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能夠堅持多久的勞苦?
還是說,他是那種註定勞碌一生的人呢?
蘇黛遠遠的看著伍岩。
距離上一次紅綠燈前看見他,到今天差不多一個星期了,期間陸陸續續她在校內、街上都瞥見過他幾回。
每一回看見他,他都一副剛從工地下班的模樣——一身的臟污、一臉的汗漬,他穿著汗衫和破舊的牛仔褲,那雙洗白又弄髒了的布鞋還不算什麼,有時他就趿拉一雙拖鞋在街上走,嘴上則老咬著一管菸,完全不理會別人的目光。
佩服他勇氣可佳倒是真的——這麼糟糕的打扮,他也敢出門!
真懷疑他有沒有神經可言。
自從先前跟他打過照面,認得了他之後,蘇黛才注意到他們的生活範圍其實是重疊的。
同一個商圈的工作場合;同一條交通路線的住所;她曾在校園裡瞥見他手抱課本的身影——雖然不同學制,但他們甚至是同個學校的學生。
真要說到機率,他們碰上面才是再正常也不過了。再說,他的高大身材如此醒目,過去她沒有注意到他反而是件怪事。
今天他也是一樣的穿著,汗水流過臉頰之後留下幾許未乾的痕漬,白色的汗衫上則是永遠的一塊塊污漬錯落,說真的,如果不是每一回的污漬都在不同的地方,她幾乎要懷疑他根本沒洗過衣服了。
「阿怪!」羊咩碰了碰她的手。
她回頭,羊咩手上提了兩個小小的路邊攤塑膠袋。
她們的宵夜買好了。
剛才看見伍岩站在—個蒸餃的攤子前面,看來也是在買課後的宵夜。
那攤的蒸餃還不錯,可見他起碼味覺神經沒有出問題。
蘇黛任由羊咩拉著自己離開。
「今天要到我家吃宵夜,還是去大蛙家?」蘇黛嘴裡問歸問,但是說實在的,她可是一點都不想去羊咩所借居的高級公寓。
「避免你說我重色輕友,今天我就『臨幸』你的芳閨好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蘇黛口氣很假的感激道:「總算有一天我贏過大蛙先生了。」
平時的羊咩應該會反駁的,但今天卻一反常態的只是哼了兩聲。
她注意到羊咩的神情,很微妙,她也說不上來。
回到家吃宵夜的時候,羊咩的手機響了,拿過之後只是淡淡的切斷電話,關機之後塞回包包里。聽設定的鈴聲,蘇黛知道那是大蛙打來的。
可能小兩口吵架了,但羊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也就不想過問。
吃完宵夜,也將桌子都收拾乾淨了之後,羊咩俯在她的書桌上玩電腦遊戲,仍然沒有要回去的模樣。
十二點整,蘇黛換下制服,甚至洗好澡出浴室時,看見羊咩窩在她床上的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羊咩,」她坐到床邊看她。「你今天打算睡在這裡嗎?」
羊咩一聲不吭。
裝睡嗎?蘇黛盯著她的背影。羊咩不想說話的時候通常是心情不好,不曉得這回又怎麼了,跟大蛙吵架吵得太凶?
羊咩如果是裝睡,她也不好自己一個人點著大燈用電腦工作……算了,今天早點睡也好,反正明天休假,難得一次睡個飽。
關了大燈,蘇黛為羊咩留一盞小夜燈,然後帶著半乾的頭髮鑽進被窩。
希望明天起來,羊咩就會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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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完全要陷入夢鄉的時候,蘇黛聽見羊咩說話的聲音:
「阿怪……你睡著了嗎?」
蘇黛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濃厚的睡意口音中仍然先是一串揶揄,「是的,沒有錯,我睡著了,一千年後讓王子親一下才會醒來。」
羊咩沉默著,蘇黛因而皺了皺眉,側臉過去看看身旁的羊咩。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昏黃的小夜燈光源下,她看見羊咩清醒的雙眼……她一直都沒有睡著?
蘇黛不太想探究她沒有睡著的原因。「你失眠的話,眼睛閉起來久一點自然就能睡了。」
羊咩淡淡地牽起一抹微笑,她知道蘇黛的用意,刻意避開問題重點是她的專長,蘇黛的目的是不想讓她感到困擾。
「我……」遲疑了很久,羊咩才動了動嘴唇,但很快又陷入沉默。
蘇黛只是看著她,等了不曉得有沒有一分鐘之久,她才聽見羊咩再度說話:
「我想跟大蛙分手。」
她皺起眉,一下子睡意全消。
雖然她一點都不喜歡大蛙,但卻完全了解大蛙在羊咩心中的份量,羊咩愛他愛得要死,哪有隨便說分手的道理?
「你是認真的?」她緊盯著羊咩。
羊咩卻因此而略顯出退縮的神情,那神情裡帶著一點無奈和挫敗。
蘇黛知道她不想解釋,但是仍然問道:「為什麼?」
羊咩低頭笑了笑,隨即又抬起臉來看向她,眼睛忽然變得燦亮,聲調里有種佯裝出來的深情,「因為我愛你。」
好極了!這麼快就縮進自己的龜殼裡了。
她閃躲話題的招數永遠都只有那一套——裝傻!
蘇黛瞪著她,「絕交或者說實話,你自己選一個。」
羊咩扁了扁嘴,想裝可憐的把這個話題混過去,但是蘇黛沒有放過她,直板著臉看她。
羊咩最後只好投降。
「就是最近……老闆說要送我到日本修業,我……我真的期待很久了。」
「但是大蛙不答應?」
「這一去要半年,也要辦休學,他不喜歡我這樣。」從很久以前她們就都知道的,自從大蛙有一次看過她幫職業模特兒做造型之後,他就不喜歡她待在美髮店裡工作了。
她擁有再好的技術也沒用,他寧願她去做普通的打工,便利商店或者簡單一點的工讀工作,他說他不喜歡她太專業的模樣。
蘇黛難受的看著這個多年好友。
羊咩……一直是個比她更受歡迎的人。不只是因為外表的美麗,她渾身自然散發一種外放而無法遮掩的光芒,聰明又風趣,與她的年齡無關,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可以在任何一種場合談笑風生,迅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真的極具魅力。
但那是過去的事了。自從她和大蛙交往以來,這一切就改變了。
大蛙的自負和傲氣讓他無法忍受羊咩太過明顯的天份——就像大蛙完全無意要打入羊咩的交友圈——那讓他覺得自己不受重視。
蘇黛早就察覺這一點,她想羊咩也感覺得到,但羊咩的選擇卻是收斂自己的光采。在大蛙的身邊,她會比較注意自己的發言得不得體。
——羊咩害怕自己讓大蛙感受到威脅。
「他說……畢業之後他要娶我。」羊咩說:「他說要娶我,會照顧我,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學這麼多東西,我只要把書念完就可以了,我應該打消想去日本的念頭……」
「聽他在放屁!」
天曉得承諾有多久的效力!大蛙家裡有錢,有後台,他可以沒有一技之長,反正永遠不會餓死。但是他怎麼能這樣要求羊咩!
蘇黛按捺不住地直起身子叫出來:「不可以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叫喊了兩句,她還想說什麼,但掙扎了許久,最後只能喘出—口氣來,很莫可奈何地,垂眼看向仍然躺在床上的羊咩。
選擇權在羊咩,不在她。
「你想怎麼做?」蘇黛問。羊咩雖然說要跟大蛙分手,但並沒有很堅決,她還在猶豫。
「我……我不知道。」羊咩其實很旁徨。
「咩……拜託,不要妥協……我比大蛙更需要你。」將近六年了,國中到高職以來,她們一直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她無法阻止羊咩自願性的改變,面臨羊咩一步步的妥協,她覺得好無力。如今還要看著羊咩拋棄她自己的理想和堅持嗎?
羊咩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蘇黛嘆氣后再度躺了下來,羊咩於是將臉湊過去靠著她的肩膀,但也不再說話了。
她感覺得到羊咩的體溫、羊咩的呼吸。
她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樣的很早就失去能夠守候著自己的家人;一樣的必須頂住自己的天地;一樣的費儘力氣支撐著自己的信念……
過去每一次受到挫折,她們都是這樣彼此陪伴的。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真正解決不了的困難,只是很需要這樣的體溫、這樣的默默支持。
蘇黛忽然覺得這一張床像單薄的一葉小舟,無法紮根停留。
在這個世界上,她們浮浮沉沉像是永遠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河岸。
……她知道,大蛙絕不是那個可以讓羊咩安靠的港灣。
身旁的羊咩靜靜地,逐漸也就睡去,但她反倒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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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也睡得極不安穩。
蘇黛從夢裡掙扎著醒來,睜開眼的時候還有點茫茫然。
眼前偌大的室內排上一列列的高大書架,偶有幾個人在書架之間走動,卻極為寧靜。
很快地她就意識到自己身在圖書館。
……是了,她結束了早上的工作,吃過中餐就到學校圖書館來睡午覺。
蘇黛從桌上抬起頭來,伸手揉了揉眼睛,桌面上有一本充當她枕頭的薄書——其實她來圖書館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找這本書。
實在不想承認到底是什麼心態使然,但是她不久之前確實上網查了伍岩筆記本里的那段英文。
沒想到真被她查到了,那是泰戈爾的詩。
反正今天早打算要來圖書館午睡,順帶找一本詩集也不算麻煩。
蘇黛拿起中英對照的詩集隨意翻了翻,不是很認真的看,她還有一大半心思放在幾天前羊咩借宿的那一個夜晚。
翻不到幾頁,口袋裡調為靜音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取出看了一眼,是法國號打來的。
這傢伙,來電多半是打屁性質居多。蘇黛從容的將書借出,走到圖書館外才回電。
「阿怪,辦什麼大事業,人這麼難找!」法國號劈頭就這麼幾句。
蘇黛也不客氣道:「公子有什麼指教?賺錢的事情可以聊聊,不是的話就免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小心我收鐘點費。」
「喂喂,別這麼現實,人生還有一些事情比錢還重要吧?」
「舉個例子,讓我仔細想想。」蘇黛掏出零錢來,邊說邊往販賣機走去。圖書館冷氣這麼強,水分幾乎被吸干,渴都渴死了。
「比如說,朋友啊。」
「你是說,你?」蘇黛哼哼笑著。
「我是說,大家的羊咩小姐。」
蘇黛揚起眉毛。「開玩笑,她會有什麼小道消息,還需要你告訴我?」
「羊咩我哪敢比您還熟!」法國號說:「但是大蛙先生就不一定了吧?」
他們同為「上流社會」的政治家二代一族,蘇黛倒是很肯定法國號這方面爆料的可靠性。
「大蛙先生幹什麼了,還跟羊咩有關?」
「你沒聽說?大蛙二十五歲尚未婚嫁,他們家有政治婚姻,正好屬意這個小兒子。」
蘇黛停住了腳步。
「不會吧?大蛙上面的兩個哥哥死啦?」
「死是沒死,只不過一個是出櫃的Gay,一個出家當和尚去了。」
蘇黛咕噥道:「說不定那兩位先生髮現大千世界的美好,回頭是岸。」
法國號聽了直發笑,但也不忘叮嚀道:「注意一下羊咩。大蛙不是什麼好東西,搞不好哪天要我們的寶貝羊咩當他的情婦。」
「他敢!到時候撂一票人去蓋他布袋!」
狠話宣告完了,兩人的通話告一段落。
蘇黛楞楞的站著,心裡其實還有一些無法消化。
她手裡還握著打算買飲料的硬幣,但站在販賣機前頭,卻完全失去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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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決定要買什麼嗎?」
身後傳來這樣的問話,蘇黛才驚覺自己居然在販賣機前發獃了好長一段時間,趕緊稍稍讓開位置,說:
「抱歉,你先用吧。」
略略向後看去,蘇黛因為看清了身後的男人而挑起眉。
男人很高大,她先看見的其實是他帶了點鬍渣的方正下巴。
是伍岩。
這麼一段時間過了,她並不奇怪他們又碰到面。
他看著她說:「我以為你是夜校生。」
「是啊,不過沒有人規定夜校生不可以早上來學校,就好像我們通常也不怎麼反對日校生耽擱得很晚才離開一樣。」
連嘴上都不讓人佔便宜!伍岩很難克制自己不露出一點笑意。
哇,他在笑!蘇黛掩飾著自己的驚奇,她還以為他人如其名,像塊石頭都不會有表情的。
「你不是要買飲料?」
蘇黛習慣性地聳聳肩膀,「現在不想買了。你呢?想喝什麼,我請你。相逢即是有緣嘛。」
伍岩靜了幾秒鐘,「你都是這樣交朋友的?」
蘇黛不太能夠分析這句話的語意是讚許或反對。「閣下有什麼高見?」
伍岩注意到她的防備,只是淡淡地說:「這麼大方,你的朋友一定很多。」
哼哼,幸好他沒有不識相的嘮叨多嘴。
「你想喝什麼?」蘇黛伸手就要往販賣機投幣。
但是伍岩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收住手的同時抬起臉來看他,而在她納悶的目光下,他揚了揚手中的保溫瓶。
「我自己泡的熱茶,你要喝嗎?」頓了頓,伍岩想想又補上一句:「相逢即是有緣嘛。」
蘇黛哈哈大笑。這塊石頭,比她想像中好相處多了!
這讓她願意喝這個男人的一杯茶。
他們在校園隨便找了乾淨的地方就坐了下來。
隨著他的熱茶,一併遞過來的還有一張皺巴巴的薄紙。
她攤開來看,是申請表。
……傳代協力基金會?蘇黛先喝了一口茶才問:「給我的?」
「對。」這張紙他已經帶在身上十來天了。
先前打算去便利商店找她,但聽說她在那裡才待一個月,他去的時候她已經離職,失之交臂。
伍岩掏出一支原子筆給她,「有興趣的話,填一填給我。裡面不要求你留太私密的資料,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蘇黛盯著他手上的那支筆,沒有任何動作。
伍岩相當善解人意,「這不是新的搭訕手法,你放心。」
她笑了,「我看也不會有這麼拙的搭訕手法。」
雖然幾乎不認識他,但蘇黛絕不認為伍岩能與搭訕這個詞連接在一起。
伸手拿過筆,她低頭看看錶格,信手就在姓名的空格寫下名字。
伍岩在旁邊看著。「你叫蘇黛?」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禮尚往來,他也報上姓名,「我叫伍岩。」
「好名字。」蘇黛隨口說,將表格全部填完之後才問道:「這幹什麼用的?」
「申請工作用的。」
蘇黛挑起一抹笑,「我看起來很像失業人士嗎?我還未成年喔。」
「未成年也有末成年可以做的工作。」伍岩說:「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工作?我可以介紹給你。」
「嘖嘖,太像詐騙集團了喔!一般來說,會先問我有什麼專長吧?」蘇黛把申請表還給他。「這是你的副業?專門挖角還是仲介?收費貴不貴啊?」
她的問話冒失得過分,但伍岩只是勾起嘴角,「這是不收費的。我沒有名片可以給你,不過你這麼聰明,應該能夠判斷我是不是企圖要騙你。」
他明明大不了她多少,沉穩的口氣卻十足十像個中年人,連笑起來都老氣得不得了。
「我不喜歡別人灌我迷湯。」蘇黛聲明,「先跟你說聲謝啦,我不需要你介紹工作,當朋友就好,OK?我想賺錢也不會想到我朋友頭上去,一樣的道理,朋友之間不要談交易,這是我的原則。」
伍岩對她攤攤手,很配合她,且那雙線條剛毅而老成的眼睛里沉靜而平和,沒有一絲不悅。
靠!這麼好脾氣!蘇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這樣還不生氣?
「你都不覺得我這個死小鬼很難伺候嗎?」
「怎麼,我必須覺得你很難伺候才可以嗎?」
蘇黛摸著下巴用不同的目光打量他。
雖然先前就猜他的性格穩重豪爽,不會計較小事……看來,現在她得重新評估這個男人了。
他的外表像是生活艱苦,穿著又沒有品味,但是聽他說話的語氣平緩,態度不卑不亢,雙眼有神,又這麼好的修養……照說不應該會是局限在這個階層的人。
真是怪了,他絕對可以脫離工人狀態,那又為什麼看起來總是勞碌奔波的樣子?
伍岩平視她,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有什麼心得嗎?」
「這個嘛,」蘇黛挑起眉毛說:「我想要什麼工作你都能介紹嗎?」
他並不覺得她真的信任他了,但仍然說:「你對工作有什麼要求,性質、薪資、工作環境……說來聽聽。你有什麼志向?」
「國小老師。哎,教育我們國家的棟樑啊!」說著蘇黛就笑起來,有點促狹地。「開玩笑的,我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
伍岩極為平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蘇黛將茶水一口喝完,然後把杯子還給他。
「茶很好喝。嗯,雖然我根本不會分辨好壞。」蘇黛笑笑地跟他擺了擺手,「有緣再相會吧,伍岩。你是個好人呢。」
「你也不壞,蘇黛。」
沒把他的話當真,她很瀟洒的走了。就像一隻野貓,來去不由人。
伍岩坐在原地看她離開。
不該光看這個女孩的外表。
她的打扮讓人覺得她愛玩又不正經,但她的一些想法,或者說她的神情、語氣,不經意就透露出她冷淡早熟的性子。
有一些揶掄、嘲弄的,特別是交際中遊刃有餘的姿態,她太成熟、太老練。
跟他所知道的許多孩子是一樣的。而她的背後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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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認識了,之後好像就更頻繁地望見了他的蹤影。
工作的時候,逛街的時候,騎車的時候,上課的時候……而跟她截然不同,每一回她看見他,他永遠都是一副工作中,或者剛剛結束工作的樣子。
那時她就會不自禁拿出他的筆記本來看,很努力地想把這樣的一個男人,和筆記本的斯文主人兜在一塊。
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目前的工作。她觀察他,他不曾因為勞苦而產生一點厭倦的神情,也沒有想脫離這個工作的模樣。
為什麼?
因為這就是他認定的職志,還是因為其實他根本沒有野心?
即使有點不想承認,但她忍不住也會想,或許,他跟別人不太一樣……
他看她的眼神清明、公平,沒有絲毫成見。
這是很希罕的一種眼神,對她而言。
他的工人外表下,有一種穩定沉著的氣息,讓人光是站在他身邊,就感到天下太平似的安寧。
……筆記本里警惕似的抄錄著一段英文詩句,翻譯過後是這樣的——黑暗走向光明,但盲目卻走向死亡。
她懷疑這個男人是個道德家。
一個工人模樣的道德家。
哈哈!她想了就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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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這個女孩再度有交集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他在平時經常光顧的小餐廳里看見她。
她抬頭跟他的視線相撞,先是微微一怔,然後就伸手指向自己身前的座位。
他點餐之後,順著她的意思端了餐點在同桌坐下。
「清燉牛肉?」蘇黛看了看,點著頭—副讚許的模樣,「這家的牛肉不錯,你有眼光。」
伍岩拆開免洗筷,「你吃什麼?」
「黑胡椒雞排。」
「你不吃牛?」有的農家子弟確實不吃牛,但是……蘇黛?
「本姑娘百無禁忌,高興吃什麼就吃什麼。」
「不挑食是好習慣。」伍岩說著,邊將自己的牛肉全挾到她盤子裡頭。
蘇黛挑起眉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請問閣下是哪一種?」
伍岩悶聲笑了一下,目光平穩的看著她。「正值發育,你需要營養。」
「我國中畢業就沒再長高了,吃什麼都沒用,但是,謝啦!」蘇黛眯著眼取笑道:「伍岩,以後就叫你大叔吧,這麼老頭子氣息!」
伍岩沒有反對,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她記得他的名字,不是嗎?
「看你的笑容就知道你把我當成小孩子。」蘇黛聳聳肩,用紆尊降貴的語氣很無奈似的說:「好吧好吧,你可以叫我小鬼。」
跟她在一起,教人不覺得愉快都難。
他雙眼閃動著笑意,「吃飯吧,蘇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