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光下,兩人來到馬廄旁。
錢琪在於草堆前佇立,良久不發一語。冷天澈靜靜的站在她身後,等待她開口。
「十九年前,」錢琪陷入回憶中,緩緩地低聲道:「一位地位崇高的男子在江南偶遇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姓錢,她就是我的娘親。」她說到這裡,便轉過身看向冷天澈。
冷天澈心疼的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蒼白的臉,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可是她卻退後一步閃避他的手。
她露出苦笑,繼續道:「初次相遇的兩人彼此互有好感,就在這次初遇后,或許是緣分吧,之後不管他們兩人到了任何地方,常會不期然的偶遇,之後,陷入愛情中的他們對對方許下一生的承諾,一個可笑至極的承諾,呵!就算他們到老、到死也不變的承諾!」
這時,錢琪驀然想起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娘親,她枯瘦的雙手正無力握住她的手,緩緩訴說著他們相遇的情形,蠟黃的臉在回憶那些過往時,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琪琪,娘應該相信你爹不會就此變心的,他說過,就算他人在遠方,他的心依然在我身邊。
琪琪,要不是當初娘太固執,執意要帶走你,身為公主的你也不會落魄得必須陪娘一起吃苦。
娘當初是病胡塗了吧,病到忘了親眼看到的事實了嗎?為何要在死前欺騙自己說爹從沒變心呢?
她不懂,當初負氣帶她走的娘,為何會在去世前說出完全不符合她個性的想法。
琪琪,你知道嗎?我好想你弟弟,還有你父王,我好想他們,我當初的決裂硬生生的拆散了我們一家人,琪琪,我當初還是作錯決定了,我們該留在那邊的。
我們……該留在那邊……
錢琪想到那句話,頓了頓,露出無奈和悲傷的苦笑,隨後,她又接著說下去,「後來,他們成了親,可是爹的親戚們並不高興,因為他們認為我爹應該找個有地位的姑娘,而不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漢人。」
冷天澈不可置信的看向錢琪,「漢人?你……」這是說,她爹是關外的異族中頗有地位的人?
錢琪看他的眼神,知道他不敢相信她會有異族血統,「我長得像我娘,所以看不出來。」
「嗯,確實看不出來。」不過這不是他在意的事,重點是琪琪為何會跑來開客棧,是發生了什麼事?
錢琪又繼續訴說,「不過,我娘並不理會他們的惡語批評,她認為,只要他愛她,這點小問題並不會讓她困擾,直到七年前的某天,突然出現一位美麗的部落公主,她愛上了我父王,那些王族們得知這些消息,無不敲鑼打鼓儘力湊合他們,甚至不斷遊說我娘讓我父王迎娶她,好讓部落更強大。」
錢琪雙眼蓄滿淚水望向冷天澈,哀傷的咬了咬下唇。
「我娘怎麼會肯呢?個性剛強的她斷然拒絕這項要求,甚至嚴斥他們不準在她面前重提此事。唉!我娘太小看他們了,我娘這裡不行,他們便朝我父王下手,他們不斷的安排他們相處,你想,在這樣的長期接觸下,又加上對方是位美麗又年輕的姑娘,他能不動心嗎?能不喜歡上她嗎?所以我不相信愛情,愛情到後來是沒有價值的。」
她想到那些人的要求被娘拒絕後,惱羞成怒的不斷對她們母女吐出不堪入耳的話語。
她恨父王的變心,也恨娘的痴情,但更恨無能為力的自己,她恨自己只能在旁邊看著為情日漸消瘦的娘,恨自己沒有能力恢復他們之間的愛情,她真的好恨。
冷天澈忽然道:「我不同,我不會像你父王的。」真該死,原來就是這個原因,害他的真心不被錢琪接受。
錢琪聞言愣了愣,接著她凝睇他一眼,「我娘原本以為這是他們散播的謠言,不予理會,可是五年前某一天,她親眼見到他們兩人竟然在書房裡翻雲覆雨,她心冷了,隔天,她留下我弟弟揚,也就是你之前看到在客棧外跟我說話的那名男子,帶著我來到這裡,用她的積蓄開了這間客棧。」
說到這兒,她又陷入過去的回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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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錢琪的小手拉拉正收拾著行真的娘親,好奇的問:「為何弟弟不跟我們一起走?」
她摸摸錢琪的腦袋,慈祥的笑著,「弟弟是你父王的繼承人,母后是不能帶走他的。」
「可是弟弟沒有母后,他會很難過的。」
聽到女兒的童言童語,她忍不住哽咽出聲,「別擔心你弟弟,會有人來照顧他的。琪琪,母后本不想帶走你,可是你太像漢人、太像我了,你待在這裡會被他們欺負的。」
「像漢人不好嗎?」錢琪歪著腦袋不解的問。
「對他們來說是不好。」她頓了頓,忽然覺得這話題對小孩子不適合,於是便換了個話題,「琪琪,一旦走出這裡后,就別叫母後為母后了,要叫母後娘,記住千萬要改成漢人的稱呼。」
「為什麼?那父王呢?我要叫他什麼?」
一聽到女兒提起他,她忍不住心痛,沙啞的開口:「叫他爹。」
「爹?」錢琪抬起小小的臉,不明白的看著落淚的母后。
「嗯。」她痛苦的點了下頭,想要忘卻這讓她痛苦的稱呼,她勉強勾起微笑,「娘想在關內開一間客棧,我們的客棧名叫鑫來,好不好?」
「鑫來?」
「對,希望錢會不斷滾滾而來。」她沒告訴小少年紀的她這店名還有另一個含義。
「好啊!我喜歡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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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婦人虛弱的說:「琪琪,三年了,我待在這裡三年了,你父王他他為何只派使者來說服我們回去,而他本人卻不來?難道他不知道鑫來客棧的含意嗎?鑫來就是心來,我只是希望他的心回到我身邊來啊!心來,他的心終究會歸來,原來這一句只是我這三年來自己騙自己的話。」
不久后,她又比之前瘦了一大圈,看來了無生氣。
「琪琪,我應該相信他,那夭應該是我錯看你父王了,他是不可能背叛我的,對,沒錯,我們約好的,他不可能抱著其它女人……」
可是躺在床上一直等待人的女人,到了最後一刻,她終於死心了。
她望向錢琪,顫抖的慘白雙唇開闔著,交代臨終的話,「琪琪,娘不行了,我知道你父王還是惦記著你、疼愛你,你就回你父王身邊吧,別留在這間客棧了……琪琪,娘死後記得要把娘的骨灰送回揚州,跟你的外公、外婆葬在一起,別忘了……」
她苦命的孩兒啊!她這個做娘的不該讓她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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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年,錢琪依然經營著鑫來客棧,無視於娘的遺言和父王不斷的派人請求她回去。
可是,她原本誓言永不愛人的心,卻陷落在她嗤之以鼻的愛情里。
她後悔之前去揚州掃墓時答應冷叔,也後悔自己不該被冷天澈的男色所誘惑,早知道她會對冷天澈動心,當初她就應該回絕冷叔的提議,不該為了錢而簽下那張賣身契。
「琪琪,相信我吧。」冷天澈認真又誠懇的看著她。
錢琪猛搖頭,退後了數步,「不……」她不能陷下去。
看到她又要退縮,冷天澈深情款款的呼喚,「琪琪。」
錢琪雙手捂住耳朵猛然大吼,「別叫我的名字,也別看我!冷天澈,閉上你的眼睛和嘴巴!」說完,她全身劇烈顫抖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用你對村女客人的那招來對付我。」
冷天澈依言閉上眼睛,痛苦的道:「好,我閉上眼睛,那你總可以聽我說話吧?」
「我不想聽。」錢琪冷酷的回應。
「聽我說,好不好?」
「你再說,我就毀約,把你送回白雲山莊。」她面無表情,以極冷的語調回道。
「你就算毀了約,我也不會走。」冷天澈堅定的說。
「你不走,我走。」語畢,錢琪快速的轉身就跑。
冷天澈一聽,馬上睜開眼,拔腿急迫。
「琪琪,別走!」追上她后,他從後頭抱住她,語氣沉重的說:「別走,我求你。」
錢琪不發一語,不斷掙扎著。
冷天澈緊緊摟抱著她,心痛的在她耳邊說:「我不是你爹那種人,我對你是真心的。」
她扯不開他的雙手,於是大聲尖叫,想藉此逼冷天澈放手。
他迫不得已,只好一手摟住錢琪的腰,一手把轉過她的身子,湊上自己的唇堵住她的叫聲。
「嗚……」錢琪嚇一跳,瞠大雙眼看著冷天澈的俊臉在她眼前放大。
她回過神后,試圖抽出被冷天澈箝制的雙手,腦袋也不停的左右晃動,想擺脫冷天澈的唇,哪知她越是掙扎,冷天澈越是加深這個吻,吻到後來,她只能全身發軟的靠在他懷裡。
冷天澈見她不再掙扎,便依依不捨的結束這個吻。
他溫柔的環抱住她,輕吻著她光滑的前額喃喃道:「不要走,琪琪,難道要我刨心給你看,你才相信嗎?」
氣喘不已的錢琪聞言怒道:「那你刨給我看啊!你刨啊!你刨了,我才相信你是真心的。」
陡地,冷天澈放開她,她一被放開,便跌坐在地上。
她抬頭望向他,只見他認真的看著她,雙手緩緩的解開衣帶,露出胸膛。
鬆開衣物后,冷天澈隨即蹲下,從靴子里拿出一把短刀。他緩緩將刀子抽出刀鞘,在月光的映照下,亮晃晃的刀鋒顯得陰森恐怖。
錢琪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她努力撐起身體,站起來注視著他,「刀子拿來。你若真要刨,就到別的地方刨,別污了我的地方。」語畢,她不悅的蹙緊眉頭伸出手。
冷天澈把刀子抵在胸口上,鋒利的刀鋒旁滲出些許鮮血。
「哼!你刨了心又有何用?還不是變成一個死人,我是不會對死人動心的。你省省吧!把刀子收起來,難道你要害我重新請個店小二嗎?」
刺目的血腥讓她恐懼,但她還是故作鎮定。
他若真刨出心來,她該怎麼辦?她不要他死啊!
「琪琪……」冷天澈不懂她的意思。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如果你現在就死了,那不是白死了嗎?」錢琪故作冰冷的語氣開始有點放軟。
「更何況,你現在為了這件事而刨了心,那以後我該如何向你要你的愛呢?你這個笨蛋。」說到後來,錢琪的語氣已微顯出懼意。
這意思是她相信他了嗎?冷天澈心中乍喜。
「還快不把刀子收起來,你當真要開膛破肚紿我看?」她心裡充滿驚慌,生怕他真的把刀刺進胸口。
冷天澈聞言收起刀子,雙眼充滿感情的望著她。
錢琪見他冷靜下來,暗吁了一口氣。
「看你明明不傻,怎麼會做出這麼衝動的事?就算你刨出心來,那被你留下來的人該怎麼辦?」看他的外表不像會感情用事的人,她沒想到他真的會聽她的話打算那麼做。
「我沒想那麼多,自從遇見你后,我的心便一直處於失控狀態,會做出這樣的事,連我自己都料想不到。」冷天澈依舊以極為認真的眼神直盯著錢琪的眼眸。
為緩和他的情緒,她以開玩笑的口吻對他說:「你這樣子看起來真是秀色可餐耶!你看你那凌亂不堪的衣服,結實的胸膛上還微帶著血腥,唉!這讓其它女人看到,一定瘋狂大叫。」但這景象差點嚇死她。
冷天澈微笑走向她。「那你怎麼不叫?」她不是女人嗎?
「我不叫,是因為我……只想舔你。」語畢,錢琪快速的伸出舌尖輕舔一下他的胸口后,便轉身逃跑。
突然被「侵犯」,冷天澈滿臉錯愕,低頭看著被錢琪輕舔的地方,皮膚上還有著她殘留的唾沫,他整張俊臉迅速爬滿紅潮。
錢琪對冷天澈做出這大膽的行為後,便逃回房間里。
呼!扳回一城了,不然之前他老是誘惑她,讓她不知所措,這下總該讓她反擊了吧!
娘,女兒想通了,與其逃避愛情,還不如面對它,就算下場跟你一樣,也無所謂了。
接受愛情,總比讓兩人都痛苦好。
她一想到方才冷天澈把刀放在胸口上,便恐懼得直發抖,還好來得及制止他,不然她絕對會一輩子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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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準備開店時,冷天澈看到貼在櫃檯後方牆壁上的紅紙后,微愣了一下。他詫異的張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上面的字。
「禁止隨意觸摸本客棧的店小二,違者罰金一兩。」一旁訝異的聲音道出紅紙上的字句,「大姐轉性了嗎?天澈兄,她竟然輕易的放過你,不再利用你狠撈一筆了,好難得啊!」小林子驚訝的轉頭看向發獃的冷天澈。
冷天澈心想,這意思是她不想看到女客人跟他打情罵俏了嗎?也不想利用他來賺錢了?
「喂,你們站在那裡幹嘛?還不快點做事。」錢琪甜甜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傳來。
「大姐,這字條是……什麼意思?。小林子伸出手指著那張紅紙問道。
「喔,有鑒於其它客人抱怨,以及應該回復客棧以往的寧靜,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天澈可以不用特別服務女客人了。」錢琪振振有詞的解釋。
事實上根本沒有客人抱怨,這只是她的私心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小林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隨即往後頭走去,準備開始工作。
冷天澈驚喜地問:「琪琪,這是說你接受我了,不願再見我跟其它女人接觸,是嗎?」他的胸中涌滿說不出的感動。
錢琪綻出如花朵般美麗的微笑,「小二哥,你想太多了喔!我只是禁止其它女人騷擾你,我可沒說我接受你的感情。」
他臉上充滿困惑,「那……你現在的意思是?」
睇著他疑惑的臉,她兀自笑得燦爛,「我的意思是,等你做完這一年後再笞覆你。」
一年?冷天澈垮下臉。
「琪琪,一年太長了!」
「不長,一點也不長,我說過我需要時間的嘛!更何況這一年
是你的試驗期,想讓我心甘情願的接受愛情,你必須付出代價。」錢琪笑得非常得意。
「你……」冷天澈的眸子閃過一抹算計的光芒后,便眨著黑眸深情的望向她,溫柔的嗓音發出誘人的呼喊,「琪琪,我……」
哪料到他還沒說出話,就被錢琪的媚笑攝走魂魄。
她眯著星眸,唇辦噙著惑人的甜笑,顯得風情萬種,加上她的聲音原本就帶點蜜意,現在更為甜美膩人,「我的小二哥啊,這招用太多次可沒效羅!」還來呀,不過要不是她搶先一步,此時被迷得不知所措的會是她。
冷天澈被她迷得痴愣,他獃獃的望向她,緩緩伸出手想攫住她的肩膀。
錢琪見狀,反被動為主動的扣住他的手,湊上香唇輕吻他的嘴角后,便狠狠的出手揍向他的肚子。
「啊!」冷天澈痛呼一聲。
「下次再用這招迷惑我,你的下場就是這樣。」錢琪拍了拍手,便大刺刺的走進櫃檯。
冷天澈手捂著肚子,微皺濃眉看著她,「真是最毒婦人心。」他沒料到她會反過來誘惑他。
「嘿嘿!好說、好說,這叫作先下手為強。」她挑高眉頭,然後嬌斥出聲,「還不快去做事?」
「是。」冷天澈搖搖頭,只好乖乖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