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快快快，怎麼會這樣子，怎麼會這樣子呢？！
她怎麼會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遲到？不行，小摩，你一定要振作。
噗噗噗……
一輛五十西西的小摩托車在騎士的催促下，氣喘如牛的在路上「賓士」，雖然車上的騎士擺出賽車的架式，但是，小摩托車仍然只是小摩托車，變不成金光閃閃的越野車。
「小摩加油！ㄠ過這一劫，我就把你送去醫院，你一定要振作。」口罩下的嘴持續不斷地喃喃自語著。
可憐的小摩，時速飆到三十公里幾乎已是它的極限，但是，握在手把上的手還是用力將油門催到底。
前面再轉個彎就到了。
小摩加油！撐下去。
衛小龍不停地為夥伴加油著。
瞄一眼手上的大頭電子錶，還有十分鐘，應該來得及，轉個彎就到了。小摩，撐點，快到了──
嗶……
不會吧？！
怎麼會有個警察站在轉角處，還伸手攔人。
「小姐，靠邊停。」
喝！攔的人竟然是她！
「小姐，請熄火。」
「對不起，警察先生，我的摩托車不能熄火，一熄火就發不動了。有什麼指教嗎？」
脫下口罩，拿下護目鏡，看錶一次、二次、三次，呼吸急促，衛小龍希望他能看懂她在趕時間。
「行照、駕照拿出來。」
顯然他是看不懂。
「小姐，你知不知道紅燈不能右轉？」
紅燈不能右轉？
剛才她紅燈右轉了嗎？
「警察大哥，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紅燈不能右轉，對不起、對不起。」
裝無知、裝可憐、裝窮，違規三部曲。
果然是幼齒交警，愛民學分沒修齊。「不知道沒關係，把這一千八繳一繳，你就會知道了。」
小警察拿出紅色本子開始振筆疾書，愛民學分是沒修齊，但開罰單的架式倒是有模有樣。
「一千八？！才轉個彎就要一千八？警察大哥，拜託你啦，我很窮，可不可以改罰沒戴安全帽？」
五百元，她比較付得起。
「你沒戴安全帽嗎？」盡忠職守的警察露出疑惑的表情。
「有啊，我有戴。」為什麼要這樣問？
「那為什麼要罰你沒戴安全帽？罰一條就好了。好了，你不是趕時間嗎？快走。」
時間？對，時間。慘了，只剩三分鐘！
算了，沒關係，等一下接到那張大訂單她就發了，一千八……小case。
收下紅單，戴上安全帽，圍上口罩，管他會不會超速，當著警察的面油門一加，噗的往前沖。
有種再來開一張啊！氣死人了。
快快快，小摩，前方一百公尺處就是金主的大樓了。
沖啊──
砰！ㄆㄧㄤ！
媽的！
一坨肉團從摩托車上頭飛出去，滑過平坦的鋼鈑，跌落地上。
衛小龍真的要砍人了，有人車子橫的開嗎？
「少年ㄟ，你還好嗎？」
聽到衝撞聲，大樓警衛快速衝過來，看著躺在地上的一團布球。
裹著圍巾毛衣雪衣、全副武裝的機車騎士，讓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還好……」
費力從地上爬起來，衛小龍沒空理會膝蓋傳來的痛，也沒空檢查小摩的傷勢，脫下口罩，拿下護目鏡，摘下安全帽，直接對上擋住小摩前進的罪魁禍首。
「喂，你瘋了啊，有人車子橫的開嗎？」
她正騎在大樓前的紅磚車道上，這白目駕駛人從她左手邊橫向行駛，鐵定是他的錯。
車上的男人沒下車，只搖下車窗，摘下太陽眼鏡瞪著她。
衛小龍一看，不自覺後退一步──
哇塞，那眼神像要殺人般的銳利，很嚇人！
顯然他也很火大！
「小姐！罵人前請你先看看這是哪裡。」低沉兇惡的聲音，代表他真的是在生氣。
「哪裡？你們家的土地嗎？」了不起！神氣什麼？
「小節。」一旁鄉土味十足的警衛伯伯好心的幫忙串場。「這裡是停車場入口。」
「停車場入口？」SO！又怎樣？
警衛伯伯可憐她一臉茫然，繼續解說：「小節，你看見那個閃動不停的紅燈沒？那是汽車通行的燈。」
閃個不停的紅燈！
一聲警笛聲在她腦袋裡乍然響起。怎可能？她怎麼沒看到！
完了，她闖進了人家的車道了。BMWX5大燈蓋一顆少說五萬元。
車上的男人終於下車了，皺著眉頭看著那裂成花臉的大燈蓋，再看看肇事的她，雙手環胸等待她的回應。
吸口氣，衛小龍無畏地迎上那如天神般的高大身軀，道：「先生，對不起，是我的錯，但是我真的在趕時間。我有保險，這是我的名片和我保險員的名片，有什麼問題你直接跟我的保險公司談就可以了，再見。」
帥氣的丟出兩張名片，拉起癱在地上的小摩，就像電影情節般，衛小龍高貴地轉身。
沒辦法，她惦記著那一場約會。
裴巨蒙不可置信地看著那裹得像棉花糖的女人。嗯……如果她還能稱得上是女人的話。
「喂，等一下，你就這樣走了？」
有沒有搞錯，開高級轎車的人到底是誰啊？看看她那輛快解體的摩托車，總價值搞不好連補他車上的貼紙都不夠，還想隨便丟兩張爛紙就打發他？
太離譜了吧！
衛小龍聞聲回頭。「不然你要怎樣，幫你修車燈嗎？對不起，我不會。」
「我也不指望你會修車燈，光憑兩張廢紙，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隨意瞄一眼手上的名片，上面的名字沒一個是女人的，她卻說其中一張是她。
好個大膽的騙子！
「我不會騙人的，你只要打那兩支電話都可以找得到我。對不起，我真的得走了。」快遲到了。
「不能走。」高大的男人以優勢堵住她。「你知道這顆燈罩要多少錢嗎？」
近四百萬的車子，她卻一副像撞到另一輛爛摩托車一樣。
「我知道！我說過，我一定會賠的。」煩不煩啊，她都說要賠了，還勾勾纏。
看看錶，她真的沒時間跟這個俗不可耐的有錢人繼續耗下去了。不得已，她只好失禮了──
「警衛伯伯，麻煩你，我的小摩先放這裡，我上十七樓展勤公司！一會兒就下來。」
也不等兩人的反應，衛小龍以跑百米的速度衝進大樓……
電梯在十七樓停下，門一打開，一名穿著端莊、神情緊張的女孩已經衝進電梯內抓人。
「小姐，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到，遲到十五分鐘，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case啊？」張加冠急促地從電梯里將遲到的女人拖出來，邊走邊幫忙脫下她身上軍綠色的大棉襖，和彩虹色的長圍巾，順便用手爬梳她那頭亂髮。
「我要，我要，我當然要。」衛小龍急急忙忙喊著，尤其在賠了那麼多銀子之後，任何一筆生意都不能丟。
她的一張秀臉因為氣憤脹得紅通通的，更加凸顯那張娃娃臉的可愛。
「加冠，你絕對猜不到今天我有多倒楣。」
「好了，倒楣的事等下再跟我說，各部門的經理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樣品呢？」
「我已經架在會議室里了，快，這邊。」
張加冠帶著她衝進會議室。一進門，長長的會議桌邊已經坐著五、六名男士，其中，眉頭皺得最深的是加冠的頂頭上司，也是採購部經理彭正凱。
衛小龍整整衣服，迅速到發言台上，一鞠躬。
「各位，對不起，我遲到了。我知道再多的抱歉都彌補不了浪費各位時間的錯，為表示我的歉意，不論貴公司是否將訂單下給我們，我將免費提供所有員工印有貴公司標誌的Ｔ恤一件。」
一百多件Ｔ恤她還負擔得起。不，是Ａ得到。跟大龍要一定有。
「衛小姐真是爽快，不過，下不為例。」彭正凱迅速接受她的道歉，也算是幫她解圍。
誰叫她是未來老婆大人的表妹。
「當然，對不起。」她再度深深一鞠躬，以示歉意。接著，開始展現她精明的生意人本色。
「各位經理都已經看過設計圖，衣架上掛的是完成的女裝樣本，男女裝的材料都是采絲毛混紡西裝料，一百支紗織法，質料非常高級，穿起來也很舒服，相信穿在各位身上更能襯托出各位的專業氣質。
「我們的交貨期將在下單后的兩個月內，新曆過年前各位就有新制服穿了，不知各位有什麼問題？」
一百五十八公分，配上一張帶著梨渦的娃娃臉，衛小龍絕對不是那種油腔滑調的業務員，她的認真及誠懇的態度很容易吸引客戶的注意。
「以配合度及價格來說，衛小姐提的計劃很吸引人，我們會將所有的東西呈報給副總經理，這兩天就會定奪，應該沒問題。」聽完簡報，總務室的楊經理首先回應。
「我同意。」各部門經理相互點點頭，顯然對這次的制服案很滿意。
「謝謝各位經理。」得到讚賞，她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下。
「好，那我們就等簽約了。」彭正凱起身和她握手。
賺到了，年終獎金有了！衛小龍興奮地看看張加冠，後者也回給她一個讚許的笑容。
只可惜，兩人的興奮持續不到五秒鐘──
「等一下，這個案子要退回。」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如雷貫耳的否決，震驚全場。
「副總！」所有經理起身，恭敬地看著。
衛小龍更是傻眼的看著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副總？怎麼會殺出一個副總？
她沒見過這個女人，因為這種制服採購案層級沒那麼高，不用上層親自參與。
一身亮紫色高級套裝的吳紫芳，在眾人的注視下來到她面前，精緻的臉龐上沒有一絲友善的笑容。
「聽說你剛才撞人逃逸。」劈頭就是這麼一句指控。
遭到指控的女孩嚇一跳。「我？我沒有撞人逃逸啊。」怎麼會這樣，誰造謠害她？
「是嗎？」吳紫芳完全以一種看犯人的眼神看她，隨即將臉轉向門口。「裴顧問，請您進來一下。」似乎答案就在門外。
果然，一尊巨大身軀在她的輕喚下瀟洒現身。
「是你！」不用多問，衛小龍知道謠言製造者是誰了。
虧他長得人模人樣，穿名牌，開雙Ｂ，骨子裡原來是壞胚子。
「怎麼樣，我應該沒有誣賴你吧？」吳紫芳轉過身，微笑地看著她。
那微笑，看得衛小龍全身起雞皮疙瘩。「副總，我跟這位先生的車是有點擦撞，但是我並沒有肇事逃逸，我已經給這位先生名片了。」
「名片？一個叫衛小龍，一個張加軍，沒一個是女人的名字，你說要如何取信別人？」
「副總，衛小龍就是我，張加軍是我的保險員。」名字男性化也有錯嗎？
吳紫芳根本不管她是誰。「現在才自我介紹是不是太遲了點？我還聽說你們根本不是一家正規的服裝公司，只是一個職訓中心。彭經理，這樣的資格可以接我們的案子嗎？」
彭正凱愣了愣，不知怎麼回答。
衛小龍立即跳出來捍衛自己的權利。「不是，我們不是職訓中心，我們是一個專為中年失業卻有一技之長，以及退休后仍渴望尋求事業第二春的長輩們，找尋工作機會的機構，我們的專業絕對不成問題……」
「好了，好了。」吳紫芳不耐煩地揮揮手。「我不是來聽你介紹公司的。彭經理，我覺得依衛小姐的行事態度，把訂單下給她太冒險了，制服採購案重新發標，ㄣ……」吳紫芳突然停頓下來，滿面春風地將臉轉向一旁的男人。
「這樣好了，裴顧問，乾脆由你出面請裴小姐接我們的case吧！能請到亞洲首屈一指的設計師為我們製作制服，是我們的榮幸，價格再高都無所謂。」吳副總露出巴結的笑容。
「好，我試試看。」
制服終結者裴巨蒙無所謂地聳聳肩，算是回答。
他心想：就當是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上一課，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肇事逃逸。
等在展勤企業門口多時，終於讓她等到那個罪魁禍首。
「喂，先生，等等。」她在他進電梯前叫住他。
「你叫我嗎？」裴巨蒙故意看看左右，裝出意外的表情。
「沒錯，我是在叫你。」裝模作樣的傢伙，可惡。
「有什麼指教嗎？」裴巨蒙慢慢走向她，低下頭等待下文。
衛小龍差點被他高大懾人的氣勢壓迫住，連忙挺直腰桿抬高下顎。「你走後門，你使小人伎倆，為了幫你妹妹接Case竟然使這種爛招，太沒有商業道德了。」簡直稱得上厚顏無恥。
「小姐，請注意，我姓裴，有名有姓，認識吳副總絕對比你還早，根本不需要走後門；再說，撞到人跑掉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用使小人伎倆你就輸了，輸在自己不負責的行事態度。」
「我沒說不負責啊！」這人怎麼一直含血噴人。
「兩張名片就當是負責了嗎？我現在可以給你十張名片。」他當真往褲袋一掏，抓出一本名片夾。
「我看起來像是會騙人嗎？」氣死人了，她怎麼說都贏不了。
「騙子不會把名字寫在臉上。」
「你……」
呼！呼！呼！氣死她了，氣死她了。
存心氣死她的男人，露出奸佞的笑臉。「不過，現在我知道你不是騙子了，從展勤採購部我拿到你的完整資料，我會連絡你的保險公司。」稍頓了下，他的視線停在她胸前。「請問，你在生氣嗎？奇怪，我怎麼只聽到呼吸聲，看不到胸部在起伏呢？」
「去死吧你！」
可惡的混帳，卑鄙的小人，大色鬼。
倒楣，倒楣，她真的很倒楣，一千八的紅單、小摩的開刀費，豬喔，如果可以，她真想破口大罵。
偏偏她是淑女，受過高等教育的淑女，絕不會在義大利餐廳里罵人。
她詛咒那傢伙的四個大燈最好全破掉。
「好了，別生氣，多吃點，下午還有一個約會。」張加冠看著那張氣鼓鼓的俏臉，體貼地將盤中的海鮮料全加到她食物中。
狠狠吞進一口通心麵，她氣得食不知味。「那傢伙真的太過分了，而你們家副總更過分，這個制服採購案已經議過價，開過很多次審查會，怎麼可以說終結就終結？！」
「誰叫你得罪她的親密愛人。」張加冠淡淡答了句。
衛小龍聞言雙眼一瞪。「親密愛人？我就知道他們兩個絕對有一腿。」光從吳副總跟他說話的模樣就看得一清二楚。
「冠，你知不知道這叫徇私？公開徇私，怎麼會有人公私不分呢？」
可惡，連通心麵都跟她作對，好酸。
「有，當公司是她家開的時候，公跟私就隨人家高興。」她喝口咖啡，身為表姊，她有必要教育她職場的險惡。「這就是現實人生啊，小龍。」
「喔……」小小肩膀終於認命垮下來。「我怎麼會這麼倒楣，一開張就遇到一個走後門的卑鄙小人。」
「原則上裴顧問不需要走後門。」
「怎麼不需要？剛才他明明就是走後門幫他妹妹搶我的案子。」推開盤子，身體往椅背一靠，她吃飽了。不，氣飽了。
「No，NO，NO，小姐，如果他妹妹真的願意接我們家的制服案，你以為當初你接得到啊！」這一點，她倒跟她持不同看法。
「什麼意思？」她滿臉疑問。
「你知道他妹妹是誰嗎？」
「誰？」
「MarlinBaby。」
「MarlinBaby？不會吧……」
張加冠確定的點點頭。
「你說那個歐洲皇室新寵的名服裝設計師是他妹妹？」她不敢相信，萬萬不敢相信。
「沒錯，你不知道我們副總是她的超級迷戀者，多少次請裴顧問幫她約他妹妹到公司來演講都沒約成。」喝口水，她繼續說：「還有，你知道是誰把MarlinBaby這個品牌推上國際舞台的嗎？」
「誰？不會就是那個大炮吧？」
「大炮？」什麼東西？
「哎呀，就是那個裴什麼巨蒙的。」衛小龍紅著臉解釋剛替仇人取的綽號。
她的小心眼張加冠沒轍。「沒錯，就是他，裴巨蒙絕對稱得上是世紀包裝師，你不知道經他之手，有多少老舊企業因而重生，而一些沒沒無聞的公司也在他的包裝企劃下一夕成名。」
「瞧你把他講得那麼神，那請他幫我的小工作室化妝一下，看我可不可以從此大發利市。」哪那麼厲害。
「算了吧！你請不起的。他接案子很挑，本身也滿自大的，我們公司許多女同事因為他常到公司來，就大膽跟他搭訕，卻都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這麼驕傲！」應該是勢利眼吧！她看他對吳副總就不錯。
「人家有驕傲的本錢。好了，知道人家的背景家世就別生氣了，我們是雖敗猶榮。對了，我剛才幫你打電話給摩托車店，他們說小摩不能修了。」
「我也知道，可憐的小摩。」
「別無精打采，你不是說下午還有一個約會嗎？多賣點力，相信依你這些日子的努力，一定會接到Case的。」
「我也這麼希望。」奇怪，為什麼她的眼皮直跳？
張加冠拍拍她的手背，給她全力的支持。「沒有小摩，要不要我叫加軍來載你？」
她搖搖頭。「不用了，他現在一定氣死我了，早上我撞壞了那隻巨炮的大燈，少說也得賠好幾萬塊，他一定會被公司罵死，我看我還是坐公車去好了。」雖然賠錢的不是她，但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好吧，那就加油吧！『巧幫手』員工的年終獎金就靠你下午這一戰了。」
「我知道了。」
衛小龍不怎麼有把握的答著，連展勤的生意到最後都被人家搶走，下午那個完全沒人脈關係的公司，成功機率怎麼會高？
嗯，原來現實生活里「錢」的事是這麼煩人。欸……當初她為什麼要那麼有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