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這裡以前不是有壯丁嗎，現在怎麼沒有了？」

「你問那些壯丁啊，早就沒得了。」

「去哪兒了？」

「你問到哪裡去了啊？我不曉得。」

「是不是送到部隊去了？」

「不是。那個石壩前幾天被炸了，炸死了不少人，都是些年輕娃兒，造孽哦。」

「被什麼炸了？」

農婦也過來了，她是中年以上的人，應該是那農夫的妻子，黃黃的面孔，蓬著頭，一隻眼睛在炎，紅紅的，汪著一泡眼淚，和她丈夫一樣，她也穿著一身破爛衣服。她搶著回答說：「日本飛機撒，好好兒的，又沒那個惹到它，衝過去就丟炸彈……」

「我在說撒，不要打岔。」農夫瞪了妻子一眼，搶過話頭：「那天我正好從石壩旁邊過，聽到炸彈響就往溝裡頭跳，幸好跳得快，要是跳慢了，怕不成為路倒。日本飛機走了，我爬起來一看，哎喲，那個場面，血啊，肉啊，到處都是，簡直太慘了，比屠宰場還要嚇人，嚇得我兩條腿抖，站都站不穩。長官，說出來不怕你們笑，第二天我去吃我侄兒子的喜酒，看到肉我硬是沒敢吃。」

農婦說道：「日本飛機太凶了，不收拾一下朗個得了。長官，丁家坪有個何神仙，能夠招神，靈得很，你們該去把他請出來，鬼子的飛機一來，做起法，把雷公電母招起來，一陣雷把龜兒子的飛機統統打下來，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來。」

張一鳴聽了這話，當真是啼笑皆非，趙義偉也忍俊不禁：「他要有這個本事，打什麼飛機，乾脆叫雷公直接把日本天皇劈死算了。」

農夫並不認為趙義偉的話是在嘲笑，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說道：「對頭，把日本的皇帝老兒打死，這仗就不得再打了。」

趙義偉再也忍不住，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張一鳴沒有笑，心裡反而感到憂慮：「鄉人大多缺乏教育，愚昧如此，敵人用堅船利炮打進了我們的國土，甚至飛機已經在他們的頭上扔下了炸彈，而他們面對這些科技展的產物，卻仍然像嬰兒一樣無知無識地活著，實在令人堪憂！國家如要強盛，必須普及國民教育。」

離開了那對夫婦，兩人繼續往山上走，到了山頂，上面是一大片廣柑林，此時廣柑已經成熟了，墨綠色的枝葉間掛著鵝蛋大小的橙紅色果實，一眼望去，美麗極了。穿過廣柑林就是山的另一側，這一側坡度較陡，坡上灌木叢生，坡下滿是亂石和雜草，往前是灰白色的沙灘，一直延伸到長江邊。

張一鳴站住腳，縱目遠望，只見天空灰濛濛的，陰雲密布，滾滾長江向東流入空濛的天際，水天一色，難分彼此。不遠處，小鎮的渡頭正停靠著一艘客船，乘客從客船上魚貫而下，有的朝鎮上走去，有的沿著沙灘而行。鎮的左面有一條小河溝，兩岸高直的樟樹如兩排挺立的衛兵，護送著它緩緩流入長江。他看到了梅園，從山上俯瞰，青瓦、白粉牆的房子格局並不理想，白敬文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極力掩蓋它的缺陷，兩畝多地的花園裡，除了梅樹，還有雪松、柳樹、桂樹、芭蕉和翠竹，樹木蓊鬱，藤蘿虯盤，植著蘭草的假山玲瓏雅緻，別具匠心，此外還有各種種類的花卉，務必使園子一年四季花香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