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
「手上的傷怎麼樣了?」齊東陽打電話問慕容靜水。
「還是不行,可能是長期積累的毛病這會兒全犯了,看了好多醫生,也跑了不少地方,我嫂子還找了偏方來騙我喝了好多奇怪的東西,但是好像根本就沒有起什麼作用。」慕容靜水嘆了口氣,她倒不是因為耽誤了訓練而無奈,只是因為好多天沒有拿網球拍覺得不適應而已。
她從來就沒有和網球分開過那麼長時間,從很小的時候接觸到網球后,她就正式同它結緣,媒體現在常說她是什麼國內的網球天才,但是只有她明白,那不僅僅是因為她或許是比常人稍具了那麼一點點天賦的原因,如果她不喜歡,即便再有天賦,網球於她也只可能是一件沒有任何生命力的玩具,而且所有名聲的背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努力。
她喜歡這項運動,每一拍揮出去的時候,她總會錯以為自己是在舞蹈,手臂伸展的角度,需要發揮出多大的力氣,網球飛出去的運行軌跡,她幾乎都可以憑想象把它計算出來,如果不是喜歡到痴迷的話,她自己都無法解釋自己的這種狂熱。
「要不要幫你找找醫生?」因為手上的傷而不得不放棄訓練,想來她也會為此而傷腦筋吧。
「有好的介紹一下也可以啊。」她發覺自己最近真的是越來越懶散了,手上的傷再不好的話,她只怕要在家悶到發霉了。
「好,我幫你留意一下。」他笑著應承她。
「不是敷衍我吧?」她笑吟吟地開口。
「哪敢啊,要是我敢敷衍你,你的FANS肯定會來追殺我的,我可不敢拿咱們的國家榮譽開玩笑。」他做小生怕怕狀。
慕容靜水聽不下去了,「好好的別跟我提什麼國家榮譽啊,那是在隊里才這樣說,怎麼讓你一說我就覺得聽起來怪怪的呢,就像那東西離我很遙遠似的。」
齊東陽就在電話那頭笑,「不是那東西離你遠,是你離我們太遠了。」
慕容靜水微微一笑,頓了幾秒后開口:「對了,你們公司那位阮小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怎麼想到問起她?」齊東陽疑惑地開口,「她很沉默,似乎不太喜歡說話。」
「你跟她很熟嗎?」她又問,實在是因為她對阮秋笛的印象很好,有種「恰似故人」的感覺。
齊東陽笑了一笑,似乎漫不經心地開口:「同事嘛,自然會熟悉那麼一點點。」
「她是本市人嗎?」她喜歡上了這種問題,索性把問題都丟給他。
「她家好像是郊區的。」他回憶起她幾年前簡歷上填的住址。
「年齡?」她繼續問。
「大概是二十二?不然就是二十三,」齊東陽無奈地笑,「怎麼?你對她感興趣?」
「不是那種興趣啦,」她笑著搖頭,一時口快,順嘴說了下去,「我對你比較感興趣還差不多……」
齊東陽一愣,握著手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慕容靜水大為尷尬,「那個、那個……我還有事,下次聊。」彷彿是避瘟疫似的,她匆匆掛了電話,隨即把手機丟進了沙發里,整個人也埋入了鬆軟的沙發內。
她是行動派的人,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但是真說出來,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尷尬呢?
這個男人,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心事,少少的幾次接觸,總能感覺到他心底某處有心不在焉的感覺,但是她對他的印象卻依然很好。
她就喜歡他那種白領精英似的模樣,瘦瘦高高,帶著種說不出的倜儻。
女人常常會愛上自己看不懂的男人,她是這樣的嗎?
還記得那次在酒吧里,她正無聊至極,他卻突然出現,那一瞬間,她當真相信那是一場羅曼蒂克故事的開始。
在別人早戀的年紀里,陪伴她的只有網球,她也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愛情的問題,但是因為他,她彷彿是在瞬間就想到了這個問題,突然覺得她也可以考慮一下,會不會兩個人比一個人快樂?
多像一場莫名其妙便到來的艷遇。
「做什麼白日夢呢?」嫂子芮瑾捏了她一把。
「大嫂,怎麼你也和大哥學會了虐待我?」她揉著並不疼的手臂裝模作樣地呼痛。
梁芮瑾笑著看她,「你看起來比較好欺負嘛。」
「好歹我也是強勢的女生好不好?」她抱怨連連地嘀咕。
「跟我比可就差遠了,乖乖任我欺負吧。」嫂子芮瑾笑了起來。
她突然想到大哥大嫂的戀愛故事,涎著臉湊過去,「大嫂,你為什麼喜歡大哥?」
梁芮瑾頓時漲紅了臉,「是他喜歡我好不好?」
「好好,是我大哥喜歡你。」她連忙舉手投降,大嫂也真是,她的小侄兒馬上都要出世了,居然還這麼扭捏,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梁芮瑾這才滿意,「你也知道你大哥那個人,跟木頭似的。但是喜歡一個人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我更相信緣分,誰讓我偶然間發現了你大哥這個人的存在呢,喜歡就喜歡,沒什麼道理,只因為他就是正好符合了我的審美眼光和欣賞水平,就是我喜歡的那一種。」
「這樣啊。」她忍不住感嘆。
「女人是直覺的動物。」梁芮瑾微笑起來,「會憑著直覺去判斷未知的事物。」
「是嗎?」她不置可否。
到底她是真的喜歡齊東陽這個男人,還是只是她一時靠直覺而產生的衝動呢?
沒有長時間的相伴依靠做提示來判斷她的感情到底有多少疑點,但是在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是不是不應該錯過呢?
好吧,不要著急,她可以慢慢來,一步一步的,直到她弄清楚自己的感情為止。
「你的手怎麼樣了?」大嫂拉過她的手仔細審視。
「不太好。」她嘆口氣。
「還得繼續去看醫生,你最近自己也要特別小心,不然爺爺問起來的時候看你怎麼交代。」梁芮瑾作勢威脅她。
「放心,他現在在休養,這一陣子應該不會念叨我的。」她隨便揮了揮手,沒放在意上。
「你得慶幸他回他那邊去了,不住在咱們這邊,不然你就有得受了。」梁芮瑾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老爺爺知道就是她害得他寶貝孫子沒辦法成為職業擊劍運動員時,一張臉拉得又臭又長,害她緊張個半死。
「是啊,我還蠻幸運的。」慕容靜水莞爾一笑,神情無辜至極。「妹子,你說真的?」大嗓門的男人興奮的聲音隔著電話都響亮無比。
阮秋笛連忙把電話拿開一點,不然她的耳朵遲早會被這個冒失的阮家三哥震聾,「是啊,我準備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就回去。」
就聽到電話那邊響成一片,不知道有多少個聲音混雜在一起,然後話筒里的聲音換了一個,是斯文溫柔的阮家二哥,「怎麼會想到明天回家,前兩天催你你還說工作很忙呢。」
她無奈地吐露實情,反正她要是回家的話,即便她現在不說,回到家他們也會看到她身上的傷,「不小心扭了腳,跟我們經理請了假休息呢,在這也無聊,倒不如回去喝媽媽熬的湯。」
「你受傷了?」那頭電話又被人搶走,是性急的阮媽媽。
「沒關係的,已經看過醫生了。」她連忙安慰她,「休息兩天就好了,沒那麼嚴重,不要胡思亂想哦。」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要不要我讓你大哥去接你?」阮媽媽擔憂地皺起了眉。
「不用了。」她連忙開口。
「小妹,不要客氣。」這次接電話的是大哥,聲音沉穩得讓人油然心安。
她笑了笑,「我哪有客氣,我是你妹妹嘛。」
「是啊,你是我們的妹妹。」大哥微微的笑聲傳來過了,「你記得就好。」
「知道了。」她的唇微微揚了揚,隨即笑容化了開去,如雪初融。
「路上小心。」大哥殷殷叮囑。
「我會的。」她連連點頭,心裡暖暖的。
「小妹,快點回來啊!」最小的阮家四哥終於在最後撈到了電話的使用權。
「好啊。」她笑著開口。
「對了,那個姓司的傢伙會不會厚著臉皮跟過來?」阮家的男人對那個整天跟著他們小妹打轉的男人感冒得很,所以就由阮四做代表問了出來。
「不會,」她啞然失笑,「他最近到鄰市醫院做醫術交流去了,要到下周才能回來。」
「那就好。」阮四這才放下心來,隨即笑眯眯地開口,「小妹,等你回來了,哥帶你去看桃花啊。」
「嗯。」電話那頭的聲音嘈亂得不成樣子,她的微笑卻愈來愈深。
她真的很喜歡……她的家人……
現在的她,多幸福?
生命中似乎存在著明顯的分水嶺,自從那次車禍后,她的生命彷彿突然變得圓滿起來,幸福得讓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當上帝為你關了一扇窗,同時也會為你打開另一扇。
當你不小心遺落了什麼的時候,上帝總是會安排你在其他地方得到補償。
所以,她是幸福的。
她沒想到欽媛除了醫術不錯外,居然還有一手治療跌打損傷的針灸功夫。
「這兩天好些了嗎?」欽媛笑眯眯地收起了最後一根針,把它放到了針盒裡。
「好多了,就是走路的時候還有些礙事。」她誠心道謝,「你的醫術真好。」
「祖傳的,夠我混飯吃的。」欽媛不在意地笑了笑。
「你怎麼不去大醫院工作,反而一個人守著這小小的門診部呢?」阮秋笛疑惑地問她。
「小門診有什麼不好,服務社區嘛,和大醫院不是一樣?」欽媛起身,幫她又抓了兩包葯,「喏,回家記得煎來喝,雖然好得慢一點兒,但是比西藥可靠多了,順便可以美容養顏,你看你,黑眼圈好重。」
「謝謝。」她接過葯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依舊坐在椅子上沒動,「多坐一會兒的話會不會妨礙你?」
「你喜歡的話隨便你坐。」欽媛看著她笑,「反正冉振走了,也沒有人陪我說話。」
「你是怎麼認識冉振的?」阮秋笛也微笑。
「朋友的朋友,」欽媛聳了聳肩,「有次他喝醉酒跟人家打架,怕被記者知道,然後就被朋友送到我這裡來了,就這樣認識了。」
「打架?」阮秋笛吃了一驚,「他怎麼會跟人家打架,他從來就不是那樣好勇鬥狠的人。」
從來就不是?
欽媛眯了眼睛看她,片刻后才開口:「是啊。」
她的尾音拖得極長,不知道為什麼,阮秋笛只覺得莫名心虛起來,正要說話,恰好有人進門,欽媛迎了上去招呼,那人帶了個小孩子,小臉兒黃黃的,神情蔫蔫的,看來是不怎麼舒服。
阮秋笛站了起來,「你先忙吧,我回家收拾一下,明天準備回家一趟。」
「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自己小心,記得把那葯煎來喝掉。」欽媛笑著對她揮了揮手,「慢走不送。」
「再見。」她笑著和她道別,拿了葯出了欽媛的小小門診部。
既然要回家,就跟齊東陽多要兩天假好了。
隨手掏出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片刻嘟嘟的忙聲后,他的聲音便清晰地透過手機傳了過來:「是你?你找我有事?」
「我想明天回家一趟,可不可以再請兩天假?」她換了輕鬆的語氣,似是在和他開玩笑一般討價還價。
「如果你不要這兩天的工資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他沉吟著做奸商語氣,隨即笑了起來,「你的傷怎麼樣了?」
「還好,只好走路不方便而已,再休息兩天大概就差不多了。」她聽著話筒那頭的聲音忍不住開口,「你在外面?」
「是啊,我在醫院。」他點點頭,坐在醫院的休息椅上換了個姿勢。
「你在醫院?怎麼了?」她疑惑不已。
「不是我,是慕容靜水,昨天朋友介紹了個醫生,我帶她過來看看她手上的傷怎麼樣了。」齊東陽連忙解釋。
阮秋笛心下一動,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欽媛的小小門診部,隨即開口:「我倒認識一個不錯的醫生,要不要介紹給你?」
「好啊。」齊東陽大喜。
阮秋笛把欽媛門診部的地址告訴給他后又開口:「她的手還好吧?」
「誰知道,她說是老毛病,但是看了醫生又找不出原因,都說只是肌肉拉傷,要她好生養兩天。」齊東陽一邊說一邊皺起了眉。
「那你帶著她早點過來吧,早恢復一天是一天。」她也嘆了口氣。
「你倒也蠻關心她的嘛。」他突然冒出了一句。
「她的手比較重要嘛。」她心虛地乾笑了兩聲。
「上次她還向我打聽你的事呢。」齊東陽笑了一下,覺得還蠻好笑的。
「打聽我的事?」她的心彷彿被人突然給提了起來,「她……打聽我的事幹嗎?」
「我還問她是不是對你感興趣呢。」齊東陽大笑起來,突然想到慕容靜水後來說的那句話,不由自主地把那笑又壓了下去,覺得有點尷尬。
「你在說什麼啊?」阮秋笛笑了兩聲,「不和你說了,我當你准我假了,這兩天可不準扣我工資哦。」
「知道了。」他便頻頻點頭,雖然她看不到,但是意思意思做做樣子還是要的。
「嗯,那……再見。」她輕笑一聲,說了再見卻並沒有立即掛掉電話。
「好,再見。」他不自覺地點點頭,卻也沒有立即掛掉電話。
空氣彷彿在瞬間膠合在一起,她沒有出聲,他也沒有說話,彼此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多麼激烈。
怎麼會這樣?
她恍如大夢初醒,「再見。」
這下子,當真是匆匆掛掉了電話。
「她有沒有來複診?」電話那頭的是冉振,他已經歸隊了,正在繼續訓練。
「有啊,順便幫她抓了些中藥,恢復得還行。」欽媛一邊整理葯櫃一邊和他打電話,「你似乎很關心她。」
「她是第一個讓我有以前的慕容靜水那種感覺的人。」冉振並不是多話的人,但是他的話總是交代到點子上去,讓人很自然地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你懷疑……」欽媛欲言又止,「怎麼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雖然已經很久沒見她了,但是現在的慕容靜水實在太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慕容靜水。」他也迷惑不已,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為什麼那樣一個陌生的人會讓他感覺到某種程度上的熟悉?
「會不會是你感覺有誤,畢竟她們的長相一點兒也不像,你不要跟我說什麼靈魂交換的鬼話,那是小說里才發生的故事。」欽媛很沒形象地對著牆角拋白眼。
「我可沒說,」他忍不住笑,「我是無鬼神論者。」
「那不就結了,下次可不要一上來就亂喊人家名字,看來她真的被你嚇了一跳呢。」欽媛正要多說兩句,回頭卻看到有人正站在門口,她對那兩人笑了一笑,隨即對冉振開口,「不說了,有人來看病了,下次聊。」
掛了電話隨手把手機放進口袋,她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來看病?」
「不是我,是她。」齊東陽看著面前短髮的幹練女子,閃了一下身,把慕容靜水指給她看。
「是你?」欽媛小小地吃了一驚。
居然會是她?
「你認識我?」慕容靜水也吃了一驚,忽然想到自己豈不是問了個很蠢的問題,忍不住笑了起來。
齊東陽忍住笑對欽媛開口:「是欽醫生吧,我們是阮秋笛介紹過來的,我是她同事。」
欽媛笑著看向慕容靜水,「你男朋友?」
「還不是。」慕容靜水也笑,四處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小的門診部,雖然房間不大,卻格外的乾淨整潔,沒什麼多餘的東西,最有特色的大概就是靠牆站的那個大大的烏色葯櫃,一排排的小抽屜上面工工整整地貼著標籤,寫著每個抽屜里所放的藥材,屋子裡有清淡的薄荷味,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傳過來的。
「你怎麼了?」欽媛上下打量了她幾眼。
慕容靜水把手伸給她,「開始只是肌肉拉傷,後來就覺得練習的時候抬不起手臂,現在常常會覺得沒什麼知覺,木木的。」
欽媛給她推拿了兩下,大致估量了她手臂受傷的原因,這才對著她笑了一笑,「別擔心,交給我吧。」
慕容靜水回頭看了齊東陽一眼,對他微微笑了一笑,「看來這次真的幸好有阮姐介紹欽醫生給我了。」
「你和阮秋笛很熟嗎?」欽媛頭也不抬地問她,一邊忙忙碌碌地準備東西。
「剛認識沒多久,但是她人很好。」慕容靜水看著她微笑,「你是她朋友?」
「我們也是剛認識的。」欽媛笑了一下,「不過我男朋友你肯定認識。」
「你男朋友?是誰?」慕容靜水疑惑地看向她。
「冉振啊。」欽媛把她拉坐到合適的位置,然後把針盒打開,開始準備下針。
「原來……你是冉振的女朋友?」慕容靜水果然吃了一驚,隨即笑著看她,「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遇到你。」欽媛看了一眼齊東陽,「你自己隨便坐吧,要喝水嗎?」
「不用了。」齊東陽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有些走神,愣了一下才知道回答。
「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先回去的。」慕容靜水抱歉地看著他,「不用特意等我。」
齊東陽淡淡揚起唇角,「沒關係,你當我不存在好了。」
慕容靜水對他一笑,這才轉過臉來,看著欽媛為她推拿下針。
「冉振現在怎麼樣?」慕容靜水問她。
「還好吧,老樣子。」欽媛伸出兩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眉毛輕顰,唇抿了起來。
「哦。」慕容靜水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齊東陽靠牆而立,目光在慕容靜水和欽媛的身上來回打轉,似笑非笑,眸色深沉。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冉振可以說是她的老朋友了,但是他現在卻根本感覺不到她和他之間的那種老朋友似的感情。
「今天冉哥哥怕我摔倒,自己撞到了手臂,青了好大一片哦,怎麼辦,要好長時間才能恢復……」他的小女孩兒對她的拉手之間的感情他不是沒有體會過。
那麼,眼前的慕容靜水,和冉振的關係不得不說,很奇怪。
太奇怪了。
將窗戶關好,窗帘拉上,房間里的燈源全部關上,再進廚房看了一遍,她這才鎖上門準備回家。
雖然腳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但是比起頭兩天不能動的慘狀,她現在起碼已經好了七八成了,手臂上的傷雖然還未癒合,但是還好傷得不重,估計再過幾天也就沒問題了,昨天晚上看電視,本市新聞里報道說已經抓到了那個變態男,她忍不住當場就緩了口氣,那天倒是被嚇傻了,居然沒想到去報警。
受傷的事,她沒有告訴司駿,反正他現在不在本市,要是被他知道了,她真懷疑他會不會當場從鄰市飛奔回來,要是按照司駿平時對她的態度,她絕對懷疑是有這個可能的,所以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比較好,反正等他回來了,她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即便他再責怪,只要看到她安然無恙,他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過她每天晚上依然會和他報告一聲,今天做了什麼什麼事,去了什麼什麼地方,或者是電話,或者只是一條小小的簡訊,雖然有做功課的嫌疑,但是她還是按照他的要求,每天都有和他聯繫。
她對司駿是有歉疚的。
他對她那樣好,她卻總是不冷不熱的,他若是打來電話,那麼她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永遠也做不好一個哪怕是很蹩腳的傾訴者,他總這樣說:「你回答我一聲好不好?怎麼我總感覺自己好像在唱獨角戲一樣?」
她只好笑,帶著微微的尷尬和窘迫,「我喜歡聽你說,我自己說不好。」
司駿沒辦法,只好無奈地嘆息:「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她沒想到男人也可以擁有這般折磨人的感情,可她那時心下一慌,居然和他開玩笑:「涼拌唄。」
沒想到後來,他倒是真的真真正正地「涼拌」了她一次,因為醫院裡有事,他足足忙了一個多禮拜,她卻不知道,只道他終於倦了這種追逐的遊戲,所以,就這樣……也好。
但是後來,他卻又打了電話給她,她接電話的時候,卻莫名地覺得委屈,聽他在那頭滔滔不絕,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咬著唇,皺著眉。
他終於嘆了口氣,低低問她:「為什麼沒有給我打電話?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哪怕只是一條簡訊也可以,起碼我會知道,你心裡是有我這個人存在的。」
她只覺得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繩索將她層層束縛了起來,她慌亂躲避,言不由心:「人家也是有尊嚴的好不好?」
那頭的司駿肯定是被她快氣暈了,「尊嚴,大小姐,你跟我談尊嚴?」
「我……我……」她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一顆頭垂得低低的。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司駿,理智告訴她接受他,但是感情卻強烈地讓她拒絕他。
「愛情是沒有尊嚴的。」最後他這樣嘆息著開口,「一個多星期,你也不和我聯繫,萬一我是出了事呢?生病了?或是被車撞到?萬一我死掉了怎麼辦?」
他的聲音低低地在她耳邊盤旋,她的心重重地揪在一起,為那種不可預料到的事情而恐懼,「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會死掉?」
「真的不可以接受我嗎?」他苦笑著問她,「我們認識了那麼久,我見過你最早最真實的那一面,即使以後再也不可能見到了,但是你在我的心裡永遠是以前的那個樣子,起碼我們還有著共同的回憶,雖然你一直都不說,但是我知道,你還是眷戀著以前的那個自己,包括屬於那個自己的所有的故事和回憶,雖然你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知道。」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最後只好開口說:「我答應你,以後的日子裡,如果隔了一天的時間你都沒有主動來找我,那麼我一定主動去找你……」
這是她對他的承諾,直到現在,她也是這麼做的。
手機鈴聲清晰地傳來,她按下了接聽鍵,沒想到欽媛會打電話給她:「欽醫生,有什麼事?」
「叫我名字得了,對了,你來我這一趟,你不是要回家嘛,我幫你再配點葯你帶回去。」欽媛一邊說一邊把葯櫃翻得噼啪響。
「好吧。」她只好又折回頭,雖然麻煩欽媛她會覺得不好意思,但是為了傷處快點好,也就只好這樣了。
好在她住的地方離欽媛的門診部並不遠,直接走過去也就結了。
熟門熟路地找到欽媛那家小小的門診部,她推門進去,欽媛回頭看見她笑了一下,「先坐一會兒,我幫她把最後幾針扎完就好。」
她點了點頭,回頭就見那坐在桌邊的女孩子正笑著看她,可不就是慕容靜水?
「原來你在這裡。」她笑了一下,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是啊,你的傷怎麼樣了?」慕容靜水注意到她每走一步,眉就微微蹙一下,看來還沒完全恢復。
「沒多大關係了,你呢?」她看著她手臂上扎的那些針,長長短短的起碼有七八十來根。
「欽醫生的技術很好。」慕容靜水看著她微笑。
她四顧兩眼,「一個人來的?」
「齊東陽送我來的,剛才說公司里有事,就先走了。」慕容靜水微微低頭笑了一下。
「哦。」她應了一聲,然後就不再說話,專註地看著欽媛下針。
慕容靜水看著那幾寸長的銀針在她面前飛來舞去的,索性不看它了,轉過臉對她微笑,「我覺得你好像我堂姐哦。」
她愣了一下,看到欽媛也在看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不會吧,難道我長得這麼大眾臉?每個見到我的人都說我好熟悉,像什麼什麼人。」
慕容靜水搖了搖頭。
她記得小時候有次生病,是堂姐陪她一起去的,打針的時候,堂姐抱著她,她只覺得堂姐香香的、軟軟的,雖然很瘦,但是有她在,就覺得心安。
就像現在坐在她身邊的人給她的感覺一樣,香香的、軟軟的,像大姐姐一樣,雖然看起來,她並不比她大多少——堂姐也是只比她大了半年而已。
「真的很像。」她彷彿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阮秋笛卻笑了,「那哪天把她約出來吧,約出來看看我們是不是很像。」
慕容靜水神色一黯,「她已經過世了。」
「對不起。」阮秋笛立即向她道歉。
「沒關係。」她輕輕笑了一下,看她一眼,又說了一句,「沒關係。」
「她是怎樣的人?」欽媛開口問她。
慕容靜水頓了一下,隨即單手放到頸子上,摸索了一下,把掛在脖子上的鏈墜打開,只聽到「嗒」的一聲脆響,裡面小小的照片隨即展現在她的面前。
慕容靜水微笑開口:「左邊這個,就是我堂姐。」
面色蒼白的少女,瘦削,眼神卻像無聲的水,無邊無際的深沉,微微帶著笑,眉間卻有著淡淡的悒鬱,彷彿背負了太多的不快樂。
「原來你堂姐長得和你那麼像啊。」欽媛吃了一驚,從來沒聽雜誌或報紙電視上報過這個八卦呢。
「是啊,我們很像。」慕容靜水點了點頭,手指愛惜地撫過那鏈墜。
「她……」阮秋笛看著那照片開口,聲音啞啞的,「她去世的時候,她的家人一定很傷心吧。」
「我們很傷心。」慕容靜水簡直有點答非所問。
「我是說……」阮秋笛說了兩個字,卻又停了下來,看著慕容靜水抱歉地微笑,「抱歉,我不該問的。」
「沒關係。」慕容靜水將那鏈墜收了起來。
欽媛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將慕容靜水手上的針給拔了下來,回頭看阮秋笛一眼,「我去給你配藥。」
「謝謝,麻煩你了。」她連忙道謝。
「不客氣。」欽媛笑了一笑,收了針走到了葯櫃前開始配藥。
過了片刻,慕容靜水突然開口:「齊東陽是怎樣的一個人?」
阮秋笛看她一眼,卻見她神色歡喜,心下一動,將之前的事情努力忘掉,調整好心情回答她的問題:「很好的人啊。」
「怎麼個好法?」她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若不向他的熟人打探,她只憑自己怎麼能做到知己知彼呢?
阮秋笛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別處,慢慢地開口:「上班的時候,他可以很嚴肅,做起事來很認真,也很有能力……」
他不常常笑,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就格外的讓人心動。
他看起來,似乎滿腹心事,但是即便那心事,也只會讓他更有故事感而已。
他也有頑皮的時候,惡作劇上來,誰還會想起他板著臉的樣子?
他居然還能靜得下心來蒔花弄草,簡直不符合他的身份。
他的自律性很強,每天總會按時回家,即便前一刻玩得再瘋,只要一超過他的底線,他會立即放手。
他不會夸夸其談,雖然也會說笑話,可是從來不會讓人覺得油腔滑調。
他不是超人,他也有脆弱的時候。
突然想起來,剛開始上班的某天她加班,他在經理室對賬,那個時候公司還沒有上軌道,他們一直做到很晚,當核對最後一筆賬的時候,他拜託她幫忙沖杯咖啡給他,當她把咖啡端給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在睡夢中都皺著眉,她站在那裡不敢動,良久,才聽到他含糊地說了句什麼話,他的眉皺得更深,眉心形成一個小小的「川」字。
……
心臟彷彿突然糾結在了一起,無數影像在她眼前浮光掠影般跳過,她心驚肉跳,彷彿是在追看一出還沒結束的劇集,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世外做個優秀的觀眾,但是沒想到,劇本太吸引人,她只需要一點點不小心,就會陷入其中。
「表面很冷酷,很不在乎,但是他其實會是最在乎的那一個。」她微微笑,看向慕容靜水。
如今,又有人喜歡他了,這樣多好,而且喜歡他的人不是別人,是慕容靜水。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害他失去的,又會從別處來補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