蒙於硯在大阪下榻的飯店,隔空向他請示。蒙於硯正在飯店內品嘗著日本目前最流行的三種咖啡。

「由她去改。」他緩緩啜飲一口咖啡。

「可是她改出來的設計和時下的很多咖啡館太像了,根本沒有自己的風格啊!」小崔氣嚷著。

蒙於硯淡淡一笑,凌柔茵追求流行的心態依然沒有改變,她不見得特別喜歡胡桃木色,但只要與流行時尚扯上邊的東西,她一定會喜歡。

「沒關係,就讓她去改。」他心平氣和地說。「不過,我們原來已經裝潢一半的延吉街店面先不要停工,你們偷偷請裝潢師傅繼續完成,另外找大安路的店面進行她的設計,先應付她一陣子,儘可能減少損失。」

「我懂,你是要讓董事長比較兩邊的優劣對嗎?」小崔立刻猜出來。

「沒錯。」他笑了笑,繼續說:「董事長應該下個禮拜就回來了,通常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召開主管會議聽簡報,如果沒有猜錯,他一定會注意到我,萬一他沒有留意到,你們再找機會暗示他,我已經被調職的事。」他一邊喝咖啡,一邊拿起遙控器,漫不經心地遙控著電視頻道。

「好,我早就在等董事長回來了。」小崔的想法與蒙於硯完全一致。「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八爪女要我們列出咖啡豆廠商的品質評量表給她,看樣子她並不信任我們臨時怞換的新廠商。」

「沒關係,她想要什麼,你們都盡量滿足她,我知道她現在一定急於推翻我的提案,所以在評量表上,你們或許可以做點小動作,引她去注意那家跟我們談判破裂的廠商,關於那家廠商,我曾經做過一份報告呈給董事長,這件事凌柔茵不會知道,我猜她很有可能回頭跟這家廠商重新簽約,到時候,董事長如果知道了一定會追究下來。」整件咖啡連鎖店的企劃案,他花下了多少心血開發經營,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凌柔茵自私的理由毀掉。

「萬一她不這麼做呢?」小崔有點顧慮。

「她一定會。」他很肯定地笑答。凌柔茵有多少工作能力,他很清楚,再加上她一點氣也憋不得的個性,完全是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類型。

「我知道了,副理明天離開大阪后要去哪一個分處?」

「札幌,在那裡可能會待四天。」他拿起第二杯咖啡喝了一口,奶味太濃,決定放棄。

「連北海道都跑,一定很辛苦吧?」小崔在電話那頭嘆口氣。

「也還好,很多年沒來日本,正好有機會搜集一些日本當地的咖啡文化。」他隨手翻了翻找來的書籍雜誌,內容都是與日本最流行的咖啡資訊有關。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情況怎麼樣,我再跟副理聯絡嘍。」

「嗯;拜託你們了。」

掛斷電話以後,蒙於硯繼續品嘗第三杯咖啡,仔細記錄下三杯咖啡的口感與特殊之處。

到日本已經七天了,他全心投入在工作里,忙碌得只有在睡前靜下來的那一刻才會想起戀星。

想起她時,他會很想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吃到了什麼?日本當地特殊的土產時,他會想帶回去給她吃。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這樣挂念過一個女人了,現在最困擾他的,是回去台灣以後,該怎麼對戀星說——

我已經愛上你了,你能放棄陸正輝,選擇跟我在一起嗎?

這輩子,他不曾這麼認真地、絞盡腦汁地思考該如何向一個女孩子告白。

☆☆☆

自從戀星做出張貼聲明稿的事件以後,公司里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戀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優柔寡斷、性情柔順是大家對戀星的既定印象,有事請她幫忙,她絕對義不容辭、兩肋插刀,所以根本沒有人敢相信性格像糯米般軟黏的她,竟會突然做出張貼聲明稿的驚人之舉來。

她果斷堅毅地與陸正輝劃清關係,處理方式簡單明快,讓公司同仁們眼睛一亮,更令男同事眼睛為之一亮的,是她本來保守簡樸的外表,突然變得明亮飄逸了起來,她不再綁著麻花辮子來上班,甚至還會在蜜色的皮膚上化一點淡淡的妝,讓她的臉龐顯得明亮紅潤,整個人神采煥發。

除了驚訝戀星突然變成了一個長發飄逸的氣質女子之外,更令大家錯愕的是,她開始變得有原則了——

「戀星,你今天怎麼八點五十分才來?報紙沒放、茶水沒泡、垃圾也沒清!」琳玲盯著自己快要滿出來的垃圾桶尖叫。

「我沒有遲到啊,今天值日生不是我,你應該看看輪值表,好像是輪到你了喔。」她回以淺淺的微笑。

琳玲頓時傻了眼,她起碼半年以上沒看過值日生輪值表,根本不知道這星期的值日生正好是她。

「戀星,都要開早會了,你怎麼還沒有廣播,好多人還在餐廳吃東西耶,人事部主任已經下來催人了!」淑紋氣急敗壞地大叫。

「你忘記了,我的工作是採購,廣播從來都不是我的工作,是你的喔,你還是快點去廣播,要不然被挨罵的人是你了。」她靜靜地微笑。

淑紋整個人像被七級颶風刮過,臉色異常慘白難看。

「辜戀星,你這幾天吃錯藥了嗎?」自恃為老前輩的柯月眉發話了。「就算要把工作分出去,也得先知會她們一下,讓她們好有心理準備才對呀!」

「當我開始接下不屬於我的工作時,你們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我有沒有心理準備。」她不慍不火地回答。

琳玲、淑紋和柯月眉三個人面面相覷,看著戀星神色自若地做自己的工作,她臉上的堅定和自信是她們陌生的,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從戀星開始轉變的那一天起,整個總務部的空氣因此僵了許久,大家表面上對戀星的態度變客氣了,但是在暗地裡有意無意地冷落她。

其他部門的同事對戀星的態度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雖然大家撥戀星的分機,請她代買點心時,一一都吃了閉門羹,卻也沒有因此而引起排擠效應,只是戀星敏感地發覺到,每雙凝視她的眼光都是好奇、古怪的,對她的態度也都心照不宣地疏遠、客氣起來。

若是以前的戀星,每天在這種異樣眼光的環伺下,一定會因為太在意而瘋掉,但是現在的她心境完全不同了,當她決定活得像自己時,就已不會在意旁人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她了。

辦公室里就像個充滿暗流的海洋,她則像快樂的魚,自在悠遊地穿梭在冷漠的、美麗的、邪惡的各色魚類中,她知道看到鯊魚時要立刻躲起來,因為再多的討好都沒用,鯊魚餓了時照樣會一口吃了她。

選擇面對真實的自我以後,戀星並沒有因此而更快樂,但在心境上卻是豁然開朗,有過從來沒有的舒展和自在。

她每天計算著蒙於硯回來的時間,珍寶似地捧著那封彷彿蜜釀的信,一次又一次地閱讀,心情蜜甜到不行。

她敏感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已有微妙的轉變了,蒙於硯有意無意地對她釋放出強烈的情感,而她也不再是那個敢愛卻不敢表白的辜戀星了。

她耐心等他回來,有絕對的自信,等他回來揭開那道華美而沉重的簾幕。

☆☆☆

剛走出中正機場,蒙於硯的手機立刻響了起來。

「喂,副理,你回來了嗎?」小崔在電話彼端問。

「剛下飛機,怎麼樣,有什麼狀況嗎?」他避開同行的兩個稽核人員,壓低聲音問道。

「董事長已經知道你被調職的事了。」

蒙於硯聽見小崔的聲音里有藏不住的愉悅,料想自己原先的猜測完全正確了。

「董事長怎麼說?」他低聲問。

「他要你回公司以後立刻去找他,副理,董事長一聽見你被調離產品開發部,臉色都青了咧。」小崔欣喜若狂,興奮得不得了。

蒙於硯終於放下心中大石,瞥見兩個稽核人員已經把行李都搬上車,不耐煩地等著他。

「喂,同事在等我上車,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好了。」

「副理,晚上七點我們在延吉街剛完工的新店面等你一起來慶祝喔!」

「好,晚上見。」

他匆匆掛斷電話,鑽進公司派來的七人座休旅車。

車子行進中,他按下公司電話號碼,轉接到戀星的分機。

「喂,總務部。」

不是戀星的聲音。

「請問辜戀星在嗎?」他懷疑地問。

「她今天請假。」

又請假?!「請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焦急地問。

「生病吧,她請的是病假。」冷漠的聲音。

「請問你們有沒有她家裡的電話號碼?」他開始擔心起來。

「沒有。」

「有沒有地址呢?」

「沒有,你想知道的話,乾脆去問人事部好了。」

「你幫我問問看有沒有別人知道……」

對方不等他說完,就「啪」地一聲掛上了電話。

蒙於硯徹底被激怒了,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無禮地掛電話。

他立刻再重撥一次。

對方接起來,「喂」了一聲,是剛才那個沒有電話禮儀的「她」沒錯。

「你叫什麼名字?」蒙於硯冷冷地問。

「柯月眉啊,怎樣?」仗著自己是資深員工,她語帶挑釁地回答。

「注意你說話的態度,也最好注意一下你對辜戀星的態度,如果你還想捧穩這個飯碗,就別讓我牢牢記住你。」他捺下滿腹怒火,冷冷地輕哼。

「你憑什麼威脅我?你是誰?」柯月眉用挑戰的語氣應答。

「我是蒙於硯,如果我請你的經理把你調來我的部門,你想結果會怎麼樣?」

他徑自按下通話鍵結束對話,不留給她回答的餘地。

坐在蒙於硯身旁的稽核人員都聽見了他的通話內容,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他。

「剛剛掛你電話的人是不是柯月眉?」

蒙於硯懶懶地點頭,此刻他並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心中擔憂著戀星請假的真正原因。

「柯月眉好像是小老闆的遠房表妹,在公司不做事光領薪水,占著總務部一個缺打混了十幾年,有夠好命的。」

「聽說她最會整新人了,刻薄的老處女一個,我看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長得其貌不揚也就算了,還每天擺出一副陰陽怪氣的苦臉,有哪個男人肯要她啊!」

「這種女人就需要好好整治一下,看她會不會變溫馴一點。」

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起柯月眉的是非和八卦,盡情消遣她。

蒙於硯默默看著窗外的風景,沒有心情接腔。

他一直惦記著戀星,擔心她是不是真的病了?生什麼病?嚴不嚴重?有沒有人能照顧她?

☆☆☆

「醫生,我這幾天身體一直很不舒服,頭昏昏疼疼的,沒做什麼事卻覺得四肢虛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很累很累,這種癥狀是感冒嗎?」

戀星在診療室里向內科醫生敘述自己的病情。

「我看看。」醫生檢查她的眼睛、鼻子和喉嚨,又聽了聽她的.心跳和肺呼吸,搖了搖頭說:「看起來不像感冒,你跟那位護士小姐去做個詳細檢查比較清楚。」

「謝謝。」

戀星起身跟著護士小姐走到檢驗室,就在那裡等待尿液和怞血檢驗的結果。

不多久,醫生拿著尿液的檢查報告走進來。

「辜小姐,原來你是懷孕了,你自己都沒有留意到嗎?」醫生滿臉笑容地說。

「懷孕……」她驚愕地睜大眼睛。

「對啊,不過才五周左右,你的體質很敏感喔,可能整個孕期都會不舒服,食物方面最好盡量多避開生冷和油膩的東西。」

她恍然聽著醫生的叮囑,不敢相信那晚和蒙於硯僅僅在一起一次就懷孕了!好像是真的,她在心裡默默計算著……生理期晚了,時間和「那晚」吻合,是真的沒錯,她真的懷孕了!醫生看見戀星怔呆的反應,很敏感地問了句:「你結婚了嗎?」

「還……還沒。」她低下頭,臉上泛起紅潮。

「喔,那就麻煩了。」醫生清了清喉嚨,見怪不怪地說:「你回去跟小孩的父親商量商量,看要不要留下小孩。」

「要,當然要!」她迅速而且肯定地回答。

「那是最好了。」醫生露出了微笑。「恭喜你啊,辜小姐,你最好去婦產科掛個號,看看超音波掃描,然後定期安排做產前檢查。」

「好,謝謝。」

走出醫院大門,戀星還無法相信自己已經懷孕的事實,她腦中搜尋著婦幼醫院的方向,雙手輕輕撫摸著平坦的腹部,這裡有另一個生命在成形,呼吸和心跳與她重疊,彼此的關係將密不可分。

一種屬於母性的驕傲和喜悅,漸漸在她心中溫柔地蠢動了。

她憐愛地撫摸著肚子,傻傻地微笑起來。

「小寶貝,不知道你爸爸回來了沒有,你有沒有跟媽咪一樣想念他呢?」她情不自禁地和肚子里的小生命開始對話了。

她漫步在人行道上,在溫暖的陽光底下,享受這種獨特的幸福感受。

「咦?那個女孩子好眼熟……」

「我知道她,她是總務部的辜戀星嘛,蒙副理,你剛剛打電話找的不就是她嗎?」

坐在車內閉眸淺睡的蒙於硯,聽見身邊兩個同事這麼說,吃了一驚,立刻睜眼望向他們所指的方向。

沒錯,雖然頭髮放下來的模樣差點讓他認不出來,不過仔細一看,確實是戀星沒有錯。

「麻煩你停車!」他急忙拍了拍司機的椅背。

司機慢慢靠邊把車停下來,車還沒停妥,蒙於硯就拉開車門衝下去。

「你們先走,別等我。」他正準備穿越馬路。

「喂!你的行李怎麼辦?」一個同事探頭出來問。

「隨便在公司二十八樓丟著就行了,麻煩你們!」他揮了揮手,大步朝對街奔過去。

「搞什麼東西呀!」

「他們兩個人很熟嗎?」

車上的人彼此一頭霧水地對望著,莫名其妙地聳聳肩,驅車離去。

戀星站在婦產科門口,手裡拿著超音波照片細細端詳著。

好小,才五周而已,照片上幾乎看不見小寶寶的形體,但是她仍然忘形地盯著看,唇邊漾著發自內心的微笑,渾然沒有發覺到蒙於硯正朝她緩步走來。

蒙於硯遠遠望著戀星,很好奇她那麼專註在看什麼東西,當他慢慢看清楚她手中拿著的是超音波照片時,整個人怔愕地停住腳步。

婦產科,超音波照片。

他腦中靈光一閃,明白的一瞬間,他的內心世界便開始迅速崩解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過半個月多的時間,她就懷了陸正輝的小孩!這陣子絞盡腦汁的告白計劃頃刻間摧毀,就像被人措手不及地颳了兩個耳光,那麼感到熱辣辣的難堪。

他輸了!完全沒有機會了!戀星小心翼翼地把超音波照片夾進記事本里,抬起頭,赫然看見蒙於硯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啊!是你……」她驚喜地低呼出聲,一時間不知該怎麼稱呼他才好,平時蒙副理喊慣了,不太好意思喊他的名字,更不好意思單喊一個「硯」字。

「你回來了?怎麼會到這裡來呢?」她滿心喜悅地朝他奔過去。

戀星臉上幸福洋溢的表情深深刺痛了蒙於硯,他的心彷彿墜人了死海,汲取不到一絲生氣。

「怎麼了?」她注意到他晦暗的黑眸,還有他抑鬱糾結的眉峰,這張冷肅的臉孔她曾經見過,在他母親的告別儀式上。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仰著臉,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是工作嗎?還是凌柔茵又對你做了些什麼?」

蒙於硯凝視著她的眼睛,想到她即將嫁為人妻,為人母了,心臟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塊,痛苦欲死!「你……懷孕了?」他試著放鬆語氣,但是一點也不成功,他全身的肌肉緊繃得像隨時會斷裂。

「是啊。」她無限嬌羞地垂下頸子,想著該怎麼告訴他,這孩子是「那一夜」的結晶。

她眼底藏不住的歡喜將蒙於硯一點一點地推入絕望的深淵,心臟凍結成冰。

他頭一次感到自己彷徨無助,母親去世時有她陪著度過,而現在意識到將要從此失去她時,心情卻落寞沉重到難以負荷的程度。

「恭喜了……那……再見……」他頹然地轉過身,僵硬地離去。

戀星錯愕地望著他落寞沮喪的背影,渾然不知他的五臟六腑已被狂風暴雨摧殘了幾百回了。

「等一下!」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去,情不自禁地扯住他的手臂。「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好不好?你這個樣子讓我很擔心。」

「不要再把關懷浪費在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了。」他激動地對她大聲咆哮。「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傷我很重了,這種關心對我實在太殘酷,你知不知道!是不是要我從二十層樓上跳下來摔個粉身碎骨,你才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戀星整個人怔呆住,被蒙於硯憤怒的控訴嚇得渾身顫抖,像個受驚的孩子。

「我傷你?我對你殘酷?」她驚慌失措,惶惑地喃喃自語著。「這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忍心傷害你?我是那麼用了心在愛你,寧可傷害自己,也絕對不捨得傷害你啊!」

「你說什麼?」蒙於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我說……」意識到自己剛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真情告白,戀星羞窘得雙頰酡紅了起來。

「告訴我,我剛剛沒有聽錯你的話。」他猛然握住她的雙肩,力道大得快要捏碎她。

「沒、沒有,你沒有聽錯,我說,我、愛、你。」她注視著他的眼眸,索性豁出去,勇敢地把愛說出來。

當愛一說出口,戀星如釋重負,長長吁一口氣,心滿意足地笑了。

蒙於硯被她的話深深撼動了,望著她恍如天使般的微笑,他的心情彷彿剛從地獄爬回了凡間。

「你不是要結婚了?而且還……」他用疑惑的眼神詢問她。

「公司謠傳我要跟陸正輝結婚,事實上根本沒有這回事,我跟陸正輝之間只有同事關係這麼單純,他單方面追求我,可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她終於能自在坦然地在他面前解釋清楚這個無稽的謠傳了。

「可是……你不是懷孕了嗎?」他的思緒像鑽進死胡同里,轉不出來。

「我是懷孕了沒錯,孩子的父親是……」她咬著唇,偷覷他的表情和反應。「你還記得……『那一夜』嗎?在你的房間,沒有開燈,你誤以為我是凌柔茵的『那一夜』……」

蒙於硯呆住了,不敢相信這個急轉直下的變化,他想起那一夜狂烈的肌膚纏綿,腦中自動搜尋起那一夜所有難忘的記憶。

如瀑布般的柔滑髮絲,宛若剛剛成熟的水蜜桃香味,令他動情的溫柔——

驀地,他將她扯進懷裡,緊緊、緊緊地環抱住她。

「真的,是你,我怎麼會沒有想到。」他無比震驚,深深埋進她的頸窩,嗅到了柔軟長發間淡淡的水蜜桃氣味。

「你沒有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戀星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傾聽他急遽的心跳,酸楚欲淚。

「我沒想到的事真的很多,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瘋狂地愛上你。」他熱切地擁緊她,在她耳畔含糊地低喃。

戀星有三秒鐘停止了呼吸,他溫柔的話、他炙熱的胞膛,都令她足以窒息。

她的淚水溢出了眼眶,任由他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擁吻她。

一切的努力,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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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忒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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