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崔子青回到家，在大門口迎接她的是憂心忡忡的老爹。

崔老爺一見她回來，不僅是孤孤單單的，還哭得眼睛紅腫，不覺心疼了起來。他急急迎上前問：「乖女兒，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崔子青一看見崔老爺，委屈再也藏不住，原以為已經哭乾的淚水再度落下。

「爹……」崔子青哀怨的眼光掃向自家老爹。

嗚嗚嗚，要不是當初您求功名心切，還有急著想替我定親事，我又怎麼會真的女扮男裝跑去參加科舉呢?

「乖女兒，快別哭了，受了什麼委屈，告訴爹。」崔老爺好生安慰。

「爹、爹……」崔子青抽噎起來。

「怎麼啦?」崔老爺心急起來。他的寶貝女兒到底怎麼啦?

「哇——爹，皇上、皇上他……」

崔老爺臉色一白，不會吧?難不成皇上發現子青女扮男裝，要將崔家滿門抄斬?

「皇、皇上怎麼了?」崔老爺也跟著結巴起來。

「皇上要我當他的妃子啊……哇……」

崔老爺一愣，當皇上的妃子，這不是好事嗎?

「女兒啊，這、這樣不好嗎?」有多少女人擠破頭想進皇宮，就為得到皇上的青睞。

「不好!不好!」崔子青傷心到極點，反而氣極，「當然不好，我不要做皇上妃子，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我的身子和我的心都已經給了那個人，我怎麼還能嫁給皇上?」

崔子青只要一想到始作俑者就是她爹，怒氣就止不住，統統發泄到崔老爺身上去。

「心上人?」崔老爺總算知道女兒為什麼傷心了。

崔子青用力推開崔老爺，一路哭著跑回房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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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青前腳才奔進自己房裡，崔夫人後腳就跟著進來，身後還跟著崔子秦與崔子靖。

「娘，大姊怎麼了?為什麼一進門就痛哭起來?」崔子秦手上拿著一個窩窩頭，好奇地問著。

「是啊，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大姊哭成這樣呢!」崔子靖也十分好奇。

「你們兩個安靜點，我先去問問。」崔夫人要兩個孩子在外頭等著，自己先進房去。

過了一會兒，房間里只有細細的啜泣聲傳出。

就在兩姊弟豎起耳朵，趴在窗上聽著房內動靜時，許久未聽見的當家主母怒吼猛然從房內傳了出來，兩姊弟嚇得趺落在地，一陣耳鳴。

「天殺的狗皇帝!居然想強娶我女兒，看我不砍了他!」

大門被踹開，崔夫人怒氣沖沖地走出房，崔子青則在後面拚命阻止，「娘!娘!您不要激動啊!」

「放開我!我要拿刀去砍了那個狗皇帝!」崔夫人本就俠義心腸，現在自家女兒受到如此的委屈，她哪裡能忍下這一口氣?

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又有條件那麼好的心上人，那臭皇帝居然還要拆散這對有情人!她不準!

「娘，他是皇帝啊!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您不能這麼衝動!」

「我管他是什麼狗皇帝!他敢阻擾我家女兒的幸福，我就要砍他!」

跌落在地的崔子秦還搞不清楚狀況，乾脆一面吃起窩窩頭，一面專心聽著娘親與大姊的對話，看看能不能聽出一些端倪。

幸好這時崔老爺也趕了過來，一見丈夫來了，崔夫人的脾氣馬上收斂不少，她苦著一張臉，跑去向丈夫訴苦：「老爺，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崔老爺搖搖頭，「無法可想。」

「什麼?」她大驚失色。

「我相信青兒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什麼嚴重性?不想嫁就不要嫁，到時候收拾包袱和情人私奔不就成了?」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真是受不了，為什麼他的老婆頭腦會是這般單純呢?

「既然是皇上欽點入宮，青兒怎麼能反對?要是她與人私奔，皇上怪罪下來，崔家滿門抄斬還算事小，要是株連九族，恐怕連你那些叔叔伯伯都要遭殃啊!」

在旁的崔子秦聽了，手上啃了一半的窩窩頭落到了地上，哇，事情好像真的很嚴重耶。

「可是……可是青兒她不願意啊!」崔夫人當然不死心。

「不願也得願，這個世界上誰能反得了皇上?誰能逃得了皇上的追捕?就算青兒與心上人私奔了，一樣要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你要她這樣見不得人的過一輩子嗎?」崔老爺越說越難過，自己都快要紅了眼眶。

女兒也是心頭的一塊肉，他也捨不得看女兒傷心。

「那……那我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兒被迎入宮，做那個狗皇帝的妃子嗎?」

「阿珠，講話小心點，人家起碼還是個好皇帝。他登基以來，也算是國泰民安，沒有出過什麼大亂子。」

「我呸!好皇帝還來搶人家民女?」

「阿珠!」崔老爺有些生氣了。

崔夫人氣不過，卻又不想忤逆老公的意思，最後她只能氣沖沖地走到練功房，打算拿幾把刀來練練發泄一下怒氣。

可惡!狗皇帝!要不是我家老爺頻頻為你說好話，我非拿刀去劈死你不可!

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崔子秦與崔子靖，連忙上前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大姊。

崔子青紅著眼，看著妹妹與弟弟，心中一酸，眼淚又落了下來。

「妹妹，小弟，姊姊以後要進宮做皇上的妃子了，不能常常看到你們……你們、你們要多保重……」

兩姊弟雖然還不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見大姊如此悲傷，手足情深的他們，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崔老爺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都是他不好!沒事妄想考什麼功名，卻把女兒給推入官場，如今又惹出這等麻煩……原本他還擔心女兒一輩子扮男人，大概從此婚嫁無望，卻沒想到她居然會被皇上看中。一入宮門深似海，後宮嬪妃爭寵不亞於官場鬥爭，子青日後也不會好過的……

想到這，他也忍不住想掬一把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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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崔子青也一天一天消瘦下來。

她吃不下飯，也不想出去走動，整天只是關在房間里發愣，不然就是看書，看著看著便愣愣地掉下淚來。

即使妹妹和弟弟想盡辦法要逗她開心，但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也無能為力。

崔子青也睡不好，因為她根本不敢睡，只要一閉上眼，一天就過了，也就意味著她進宮的日子就快到了。她消極地以為，也許自己不睡覺，日子就會過得慢一點，那她也不用那麼早被送進宮裡。

只是……一個月都過去了，縣官卻還沒來接她入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崔老爺跑去問縣官，對方只說皇上現在正忙著討伐西平王的亂事，哪裡還有心思選秀女?

崔子青聽了，雖然心中有罪惡感，但她還是暗中希望西平王的亂事能拖延得長一點，最好西平王乾脆奪位算了，這樣她就不用嫁給那個討人厭的皇上。

又過了半個月，崔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者騎著一匹白馬，風塵僕僕，頭髮凌亂，衣裳也都沾滿灰塵，看不出原來是什麼模樣。

而那匹白馬顯然趕了許多路程，當它停在崔府前休息的時候，四隻腳甚至還在微微打著顫。

不過來人根本不管一匹良駒被他操成這副德行，直接跳下馬去敲著崔府的大門，而且還敲得很急，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樣。

小廝開了大門，被眼前蓬頭垢面的男人嚇了一跳。

「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小廝露著打量的眼神，客客氣氣地問。

「我找你們家小姐。」男人的聲音沉穩中又帶著一絲絲急切。

「呃……」

小廝心裡直嘀咕，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這男人怎麼看都像個流浪漢，但言談與動作中流露出來的氣質，卻又讓他覺得這男人應該出身高貴才是。

「請問您要找哪位小姐?」憑著直覺，小廝決定還是禮貌些好。

「哪位小姐?」男人皺皺眉，「你們府上有很多位嗎?」

「不不不，只有兩位。」

「我要找長相清秀，雙眉如新月，眼若晨星，膚色白皙，而且面色溫和，總是含笑的那一位。」

「喔，大小姐啊。」小廝恍然大悟，隨即好生佩服起這男人能把大小姐形容得如此傳神。

「那請問您是?」總不能讓他去告訴大小姐，外頭有個流浪漢要找她吧?

男人露出笑容，一張臉瞬間閃出自信的神采，「我是她的夫君，我是來迎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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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這種事?」崔夫人放下手中的帳冊。

小廝當然沒那麼笨，真的跑去告訴大小姐，說外頭有個瘋子要來迎娶她，而是先跑來找主母定奪。

「拿枝掃把把他趕走不就成了，何必勞師動眾?」

「夫人，可是……我總覺得那個人好似來頭不小，他雖然看來落魄，但談吐卻十分得體，所以我想——」

「趕他走。」

「夫人……」

「不要讓我再說一次!」

「是!」小廝不敢再多嘴，隨即跑去趕人。

沒過多久，小廝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

「夫、夫人!」

「又怎麼了啊?」崔夫人已經十分不耐煩了。

「外、外頭有好多人。」

「外面本來就有好多人，你沒見過人是不是?」真是的，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不、不是，那些人都帶著兵器，看起來好可怕……」小廝不停發著抖，好像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樣。

「兵器?不就刀槍劍戟那些玩意兒，有什麼好怕的?」崔夫人滿臉不耐煩。

「夫人!不是!外頭來了好多官兵啊!」小廝總算氣順了過來，不再那麼結巴。

「官兵?」崔夫人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才要出去趕人，就見到外頭來了好多官兵，簡直就能把崔府圍上三圈啊!」

崔夫人一拍桌子，「好啊!狗皇帝要來搶我女兒居然還要這麼勞師動眾!」她隨即對小廝吩咐，「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老爺，免得他擔心，我先出去看看。」

她先到練功房抽了兩把刀，又拿了一把劍塞在腰間，才匆忙跑去大門口。

一到大門前，她果然見到層層官兵包圍住崔府的所有出路，而站在官兵面前的，是一個衣著滿布灰塵的男人，他體型高大、器宇不凡，雖然頭髮凌亂、鬍髭亂長，但仍掩不住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正經與嚴肅。

看來小廝說的果然沒錯，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來者何事?」

崔夫人亮出雙刀橫在胸前，一副女英豪的架式。

「我找你們家小姐。」男人不疾不徐地說。

「找我女兒做什麼?」

「您是……青青的娘親?」

青青?這男人到底是誰?作啥喊她女兒喊得這麼親熱?

崔夫人才剛開口想問，就見到那男子單膝跪地，十分恭敬地喊了她一聲——

「岳母大人。」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喊她岳母大人?

崔夫人完全被這男人的舉動搞迷糊了，好半天她才開口問：「你、你喊我岳母大人?」

「沒錯。」

崔夫人挑起柳眉，「你是那個他媽的狗皇帝?」

男子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對喔，想想也是，皇帝那麼尊貴的人，怎麼可能親自跑來迎娶她家女兒，還跪在她面前喊她一聲岳母大人哩!

「那你到底是誰?」

「在下顏子武，當朝右尚書，是崔家大小姐、崔子青的夫婿。」

鏗啷兩聲，崔夫人手上兩柄刀落在地上。

她瞪大了雙眼，下巴也張得大開，顯然受了十分大的驚嚇。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顏子武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沒有胡說，這門親事是皇上親自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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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顏大哥來了?」崔子青捂住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是啊是啊，不過大姊，他真的就是你的心上人?」手上拿著芝麻餅的崔子秦十分疑惑。

崔子青卻沒心思聽她在說什麼，只是像只小鳥般，在屋裡轉來轉去，心情又是高興又是悲傷。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可是他是來看她的?還是……是來直接帶她入宮的?

想起皇上早就指名要自己做妃子了，崔子青的心又沉下去，她站在原地，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怎麼辦?她明知再見到他只會讓自己日後更加忘不了他，可是她又無法剋制自己想見他一面的衝動。

好想再見到他，好想再聽見他那沉穩的聲音，聽見他溫柔地喚她青青……

「大姊?」崔子秦好奇地看著她臉上又笑又哭，「你還好吧?你要不要去看看顏大人?」

「要!」崔子青不假思索地回答。

當然要!不管怎麼說，她都想見他一面!

崔子青衝出房門，跑沒幾步就又折了回來，拉著妹妹說：「不行不行，我這身打扮不能去看他，快來幫我。」

她翻出所有的衣裳，又倒出胭脂水粉，想要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可是當她見到銅鏡中自己憔悴的容顏時，又忍不住哀號起來。

「哎呀!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崔子秦伸出手指戳戳姊姊消瘦的臉頰，「姊姊，你茶不思、飯不想，夜夜哀聲嘆息的，連爹都跟著你瘦了一小圈，你還好意思問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啊!」崔子青沮喪地用雙手遮住自己的臉，「怎麼辦?我這副模樣不能見他啊!」

崔子秦咽下最後一口芝麻餅，扳開姊姊的雙手，看見她微嘟著嘴，眼眶也微紅，一副想見那人，卻又不敢見的嬌怨模樣。

「姊姊，你別怕，你很美的。」

「真的?」

當然，情人眼裡出西施，要是那顏子武真的愛姊姊，哪裡會嫌她這時消瘦憔悴?而且說來說去，姊姊憔悴還不都是為了他，那男人連感動都來不及，怎還會嫌姊姊呢?

況且……她來找姊姊之前，偷偷去看過那顏子武一面，那男人比起姊姊來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副幾個月沒洗澡的樣子，鬍鬚頭髮也亂長，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朝廷的大官。

「姊姊，你慢慢打扮，不急。」

「不行不行，我得趕快去見顏大哥。」

「可能沒那麼快，顏大哥這會兒正和娘在商量事情呢!」

「和娘商量事情?」崔子青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思……我也不清楚，」

崔子秦拍去嘴角旁的餅屑。

崔子青嘆了一口氣，放下手裡的胭脂，「他……不知是不是來接我回皇宮去的?」心裡一酸，眼淚險險又要掉出。

「我想應該不是。」

「你怎麼知道?」

「要真是這樣，娘早拿著大刀把他趕出家門了，哪裡還會請他到家裡坐，還奉上好茶招待?」而且還把她最愛吃的紅豆小包拿去招待客人，害她一肚子不高興。

「那……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只是單純來看我的嗎?」

「只是來看你，為什麼要帶那麼多兵馬?」

兩姊妹相對無言，都不知道顏子武到底在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