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艾,幫這兩位美麗小姐沖兩杯特製的咖啡,免得她們等我包裝貨品、安排運送等得無聊。」
「是,LKKLKK,我立刻幫兩位SYG沖泡咖啡。」艾葭壓低聲音應道。
原本以為忙著招呼客人的詠浦一定沒有聽到,不料他才一轉身擠進爐台後,瀟洒的笑容立刻為冷肅的表情所取代。
「鬼啊!」艾葭佯裝被嚇了一跳。「幹嘛突然無聲無息的冒出來?」
「做成這筆生意,我們就可以提早打烊了,你不感恩已經有些過分,還敢嘀咕?」
「柳詠浦,我有說我不沖咖啡嗎?」
「那你剛才叫我什麼,LKK,我有那麼老嗎?」
「你聽得懂?知道那是——」
「台語「老喀喀」的意思,嘿,我只比你大七歲,不是七十歲,但叫她們「小妖精」,不嫌過分了些?」
艾葭咬住下唇,拚命想要忍住笑,面頰漲得酡紅的嬌俏模樣,讓詠浦就算想跟她生氣,也委實無從氣起。
如同半個月前,也就是來「小角落」上班的第六天,無意中得知她付給自己的薪水是超低酬時,詠浦一樣拿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誰叫她做出來的芒果煎薄餅要那麼好吃呢!也不曉得那用來包切片芒果,煎得又薄又香,外皮且呈金黃色,並毫無「焦」點的餅皮是怎麼做出來的?
總之當時剛從公司開完會趕過來的他,雖然飢腸轆轆,但因忙累了一整天,加上秋老虎的餘威仍強,卻沒有什麼食慾,直到艾葭在九點多,顧客漸稀時,為他端出一盤點心來。
「什麼東西?」黑色八角形瓷盤中,放著三塊長十公分、寬五公分左右的金黃色餅包,一旁還以一顆對半切開的草莓及香菜點綴,而且隱隱透出一股涼氣,顯然才剛從冰箱里拿出來不久。
「你不是很喜歡吃芒果嗎?那就吃吃看我特製的芒果煎薄餅。」
「這是……芒果?」詠浦有點不敢相信,但眼前的甜點誘人,觸手的冰涼更讓他有暑氣全消之感,拈起一塊來往嘴裡一送,隨即吃得齒頰生香,遍體清涼。
「好吃吧?」
詠浦已伸出手去拿第二塊,嘴巴更是沒得空,只能以點頭作答。
「有我這麼個手藝精巧的同事,實在是你的運氣,對不對?」
詠浦不疑有他,自然而然再點了頭,也不曉得這餅皮用了什麼材料,又是怎麼煎出來,薄而不破,香而不焦,包上甜而不膩的芒果內餡,爽口極了。
「只要隨時有這麼好吃的點心可以吃,有好喝的咖啡可以喝,那就算薪水少一點,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已吃到第三塊的詠浦先是反射性的點頭,接下來想出聲說不對,偏偏自小被教育嘴裡有東西時,不宜開口的習慣根深柢固,只好企圖改用搖頭來表示意見。
可惜這一遲疑,已失去先機,因為目的得逞的艾葭早樂得眉開眼笑,順勢送上一個高腳杯。
「夏威夷冰咖啡,特地加了鳳梨汁喔,具有消暑降火的功效,要不要喝?」
他能不點頭嗎?艾葭沖的咖啡有多好喝,別的客人或許要來上好幾次、買過好幾回東西,而且還要看她覺得對方順不順眼,才會奉上一杯,但他可幾乎是天天均有得喝,而且晚晚的口味還都能不同。
如此這般,在商場上以犀利見聞的他,硬是接下了艾葭口中「少一點」,實則只有一萬塊的打工費。
一萬塊,平均算下來,他一小時才賺一百多一點,這件事若要傳揚出去,他柳詠浦的一世英名不毀於一旦才怪!
所幸平常應酬交際、商場廝殺的人士,都不會到這主要是販賣一些精巧擺設及用品的「小角落」來,讓他得以保有每日輕鬆數小時的悠閑。
輕鬆?悠閑?
是的,在「小角落」里,他不必運籌帷幄,瞻前顧後,真的只需要做好艾葭口中的活招牌即可。
上班才沒幾天,他就曉得艾葭其實是「小角落」的股東之一,而非僅僅是個夥計。
據說開這家店的主要股東,是個已經退隱的大明星,她白天有空的話,也會來店裡坐坐,晚上則全盤交給了完全沒有投注資金,純屬以掌店、辦貨充當乾股本錢的艾葭,讓店主能夠全心全意的在家相夫教子。
因此艾葭和上白天班的那位店員不同,除了薪水以外,每個月底,她還能夠分紅,換句話說,有了詠浦以後的「小角落」賺得更多,她就能領得更多。
而他的薪水,竟然只有一萬塊,奇妙的是詠浦一點兒也不計較,反而愈做愈起勁,參與愈多「活招牌」以外的實際工作。
或許是十一、二年來,一直在商場上闖蕩,才快三十的他雖然還不至於真的感覺疲憊,卻委實有點倦了,能有個角落供他喘息一下,未嘗不是件好事,更何況艾葭別的不行,廚藝真是堪稱一流,好得沒有話說。
她跟他過去接觸過的女人都不同,或許更進一步,應該說她和他過去認識的人都不同,每天總是都能帶給他無限的驚奇與歡喜。
當然免不了也有令他啼笑皆非的時刻,比如說現在她居然——
「艾葭,你在幹什麼?」
她頭也不抬的說:「你不是要我泡兩杯咖啡給她們,我正在照你的吩咐行事啊。」
「但這……這是……」
「是三合一中的極品,」她順手又順口的接道:「艾葭喝過,艾葭推薦。」她學某位女律師的廣告,裝模作樣、義正辭嚴,倒讓詠浦有那麼一剎那的錯覺,彷彿出現在眼前的是兩杯「X鴿」牌洗潔劑,而不是香醇的咖啡。
「可是我答應她們你會特製兩杯——」
「是你答應的,」她停下手中攪拌的動作,揚眉挑釁道:「不然你來做。」
「可以呀,如果你不在乎這筆三萬塊的生意的話。」詠浦雙手環胸。
「三……」艾葭透過透明的簾幕看了外頭的兩個小女生一眼。「你沒誆我?」
「我騙你幹什麼,分紅又沒有我的份。」
「你先出去陪她們聊兩句,我的「愛恩斯坦咖啡」馬上好。」說著雙手已開始忙碌起來。
「你願意重做?」在掀開簾幕出去前,詠浦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你想有可能嗎?「物盡其用」四個字你懂不懂?等著看我化腐朽為神奇吧。」
那還真是神奇,過不了三分鐘吧,但見艾葭端出來的,已不是紙杯中的即溶咖啡,而是加在淡藍色瓷杯中的愛恩斯坦咖啡。
「哇,好香。」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小艾,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鮮奶油,不喜歡用奶精。」說著已忍不住用小湯匙挑起一口鮮奶油來吃。
「還有巧克力屑哎,哪裡有賣啊,我在市面上從沒見過。」
「當然沒見過,因為這是我特地為兩位可愛的「眉咩」一刀一刀削出來的。」
她說的輕描淡寫,兩個小女生聽得愈發感動,大概只差沒有立刻落下淚來而已。
「快喝一口,看看喜不喜歡,不夠甜的話,還有糖包,來,試試看,不過第一口還是得小心燙……」
直哄得兩位小女生泫然欲泣,詠浦看她們最後幾乎都要反過來為沒有多買一些東西,而向艾葭道歉了。
「可以提早打烊了?」詠浦在送走兩位「嬌客」以後,便問艾葭。
「好吧,反正都已經十一點多,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客人上門,謝謝你,柳哥,有了你之後,生意果然大有起色。」
「拜託別叫我「柳哥」行不行?每次你這麼喊,總令我想起我爸那一代的著名諧星矮仔財。」
「放心,你沒那麼瘦,也沒那麼矮,和「王哥柳哥」中的柳哥完全不一樣。」
「那你還叫。」
艾葭被他話意中的那一絲不滿激起滿心狐疑。「你真的介意?我可只有在「尊重」你時才這麼叫。」
她這一問,倒讓詠浦也怔立在原地,是啊!不過是個代號,他就真的這麼在意?過去為爭取台灣碧兒的成立,在和國內環保人士周旋時,他被叫過的外號還會少過、或好聽過艾葭口中的「柳哥」嗎?
然而他就是無法忍受艾葭這樣叫他,彷彿她每次這樣叫,自己便不復英挺似的。
問題是:自己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在意起外形,或者應該說,自己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在意起她是怎麼看待他的呢?
「喂,」艾葭的清脆嗓音將他喚回到現實中來,「收拾東西了啦,還忤在那裡擺什麼pose?店裡除了我以外,又沒有其他觀眾。」
不過坦白說,這個柳詠浦還真是帥得可以,難怪能迷得一干小女生及上班族神魂顛倒,最誇張的是,前兩天阿文,也就是白天的店員才向他們的老闆抱怨過,說現在白天幾乎都不見女客,實在有點畸形。
「怕什麼,」知道這件事後,艾葭馬上鼓起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你阿文小姐麗質天生,魅力十足,負責吸引男客就夠你累的了,還想男女通吃?太貪心了吧。」
「要死了你,」司文最禁不起誇,而且她也的確有股天生的媚態,每每能看得男士目不轉睛。「就喜歡消遣你姊姊我。」
「我實話實說,什麼時候消遣你了?啊!白天有你,晚上有詠浦,真是天助我也,想不把「小角落」做成大角落都不成。」
「沒看過比你更天真活潑又樂觀的人,小艾,其實你若願意花點心思打扮,保證——」
見安撫司文已成,艾葭即刻擺手做推辭狀。「我拜託、拜託你,對於目前的樣子,我滿意得不得了,穿著長褲,做什麼都方便,不像你這蕾絲花邊,透明縐紗……天啊!別說是要我穿了,光看都頭昏眼花。」
「聽你在那胡說八道,」司文環起手來說:「其實仔細看你,發現你長得也還算不錯,別的不說,光說這一身白裡透紅的皮膚,就——」
「你在看我嗎?」艾葭突然模仿起電視上一個化妝品牌的廣告,打斷她說:「最好再站遠一點。」
迥異於廣告中的說詞,讓司文先是一愣,接著就笑得前俯後仰,直到被艾葭趕交班離去時,嘴角都還殘留著忍俊不住的笑意。
但送走她后的艾葭,在詠浦尚未來的空曠店內,卻立刻沉靜下來。
司文竟然說她天真活潑又樂觀?或許在「小角落」里的秦艾葭確實是如此,但那也僅僅是在這裡的她而已。
在這世上,有誰不是戴著多重面具,又有誰是以純粹的真性情、真面目示人的呢?
艾葭覺得最可笑的謊言之一,就屬戀人間的甜言蜜語,什麼:「我願意把一顆真心全部奉獻給你。」啦,真的有人把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挖給你,看你敢不敢接受?不立刻昏死過去,已算是最大膽的了……
「還說沒有觀眾,」詠浦見她突然沉默起來,不禁玩興大起的逗道:「你不就看我看得目瞪口呆。」
「去你的,」被說破心事,艾葭頓感兩頰火辣辣的燙起來,只好趕快找話來掩飾。
「你以為自己是一道菜嗎?我會看你看得目瞪口呆?還流口水呢我。」
「你呀,缺點不少,最大的缺點就在於口無遮攔,實在有礙風範。」
「我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何必在意那些有的、沒有的禮儀;對了,說到大家閨秀,你有沒有詹秀敏的消息?」
「她到德國去了。」
「愛情果然萬歲。」
「那還不一定。」
「怎麼說?」
詠浦透過秀敏與艾葭的電話聯絡,終於找到了她,赫然發現她躲藏的地方,竟然是大家絕對不敢想、不會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黃亮仁情深義重,我看這齣戲還有得唱。」
沒錯,秀敏躲的地方,正是黃亮仁自置的公寓,據她說,在交往時,雖然黃亮仁就曾為了表示誠意,而把鑰匙交給她,但她卻一直不曾動用,直到「逃婚」住了兩天飯店后,想想再這樣下去,行蹤定會敗露,才摸上了差點成為她「前未婚夫」的自置公寓。
而那黃亮仁的氣度,這回也著實讓詠浦開了眼界,秀敏一現身,他立刻將房子讓出來,自己搬進醫院宿捨去住,待她親切一如以往,對於臨陣脫逃一事,則始終隻字未提。
就這樣,在他那裡住了十天,身心都較為安頓下來以後,秀敏終於想到了她的債主——秦艾葭。
艾葭既有言在先,表示一有秀敏的消息,一定先告知詠浦,這回就不能再秘而不宣,更何況秀敏找不到雁田,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聽到艾葭說詠浦找她,立即自己送上門來。
艾葭只管透露秀敏行蹤,才不關心他們見面后的發展,一直到今晚突然提到她的名字,才順口問起她目前的情況。
「找到你們老闆后,自然是才子佳人、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還有什麼戲好唱?」
「當然有,因為才子有兩名,王子不只一個。」
「你是說……?」那個黃亮仁若非極愛詹秀敏,就是跟自己一樣,很喜歡詹秀敏背後的錢。
「對,最近他請年假,也跟著飛到歐洲去了。」
「有這麼好?」艾葭一臉的不以為然。「你有沒有聽人家說過,當一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時,那就——」
「通常不是真的;」詠浦接完。「但是小艾,你應該不會這麼悲觀吧。」
悲觀?樂觀?想起詠浦和阿文對她完全不同的看法,艾葭便不禁失笑。
「我只不過是實事求是,不存幻想,和悲觀、樂觀扯得上什麼關係?真是。」
「說到這個實際嘛,」詠浦也跟著轉了話題。「你錢拿到了?」
「差不多算拿到了。」
「什麼意思?是只收到一部分嗎?」
「不是,七萬五千塊嘛,對不對?支票在我這兒,隨時都可以去兌現。」
「你沒去兌?」
「你不相信。」艾葭雙手擦腰。
「除非你有上好的理由。」
「我喜歡搜集支票算不算?」
「喜歡收集鈔票還差不多。」
「知我者,小詠也。」艾葭大力拍了他的肩膀兩下。「我沒去兌現,只是因為勝券在握,詹家二小姐的票,不必緊張嘛。偶像可以以後再見,眼前的工作卻非得趕出來不可,所以就一天拖過一天了。」
「你的偶像在銀行里?」這倒有些出乎詠浦的預料之外;但為什麼?艾葭才二十三歲,年輕貌美、青春洋溢,別說是她心儀的偶像了,就算有個把個愛慕者,也屬正常現象,自己何必覺得意外?
「對,其實其他地方也有啦,只是銀行里最多。」
「你還真是用情不專。」
「誰說的,我自始至終,就只崇拜兩個偶像而已,哪裡用情不專?」艾葭不服氣的問道。
「他們到底是誰?」
「先總統蔣公和國父孫中山,雖然國父好像有給他比蔣公偉大一些,不過我卻比較崇拜蔣中正。」
詠浦當真聽得哭笑不得。「因為一千元上頭印的,是蔣中正先生。」
「對了!」她又一巴掌打過去。「我就曉得跟我跟久了,人一定會變得比較聰明。我去清爐台,地你負責拖喔!」
「等一下。」
艾葭轉過頭來,以眼相詢。
「你這麼愛賺錢,有沒有想遇買股票?」
本以為艾葭會忙不迭的應:「有。」甚至說她已經是股票族中的一員,想不到她卻搖了搖頭,連原本上揚的唇線也回平抿緊。
「怎麼了?」詠浦不解。「是不會玩嗎?我有一支明牌,最近包賺,你有沒有興趣?」
「我沒有,勸你也不要有,因為股海最會坑的,就是我們這種屢屢做最後一隻老鼠的小老百姓。」
晃動在她肅穆眼神中的,是什麼?為何能讓她的眼眸看來更加晶瑩燦爛、黑白分明?是眼淚嗎?
不,詠浦自問自答,說自己外號「錢鑽」的女人,怎麼可能隨意落淚?但如果是呢?如果他剛剛看到的真是隱隱的淚光,那又是為了什麼?
剛穿上浴袍,踏出浴室,就聽到門鈴聲,詠浦反射性的朝壁鍾一看:快一點了,誰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找他?
「詠炫!」透過監看螢幕,看清楚是誰以後,詠浦立刻開門喚道:「怎麼會挑這個時候來?」
一身休閑打扮,腳上踏的甚至是雙球鞋的柳詠炫笑著回答:「我不是挑這個時候,而是「等」到這個時候才上來的。」
詠浦個人住處位於大廈頂樓,六十坪大的客廳無梁無柱,是他最鍾愛的特色,其餘四十坪的地方則分別規劃為卧室、書房、衛浴和廚房,一看即知是單身漢要求的設計。
「喝什麼?你曉得我自己是不開伙的,不過你若是餓了,我倒是能做份三明治。」
「給我一杯白開水就好了。」
詠浦從廚房端來大哥要的水遞給他。「你真好伺候。」
「算是另一種知足常樂吧,」詠炫坐了下來,面對一整片落地窗外的台北夜景,
「今晚吃了一頓應酬飯,菜式豪奢得不像話,萬一我現在又喝了酒,明早不立刻長出個肚子來才怪。」
「你騎腳踏車來的?」
「嗯,權充運動。」他抬頭看弟弟。「怎麼不好奇我跟誰應酬?」
「我知道今晚是詹信雄七十歲大壽,阿姨跟他老婆同一個美容沙龍,當然會赴宴。」
「扯到什麼地方去了,是爸跟他有一定的交情,不闔府光臨不好意思,偏缺你一個。」
「爸曉得我要和德國碧兒總公司派來的主管開跨國會議,」詠浦斜靠上沙發前的躺椅,輕晃手中的杯子,發出冰塊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音。「他都肯放我一馬了,怎麼反而換你來啰嗦?」
「因為我知道那場會議只開到七點半,你若有心過來,絕對趕得上。」
「饒了我吧,」他索性整個人躺到椅子上去,望著天花板說:「到時連詹信雄都來逼問我他女兒的下落,那我怎麼辦?」
「你果然和這件事有關。」詠炫瞭然中有驚訝,放心中有忐忑的說:「既然有那個意思,為什麼不一早就明說,還要兜那麼大一個圈子,讓大伙兒全擔足了心事,而且還讓詹秀敏搬演——」
「停、停、停,」詠浦打直身子,趕緊插嘴說:「大哥,你說到哪裡去了?你以為秀敏她……她跟我……我和她……哎喲,拜託,你別低估你老弟的眼光,行不行?」
「我看詹秀敏不錯啊,」詠炫正色道:「秀外慧中、舉止端莊、進退合宜,而且我們兩家又是世交,難得你平常跟她也還算談得來,我覺得——」詠浦突然揚聲,令詠炫霎時啞口無語,因為弟弟叫的竟然是……。
「敏敏,你都聽到了,原來我大哥這麼欣賞你,你對他半年多來的暗戀總算沒有白費,先出來和他把話當面說清楚,再回你家裡去——唔、呃……」
「你瘋了,」原本一貫溫文儒雅,始終自在瀟洒的詠炫,突然亂了方寸,第一個反應便是先捂住弟弟的嘴,不再讓他胡言亂語下去。「詹秀敏還真的在你這兒?!」
詠浦口不能言,索性揚手做了個打招呼的動作,而詠炫也果然如他所料的上當,立刻放開弟弟轉身,想要對出來的女人好好解釋一番。
「詹——」等到發現屋內根本只有他們兄弟二人時,詠浦早笑倒在地板上了。
「好哇,敢耍你哥哥,看我今天饒不饒得了你!」詠炫說著就撲過來,兩個大男人隨即像小孩般扭打起來,「玩」得不亦樂乎。
半天以後,仍由一樣氣喘咻咻,仰躺在原木地板上的詠炫開口先問:「詹秀敏那天真是被你載走的?阿姨就說那輛機車看起來眼熟,可一直不敢跟爸爸提,也找不到機會問你。」
「阿姨就是太尊重每個人了,她大可以直接問我,機會更比比皆是,我前陣子不是才接送她到美容沙龍去?她大可以在車上問我啊。」
「你少迴避問題。」詠炫指道。
「你是說詹秀敏是不是被我載走的?」側頭望向點頭的哥哥,詠浦直言:「也是,也不是。」
「這是幹嘛?打啞謎嗎?」
「我先告訴你秀敏的下落好了,」詠浦翻身坐起,對著曲起手肘來權當枕頭,好像打算再躺一陣的哥哥說:「她現在人在德國。」
「怎麼會跑那兒去?」
「去找雁田啊,該死的大小姐。」詠浦把垂下來的髮絲往後撥,一看即知這題目至今仍深深困擾著他。
「劉雁田,」詠炫想了一下便記起來。「是你除了吳小姐之外的另一個秘書。」
「對了。」
「和詹秀敏談戀愛的人是他。」
這不是問題,詠浦乾脆點頭,省得浪費口舌。
「你同情他們被拆散的愛情,竟不惜冒著被認出來的危險,上山去劫新娘。」詠炫才說完,自己已先忍不住笑開來。「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弟弟一來沒這麼好心,二來沒這麼浪漫。」
「謝謝你的了解。」詠浦自齒縫中擠出話來。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詠炫側身曲肘,支住抬起的頭問:「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詹秀敏她中了……」想起以前秀敏跟他說過的話,詠浦突然指著詠炫大叫:「還不都怪你跟崇雨!」
「咦?關崇雨和我什麼事?」
「就因為嚮往你們那種超越門第的愛情,秀敏才會找上雁田,唉,真是倒楣。」
「談戀愛是很倒楣的一件事?」
「嗯,尤其是跟門戶不相當的人談。」
「都什麼時代了,」詠炫對於弟弟的看法,顯然大大不以為然。「你還有這種迂腐的觀念,如果你實在覺得雁田配不上詹秀敏,當初為什——」
詠浦揮手打斷哥哥的話頭。「我覺得配不上雁田的是秀敏,你不要搞錯了。另外我認為男女交往門戶應該相當,說的也是應該有共同的人生價值觀,而非表面的財勢,你弟弟我才沒那麼俗氣勢利呢。」
詠炫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詹秀敏整個逃婚經過,以及最近一個月來,你每晚究竟都在忙些什麼了嗎?」
詠浦回身一躺,輕鬆自在的說:「我在打工。」
「打工?」這回可換詠炫坐了起來。「你總經理日理萬機,還不夠辛苦嗎?晚上還去打什麼工?我看你跟爸一樣,都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不怕這麼一來,會更沒有時間交女朋友。」
聽到「女朋友」三個字,詠浦心中驀然浮現一個人影:俏麗的短髮、光滑的肌膚、明亮的眼神、挺直的鼻樑、嬌美的笑靨和那彷彿聚寶盆般,裝著數不清的新奇點子的腦袋。
而乍見弟弟首度出現的迷濛表情,至今仍沉醉在愛河中的詠炫於訝異之餘,不禁也心生一絲竊喜。
他這風流倜儻的弟弟,不會終於碰上命中的剋星了吧?
如果是的話,他倒比誰都想先見一下那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