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齊仲凱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
如顏靜繪所願的,他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偕同她前往戶政事物所補辦足足遲了八年的結婚登記。
因此,從今天起,他們才算是名正言順的真正夫妻,而今晚更是他們真正的新婚之夜。
只可惜,她這個「新娘子」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躺在床上已經超過一個半小時仍是翻來覆去,保持著睡前的清醒,怎麼也無法安然入眠。
此刻她腦海里不斷想著今早齊仲凱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別吻了我之後,才又告訴我,你有多麼想離開我,那對一個男人而言,就跟凌遲沒什麼不同!
她傷害他了嚼?
她不懂,在分手多年以後,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還可以那樣真誠、那樣深情款款、那樣充滿了眷戀?
最初先背叛這場婚姻的人,不就是他嗎?為什麼他還可以對她露出那樣心碎的目光,彷彿她隨意一句話,都能輕易將他擊垮似的?
滿滿的問號,教顏靜繪再也無心於睡眠,著實好奇,她對於他究竟還擁有多少影響力?
黑暗中,門鎖突地被扭了開來,一道頎長身影背著光線緩緩走了進來,中斷了她飄散在半空中的思緒……
「怎麼還沒睡?」
瞥了跟半卧於床頭的她,頂著一頭微濕亂髮的齊仲凱打趣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美容覺時間已經超過很久了。」
「我知道。」她紅著臉,沒想到他還記得她一向的睡眠習慣。「可我睡不著。」
「哦?」伸手隨意把半乾的發梳往腦後,他凝視著她,漫不經心地問:「是因為從今晚起我們將同榻而眠嗎?」
身受奶奶之命,徐嫂這幾日對他幾乎算是緊迫盯人了,每當下班回到家,怎麼也不讓他有藉口在書房逗留超過一小時。
「放心。」他在床旁鬆軟的躺椅上坐落,身子朝後一仰,疲倦地閉上眼,「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碰你的。」
語畢,他兀自閉目養神,沒有再多說話。
「可是,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成為他的妻子。
他咕噥了聲,雙眸依然微合。
不知怎地,今晚光是看著他,她的一顆心就像是擂鼓般悸然跳個不停,心中像是揣了只小兔,撲騰亂跳,全沒一刻安寧。
難道是方才的思維在她心中發了酵,迷惑了她?
「你不認為今晚……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嗎?」她囁嚅地問。
黑暗中,齊仲凱睜開了雙眸,卻沒有將目光調向她。
「想想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緊緊的。「你在引誘我嗎?」
他的語氣相當緩和,語意卻略顯諷刺,原以為臉皮薄的她會為此而惱羞成怒,開始責備他的狂妄與自大,然後聽見一連串詆毀他的粗劣字眼和叫囂。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沒有,卻說出了一輩子都不可能對他說的話來……
「如果我說我是呢?」粉紅色的臉頰映著火光,散發著掩不住的怯意,渾然不覺自己正在開口「邀請」一個男人。
一個四肢健全,對她的慾望指數高達百分之兩百,只要一聲令下,輕易就可以將她啃得連一根骨頭都不剩的男人!
只是,被唬弄多了,讓齊仲凱再也不將她的話當作一回事,僅是翻了個身,再度將眸子合上。
最多,意思意思丟下一句警告,以聊表心意。「不要隨便戲弄男人,這樣很危險。」
「那又怎麼樣?」她故意刺激著他。「難道你這樣一個大男人,就連我這樣一個小女子也應付不了?」
話落,空氣中靜默了一會兒,須臾,他緩緩啟口,「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吧!」
他聲音平板,也透著澈骨寒意,皮質沙發隨著他的動作嘎吱作響,他緩緩轉過身來,靠著椅背凝視著她,她無法閃躲,被他的目光牢牢攫住。
「如果你心裡已經沒有我,就不要再給我任何機會,讓我像個傻子一樣,以為還可以對你有所期待。」
他聲調輕緩,不帶任何感情,但目光卻銳利得可怕,野蠻的怒意筆直灼燒她的心口,令她有一瞬間的怔然!
「聽著,我成天要忙的事已經夠多了,不想在被疲勞轟炸了一天之後,還得被你耍得團團轉!」怒氣開始慢慢擴散到他的聲音裏,聲音裏的火藥味,足夠讓他的小妻子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你知道嗎?我寧可你給我一個痛快,也不要再繼續承受這樣的折磨,我已經為你受傷太多次了,那種滋味並不好受,不要再做出令我更加痛恨你的事!」他真是受夠了!
只是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齊仲凱,一旦冷靜過後,煩躁的心緒也逐漸淡去,他輕輕嘆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我失控了……」他困難地站了起來,疲憊地丟下了一句:「今晚我到書房睡。」
「不。」她阻止了他,赤裸著一雙纖足奔至他面前。
他轉身直視她,眉頭詢問地蹙了起來。「還有事?」
此刻,她的凝視充滿了挑釁,一抹他難以解釋的堅決在她眸底打轉,他眨著眼睛,心底自然而然地衍生出一股防衛之心。
看見他一副設防的表情,她微微地笑了。
「你不是要我給你一個痛快?」她問著,聲音輕柔而剛毅。
齊仲凱一頭霧水,猜不透眼前的小女人那顆小腦袋瓜子里又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無預警地,在他的注視之下,她揚手放下一頭如雲秀髮,並在他面前脫去睡袍,展露一身如白壁般無瑕的粉嫩胴體。
現下,齊仲凱的表情就像被雷擊中了般!
「你做什麼?!」他寒著臉,大皺其眉。
「我要你抱我。」她摟著他的脖子,用一絲絲柔情纏住了他。「以一個丈夫的身份。」
齊仲凱下顎微微一抽,平靜的表情立刻像鏡子般裂開!
「你還沒玩夠嗎?」蒼天可證,就算他有著鋼鐵般的冷靜意志,也無法繼續忍受她的刁蠻了。
「我是認真的!」她反駁:「對你,我絕不是一時衝動。」
好吧,她承認,眼前這個決定是來得有些急促、有些教人摸不著頭緒、甚至還有些些兒戲,但此時此刻,她對於自己即將要做的事異常冷靜——
她要他,也要這一場婚姻。
這個決定清晰而鮮明地在她腦海中翻騰著,儘管她還沒來得及向他分享這項突如其來的「了解」。
但他愈是抵制她、愈是想將她推開,反而更加激發她戰勝他的決心!
他還能堅持多久?而她,是不是該適時地用一些小策略來突破他最後的防線呢?
「你最好不是。」他有點冒火地瞪視著她,並以森冷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警告,「否則我會很樂意親自動手將你那可愛的小脖子給扭斷!」
他俊秀的臉孔扭曲成一團,聲音低沉、剋制又充滿怒氣!
但她無所懼怕,反而向他逼近了一步。「如果,我們之間真的只存在著彼此利用的合作關係,無關乎於愛情,那麼……」
她伸手溫柔地拂開他額上的發,令他上臂顫動,而她暖暖的、略帶沙啞的嗓音,則刺激著他的耳朵和神經。「你的心緒,為何總是那麼容易受我所左右?」
「我……」
她不讓他思考,柔聲打斷了他:「因為你愛我;而且,從不曾改變……」
此話一出,寬敞的主卧房瞬間變得緊繃、狹隘不已!
加上他猛地扭開視線,這個動作告訴她,她的話已經正中他的下懷。她看得出來,他極力迴避著不去看她,所以她更有信心地一步步靠近他、誘惑他。
當她的柔軟觸及他胸口的那一剎那,他呻吟了聲,忿忿地心忖著:好一個該死的鬼丫頭!
她明明知道他多麼渴望她、需要她,還故意這樣肆無忌憚地勾引他、迷惑他,讓他心智渾沌、神魂顛倒,幾乎把持不住控制力。
他不懂,這一回她又想做什麼?心中又有何盤算?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兩人的關係就如同兩塊相斥的磁鐵,總是一個跑、一個追,絕不可能發生主動投懷送抱這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受過太多次虧的齊仲凱深知,從這個小女人身上太容易得到的溫柔,絕對是非奸即詐,斷然不可盡信!
如此極盡能事地媚誘著他,想教他因此而卸下心防,在對她無所防備之際,再一次將他趕盡殺絕嗎?
不,沒那麼容易!齊仲凱暗暗警惕自己,這一次,他絕對不再愚蠢地掉進她充滿瑰麗顏色的陷阱里去了。
「你真的要我?」他按捺住火氣,既然她想玩,那麼他就奉陪到底。
她什麼也沒說,僅是朝他微微一笑,那紅潤的、微微彎曲的粉唇,在迷人的微笑中更具誘惑力。
「那麼,我們還等什麼?」他灼燙的氣息逗惹著她敏感的耳殼,一陣酥麻快感讓她有點不能控制自己,好似他這般的溫柔,是一種她不曾注意過、被巧妙隱藏起來的秘密武器。
他的大掌徐徐熨燙過她泛涼的背脊,他的愛撫緩慢且極為細緻,似乎要將她嬌媚的身形一一刻印在他記憶里。
「記住了,這是你要的,就算中途反悔了,哭喊著要我停,我也停不下來哦!」他目光閃爍,用指關節摩挲著她美好的下巴曲線,專註的神情似乎正在衡量些什麼。
「我絕不會後悔。」她享受般地半眯著眸,像溫馴的貓兒般沉醉在主人溫柔的撫觸之下。
」很好……他目光顯示熱切凝視著她微闔的眸,盪過她嫣紅的雙頰,爾後是她水嫩的唇。
他幾乎有些猶豫不決地緩緩俯下頭,用嘴封住那兩片柔唇,並趁它微啟之際,讓他的舌尖衝進去,品嘗其間的溫潤與甘美……
「回答我!」他命令,「難道你對每個男人都如此熱情嗎?」
「不……我只想要你。」一股撩人的淡淡香氣,在她吐納之際瀰漫開來,令人迷戀而沉醉不已。
「如果這是謊言,也真是夠美的了。」他盯著她,唇角逸出一抹諷刺的笑,儘管她此刻嫵媚惑人,渾身盛滿了甜美的激情,並且不斷撩撥著他,但一旦想起她心底打算的鬼主意,又令他感到一陣刺骨冰寒。
「我沒有說謊……」她柳眉微蹙,嬌聲反駁:「你不信我?」
他愛撫的手倏然停止了,她能感覺到他身子一陣緊繃。
「你明明知道我們之間還存在著一場未完成的交易,卻還不斷引誘我、挑逗我……這,又是何居心?」他慢慢地、幾近殘忍地推開了她,完全無視於她濕潤的唇辦,依然呢喃著熱情的呻吟。
「我不是笨蛋。」突然,他往後退一步,好似他必須與她保持距離,不然就會完全失去控制。他瞪著她,深深吸人一口氣,恨聲說道:「不要再拿我當玩具,我可不是你在外頭豢養的男寵,如果你真的那麼『需要』,我沒有栓著你,你大可去找那些願意奉承你、願意受你擺弄又不會令你感到困擾的新歡們,而不是我!」
言畢,他生硬地移開視線,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徒留下一身狼狽的她怔怔呆立原地,任由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拋灑,淚溢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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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一連幾日表現得相當出色,讓顏老夫人真的以為小倆口確實有心增產報國、努力「做人」。
於是,某天午後,顏老夫人忽然意外地宣布提早離台,決定回日本繼續安養天年去了。
雖說專制的西太后離台是喜事一樁,可自從那晚兩人不歡而散後,他對她的態度變得愈加疏遠及冷淡,兩人之間更是出現了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
在奶奶面前,他依然扮演著好好先生、好好丈夫的模樣,但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立即換上一張冷漠的臉龐,始終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就好比現在……
「你還要擺著那張臭臉多久?」一陣微怒繃緊了顏靜繪的嘴角。
「不會太久的。」齊仲凱全然漠視她的歇斯底里,面無表情地瞥了眼手錶淡道:「再一個半小時你就可以解脫了,而且……」
他略一停頓,轉過頭來面對她,薄唇略掀對著她微微一笑,但那笑是陰鬱的,目光則似冬天的寒雪。
「你永遠都不用再看見我這張臭臉了。這真是個好消息,是不?」
他每一個字都說得諷刺極了!
「你一定要跟我這樣說話嗎?」如果是她哪裡得罪了他,他有嘴巴,可以對她說呀!老實說,她寧願他對她大發一頓脾氣,也不願繼續面對他漠不關心的對待。
面對她的指責,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咀嚼著這一份痛苦。
對於這一段婚姻,他何嘗不願能再乘雲布雨,挽救沉淪?但想著有關她的一切,每一份記憶都在他心上刻畫下一道傷痕,如此的苦澀與悲傷,讓他愛她卻也恨她!
見他沒給下文,一向耐性極差的顏靜繪正想揚聲,耳邊卻傳來一陣輕脆的敲門聲……
「齊先生、孫小姐,您們準備好了嗎?老夫人已經在大廳候著了。」是徐嫂的聲音。
「好的,我們馬上出去。」當他回應門外的聲音時,臉上的表情恰顏悅色多了。
但也就那麼一瞬,待徐嫂離去的腳步聲走遠後,他又恢復先前冷凝的神情,講話時甚至懶得費神看她。
「現在,我們必須一同送奶奶到機場去,至於我們的事……」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不帶一絲溫度地道:「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交代。」
交代?怎麼樣的一個交代?一張離婚協議書嗎?
她看著他,憤怒的淚水刺痛了眼眶,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滿是旁徨與無助,心中不禁暗想:多麼諷刺啊!她好不容易坦承了自己的情感,換來的竟是他的冷嘲熱諷與不屑!
她該怎麼辦?是該繼續讓自己沉淪下去,還是努力掙脫這場禁錮她多年的情感枷鎖?或者……簽下那張要命的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