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所以呢,我們只打算請雙方的——」詠炫發現弟弟根本沒在聽他講話,索性起身走到他面前去。
「哇!」突然被哥哥一嚇,詠浦不由得大叫一聲:「你幹嘛?嚇死人不用償命的嗎?莫名其妙。」
瞧弟弟一副惡人先告狀的樣子,詠炫不怒反笑,而詠浦因不明就裡,則不禁有些老羞成怒起來。「神經病。」
「嘿,我若是神經病,你豈不就成了神經病的弟弟,能好到哪裡去?」
「別扯了。」他拂開披散下來的髮絲,顯得無限煩躁的說:「對了,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嗎?」
詠炫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睛盯住他看,直看得詠浦渾身不自在起來。
「怎麼了?我有哪個地方不對?」
詠炫昂首向天,突然叫了一句:「奇迹啊!他終於發現這件事了,真是奇迹啊!」
詠浦終於被他的樣子逗笑開來,而這一笑,總算也讓氣氛轉為輕鬆。「抱歉,我有些心神不寧,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我跟崇雨訂婚了。」
「真的?」詠浦伸出雙手,大力拍著哥哥的肩膀說:「恭喜你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那什麼時候結婚呢?」
「就是因為康小姐她不急著結婚,所以我才挖空心思,趕著至少先把她訂下來啊,免得到時煮熟的鴨子——」
「嘩,這麼形容崇雨,不怕我到她面前去告狀?」詠浦促狹道。
「我都直接跟她那樣說了,還怕你說?不過她說的也對,自高中畢業后,到台南念書,再上台北來工作,現在又出國去,年底學成歸來,反倒想回家去休息一陣,最好是能做些事,到時再結婚不遲。」
詠浦聽得神往,又像首度注意到似的指著哥哥的手說:「那是訂婚戒嗎?」
詠炫揚揚手,露出一貫溫文的笑容說:「是啊,我趁送她回美國時,跟她求婚,並舉行了兩人訂婚禮,很簡單,幸好她本來就喜歡簡單。」
「我的老天爺,」詠浦聞言一拍額頭道:「你少爺以前自己出去念書,美國、歐洲到處跑,就是不肯回台灣來一趟,一去便是十年;等到女朋友出國,哇!不得了,跑起美國來,卻簡直就像在跑廚房一樣,比誰都來得更加勤快,連她突然放假回來,你都巴巴的送回去,老哥,這現代的十八相送法……」他誇張的將頭搖了又搖。「幸好你是實用的總裁,而不是阮囊羞澀的梁山伯。」
「糗夠你老哥了沒有?」詠炫掄起了拳頭,輕捶了弟弟一下。「這就叫做丈八燭台,照得了別人,照不到自己,你敢否認自己今天的心不在焉和你那咖啡高手的女友無關?」
詠浦愣了一下,並迅速移開視線,顯然被說中了心事,嘴上卻仍不肯承認。「剛剛好像聽你在講請客的事,不是說你們兩人都崇尚簡單嗎?」
「我的崇雨是崇尚簡單,但爸不是啊,他一聽我「私訂終身」,就快大發雷霆了,再聽婚期至快也得拖到一年後,你想,我再不答應他辦個訂婚宴,請請雙方親友的話,後果將會如何?」
「他沒高血壓,你不必擔心他會中風。」詠浦漫應道。
詠炫雖然覺得好笑,卻仍不得不「善盡大哥職責」的說:「嘿,詠浦,你今天是吃了火藥是不是?」
「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所以連老爸都敢消遣。」他自己坦承罪狀道:「所以呢?」
「所以我們決定等崇雨一學成歸國,就辦個訂婚宴。」
「就這樣?」
「怎麼?你還期待什麼?」
「還以為你要大跳一場艷舞,以示慶祝哩。」
「你肯義演?」
「不怕我搶了你所有的風頭,好了啦,到時我一定大大鬧你一場。我走——」
「等一下,」詠炫攔住想離開他住處的弟弟說:「你以為自己這一招「轉移話題」對我管用?少來了!」
「我……我上班快遲到了,被扣薪水你賠我?」
「薪水我當然賠得起,不過美女就無能為力了,怎麼樣,兄弟,願不願意談一談?」
詠浦在囁嚅了半天以後,終於嘆了口氣坦白:「我以前就曉得艾葭的背景可能非比尋常,不同於一般同齡的女孩,可是……」
「拜託,我弟弟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迂腐起來,她再怎麼非比尋常,也不可能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結晶吧,我的好弟弟,你不是一向最我行我素的嗎?如果愛得夠,就算她真的是星際混血兒好了,你應該也——」
「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在意的並非她的過去,你想我會是那麼無聊的人嗎?」
「不然你在意的是什麼?」
「是她最近一個禮拜以來異於平常的神情舉止,好像在期待什麼,又像在害怕什麼似的,前兩天我甚至看見她抱著電話,嘀嘀咕咕講了將近一個小時,完全無視於當晚好得幾乎讓我和馬平忙得捉狂的生意,更可惡的是,連那馬平好像也清楚她談話的對象與內容,有好幾次都對她投以瞭然的眼光和諒解的笑容,換做我想過去聽她講些什麼時,不是被馬平攔住,就是艾葭她壓低聲音,不讓我聽,甚至乾脆停口不講。」
「詠浦,誰規定相愛的兩人之間,就一定得完全透明呢?我不相信我的弟弟是這麼狷介、小器的人,你是嗎?詠浦。」
「以前肯定不是的。」
「現在又為什麼會有所改變?要有所改變?」詠炫已經露出他難得的兄長威嚴。
「因為……因為……她不像崇雨,我愛上的這個女孩不像崇雨。」
「哪裡不像?是外表不像,或構造不同?她總不會是個男人吧。」
「柳詠炫!」
「生氣啦?你不覺得自己的懷疑才教人生氣嗎?如果秦小姐反過來這樣疑神疑鬼,你受得了嗎?我再問你,你告訴過她你是誰了嗎?」
「她從頭到尾就曉得我姓柳,名詠浦。」
「除了名字呢?她知道你不是出賣肉體的牛郎,知道你不是劉雁田的司機、助理,而是上司,知道你是台灣碧兒的總經理,知道你還算有點錢?」
「我……我……」詠浦被問得啞口無語兼面紅耳赤。
「詠浦,」詠炫上前去握住他的肩膀說:「給她愛,也別忘了給她時間與空間,你以為祟雨和我就不曾吵過架、起過衝突嗎?我們又不是天生的神仙眷侶,只是凡人啊,當然也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但我們始終深愛彼此,並相信自己是對方的最愛,這才是最重要的。」
詠浦低頭想了好一陣子,再抬起頭來時,雖無法說是陰霾盡去,但那雙俊朗的眼睛總算已恢復清澈。
「去、去、去,」詠炫推他一把。「上班去吧,我的總經理小弟,想要對方向你說明一切,何不從坦白自身做起。」
「大哥,我——」
詠炫知道他想說些什麼,趕緊截住他道:「如果秦小姐因而受惠,告訴她,多煮幾杯香醇的咖啡來請我即可,去吧,再不走,就真的要遲到了。」
才在哥哥那裡做過心理建設,不料踏進店裡,又立刻被與艾葭圍桌而坐的四個男人對頭潑下冷水。
今晚的艾葭顯然經過一番精心的妝扮,雖然身上的色彩不多,只有一件白色絲緞合身小背心,下搭緊身黑褲,配上一雙黑色帥氣短靴,再外披一件及臀,上頭畫有黑色玫瑰花樣的白色透明薄上衣,但小蠻腰若隱若現,而精緻的五官因略施薄妝而顯得更加突出動人,真能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身為她男友的自己都這麼想了,那四個陌生男子自然也不例外。
「天啊!小葭,我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是啊,看來我們當初省吃儉用是對的,早知道這項投資值得。」
「十二年了,一轉眼,竟然就已經過了十二年,能夠用零用錢培植出這麼一朵花來,簡直就是我們的榮幸。」
「怎麼樣,當初看照片時,我挑她沒挑錯吧,美女就是美女,由小便能看大。」
他們談得入迷,根本沒有注意到從後門悄悄隱進的詠浦,更不可能發現他的臉色有異,反倒是詠浦發現到店門半掩,還掛上了「準備中」的牌子,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能讓從不休息的艾葭破例?
「啊,詠浦,你來了,可不可以過來一下,我幫你介紹——」
「不得了哎,小葭,不但有了自己的店,還有這麼帥的店員,」其中一個男人打斷艾葭的招呼說:「對不起,我們的杯子空了,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們再拿一壺咖啡來?」
「點心順便。」另一個也說。
「詠浦,麻煩你了。」艾葭說完,馬上又轉回頭去和其中一個低聲談起話來。「我拚命的賺錢,就為了你們……」
你們什麼?詠浦已經不想再聽下去,當然也不想幫他們服務,奇怪的是,艾葭並沒有如他所預期的,在五、六分鐘后,就衝進來催他或找他,反而是自己先聽到了店門開啟的叮噹聲。
詠浦本能的探頭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竟看到艾葭正與他們四人一一擁抱道別,眉宇之間,還頗具依依不捨之情。
一直到不見他們遠去的背影為止,艾葭才垂下揮別不停的手,轉身想要推開店門,卻撲了個空,原來以為是自己淚眼迷濛,沒看清門把所在,等到定睛一看,才發現門已被詠浦拉開。
「詠浦,我——」
「他們就是你這些天來冷落我的原因。」
艾葭是一個何等敏感的人,早從他這不是問句的話中,聽出他的怒意與懷疑,遂不再看他,直接走到桌旁去收拾杯盤。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猛然回頭,直接瞪住他說:「你早在心中自問自答,哪裡還需要我給答案。」沒錯,為了找那四位大哥哥,這陣子她是稍微疏忽了詠浦,可是她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呀!
「換句話說,就是不想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了?」
「你為什麼想要知道他們是誰?」艾葭反問:「是為了關心我,還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好奇心?」
詠浦被問得心中怔然,詠炫剛勸過的話,也同時在他腦內響起,但艾葭倔強的神情,以及回異於方才面對那四名男子時的溫柔的剛硬,卻令他無法不胡思亂想,無法繼續保持冷靜。
「艾葭,我再問你一次,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艾葭從他近乎咬牙切齒的口氣,從他差點青筋畢現的面龐,終於也察覺到他滿腔的怒火,自己心底的怨氣反而立時為一種啼笑皆非的感受所取代,另外還有一絲不可否認的陶醉情懷,想不到她這個帥帥的男朋友,竟是個不折不扣的醋罈子!
於是艾葭帶著微微的笑意說:「他們是好人,是在我十一歲那年,負擔過我一部分生活費的恩——」
「客?」詠浦突然截斷她的話說:「難怪你會一口咬定我是鴨,原來你自己在那麼小的時候,就曾經做過——」發現自己竟然口出何言時,詠浦猛然打住,並立時慘白了一張臉:老天,他在胡說些什麼?
但最可怕的,還是艾葭的反應,她只是收回了凝視他的眼光,繼續收拾杯盤,既沒有開口罵他,也沒有震怒失控,甚至連收拾的雙手都不見顫抖。
「艾葭,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口不擇言,是我心慌意亂,是我——」
她端起所有的杯子,往後頭走去,依舊不發一語。
「我是混蛋,艾葭,實在是因為你這陣子行事詭密,又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所以我才會胡思亂想,才會妄加猜測,今晚進到店裡來,又看到你跟他們有說有笑,我覺得更加委屈,因此——」
「我想出去走一走,你留下來看店吧。」她依然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就拉開後門,往前直走。
「艾葭!」詠浦簡直不敢相信兩人的關係會變成這樣,在呆愣了幾秒鐘以後,第一個反應便是衝到前頭去將鐵門拉下,然後就跨上摩托車追過去。
可是艾葭盡挑騎樓走,不得已,詠浦也只好隨便找個地方將摩托車停下來,再跑步追了上去。
「艾葭,艾葭,你不要這樣,你說話,至少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在走過兩條街后,詠浦才首度開口懇求,但艾葭卻像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似的,繼續邁開大步往前走。
兩人就這樣或並肩、或前後地又走了半個多小時,詠浦終於再度忍不住的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
「艾葭,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跟我鬥氣了,行不行?你想打我、罵我都行,就請你不要這樣折磨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只顧看她,竟無暇注意到兩人正來到警察局前頭,而在說話之間,原本站在門前的那名警員,也已來到兩人身旁,並開口問道:「請問一下,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雖然沒有指名,但詢問的對象,分明是艾葭,而非他。
詠浦剛想回他一句:我們情侶吵架,干你什麼事時,艾葭已搶先應道:「我是你們局長的女兒,這是我的跟班,他要把我捉回家裡去,你要不要阻止他一下?」
那名警員一聽就曉得這是艾葭在開玩笑,再看他們兩人均衣著整齊,面貌端正,一下子也猜到了他們可能正在鬧彆扭,便有些煩悶的揮揮手說:「去、去、去,沒空陪你們這些少爺小姐們耍樂。」
「辛苦了,警察先生。」艾葭抽出被詠浦扣住的手后,還不忘向他揮了揮。
「走好,」警察這會也笑了。「再見。」
見她還肯說話,雖然對象並不是自己,詠浦多少放心了些,決定乾脆默默跟著她走,不再多說一句話。
他們兩人就這樣走著、走著,一直來到松山機場的跑道末端外,艾葭才終於停下她的腳步。
「我這輩子,最最痛恨的事之一,就是遭人誤會,所以我一定會解釋,但解釋的話,我也一定只講一次,聽不聽則隨便你。」
「可是這裡機聲隆隆,」才因她肯說話而竊喜不已,隨即又為飛機起降苦惱起來。「教我如何聽得清楚?」
艾葭轉過頭來盯住他,一字一句的說:「如果你肯聽,即使不用我說,一樣會清楚。」
詠浦聞言心頭一震,馬上如被人當胸擊中一拳,暗罵自己愚蠢,接著便反手脫下身上的夾克,為她披上。「我們回小角落去。」
「詠浦……」艾葭的眼光終於不再凌厲,口氣也不再冷冽,漂亮的眸中開始浮現令詠浦心悸兼心疼的淚光隱隱。
他微一使力,便將她帶進了懷中,跟著吁出一口長氣。「這一次,我真的險過剃頭,對不對?請你答應我,這一回不跟我計較,求求你。」
「你不需要解釋了?」
「不需要了。」他捧起她的臉,餘悸猶存,當然不需要解釋,萬一讓她說了,自己豈有可能再留住她?她想解釋是一回事,自己逼她解釋可又是一回事啊!剛剛她走那一個多小時,分明就是難以抉擇的表現,可憐自己還是要到她差點出口的前一瞬間,才悟出這個道理。
如果愛情當中沒了尊重,少了信任,那可還有存在的必要?他是個傻子,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看來在愛情這門功課中,自己該學的地方還真不少。
明白這箇中奧妙后,詠浦頓覺心下一松,非但不再介意今晚所見,甚至連積壓多日的心頭陰鬱,都跟著一掃而空。
側過頭,他尋著了艾葭的唇,交換了一個最纏綿溫柔的吻。
「這兒風大,」好半天以後,詠浦才放開了她說:「我們回去吧。」
「你的車呢?」
「不曉得啊,」詠浦像是直至被問才想到似的說:「回去再找找看好了。」
「萬一找不到呢?」艾葭反倒擔起心來。
「沒有弄丟你,才是最重要的。」
聽了這句話,艾葭突然沉默下來。
「艾葭?」詠浦想要帶她走。
但艾葭卻反手拉他坐下來。「難得過來,坐一會見再回去吧。」
詠浦本來還想再說什麼,但看她一臉堅決,也就順勢陪她坐了下來,頭頂上湊巧飛過一架飛機。
「又有好多人要回家了。」她輕聲說道,其中蘊含著無限欽羨。
「這就是你到這裡來的原因。」詠浦好像在剎那間捕捉到了「什麼」。
「是的,每次我心情極端好,或極端不好的時候,都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看起起降降的飛機?」
艾葭轉頭看著他說:「不,是揣想那些離家與返家的心情。」
「你的家,」雖然不曉得該不該問,但詠浦仍說了。「是在某一班飛機的航程終站嗎?」
「不,是在某一班飛機航程終站鄰近的地方。」
「你最近一次回去是什麼時候的事?」
「自高職畢業北上以後,我就沒有回去過。」
這個答案委實大大出乎詠浦意料之外。「什麼?」
艾葭再度移開原本與他對視的眼光,望向前方說:「五年多了,我已經在這個坦白說,連住五天都嫌多的地方住了五年多。」
「台北真有這麼糟糕?」
「對於土生土長的人,對於喜愛它的資訊便捷的人,對於貪慕它的繁華絢爛的人而言,台北,自然也是美麗的家園。」
「但對你而言,顯然並非如此。」
「因為上述那些東西,有些並非我生就的條件,另有一些則根本不是我追求的目標。」
「那你為什麼還會在這裡一待將近六年?」
「因為這裡有我最需要的東西。」
「錢?」
「不,」艾葭斜睨著他問:「你以為這裡遍地是黃金跟新台幣,我可以一下飛機就撿,等到撿夠了,便再搭下班飛機回去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不必時時跑來這裡望梅止渴了。」
「那你指的是……?」
「賺錢的機會,」艾葭驀然握起拳頭,用堅定的口吻說:「這裡有無數賺錢的機會,而我正需要賺錢。」
「你想賺很多、很多的錢?」這是他一早就曉得的事,不過今晚他似乎還能多知道一些,那就是艾葭一直不肯公開的隱密心情。
「是的,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我可以不必再繼續賺錢的錢,正如同我會在台北一留五年,也是為了往後可以不必再長住台北,」說完以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像不像在玩繞口令,有沒有讓你有聽沒有懂?」
詠浦搖了搖頭。「沒有,我聽懂了。」
「頂多再兩年,只要小角落的生意持續成長,頂多再兩年,也就是我二十五歲時,相信就可以休息了。」
「為什麼?」詠浦當然希望她會說出自己私心盼望的答案,好比像是:因為或許要開始考慮婚姻,或許屆時身旁會有我想與其結婚生子的人。
但是她的回答卻是:「因為夠了。」
「什麼夠了?」
「錢賺夠了。」
詠浦有那麼一剎那的怔然:夠了,賺夠了,錢賺夠了;多麼令人意外的答案。
在這萬丈紅塵,或者該說在這個島上,有多少人會覺得自己「夠了」,尤其是「錢」賺夠了呢?
「然後……?」
「然後就可以搭上,而不再只是來看的飛機。」
「你要離開台北?」
「當然,」她毫不猶豫的說:「那是我長久以來的小小心愿。」
「這裡當真沒有絲毫令你留戀之處?」
「有啊。」
「哦?那是什麼?」
「台北人的荷包,」見詠浦一副撲殺過來的模樣,艾葭立刻又笑又叫:「開玩笑的啦!」
但詠浦已經將她推倒在草地上。「快說實話。」
「台北有你,」她撫著他的臉,溫柔誠摯的說:「自從認識了你以後,台北在我眼中,終於開始有了全新的風貌,我想,那就是愛情的顏色吧。」
「這樣……你仍然捨得離開?」
她仰望著他,自信滿滿的說:「咦,我可以帶走你啊,離開台北,又不一定就得離開你。」
但我的事業重心,卻正好全部集中在這裡啊!詠浦在心中低聲說道,卻苦於無法坦言,遂也翻身躺平,把飛機的尾燈當成星光來賞。
「對,我不會再讓你無緣無故的離開我。」他握住了她的手說。
艾葭聞言笑道:「你跟功一流,誰甩得掉你呀,坦白說,剛剛有好幾次,我都想回頭看看你還有沒有跟著。」
「萬一我真的狠心走掉呢?」
「那……」艾葭沉吟了一下,終於決定據實以告:「只好換我反過去跟你了。」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早點停下腳步才是,」他把她的手拉到了唇邊。「說,讓我走了這麼遠的路,你要怎麼賠償我?」
「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誰的故事?」其實他早猜到了答案。
果然艾葭馬上接道:「我的。」並且立刻往下講:「我出生在花蓮,但被我視做故鄉的,卻從來就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花東縱谷里,生產竹片便當,馳名全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