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是誰?」
在迴廊上徐行,身材高大的藍衣男子聽到這聲詢問后頓了下。
他轉頭望向發聲處,沒見著人,於是他將視線往下移,直到落在一個小女孩的臉上才停住。
那是一名年約九歲,身穿鵝黃色衣裳的女孩,清秀的臉上滿是不解的神色,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著。
他揚起一抹溫和的笑,輕聲問道:「霜兒,你昨日不是才見過我,怎麼,今日就把我忘了嗎?」
慕容霜蹙緊雙眉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的男人,質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戴著天麟表哥的臉在這兒晃?」
「我是天麟表哥啊!你是怎麼了?」
「你不是。」她十分肯定。
「我不是?」他微蹙眉頭,傷腦筋的看著她,擺明了她分明是對他無理取鬧。
「對。」
「我不是天麟,那又會是誰呢?」他揚了揚眉。
「你……等等,我想起來了,你是昨日在天麟表哥身旁的那個白衣男子,對不對?」
「霜兒,你說的話我不太懂,我明明是你的天麟表哥啊。」
這個小丫頭真精,是除了天麟之外能立刻認出他是易過容的人,這倒是挺有趣的。
「等等,你別過來,別……」慕容霜見他舉步向她走近,嚇得馬上往後退了幾步。
他擺出一副好生煩惱的模樣,關切地道:「霜兒,你今兒個是怎麼了,怎會突然沖著我說我不是我?」
「別再靠近了!你明明是那個人,不是天麟表哥!」她立時拔高了聲音喝止他接近。
天麟表哥的笑像暖陽,而他的笑容表面上雖然跟天麟表哥一樣,卻帶著邪氣,她當然認得出來。
見他假裝沒聽見她的話,嘴角噙著微笑不停朝她走來,她後退再後退,最後霍地轉身拔腿就跑。
明明是同一張臉,他看起來怎麼那麼邪惡?這就叫相由心生嗎?
原來天麟表哥變得邪惡后的表情便是這模樣!天啊,好恐怖、好恐怖!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一溜煙地跑遠,他的嘴角再度勾起充滿興味的微笑。
這娃兒真有趣,他得多多接近她才是,呵呵!
「師兄,我想你該對我解釋,為何你會戴著我的臉到處亂晃?」一道輕柔卻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嗓音在他身後緩緩響起。
啊,正主兒來了!
朱煜立刻轉過頭,一臉委屈,哀怨又無奈的看著他,悶悶地道:「我也不想這樣啊,誰教白雲山莊的馬一見著我就興奮不止,爭先恐後的擁上來?我這會兒好無聊,想騎馬到處晃晃,可是又不敢用原本的模樣接近它們,只好戴著你的臉,看能不能順利地牽出一匹馬來騎嘛。」
看著自己的那張臉露出小媳婦般的委屈表情,淚汪汪的睇著自己,冷天麟的頭開始一陣陣的抽痛。
「你……還敢抱怨我家的馬,還不是因為你這罪魁禍首對它們猛拋媚眼,才害得這些馬不管公母全都為了你爭風吃醋。」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一群馬兒瘋狂嘶鳴,集體求偶的場面,那真是太壯觀了,壯觀到他當場想把某人狠狠地劈成兩半。
「這又不是我的錯,誰教它們那麼有靈性,見到天仙般的人站在它們面前,便主動上前膜拜。」
唉,他只不過輕眨幾下眼睛,它們就忽然狂擁上來,他也嚇到了啊。
「呵呵!你還真敢說,現在所有的馬都受了傷,你也不用騎了。」
「受傷?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沒聽人說過?
「就在昨日你說要騎馬,跟我到馬廄去之後發生的事。」冷天麟嘆了口氣。
「咦,不是只有一匹馬受傷嗎?」朱煜疑惑的看著他。
昨日他跟天麟說想騎那匹白馬後,見群馬相互推擠,便決定先到大門口等天麟將馬牽出來,沒想到天麟卻牽了一匹黑馬給他,說白馬被群馬狂踢受了傷,教他別挑了,將就著騎。
「不,那還包括昨日你騎的馬回到馬廄后所引發的混戰。」冷天麟強壓著滿腹的怒火,瞪著眼前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呃……混戰?」
「所以,現在家裡沒有馬兒可騎了。」他氣得握緊了拳頭,想狂毆面前的人。
見師弟面目猙獰的瞪著他,朱煜咽下一口口水,乾笑道:「呵呵!天麟,冷靜點,這不全是我的錯吧?」
「不是你的錯,那是我的錯羅?」還想推卸責任。
「不,這哪會是你的錯,八成是春天來了,它們才會如此。」
冷天麟咬牙切齒地道:「現今已入秋了。」
「我的意思是它們的春天來了。」朱煜頓了頓,看著他的表情,「等等,這可是你的臉,你不會想打自己吧?」
冷天麟飛快地伸手撕下朱煜的臉皮,露出他那張清麗過人的臉,氣憤地對他吼道:「現在不就不是了!」
哼!他明知這玩意十分珍貴,製作又很費工夫,卻老是拿來惡作劇。要不是教他易容的人留了一大堆材料給他,依他的玩法,哪還能做出如此精緻的麵皮。
朱煜看著他火大的模樣,馬上露出極為無辜的表情。
果然天麟一生起氣來,整個人都變了。
他可是師兄呢,他該不會真要揍他吧?
冷天麟盯著他的臉良久,之後像想通什麼似的,忽然把那張臉皮隨手一拋。
「算了。」他沒再多說什麼便轉頭離去。
朱煜愣愣的看著他。
算了?這麼乾脆?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吧!
冷天麟走了幾步后,停下步伐轉頭看著他,遲疑地道:「你……我是不太曉得你在想什麼,但你真的那麼厭惡自己的臉嗎?」
聽他忽然這麼問,朱煜有些呆住。他眨了眨雙眼,隨即捧著臉向他炫耀道:「我哪厭惡它了?我愛死它都來不及呢。」
冷天麟深嘆一口氣,目光筆直的看入他那美麗的鳳眼中。「師兄,別瞞我,我看得出來你恨死你的臉了,甚至巴不得毀了它。」
聞言,朱煜的臉上快速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但他很快地恢復輕鬆的表情,「沒這回事,別說了,天麟。」
「我不會再說了,但我們真的不希望你干傻事。」
「我知道,我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
「那就好。」語畢,冷天麟緩緩地離去。
別傷害自己……朱煜面無表情的伸手撫著自己的臉,淡淡地勾起一抹哀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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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兒,你怎麼跑得氣喘如牛?」慕容夫人停下與冷夫人的閑聊,看著跌趺撞撞衝進房裡的女兒。
「沒、沒、沒事,我只是……跑步練身體,所以才會這麼喘。」
那個人真的好恐怖啊,就連待在沒有他的地方,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雖然她看不見他假麵皮下的真實表情,但她仍可以感覺得出他是個很危險的人。
「這孩子就是這樣,讓你見笑了。」慕容夫人對一旁的冷夫人笑道。
「不,這表示她有朝氣,不是嗎?」
慕容霜忽然開口問母親,「娘,我們什麼時候走?」
她不想跟那個人處於同一個屋檐下,她想趕快回家,立即遠離這兒。
「娘不是跟你說過中秋過後嗎?」
「可是我現在好想家。」
慕容夫人的表情頓時有些不悅。「霜兒,別任性。」
見娘板著一張臉,她只好無奈地道:「是。」
沒辦法,她只能盡量避開他了。
說是要避開他,但他老是不定時在她面前出現,她要怎麼躲?
為何他會知道她在哪?為何她走到哪都會碰著他?為何他要死纏著她不放?
慕容霜的臉色極為難看,恐懼地看著眼前已步入中年仍英偉挺拔的冷威。
嗚!這不公平,她只有一張臉,但他卻用好幾張臉在她面前晃,這擺明了是存心玩弄她,而且還玩得很高興。
他太幼稚了,竟然欺負她這個無力反抗的小孩子。
「霜兒,怎麼不叫人呢?」慕容夫人見她驚懼地看著冷威,一副快哭的樣子,滿臉不解地催促道。
「舅父。」慕容霜癟著嘴不情願地喚了一聲。
「乖——」朱煜摸摸她的頭,學著冷威那渾厚的嗓音親切地道:「霜兒,你難得來白雲山莊一趟,舅父陪你到處玩,好不好?」
這娃兒真是有趣,不管他戴上什麼人的臉,她都能一眼就看出是他喬裝的,並且害怕的看著他。
由於冷家三兄弟今年為了祝賀冷師伯五十大壽而回家一趟,而天麟通過師父的測試,可以下山一個月,所以他前來祝壽后便留在白雲山莊多住些時日,沒料到會遇上這麼好玩的事,呵呵!
慕容霜的聲音霎時拔尖,「不——舅父,你不是有很多莊裡的事要處理嗎?所以用不著陪我了。」
真的、真的不用勞駕他,她待在娘的身邊比較安全。
「是啊,霜兒也不好勞你照顧,她留在這兒就行了。」慕容夫人客氣地對兄長道。
慕容霜一聽娘親這麼說,稍稍鬆了口氣,整個人挨近她,緊抓著她的袖口不放。
娘啊!你可要好好保護你的寶貝女兒,千萬、千萬不能讓他帶走我呀。
朱煜的臉上頓時顯露出關心的表情。「但小孩子總是愛玩,老要她待在屋子裡不太好吧?」
慕容霜瞪大了眼。
哪裡不太好,這對她來說可是好極了!她現在寧死也不願離開這裡,更別說跟他單獨在一起。
「這樣啊。」慕容夫人一笑。
聽娘親的語氣有些鬆動,她一驚,趕緊扯扯娘親的袖子,僵硬地道:
「娘,我現在累了,可不可以回房休息?」
「累了?」剛剛不是還玩得很開心?
「嗯!」她用力點頭。
朱煜見招拆招的回應,「霜兒累啦?那舅父送你回房休息吧。」
慕容霜聽到他這麼說,雙眼立時泛紅。
『嗚!他要不要臉啊?她都表明不想跟他獨處了他還硬來。
朱煜見她雙眼直瞪著他,像快哭了出來,神情充滿厭惡,他就不由得更想逗她、欺負她。
慕容霜不放棄地道:「舅父,我想你事情忙,真的不用陪我了。」
朱煜佯裝沒聽到她所說的話,俐落的彎下腰抱起她,「那麼我就送霜兒回房睡了。」
「嗯,也好。」慕容夫人朝他點點頭。
慕容霜嚇得不停的掙扎。可惡,這卑鄙的人竟然吃定她個頭小,力道小,硬要帶她走!
「不,娘,救我!我不要跟他走啊,娘!」
天啊,她不要單獨跟他在一起,誰來救她?
慕容夫人呆看著女兒不停揮舞著雙手,叫喊著要她救命的驚懼模樣,不解地想,這是怎麼回事?霜兒昨日跟大哥不是還有說有笑的嗎?怎麼今日她會怕他怕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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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叫得再大聲也沒人聽得見了,霜兒。」來到庭園中,朱煜邪邪地對慕容霜擠眉弄眼,朝她壞笑。
嗚……這個大壞蛋!
「哇——」慕容霜見大勢已去,便嚎啕大哭起來。
朱煜錯愕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她。
才這麼稍微嚇她一下就哭得這麼傷心,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他抱著她小小的身軀踱到石階坐下,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手撕下所戴的臉皮,露出真實的面貌。
他有著一雙秀長的風眼,直挺的鼻樑,不點而絳的雙唇,一張顛倒眾生的容顏霎時呈現。
朱煜一臉無奈地睇向抓著他的衣襟,哭得像傾盆大雨落下一般的小女孩。
「看你哭成這樣,我都不禁懷疑自己是長得多醜,丑到讓小孩子一見著我便哇哇大哭。」這娃兒還真是嚴重打擊他的信心。
「嗚……你壞,我不想跟你在一塊,你還硬要帶我走,嗚嗚……」
「好好好,我壞,你別哭了。唉,我明明長得這般傾國傾城,竟有人不懂得欣賞,一見著我就怕。」
「嗚嗚……」
見她不答話,只是一個勁的哭,他只好由她去,等她哭夠了再說。
嗯,這娃兒的身體還真暖和,所有小孩子的體溫都這般高嗎?
他拍著她的背,看著眼前滿園盛開的菊花搖曳生姿的在風中擺動,腦海中漸漸浮現過往的回憶。
他印象中第一次接觸到人溫暖的身體,是在八歲的時候。
那是天麟來到山上后的第一夜,當時他被夢魘壓得喘不過氣來,睡夢中忽然覺得似乎有個暖呼呼的球滾到他懷裡,隔日醒來,他才發現新來的師弟正在他懷中酣睡。
後來他察覺到,每當他作了惡夢,隔日醒來,天麟必定窩在他懷中,之後,他的惡夢漸漸少了,睡姿也變好了。
這小子……真不曉得該怎麼說,那時他才六歲,竟……
朱煜拍了拍懷中的慕容霜,她緩緩啜泣著,已不像先前那般失控的大哭。
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烏黑的秀髮,邊喃喃地安慰著她。「不哭了?」
見她只是哽咽,原本緊抓他衣襟的手也漸漸放開,便知她已哭累了。
「霜兒想睡了是不是?我抱你回房。」朱煜一笑,抱著她站起身。
唉!本想抓她來玩玩,卻沒料到她會如此抗拒他,真是的。
真該聽天麟的話,不該拿這玩意亂玩的,手中的材料沒一會兒就用完了。
站在小山丘上,朱煜忙著在鴿子的腳邊綁上一封信。
不過呢,本太子有的是辦法,沒材料,自然會有人乖乖地獻上。
只不過這得出賣天麟。
真不曉得那個怪人怎麼那麼喜歡天麟,每次向他討做麵皮的材料,還得跟他交代天麟的近況。
唉!一定是小時候天麟的笑容迷倒了那個人,不過這倒也便宜了他。
朱煜放出鴿子后,轉身往回走,不經意地看到地上有一隻負傷的鴿子,他好奇地抓來一瞧,發現這是只信鴿。
他拿下綁在它腳上的信攤開一看,發現是某人要屬下動手的信后,他的目光頓時一沉,霎時一道陰暗的神色從他臉上閃過。
此時,慕容霜因斷了線的紙鳶飛到這兒而跑來撿,正巧看到這一幕,她不禁驚喘一聲。
朱煜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向她,目光仍狠戾。「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我是來撿紙鳶的。」
他眯起了眼。「是嗎?」
「你怎麼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該不會是想殺她吧?
朱煜勾起冷冷的微笑。「你說呢?」
慕容霜尖叫,「你不會想殺小孩子吧!」連小孩子都不想放過,他是不是人啊?
朱煜慢慢地朝她接近,淡淡一笑道:「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
「啊——」慕容霜立時轉身拔腿就跑。」
朱煜沒幾步便追上她,擋在她面前冷笑著問:「你要去哪兒?」
慕容霜一看到他那陰森森的微笑,立刻哭了出來。
「嗚……竟然想殺我,我只不過路過而已,這樣也有事,你怎麼這麼殘忍啊?」
見她哭了出來,朱煜撇了嘴。她怎麼又哭了,膽子真小。
慕容霜哭得越來越大聲,抽抽噎噎地道:「臭大人、壞大人,連小孩子都想殺!」
聽她這麼說,朱煜瞪她一眼,走到她面前溫柔地抱住她,不悅地道:「哭什麼,是你說我要殺你,我又沒這麼說。」
他才不會對小孩動手,再說他只是臉色難看些也不行嗎?
慕容霜知道逃不過,於是也不掙扎,只是哭著道:「還說沒有,你剛剛的神情陰沉得嚇人。」
朱煜無奈地摟著她,低聲安慰,「好了,別哭了。」
自遇到她后,他就似乎必須一直哄她別哭,他是造了什麼孽啊?
被他緊抱在懷,她仍哭泣不已。「你發誓不殺我。」
「好,發誓就發誓。我朱煜若殺了慕容霜,便遭五雷轟頂,死無全屍。這樣行了吧?」
慕容霜聽了之後,眨著淚眼看向他。
朱煜見她淚流滿面的看著他,玩心頓起,隨即惡聲惡氣地道:「呵呵!我騙你的,我還是要殺你!」
慕容霜見他突然面目猙獰,登時嚇昏過去,倒在他身上。
呃,怎麼了?
朱煜一臉錯愕,趕緊伸手探她的鼻息,知道她沒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被他嚇死,要不然他真不知該怎麼跟天麟他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