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蒙特利半島由於近海的關係,比加州其他地區都更容易降雨,而且一旦下起雨來,雨勢都不算小。

「星雨,你怕不怕打雷和閃電?」舒晨進入女兒的房間內時,由於房內只開著床旁小燈,加上地毯又長又厚,所以已躺在床上的星雨和背對著門、坐在地毯上陪她的爾飛,都沒有聽到舒晨進來的聲音。而舒晨發現他們在聊天,便在穿過遊戲間后,靜靜的倚著房牆而立。

「不怕啊!只可惜今晚不能看星星了,前幾個晚上您教我看的星座,我全記起來了呢!」

「真的?星雨真是聰明。」

「因為我的名字里有星星嘛!還有雨,所以我不怕下雨。而且媽咪告訴我說,雷是爸爸,閃電是媽媽,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生下了小雨。平常爸爸不在,下雨天時,我就覺得爸爸、媽咪和小雨都在一起了。」

站在黑暗中的舒晨捂住了嘴巴,以免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那是有一回她編造出來哄星雨的故事,想不到她全記住了。

「星雨……」聽得出來爾飛的聲音也突然充滿了鼻音。「你……很想念爸爸嗎?」

「想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但是我知道他是因為很忙很忙,才不能來看我,而且媽咪說啊!爸爸雖然不能來看我,他卻是跟媽媽一樣愛我的。他的愛就像晴天的星星,像雨夜時的雨滴一樣的多,一樣的數不清。媽咪還教我在看見流星時許願喔!她說只要我是誠心誠意的,願望就會實現。昨晚我們不是有看到流星嗎?所以我馬上許了個願。」

「你許了什麼願?可以告訴爾飛叔叔嗎?」星雨似乎猶豫了一下,所以爾飛馬上說:「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不必說,沒關係的。」

「不,我想說,」她軟軟的童音里充滿著期盼。「我許的願是……希望爾飛叔叔是我的爸爸。」

此言一出,聽得爾飛和暗處的舒晨同時一愣。「為什麼……你會許這樣的願呢?」

「因為……因為……。」星雨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說:「因為您很愛小雨。這些天來,您教我騎馬、游泳、陪我賽跑、爬樹,又為我布置了這麼漂亮的房間,給了我一整間的新玩具,您這麼愛我,就像媽媽口中形容的爸爸一樣?爾飛叔叔,」她的聲音突然轉為熱切。「您……會不會真的是我的爸爸?」

爾飛在女兒這一連串的「攻勢」下,終告投降,推翻了自己原先的承諾,幾乎和她一樣小心翼翼,卻又激動莫名的說:「是的,星雨,我是爸爸,是愛你的爸爸。以前我因為一些事,而沒有辦法陪在你和媽媽的身邊。但以後不同了,以後我會一直守著你們倆,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爸爸?」星雨馬上用她小小的胳臂摟住爾飛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又親:「媽媽說的對,只要我許願時誠心誠意,願望就會成真,爸爸,我愛您,我愛您。」

大約過了半小時之後,爾飛才放下已經熟睡的女兒,慢慢走到舒晨面前,彼此都不覺得她在這裡是個意外,什麼話也沒說,便先吻上她滿面頰的淚水,舒晨環住他的腰,一樣未發一語。

然後他將她橫抱起來,想送她回房,但在快到她的房門前時,舒晨卻說:「不,爾飛,我不想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要跟你在一起,在你房裡、在你床上、在你懷中!」若不一口氣講完,舒晨知道自己就永遠都別想出口了。

爾飛驚喜不已的俯視她問:「你確定嗎?」

即便面龐酡紅,彷如火炙,舒晨仍然用那雙明燦燦的眼睛凝視著他說:「我已經不再是五年前那行事衝動的小女孩。現在的我,是個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成年女子。我需要你,爾飛,我愛你,不是因為你的頭銜、你的身份,甚至不是因為你是星雨的父親,只因為你是你,我愛的人一直只有你。」

爾飛再怎麼遲鈍,此刻也沒有再裝作不懂的道理。他馬上轉向自己的房間,舒晨見他連抽個空開盞小燈都不肯,不禁有點擔心的說:「爾飛,你不開盞燈,萬一待會兒撞到什麼跌倒而受了傷--」

他卻已一路無阻的把她抱進了房中。「能弄傷我的人只有你,」他放下她,再把她的手拉來貼在胸口。「你已經在我的心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除非拿你的愛來療傷,否則我永遠也休想再好起來。」

他的唇貼上來,舒晨驀然覺得萬物皆已不再存在,連時間都凍結住了,沒有以前的傷心往事,沒有未來的難解問題,只有此刻,只有他。

他的吻輕輕柔柔的,似乎要拉長溫存的時間,那憐惜守護的姿態,讓舒晨覺得既滿足又驕傲。爾飛的唇來回的摩挲,終於令她難耐引誘的大膽回吻起來,於是需要喘氣的時候,爾飛馬上轉而吸吮她的頸項,彷彿要吮盡她的生命力似的,舒晨頓覺心頭又麻又癢,全身又冷又熱,小手不禁探入他的襯衫,慌亂的撫著那結實的胸膛。

現在換爾飛的呼吸轉為急促,激烈的渴望,幾乎就要淹沒了他的自制力。「你要我做什麼?」他輕聲的挑逗她:「告訴我,舒晨,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我要你愛我,」她勾住他的脖子,聲音顫抖得讓人心疼。「愛我,爾飛,請你……」

在兩人都只想付出、只想彌補的愛撫和親吻之中,衣物紛紛散落。舒晨慶幸自己還能擁有這一刻,想到他對星雨的憐愛、對自己的等待,她知道她已找到了答案。

喬依說的對,如果她實在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那何妨改變尊重他的生活方式?如果他也實在缺少不了她,那她為什麼還要抗拒這份事實?若不能成為他的「唯一」,她至少可以學著接受他的「最愛」。

心意一決后,她再也沒有私毫的顧忌和保留。舒晨首度敞開心胸,從他的肩頭開始親吻起,吻他結實的胸膛,甚至流連在他瘦削的腰間,指尖也慢慢探向他的大腿,這完美的男人,終於暫時回到她的身邊來了。

爾飛被逗得呻吟出聲,一把將她拉起來,緊摟在懷中,親吻她的發梢、鬢邊、眼臉,再往下吻過每一寸肌膚。在他火熱唇舌的折磨下,舒晨忍不住在他身下蠕動,指尖纏住他的黑髮,乞求他不要停下來。

「我要極慢極慢的愛惜你,你是我最珍貴的小情人。」

「爾飛,」她必須跟他說:「如果我……你要有耐心一點,因為除了你之外,我沒有……」爾飛聽懂了,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乍聞此言,仍不禁一陣狂喜。「我明白,舒晨,我也一樣,你離開之後,可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老天,我好想你,即便在擁抱著你的此刻,我仍然想你。」

舒晨才聽明白這句意義非淺的話,整個人便已進入他燃起的火團里,突然間自制力崩潰了,在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時,他也猛烈地衝刺,深深的埋進她刻意弓起以迎他的柔情之中。

他們相擁而眠,不想過去,不論未來,這一刻擁有彼此,已是最最快樂的事。

***

「爸爸?爸爸,您醒了嗎?您答應天一放晴,就要帶我到海邊去玩的。」星雨的聲音,自爾飛特意為她設置的對講機中傳來。

舒晨才剛剛坐起來披上襯衫,爾飛已經把女兒給抱進來了。「媽咪!」星雨有些驚訝的問:「您也知道爾飛叔叔是我的爸爸了嗎?所以您們才睡在一起?」

舒晨漲紅了臉,不曉得怎麼回答,只好向爾飛求救,他則滿足的哈哈大笑,把星雨也帶上床來。「對,你們兩個是爸爸在這世上最愛的兩位公主,以後都不會再分開了。」

「真的嗎?」星雨興奮不已的問舒晨:「媽咪,爸爸說的是真的嗎?」

還有什麼事能比給星雨一個完整的家庭來得重要?況且她和爾飛之間的愛從未成為過去。昨晚她不是已領悟到這個事實了嗎?舒晨決定不再逃避,便將女兒抱過來說:「真的,爸爸說的全是真的,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會分開了。」

星雨高興不已,馬上說她要去跟這些天來新交的朋友們說。爾飛只好再先送她出去,然後折回到床旁,脫掉了睡袍,便再度滑進被褥中,不理會舒晨驚駭的眼神,又將她剛剛才穿上的襯衫脫掉,丟到一旁去。「爾飛--?」

「嘿!」他用大腿纏住她說:「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在我床上,除了我的『體溫』之外,你只能穿戴一樣東西。」

舒晨只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不禁驚呼出聲:「琅王千樓,爾飛……」她抬起頭來,雙眸浮上一層淚霧。

爾飛將她推倒向床,吻著那塊心形翡翠,也吻著她的胸口。「在分別的日子裡,多虧有它陪著我,現在你回到我的身邊,它也該物歸原主了。」

舒晨攬緊了他,以實際的行動,代替了因太過激動而無法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

十天的假期在明天將告一段落,而在兩天前,比雅翠絲已得知有星雨這麼一位孫女存在,並堅持接星雨到英國去了。目前老王修帕里也在那裡,更急著要見星雨一面,舒晨縱有千萬個不放心,但是經不起比雅翠絲的一再請託,星雨「看城堡」的高度興趣,以及爾飛保證一周后便偕她過去找女兒的配合,最後還是點了頭,讓專員過來接走星雨。

星雨安全抵達英國后,從通電話中聽得出來,雖然仍有些時差問題,但倍受寵愛,自己也極為興奮,舒晨這邊也比較放心了。少了女兒的「打擾」,和爾飛之間「小別勝新婚」的滋味似乎更加甜蜜。不過為了不殺風景,舒晨不但自己不提,連爾飛每次想談未來的安排時,都被她以熱吻堵了回去,或乾脆轉移話題。

今早爾飛說他有事得出去一下,不過回來之後,他一定要跟她「好好的談一談」,不准她再「耍賴」。舒晨笑著送他出門,心下卻不免忐忑,便換上騎馬裝,想出去賓士一陣。

馬夫去幫她挑選馬匹時,舒晨的眼光,突然被一則新聞吸引住--那是馬夫剛剛隨手扔下的報紙上的:

瑞士護士飛上枝頭做鳳凰:據聞今天即將抵美的瑞士籍護士蒂蒂-薇蘿拉,已證實懷有三個月身孕,近日內將成為薩拉丁王國艾菲索斯.菲薩爾國王的第三位王妃,兩人雖然國籍不同,身份懸殊,但感情深厚,根據王室相關人士所言,國王甚至可能親赴洛城機場接機……

報紙自舒晨冰冷的手中滑落,當馬夫牽出適合她騎的馬匹時,早已不見她的蹤影了。

親愛的爾飛: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也請原諒我的再度臨陣脫逃。這一切絕非因為我不愛你,而是因我愛你至深;也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對我的愛,而是對我來說,你的愛終究不夠。

我曾以為只要改變自己的態度,就能接受你們一夫多妻的制度,但那畢竟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等到事實逼到眼前來時,我才發現,要我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你的愛,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或許我的愛太過自私,但我除了想做你最愛的女人之外,還想成為你的唯一。在愛情的領域之中,我終於必須面對自己的弱點,那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不能擁有全部的你,那我就全部都不要了。

至於星雨,我希望你能同意我所開出的「一年和她相處三個月」的條件,稚兒無辜。雖說你的兒女有朝一日定會比妻妾數目還多,但我相信你仍會眷顧這個孩子。我無意為她爭取任何的父主頭銜,只想請求你給予她最寬博的父愛。今年你已與她共處了近一個半月,再過一個半月後,我會親自去接她,未能成行的英國之旅,我也會跟她婉轉解釋。

這次琅王千樓我戴走了,就當做是我唯一無法割捨的牽挂吧!有它緊貼在我胸,至少能讓我時時回想起你我共同度過的快樂時光。

或許短暫,但至少我已曾經擁有過。

舒晨

回到洛杉磯后,原本獨居慣了的房子突然變得好空曠,日子也像蝸牛爬行般緩慢不堪,有時甚至像是靜止不動了。喬依見她的提議只換來這樣的結果,不禁自責不已,反倒要舒晨力陳與她無關,並且勉強打起精神來,幫她籌備和保羅即將舉行婚禮的諸多事宜。

白天有工作,日子還不算難過,但是到了夜深人靜時,強烈的思念便令她幾乎夜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也曾想要早日接星雨回來,但一來她似乎非常喜愛歐洲,還忙著探索,二來舒晨也不願女兒見到如此憔悴的自己,所以還是努力支撐著。

有一天凌晨三點時分她醒了過來,發現枕頭整個都是濕的,淚水且兀自流個不停。老天!她回來已有十天了,但情況似乎越來越糟。舒晨簡直不敢想像,往後漫長的人生又將如何熬煉下去?

這一天是舒晨的休假日,為了讓屋內多一點聲音,她打開電視,隨意選了個頻道,讓它響著。

畫面上出現一位穿著黑色緊身洋裝的女歌手,舒晨知道這是四年多以前一首暢銷歌曲的影帶,正想要轉檯,卻已經被她凄楚而沙啞的歌聲所吸引。

……你親手築建的愛已支離破碎,小小的天堂落入一片漆黑。當他呼喚你的時候,請聆聽自己的心聲;除此之外,你已無計可施……在道別之前,聽聽你的心。

舒晨彷彿聽見自己的心在說:回去吧!回到他的身邊去,世界雖大,但除了他的身旁,再也無任何能讓我快樂起來的地方,可是--

有時你不免懷疑如此掙扎是否值得?所有珍貴的時刻早已隨潮汐而逝……,但那麼多的話語乞求你的聆聽,那麼多的感受卻又無法可表,神奇的氣息,比風還狂野的情愛之美……在這別之前,聽聽你的心。

她的心早留給爾飛了,如何傾聽?如何--

有人按門鈴,舒晨看時間,心想應該是早和她約好的喬依,便一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一手拉開了門,但是站在她面前的卻是……「爾飛!」

他推開舒晨反射性想再關上的門,清清楚楚的說:「不,樓小姐,我是艾菲索斯,不是爾飛。」

舒晨聞言大受震撼,不禁在呆愣了數秒鐘后大笑起來,老天,這一定是噩夢,難道近五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一次?

***

兩個小時之後,聽完故事的舒晨,也把一小杯伏特加全部喝光了。若不是艾菲索斯拉起兩臂長袖子,讓她看清楚雙手的疤痕,她是絕對不會相信他不是爾飛的。

「樓小姐,現在你明白了吧?四年多前,在那場由首相策劃的暗殺行動中,被炸成重傷的人是我,而不是艾達墨斯,但後來出面繼承王位的卻是他,而不是我。」

「為什麼他要以你的名義登基?他也是王子,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登上王位。」

「你應該知道,若沒有發生那次的爆炸事件,艾達墨斯本來就會在隔天依心愿成為平民的吧?」舒晨點了點頭,他再進一步的問:「那你應該也知道,他那時之所以比以往更想拋棄王子的頭銜,大半是為了想與你做尋常夫妻的關係?」

舒晨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艾菲索斯深知她的不滿,便再接下去說;「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我生死未卜,說明白一點,應該是百分之八十無法存活過來,就算有幸保住一條命,百分之九十也將成為一輩子無法清醒過來的植物人。因為我腦部受損的情形幾乎令群醫束手無策。於是父王請求艾達墨斯登基為王,他說傑諾琵亞剛剛才證實有孕,就算生下來的是男孩,得以立為王儲,但是距他能真正接任王位,也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國家不可一日無君,艾達墨斯非負起這個責任不可。」

「他答應了?」事實如此。

「對,在父王也答應他一個條件的情況之下。」艾菲索斯別具深意的看她一眼。「什麼條件?」

「他要求父王對外宣稱他已重傷身亡,然後以我的名號登基。」

「為什麼?」

「看來我們又回到關鍵問題上來了,」艾菲索斯笑道;「因為他說長痛不如短痛,我剛剛已跟你說明過我的傷勢有多麼嚴重。他這一登基,少則三、五年,看我能不能奇迹似的復元,多則要等上十來年,一直到我的兒子裴杜希能接掌王位為止。他不忍見你為他虛度青春,寧可讓你在一次重重的打擊之後離去。」

原來他是為了自己才……舒晨揣想他當年與自己分別的那一幕,知道爾飛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痛苦只會比她深,絕不會比她淺,不禁泫然欲位,心疼不已。

「他大可以跟我明說的,他應該知道我的個性,如果當時我明白內情,那我就不會--」

「離開他?離開薩拉丁?」艾菲索斯微笑著說:「但你能忍受只有在獨處時才能擁有他嗎?你能夠坦然面對他與傑諾琵亞、斐杜希在人前所展現的合家歡?更進一步的說,既然你們已有了星雨這個女兒,對於我的解釋,你也就更容易有個具體的概念了。你能夠忍受無法告知女兒她父親真實身份的事情嗎?」

舒晨蒼白的臉色,已經回答了他所提出的所有問題。

「你剛才說對了,我弟弟的確很了解你,所以他寧可狠下心來,一次砍斷你所有的希望,也好過眼睜睜看著你在他身邊日日受凌遲之苦。」

「爾飛……他把所有的苦全都擔下來了。」舒晨的淚水在奪眶而出之後,就再也沒有停過。「樓小姐,有你這句話,我弟弟這些年來的苦也總算沒有白吃。體諒你絕過不慣王室生活,是他決定這樣做的主因。另外由『我』主掌國事,國內外都較能安心,降低再起動亂的可能性,也是他不得不隱藏真實身份的另一個原因。想不到這些年來,他把所有精力全投入國事的結果,倒令我薩拉丁成為中東世界中的奇迹,令我這接棒人深覺壓力沉重。」艾達索斯流露出看似埋怨、實為驕傲的神情。

「他要退位?」舒晨大吃一驚。

「不然你以為他怎麼可能過來美國,一住便是兩、三個月,而且完全沒有引起新聞界的注意?」

舒晨突然想起爾飛曾經跟她說過的一句話:我是以私人身份前來,而不是薩拉丁國王的身份;原來如此,原來……「這麼說,那位瑞士籍的護士……?」

艾菲索斯突然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因為蒂蒂才再度離開艾達墨斯的。現在你想必也已經猜到了吧?蒂蒂是我的護士,她在我昏迷八個月時照顧我,花了兩年時間助我傷勢復元,接下來又陪我度過漫長的復健過程。我這次到美國來,就是為了陪她過來探視住在西雅圖的母親,然後再一起回薩拉丁去,想不到因為她提早過來,而使得代替我去接她的爾飛又被你誤會了。」

「為什麼他從頭到尾都不肯跟我解釋呢?」舒晨在獲知這四年多來的點點滴滴之後,忍不住氣惱與心疼的說:「他應該一到洛杉磯來找我時,就跟我解釋的!」

「你不知道在愛情的領域中,他是個極端敏感、極端求全又極端霸道的人,和在處理國事時的民主作風完全相反嗎?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說,其實你們在這方面十分相像,你不覺得嗎?他說他要重新追求你,要確定你不是在寬恕、憐憫或同情他,他要的是純然的愛,能突破一切障礙、不計一切代價的那種愛。」說到這裡,艾菲索斯又笑了。

「我常想,如果他把這份心力用在掌政上,則成就或許還會更加驚人。可惜他說一心不能二用,堅持責任而已了,還說過去他想做平民,也許只是出於不想被束縛的心理。但這一次的退位,卻是真正的從絢爛歸於平淡,是真正的選擇。」艾菲索斯起身,準備離開了。

「這次……是他要你來的嗎?」舒晨也站起來問。

「其實答案你早已知道了吧?」艾菲索斯露出如看待妹妹般的寬容笑容,首度直呼她的名字說:「舒晨,他為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自動為他跑這一趟又算什麼?四年半的時間,使我們變成一對最親密的兄弟,不過就他一直忍著不來找你這件事而論,你可否聽我一次勸,容許他擁有這麼一點小小的、又深怕再被你所拒的男性自尊吧!」

舒晨破涕為笑道:「你願意送我一程嗎?我想立刻回到他身邊去。」

***

長長的沙灘上只坐著一個孤單的身影,而光看背影,就可以感覺到他的消瘦與疲憊。這些日子以來,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樣食不知味、睡不安眠吧!

雖然只是九月中旬,但海風已經微帶涼意,又穿回一身黑的爾飛,更給人一種蕭瑟的感覺。舒晨緩緩走到他的身後,彷彿有著千言萬語,偏又不知從何說起。和他比起來,她實在不夠勇敢,怕受傷、怕被拒,所以才會一碰到挫折就躲開,略一沮喪就避得遠遠的,結果只是造成兩人之間更深的傷痕而已。

她伸出手去想碰他,他卻突然起身轉過來,反倒嚇得她後退了一、兩步。

「爾飛。」她輕輕的叫喚一聲,突然有大哭一場的衝動。他比她原先設想的還要瘦,憔悴的臉上寫滿了受苦的痕迹。舒晨相信,那必是由於擔任國王四年多來所積壓的重擔,再加上自己這一次的驟然離去,終於令他整個人頹傾下來。她心下一酸,痛楚也跟著全部湧上心頭。

他把手插入口袋中,緊盯住她包裹在絲巾中的臉龐瞧。舒晨因想要投入他懷裡的意念過強而渾身輕顫著,可是他沒有敞開雙臂,教她怎麼能貿然行動呢?萬一他已經死心了呢?萬一艾菲索斯說的那一大篇話,都只是他個人的推論呢?萬一爾飛已經不想要她了呢?那她怎麼辦?她要怎麼做,才能重新燃起他眼中的光彩?

「舒晨,真的是你,」他反倒率先開口,口氣卻是那麼的脆弱且充滿懷疑。「不是我想你想過頭所產生的幻象吧?」他仰首向天,從齒縫中擠出話來說:「過去四年多以來,我受夠了那樣的折磨。白天扮演艾達索斯日理萬機不難,難的是在午夜夢回之際,還要抗拒你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好幾次我想不顧一切的回來找你,把一切真相說給你聽,卻又怕你早已經和別的男人組織幸福的家庭,或者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當日的欺騙。而且你跟我一樣,最想過的都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平民生活,我自己是因生在王室,又遭逢家變,難以掙脫束縛,怎好再拉你下水?所以我只好一再地剋制自己,壓抑自己。」

眼前的他,因淚水而身影迷濛,而他說的話,卻清清楚楚的烙印在她心頭上。

「後來艾菲索斯奇迹般的好轉,我欣喜若狂,卻不敢抱太大的奢望,我本來只想過來看看你,只要看你一眼就好,但甫一照面,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根本沒有辦法再過沒有你的日子。」

舒晨閉了閉眼睛,讓淚水滑落,想用清澈的眸子、清澈的心靈面對他。

他終於伸出手來了。「沒有你我生不如死。舒晨,明知道你可以帶我上天堂,也可以令我痛不欲生,我仍然願意冒險一試,率先投入。我愛你,老天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天色迅速暗下來,看來傍晚又免不了要下一場雨了。但此刻舒晨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立刻投入他的懷中,一雙手緊緊的纏繞上他的脖子說;「我愛你,爾飛,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愛你。我之所以會離開,只是因為不想面對『你所愛的人不只是我一個』的事實。不過今天我已經搞清楚了一件事,我的王子,我實在太愛你了。不要說這一切全都只是我的誤會,就算你心中另有他人,我也會儘力把她們趕出去,讓你只愛我一個,怎麼樣?王子,我永遠也不會再放你走了,你考慮清楚了嗎?」

爾飛的雙眸,終於恢復了她所熟悉的動人光彩,但也蒙上了一層淚霧。「嘿!小情人,」他輕輕喚道:「光說不練有什麼用,你得用實際的行動證明給我看!」

舒晨馬上獻上紅唇,而爾飛的雙臂,也像唯恐她再度消失似的,將她又緊又牢的鎖住,順著她的淚痕吻上紅唇,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好像永遠都無法滿足似的。

突然下起的大雨打濕了他們,舒晨抬頭對他笑道:「這是咱們的女兒要求相聚來了。」

爾飛拉著她的手,便往崖上的房子奔去。「我可捨不得讓你在這裡淋雨。」

兩人好不容易回到屋裡時,全身都已經濕透,爾飛堅持要她去沖個熱水澡。等舒晨穿上他寬大的浴袍走出浴室時,才發現他不但已換好衣服,而且還準備了一壺香氣四溢的咖啡。

「好香,」舒晨接過他倒給她的一小杯咖啡說:「這一陣子,雖然我不必喝咖啡也一樣睡不著,但這麼香的咖啡卻捨不得不喝上一口。」

爾飛與她並坐在窗前,揉一揉頸背說:「這些日子我卻是除了咖啡外,什麼都吃不下,若沒有它,我就慘了。」

舒晨聞言,一顆心不禁又抽痛起來,馬上放下咖啡,倚入他的臂彎中說:「對不起,爾飛,我應該等你把人接回來之後,再好好聽你解釋的。」

爾飛經不起她軟玉溫香的誘惑,乾脆也放下杯子,將她整個人抱坐在自己懷裡。

「舒晨,在薩拉丁的律法中,我這個人早在四年多前的暴動中便已喪生。換句話說,為了將政權順利轉移到艾菲索斯手中,艾達墨斯『王子』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薩爾飛,是個剛剛才要在建築界中力爭上遊的新人,嫁給我是沒有昂貴奢華日子好過的,你明白嗎?」

「我從沒憧憬過所謂的『豪華』生活。對我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而且你忘了星雨跟你說過的話了嗎?她說只要是誠心誠意對流星許的願,都會實現。她希望你是她的父親,結果你真是他的父親。我希望以後,日日夜夜都可以跟你在一起,現在不也心想事成了?所以你對自己在建築方面的能力應該更有信心才是。」

「你就是我的信心啊!舒晨。」他俯下頭來,才覆住了她的雙唇,立刻就變成熱烈需索的親吻,然後很快的,便抱著她一起跌進柔軟的床中。當他推開浴袍,發現裡頭空無一物時,呼吸不禁轉為急促。「你這個磨人的小女人……」

「親愛的王子,」舒晨將整個人、整顆心都奉獻給他說:「你不是說過在你的床上,我只能佩戴琅王千樓和『你』嗎?我這只是遵從你的命令而已。」

爾飛在她唇邊發出由衷的愉悅笑聲,憑藉真情摯愛,他終於贏得了今生最珍貴的寶物--他的東方情人。

而舒晨,則已徹徹底底的沉醉在他的熱情之中。她與琅王千樓,終於都回到她心愛王子的懷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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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東方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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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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