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屈衡淵消失在她的生活了,即使心裡曾有過一小簇企盼的火苗,終究在時間的流逝下熄滅。

絕望的、空洞的、虛浮的……任何情緒她要強壓下去,因為此生第一次擔綱吃重角色的舞台劇就要巡演了。

與屈衡淵的爭執使她做出決定,不要做個腳踏兩條船的討厭鬼,那就專心對待一個人吧,老天也算厚愛,多年理想的偶像當情人,敢許是最好的選擇。

從此之後,屈衡淵的一切將不再與她相涉!

為了堅定自己的決心,她告訴爹娘靳韋的存在,然後以虔誠無比的口氣說道:「靳韋是我的男朋友。」

俞夫人不可置信的驚問:「你不是跟衡淵在一起?」年輕人的感情怎麼說變就變?

虞希苦澀地扯動嘴角。「也許本來有機會吧,可是實際狀況是沒有。」

俞家老爺閃著不贊同的目光。「說話語無倫次的,衡淵有什麼不好,讓你挑剔成這樣?」

「不是他不好,是我怕自己不好。」

「這是什麼話?你是人見人愛的寶貝,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俞老爺搞不懂自己女兒的鬼鬼怪怪。

「反正得失心就是很重嘛!」

俞夫人逕自咕噥。「那你就這麼堅定對這個導演沒有得失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虞希恍然驚覺,為什麼就從沒想過靳韋自己配不配的問題?

甩掉這個想法,她要快樂起來,不然對不起太多人了。

「等公演完我會帶靳韋回家見爹娘,希望您們不要反對。」

俞家爹娘也不好說什麼,其實他們很開明,女兒幸福比一切外在物質金錢利益都重要,如果女兒執意喜歡,他們也樂觀其成,雖然不免遺憾。

「先別煩惱這回事兒,要好好練習,過幾天是你的大日子,爹娘還要號召一大堆親朋好友替你捧場喔。」

虞希恢復心情,不忘調皮說道:「我的演出可是既前衛又意識流,你們帶一些阿公阿婆來的時侯可別睡著。」

馬上遭受兩老的白眼,她一邊上樓梯,還一邊故做寬容的表情。「好啦,睡著沒關係,別打呼嚕就好。」乘著爹娘還沒發飆,她一溜煙衝進房裡。

「看看你的女兒,被你寵成沒大沒小。」俞夫人嗔著老公。

俞家老爺可一點也不介意,寵溺地看著老婆。

「不會啊,她跟她娘年輕時的脾氣一式一樣,我早習慣了。」

俞夫人柳眉倒豎。「我哪有這樣!」

俞老爺覷她一眼,忍住笑意。「連生氣時動作也一樣,還否認哩!」

「真的嗎?」俞夫人停下來觀察自己的動作,忘記脾氣發了一半。

這下子俞老爺可真的忍不住了,宏亮的笑聲爆出,母女倆一樣單純,不是生氣的料呵!

虞希的愛情隨著《情慾之女》而起,靳韋藝術家的瘋狂的熱情燃燒了她的生命,不論台上台下,他們的目光總是膠著纏繞在一起,劇團里所有的人都看出他們的熱戀。

巨大的公演壓力與密集的排戲練習,她無暇思考細微的感情,拚命說服自己的現況是甜蜜的,而幸福如此來勢洶洶,她是該滿足的。

象現在,她愉快得象個小女人在廚房炒炒弄弄,為心愛的男人準備晚餐,平凡的家庭主婦一直是她的願望,如果有小孩圍繞在身邊會更好,她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的生活讓她很遺憾,她忍不住幻想,快樂的父親和小孩在草地上嬉戲遊戲玩,玩累了讓媽媽溫柔地擦汗……

「在想什麼?」

靳韋貼住虞希的背後,不等她的回答,便雙手收緊俯身吻住她。

虞希對於靳韋的突擊一直很不能適應,甚至在靳韋吻她時,都會有一瞬間的抗拒,有時甚至會想起屈衡淵,真是要命,每次一思及此,她就很自責。

為了擺脫這種感覺,她佯裝甜蜜地對靳韋說:「我娘我爹想見你呢!」

「喔,是嗎?」靳韋的反應冷淡。

「是呀,我娘我爹就象小孩子一樣,成天就想算計我,還找不同名目想誆我帶你回家呢!幸虧我是聰明的小孩,希望我以後的孩子別遺傳外公外婆的調皮。」虞希自顧自地說得很高興,沒注意靳韋陡然暗沉的眼神。

「小孩只會令人厭惡。」靳韋口氣嫌惡,英挺的臉龐因回憶顯得痛苦。

「你不喜歡小孩?」虞希驚訝地問。

靳韋動作利落的燃起煙,在吞雲吐霧的瀰漫中說道:「我討厭小孩。」

他的眉心緊緊糾結,腦海中回憶的儘是不堪的印象。

「小時侯家裡總共有十個小孩,哼!沒知識的家庭就只拚命生孩子,自有記憶開始,我首先學會的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弱肉強食。誰的力氣大,就可以搶走弱小的三餐,我就是弱小的那一個,挨餓受凍完全是家常便飯。」

靳韋的眼神全然失去焦距,目眶空蕩蕩的,只沉醉在自己的回憶。

「小孩是最恐怖邪惡的東西,他們還不知道要學會虛偽的禮讓與手足之愛,於是豪取強奪血淋淋的每天上演。」

「你的父母呢?他們怎麼可以放任這樣的事?」虞希好難過,從小家庭幸福的她根本不能接受世界上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靳韋跟角噙著冷殘的寒意。「他們自顧不暇了,一整天在外奔波討生活,哪管得到一窩小孩。」

虞希雖然為他感到心疼,卻希望他不要對小孩子有這麼深的敵意,於是熱切地說道:「可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小孩子被父母呵護,學習與教育會使他們明理,不會再有你小時侯的苦難發生了。」

靳韋嫌惡的表情令虞希頓感狼狽,「我從小就發誓,這輩子決不讓自己沾惹上那種魔鬼,一輩子都不!」

靳韋決絕的語氣讓人難過,虞希想到自己那麼希望有小孩而靳韋卻痛恨,這種感覺好失落。

看見她的表情,他原來已布寒霜的面容更加陰沉,這使他狂野的氣質有著嗜血的瘋狂。「你該不會正巧該死的喜歡小孩吧?」

「我……」虞希根本怯懦得不敢回答。

靳韋飛快地箝制住她,力道之猛令人心悸,威脅性十足地吐出刺寒的言語。「如果決定當我的人,這輩子別再提小孩的事,永遠都不行!」

一陣陣冰涼的寒意自體內升起,為了愛靳韋,她將放棄另一種愛,原來,所有的愛情都有代價,都要犧牲。一時間,虞希也迷茫了……

籌劃排練許久,「無象劇團」一年一度的壓軸戲——《情慾之女》終於在各大城市巡演,每一站的演出都比上一站熱烈,看戲的不再只是專業戲劇人員,更是吸引無數熱愛戲劇的人們進場欣賞,「無象劇團」經營幾年以來,終於因為今年的年度大戲竄紅,正式成為國內劇團的主力。

最高興的莫過於主角虞希,報上藝文版對她的表現讚不絕口,認為她演活了劇中的情慾女人,無論是臉上的表情、肢體的表達,都精彩得令人喝采,甚至議論紛紛,覺得只有沉浸在愛河的女人才會有這麼突出的表現。

隨著她全力的演出,《情慾之女》在巡迴全省一個月後,風風光光的落幕了。這陣子全部的人以劇團為家,戰戰兢兢,現在隨著戲劇的落幕,終於可以好好休息,為以後的美好遠景繼續努力。

虞希覺得粉墨登場的這陣子亂得要命,卻也充實得可以。每天象上緊發條的緊繃著,不敢鬆懈。

其實讓她神經緊張的還有另一件事,她意外的發現衡淵來看了她所有場次的表演。

雖然他是劇團贊助人,又是靳韋的好朋友,出現是理所當然的,但每次在台上接觸到他專註的灼熱視線,她心有靈犀的感到他是為她而來,於是每一場演出,搜尋他的目光成為她的習慣,彷彿是絕望的人拚命尋找光亮,她和衡淵註定要這樣子下去吧!

虞希用最精彩的演出回報他熾熱的視線,只要有他在台下,她都傾全力,用發自靈魂的吶喊回應他,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的缺憾少一點。

從頭到尾,他都不曾對她說過一句話。

一直到最後一場,在台北新舞台演出,她接到一束尋常人不會送的花——白色的朝顏。

她摸著柔軟的花瓣,內心翻騰不已,即使沒有任何署名,她仍知道這束花是衡淵送的。

他們曾經討論過朝顏,那時她說過這麼美的花被人們取的名字貶俗了,叫什麼牽牛花,真是難聽。

衡淵卻告訴她,日本人稱牽牛花為「朝顏」因為它總是早上開花。當時她多為這個名字所感動,好美。

只不過,它不適合拿來送人。

衡淵說它的花語是「短暫的愛」,只能在太陽照射下的第一道曙光燦爛開放,不久就謝了,真是令人辛酸,而如今,稀淵卻拿來送給她。

她為自己做的選擇,到底錯了嗎……

春天是劇團的淡季,夥伴們都回老家過年了,學校的戲劇培訓計劃也剛好告一段落,所以虞希實在閑得慌,當初公演時的喧嘩對照現在的冷寂,實在令人唏噓。

一直害怕的時間問題卻慢慢浮上檯面,少了《情慾之女》,當初投入的精神拉回來后全成了恍惚,虞希覺得那一陣子彷彿是烈日灼身,燃燒掉所有的熱情,她靠靳韋的愛釋放自己的肢體達到演出的完美,而靳韋因她動人的演出而看到自己劇本的精髓,兩人的愛全系在這齣戲上。

虞希感到疑懼,真的嗎?

最近,她與靳韋間明顯冷下來。於是她終於能靜下心來看待這件事,當初她曾經惶惶然感到空虛,以為是和靳韋間少了些什麼,如今想想,這個空虛仍然沒有填補,難道他們的愛不是真愛?

除了排練與公演之外,他們居然很少說話,靳韋很少與她貼心的交談,最深入的話題只有他不要小孩這件事,大部分都是他說什麼而她做什麼。

其實,他倆陌生得緊。

靳韋從不想了解她,而她居然也沒多問他的身世或什麼的,這是奇怪的現象,因為就連不認識衡淵前都調查過他,更別提後來一起聊戲劇、說理想……

噢……她不敢再想,因為她怕想下去會發現,原來她沒愛上他!

虞希忍不住呻吟出聲,難道真如衡淵所說,她只是盲目地崇拜靳韋,因為他是一個好久以前自己就膜拜的偶像,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所以一旦能接近,就因為是上天垂憐,不肯仔細思考是不是愛情,就如飛蛾撲火般靠過去。結果,她苦笑,結果是可能是被燒得屍骨無存罷。

不是她悲觀,實在是她難過的發現與靳韋的話題好少,而且自從公演結束后,他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在下一個劇本。

她已經連續三天來到靳韋的公寓,他埋首在工作室里沒出來,虞希不敢叫他,靳韋討厭人家打擾他的創作。

於是除了第一天虞希動手整理他凌亂的住所外,其他兩天則發現整個房子沒被動過——仍維持她第一天整理后的樣子。

靳韋三天不曾離開工作室,他的熱情轉地點了。

虞希呆坐在客廳,一時間腦袋如被卡車輾過,炸成無數星星碎片,靳韋只談戲劇,為的也是戲劇,那她到底在哪個地位?難道當初的濃情蜜意只是一種情境,公演結束,一切也如過眼雲煙?

她害怕再想下去了,她決定要自己問個明白,即使結果不堪,她也不要自己坐困愁城,胡思亂想,如果情況不堪設想,她也要勇敢的揮劍斬情絲。

她敲敲工作室的門,裡面沒有回應,她毅然的打開門,走了進去。

工作室滿室煙味,一時間她看不真切靳韋的樣子,只好先習慣一下雲霧繚繞的環境。

靳韋轉過身來,又燃起一根煙,語氣不太平和。「我正在編作,不能斷了靈感,你有事嗎?」

虞希望著他,在未散去的瀰漫煙霧中,靳韋的樣子有點遙遠,不曾梳洗造成蠻橫強狠的野態,說話的不經心與抽煙的動作,勾靳出狂放不馴的氣質。她怎麼會覺得自己馴服得了他?

「你很久沒有跟我說話了。」虞希咬著下唇,小聲地質疑。

靳韋煩躁地想扁人,尼古丁讓他的情緒達到最爛點。

「就為這個蠢問題!」

虞希從他不耐煩的怒意中,反而慢慢沉澱不安心緒,該來的、該問的、該隨的,一次都解決罷!

「你知道你有多久沒有抱我了嗎?」

「你看得出來我很忙罷。」他壓抑煩躁之意,在創作期間,管他是誰都要滾遠一點,這是他身邊的人都知道的事,虞希怎麼反而在這時侯鬧脾氣。

「忙沒錯,但是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有時該顧顧我的感受,不可以把我晾在一邊。」頭一次深刻體驗靳韋的自私。

他的臉色頓時陰鷙。「你這是在指責我?」

虞希的心有點痛,卻仍勇敢地說:「我是在陣述事實。」

「你明明知道劇團對我重要,還鬧什麼小姐脾氣!」

虞希氣苦。「我不是鬧小姐脾氣,而是提醒你我的存在,我不是附屬品,不是你想到的時侯愛愛我,沒空的時侯就打發我。」

靳韋狠狠吸了一口煙,她說得有道理,可是,他就是沒法做到,還不習慣一個固定的女人在身邊,他揉揉眉心,不能剋制的冷了眼眸,黯沉的臉色顯示陰鬱的強度,他沙啞問道:「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問我?」虞希覺得好笑,這句話問得夠敷衍,好吧,既然他看不清楚真相,就由她來提出。

於是,虞希冷靜的問一個蠢問題。「我重要還是你的劇重要?」

靳韋一連串的詛咒滑出口來,真是受不了女人總是這麼無聊,他彈彈煙灰,不再理會虞希,又伏上案頭,振筆疾書。

虞希悲哀地想,藝術家的妻子恐怕不是普通人能勝任,她們是超人。

這一刻,她突然頓悟,原來愛與崇拜是兩個世界的事,這陣子她太強求了。放下心中所有的忐忑與懸浮,她知道自己將要怎麼走下去。

在靳韋還沒有意會過來前,她已經輕吻上他的額,她做不起超人,只有決定離開。

靳韋意識到她的念頭,皺眉的拉住她轉身離去的身影,緊緊箍入自己的胸膛。「別這樣,你不要走,我的心裡除了劇團,全是你了。」

「有多少?一坪?還是一個角落?靳韋,別騙自己了。」她有點眷戀,有點不舍,卻仍推開了他,這回她看得比他清楚。

他愛虞希的,只是他很少真正去愛人,或者說他遺忘了這項本能,他一直以為跟虞希在一起可以找回來,原來仍是徒勞。

「你是我目前最愛的女孩子。」靳韋苦澀地說,試圖作一些努力。

「可是還不夠愛。」虞希知道他並未真正敞開心胸,體會缺少對方就惶惶然、若有所失的那種心情。

愛得不深,其實是一種難堪。

「也許你覺得衡淵愛你比較深吧。」靳韋難掩心痛。

虞希不置可否。「這個問題也他無關,我們之間,應該說,是我激不起你的狂烈摯愛。」

靳韋挑眉示意她解釋。

「這也是我最近思索出來的,我們的愛情起於公演,那種壓力下的烈火燒得非常絢爛,當一切恢復平淡時,壓力釋放了,一切都不對勁,感情也淡了。」虞希在頓悟后,一切看得很清楚。靳韋這樣的男人她要不起,她對自己苦笑,繼續說道:「許多人的戀愛平平凡凡,細水長流,但決不會是你。」

虞希晶亮的雙眸看著靳韋。「你要的是一個跟你勢均力敵的女人來燃燒你的生命,不只是一段時間而已,是能一直激發你的狂熱,給你不斷的挑戰……靳韋,我忍不住期待起來。」

靳韋淡漠地勾起諷笑。「你自以為了解我?」

虞希不以為意。「我們拭目以待吧,無法激起你持續的狂熱是我的遺憾,但是我希望你能真正去接納愛你的人。」她是個很平凡的人,需要很多的愛,這是從跟靳韋交往中慢慢發現,既然愛人做不成,就升華吧。

「再見。」虞希輕輕說道,語氣中充滿珍惜。

以後也許會再踏入這裡,但不再是以他女朋友的身分。

望著虞希落寞的背影,靳韋滿是心痛,他真的愛過她,可為何她覺得不夠。難道女人的血液里只容得下愛?

把愛情視為生命全部,這是亘古以來女性的弱點,他才不相信這種鬼話,女人哪!

靈光一閃,新劇的女主角誕生了,他欣喜若狂的下筆,血液里要只有愛的女人,是個多棒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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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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