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梵天身形迅速移轉,閃避著水滅天正面的攻擊,一面分神注意著暗處的殺機。
「影子殺手果然是你派出來的。」水梵天說道。
「上次要不是有雪無情救你,你早就沒有命站在這裡。但是這次,宮裡的守衛都被我引開了,你有能力贏過這些我特地為你找來的殺手嗎?」
「有沒有要試過才知道。」
影子殺手加上水滅天,水梵天等於是雙面受敵,但是他並沒有因此慌亂,即使知道自己勝算不高,他依然從容應對。
顧忌著暗處的攻擊,水梵天記住上次無情反擊的方法,於是在影子殺手展開第一波攻勢、交天退開的短暫時間內,他移身往暗處殺氣湧現的地方,迅速解決那些「影子」。
看見藏在暗處的殺手—一被掀出,水滅天驚詫不已。水梵天應該無法應付影子殺手的……
「朕吃過不少虧,你當真以為朕學不乖嗎?」看見水滅天吃驚的表情,水梵天輕笑不已。
「就算沒有他們,你也休想活過今晚。」水滅天怒喝道。
咬破手指,念起咒語,水滅天以自己的血祭出「散魂術」——水之國失傳百年的邪功。
「你……」水梵天一時怔住。
隨著水滅天的功力散出,周遭的氣氛丕變。水梵天立刻抱守元神,雙方展開一場內力抗爭。
水梵天不敢分神,面對散魂術,只要一分神,神志立刻會被牽引,若是再嚴重一點,很可能一輩子瘋癲度日。
堆積已久的恨意令水滅天的功力急運增加,而屢次為救無情而散失真氣的水梵天情況漸漸危急,他緊守住元神。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名女子忽然間入,持著煨毒的短刀刺向水梵天。
「王上!」帶人清理完水滅天手下的末龍一趕來,看到的就是這幕令他幾乎魂飛魄散的景象。
女子的闖入與末龍的大吼打破了兩人僵持不下的爭鬥,水梵天被划傷后,立刻口吐鮮血。
「王上!」末龍趕緊飛奔而來,擋住女子下一刀的攻擊。
水滅天收功后大笑:「水梵天,你沒有命與我爭了。」他發掌再度朝水梵天攻擊,末龍來不及阻擋,眼睜睜看著水梵天再受一掌。
「唔!」水梵天悶哼一聲,在滅天收掌欲再發的瞬間,將全身功力運於左掌上,拍向滅天的胸口。
沒料到水梵天還有餘力反擊的滅天毫無防備地中掌,胸腔內五臟六腑受創,在後退數步之餘,逆流的鮮血立刻湧出喉頭。
「王爺!」眼見滅天受傷,與末龍對招的夏虹毫不戀棧地收手,退回至滅天身邊,扶著他先行撤退。
末龍沒有心思追人,轉身快步跑向水梵天。
「王上?!」
水梵天任他扶著,撐住最後的意識:「別讓……無情知道。」吩咐完,他終於乏力地倒下。
「王上!」末龍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水梵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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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耳垂、頸子、前胸……刺痛的感覺有如火燒,無情抗拒著那股火熱,咬痛了唇醒來。
這裡……是梵天的寢宮。
雪無情幾乎是立即坐起身,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完好的衣物,床的四周整整齊齊,除了她躺卧過的痕迹,再無其他凌亂的景象。
怎麼回事?
她記得梵天氣怒於她的拒絕,為了留下她不惜做出侵犯她身體的舉動。那時候她的心口一陣劇痛,接著便昏了過去。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為什麼寢宮裡一個人也沒有?水梵天又到哪裡去了?
一連串的疑問浮上心頭,安靜的寢宮裡無人能解答。無情起身下床,走向寢宮門口。
寢宮大門在她抵達前出自動打開。
「無情姑娘。」末龍端著早膳走進來,放在桌上,「這是王上要我送來的,希望合你的口味。」
無情並沒有看向那些飯菜。
「水梵天呢?」
「王上有要事在忙,所以暫時不能來看你。」
「他在哪裡?」
「因為宮裡臨時出了一些事,所以王上忙著處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吩咐門外的內待,他們會幫你準備好。」
「我不是問這個,」無情看著他問避的眼神,「我是問他人呢?他在哪裡。」
「無情姑娘……是關心王上嗎?」末龍遲疑地問。
「我……」無情一頓,「我想知道他在哪裡。」她也想知道,在她昏迷之後,他們之間……究竟怎麼了?
「你想見王上?」沒聽見她的關心,末龍有些失望,心裡的憂慮更深。
「是的。」無情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沒看見他,她心中總有股不安,讓她的心慌慌亂亂的。
「好吧,我會將你的意思轉告給王上。這些飯菜,請你一定要吃,王上特別交代,他不希望你再生病。」末龍叮嚀道。
「我會吃的。」無情點頭答應。
「若沒有其他事,請恕末龍先行告退。」行了個禮,在無情的目送下,末龍走出寢宮。將門帶上后,他強裝的冷靜表情也為之崩塌,只好快步走回御書房。
徑自打開御書房的門,末龍便看見臉色蒼白無比的水梵天正坐在書桌前,強撐著精神翻閱奏章,同時寫下一些詔令。
「王上!」末龍擔憂地低喚,現在王上最需要的是絕對的休息,而不是坐在這裡為國事操勞。
「無情醒了嗎?」他有氣無力地問。
「她醒了,屬下已依照王上的交代將早膳送去。不過,無情姑娘說想見王上一面。」末龍回道。
「她想見我?」水梵天表情一怔,「還有其他話嗎?」
「沒有。」末龍搖搖頭。
他放下筆,凝眉想了一想。
「末龍,依你看,朕還能撐多久?」他忽然問道,嚇壞了末龍。
「王上會長命百歲,屬下一定會找到良藥來醫治王上的傷,請王上不要胡思亂想,珍重自己。」末龍無比惶恐。
昨夜他想為王上療傷,卻發現工上內腑俱受重創,而匕首上被煨了毒,在王上反擊滅天的時候,毒已隨著血脈運行,深入五臟六腑,就算要救也不知道從何救起。情急之下,他只好先取來王宮裡的珍奇藥材,保住王上的命,但對於王上沉重的內傷,末龍還是無能為力。
水梵天輕笑:「末龍,不必緊張,昨夜的那一掌,我想也夠滅天受的,他絕對沒有能力再重來一次。朕知道自己的傷勢,你不必擔憂,朕還要交代你一些事。在仲天回來之前,你必須代朕傳達旨意,穩住水之國的國勢,別讓朕下了黃泉,還得背負一個不孝子孫的罪名。」對自己的生死,水梵天已經看開。
「王上……」末龍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過來。」
「是。」末龍走近書桌。
「朕將所有重要事項寫在這裡,你要將它完整地交給仲天。對於滅天的反叛行為,你直接傳朕旨意,從王城朝南追捕,如果滅天和四方盟有協議,那麼現在的他必定會向四方盟求援。另外,撤掉滅天西境城主的封法,暫時由南境城主代理,等仲天回來再依他的意思任命新城主。還有,既然無情要見朕,你必須幫朕演一齣戲。」水梵天咳了咳,臉色益加蒼白。
「演戲?」
「是。」水梵天點點頭,「別讓無情看出朕受傷,讓她在見完朕之後,平安回雪山去。」
「啊?!」末龍再度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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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梵天以一些簡單的易容術偽裝住自己的蒼白,再以補品調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與常人無異,然後才讓末龍去將無情帶來。
已經付出的心怎麼收得回?可是面對這種時候,縱然他貴為一國之君,也只能選擇放棄吧!
水梵天望向窗外,面對依舊普照的午時熾陽,感嘆自己已是兩樣的心境,不由得自嘲起來。
「王上,無情姑娘來了。」末龍將人帶到,然後退守在書房門口。
水梵天轉回身:「末龍說你想見我。」
「是。」無情看著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面色如常、姿態依舊,實在瞧不出有什麼異狀。
「要見朕,不是特地來『看』朕的吧!」水梵天笑道。
「不是。」無情微紅了臉,才兩天不見而已,為什麼他們之間生疏得彷彿才剛認識?「你還好嗎?」她衝口而出。
他給她的感覺太不對勁了,她無法不問。
「膚很好。倒是你,心口還會痛嗎?」
心口?她搖搖頭:「不,不會了。」
聽她這麼說,水梵天稍稍放了心。
「你還沒說找朕有什麼事。」他提醒道。
無情注視著他,而水梵天神色自若地任她打量,絲毫沒有不安的模樣。難道是她多心了嗎?
「無情?」
「我……」她深吸了口氣,「我想問你,那天晚上……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有。」水梵天溫柔地看著她,神情專註得似乎要將她整個身影刻在心板上,「是朕的錯,不該以強迫的手段留住你,讓你不自覺閉了心脈自絕。但不會有下次了,朕決定——放你自由,讓你離開。」
無情一怔。
讓她……離開?!
聽到這個她一直想得到的消息,為什麼她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反而覺得自己的心似乎破了一個大洞?
水梵天繼續說道:「救了你的那個人說,你自絕未成,卻意外化去了你二十歲的生死大劫,從此以後雷電不會再跟著你,你可以重新繼續修行。水月靈戒有幫助你聚集靈氣的功能,你放心吧,失去的法力一定可以再修回的。」
「你要……放我走?」她根本沒注意到他接下來說了什麼,全部的心思都只意會到一件事——他要放她走。
「是。」水梵天堅定地點了下頭,然後走近她,無限依戀地撫了撫她的發,手指輕滑過她的頰畔,「無情,朕愛你,但是強留住你只會讓你不快樂,朕現在已經想通了。水之國需要傳承,朕不能一直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你有你的路要走,朕也有朕必須背負的責任,就當朕對不起你,未能遵守朕對你的承諾。」
無情迎視著他,眼裡滿是無法置信的神采。
「你……真的要放我走?」
「嗯。」他收回手,走到桌案后坐下,「如果你現在就要離開,我讓末龍送你出城。」
「不,不用了。」無情閉了下眼,緊咬著唇瓣。無論她怎麼想,都不會想到一醒來,迎接她的會是這樣的轉變。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他淡笑的表。情里看不見太濃的離愁,也沒有太多的不舍,原來他希望她早點離開嗎?
「現在。」無情努力壓下腦中翻騰的思緒,竭力以冷靜的面貌面對此刻,「不過我可以自己走,你不需要找人送我。」
「是嗎?」他輕喃,凝望著她低垂的眼眸,「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好好保重自己,修行固然是你的執著,但不要再勉強自己去承受任何劫難。無情,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你……也好好保重。」無情轉身,連句再見都不說便踏出門外。
末龍接到水梵天的暗示,點點頭后便跟著無情出宮,臨走前,還不忘將書房的門掩上。
等她一離開,水梵天立刻吐出一大口鮮血。
在他說出放她走後,他明確地看見她眼裡的受傷,但她依然倔著神情,默默接受他的決定。
她對他,終究不是完全無動於衷,這樣就夠了!他想,他可以含笑……胸口一痛,他幾乎昏厥。
無情,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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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通行令牌出了王城后,無情縱馬賓士。
紅塵里走一遭,什麼都沒有,她不怪他背棄承諾,是她始終不願接受,讓他灰了心。她對他沒有一絲怨怪,只是心底空空洞洞的,像是忽然多了一個缺口,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補回來。
山盟海誓轉眼成空,情愛終究只是一股妄念,承諾不過轉眼就忘,有什麼好在意的?
說情、說愛、說盟、說意、說絕不放開她絕不會再讓她孤單,結果……還是讓她一個人回雪山。他終究是他,而她也終究是她,原本不該相遇,所以根本不可能會有未來。她早該知道的。
臨到離別,他還說著愛、說著不舍,可是在她聽來都不及那些絕情的話。他的堅持、他的愛,原來只有短暫的一瞬,在她還來不及真正領略的時候,他的耐心用盡,所以對她的情也結束了。
不,她不應該傷心的。無情絕不承認自己為他薄涼的態度而傷心,可是閉上眼,卻止不住淚水奔流。
梵天……為什麼突然這麼對我?!
他的轉變毫無預警,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她不知道該怎麼適應。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噓寒問暖。始終跟在身旁的關心、他無賴的笑臉、他霸道的宣告與索情、他的……吻——
無情驀然勒住馬,淚眼模糊下根本無法分辨前方的道路,她伸手欲拭淚,細嫩的臉龐卻差點被指上的凸起物划傷。
水月靈戒?!
她訝異地看著手上的戒指,這是梵天送給她。屬於水之國的傳承物,也是他給她的定情物。他要放開她,卻忘了向她索回,而她竟也忘了還給他。
定情物或許不用索回,但王室的傳承物……她該還給他的。既然已經決定放下,那麼,她不該再留著這隻戒指。
無情重新抹去淚痕,勒馬回頭,朝王城再度奔回。
屬於他的——就完全還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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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王宮燈火通明,八名護國長老全被召進宮,集合在寢宮內。末龍依照水梵天的意思將詔書給他們看。
還沒看完,忠長老已經大叫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滅天王爺反叛,安排殺手親自入宮行刺王上,最後兩敗俱傷,滅天王爺重傷逃逸,而王上瀕臨死亡!
「關於滅天王爺,王上已經發出追緝令,同時也下令要仲天王爺儘快趕回來。現在,王上要見各位長老,請各位長老進入。」末龍說完,便領著眾長老進入寢宮內室。
末龍走至床畔,低聲向水梵天說了些話,然後將水梵天扶了起來,墊高軟枕讓他靠躺著。
「參見王上。」八名長老同時行禮,低頭掩去驚詫的表情。
才一天不見,英姿勃發的少年君王竟然變成一副蒼白、毫無生氣的虛弱模樣,長老們一時無法接受。
「各位長老,請坐。」縱然是一副隨時都會病逝的模樣,水梵天王者的氣度依然不減。
「王上……」忠長老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有的事相信未龍都對你們說過了,聯的詔書里也寫得明明白白,你們有任何異議嗎?」
長老們一致搖頭。
「王上,御醫來診治過了嗎?」忠長老忍不住問道。
水梵天笑了:「忠長老,朕明白你的心意,但不必為朕可惜,朕受的傷,朕自己心裡有數,如果有救,朕不會消極地等死。」
「王上!」眾人齊喊,水梵天卻只是揮揮手。
都已經要死了,哪來那麼多禁忌?先讓他將後事交代完比較重要吧。
「朕已經派人去找仲天回來,朕身故之後,就由仲天繼位,各位長老有意見嗎?」
「沒有。」長老們回應。
「很好,那麼在仲天未歸之前,國事就偏勞各位長老多費心了。」
「臣……自當竭盡心力。」即使面對死亡,水梵天依然從容不迫地將身後事做完整的安排,不讓眾人為突來的變故陷人忙亂里。八名長老無法不動容,每個人臉上都難掩悲痛。
仁、義兩位長老突然跪在水梵天面前。
「老臣胡塗,不該誤信了滅天王爺的話,將刺客送進宮,以致造成今天無法挽回的大錯,老臣萬死不足以謝罪,請王上下詔定罪吧!」
水梵天搖搖頭:「這事朕早已知道,只是將計就計地引滅天現身罷了!」水梵天轉向忠長老:「忠長老,此事就由你發落吧!但仁、義兩位長老罪不致死,朕希望你從輕量刑。」
「臣遵旨。」忠長老領旨。
「嗯。」水梵天眉眼一擰,再度吐出一口鮮血。
「王上!」眾人齊叫,末龍立刻奔至水梵天身邊,運氣凝於手掌便要輸人水梵天體內。
「別……白費力氣。」水梵天阻止,「扶我躺下,讓我……平靜地走。」
「王上——」眾長老一聽,紛紛跪在床畔,神情哀慟。
末龍忍住心傷,點點頭,扶水梵天重新躺好,看著他緩緩閉上雙眼,痛苦的神情漸漸轉為安詳。
他退站至龍床後頭,雙膝正要跪下時,望向門口的雙眼卻突然睜大。
「無情姑娘?!」
無情策馬趕回,憑著御賜的通行令牌暢行無阻地進宮,直接來到水梵天的寢宮,滿室的哀戚令她心神一震。
「怎麼回事?」
「王上他……」末龍哽咽,說不下去。
無情臉色一白,緩緩走了進來,跪在龍床前的長老退開一條路,讓雪無情得以直接走近床前。
床上的水梵天臉色蒼白、神色卻很安詳,惟有印堂帶著淡淡的黑氣。這種模樣……雪無情難以相信。
「不、不會的……」她喊出聲,軟軟地滑落至床前,「你不可以死,不可以,不可以……」
難怪她一直覺得他怪怪的,難怪他會突然說要放她走,難怪他會神情眷戀、嘴裡卻說著斬斷情絲的話。
為什麼她沒有早一點發現?為什麼他要瞞著她?如果她沒有回來,他就打算這樣子默默離開這個世上、離開她?!
無情的淚傾泄而出。
「你說過愛我,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你說過不擇手段也要留住我,不讓我走;你說過你不會再讓我孤單一個人……為什麼你卻在面臨死亡的前一刻,不但不讓我知道,還將我送走……」撫著他的面龐,她泣不成聲,「梵天,你愛我也自私,不愛我也自私,為什麼從來都不問問我的感受?為什麼總是自己決定一切?你以為這樣對我最好,可是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的好呀——」
握著他逐漸失去溫度的手,她淚流得更加難抑。他走了,而她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為什麼總要在面臨生離死別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心意?為什麼一定要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她才肯放下固執,承認自己的感情?
她恨自己,為什麼現在才明白?也恨他,為什麼要瞞著她?為什麼連死亡都不讓她有機會看清他的愛?
「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不可以,不可以……」她流著淚不斷喊著,寢宮裡一片哀絕,寢宮外悄悄點起了王室弔喪的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