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回 斷梟的身世(六)
起先此人以為我娘大約只是對那書生頗有好感,日子贏不回她的心。哪裡知道我娘是個認死理的,既然認定了書生,便矢志不渝,無論他如何使計,我娘就是不理分毫。直到書生得知我娘被擄以後,求了他一個好友尋上門來,兩人終於久別重逢,一時悲喜交加,相擁而泣。
這一幕正好被此人所見,一怒之下刺死了書生,打傷另一人,將我娘也囚禁了起來……」說到這裡,斷梟頓了一頓,「從此以後,我娘好似去了魂一般,直瘋的也要追隨那書生去了。那人千方百計看住我娘,甚至不惜自己親自看管,一年下來居然沒有丁點起色,看了許多當時的名醫都說心智已失,好不了了……從此以後,那人整日借酒澆愁,終於有一日渾渾噩噩之下強要了我娘……便有了我……」
我早在他敘述起這個故事一半的時候便忍不住悄悄看向了他。西下的殘陽餘暉透過樹葉照射下來,此時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但那一雙隱在髮絲之後,隱在長長睫毛之下的眼眶裡,晶瑩的液體一隻在閃耀。
此時我的心裡很酸,酸的直冒泡,起先大概的猜測到他的身世,卻沒想到居然比起想象得來還要離奇。
「那……後來呢?」我小心的問他。
他定了定神,才接著說:「後來……自然有了我。」
好凄涼的一句話。在說這話的同時,一種自嘲的笑容浮現在他嘴角,但還沒有等我接著說什麼,他又緊接著說:「我出生以後,我娘根本沒法照顧,甚至……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他……將我交給一個奶娘撫養,過不了幾年,奶娘也死了,從此以後,那座巨大的宅院里,所有人好像將我忘記了一般,再沒人來看過我……」
「別說了!」
我沒有等他說完,就率先打斷他的話。我直覺的,他的生活並不如他所說的或者我想的那樣簡單,只是我見不得他這樣。那個「他」想必就是他地爹,可是,也許他一輩子也沒有叫出口過。
他被我及時叫停,半句話梗在那裡也不覺得憋屈,只是就這樣停了下來,臉部肌肉過了好久才慢慢柔和。
我又一次覆上他地手。這次幾乎是立即地。他一把便回握住了。我驚覺。平時溫暖地大手。此時居然那麼冰涼。抓住我手地同時也像在汲取我地暖意。於是我只好兩隻手一起握住。
「他……是那個斷少堡主?」我輕輕地問。
他點頭。
「你……為何那破樓之中這麼簡陋。連張床都沒有?」我又問。
「不習慣……」他說道。
「難道睡在橫樑上就習慣?從小便一直都是睡在屋上地橫樑上?」我吃驚地問。
「起初只能睡在地上,……後來學了武,便可以睡到橫樑上。」
我的心裡一陣揪緊,居然……居然真地是這樣的!也許現在想來沒什麼大不了,習武之人,哪裡用得著苛求這麼多。但是一個只有幾歲大的孩子,居然連一張木床都不給安嗎!
「你……你小時候是怎麼過的?!」我忍不住聲音大了起來。
他對我飛快的側目一瞥,「沒什麼,哪裡都可以睡……」
他這樣的解釋,愣是將我梗在當場,火大到已經發不出來了。我的嘴巴長了又合,合了又張,就是說出什麼話來。我能說什麼,幫他打抱不平罵那群斷家堡里的狗奴才狗眼看人低?還是罵他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我忽然好慶幸,他遇見了我,並且還喜歡上了我,他還能喜歡人,是不是說明他還有救。
我掙扎了一下,決定不再追究他小時候的事情,當務之急應該是眼下。
「那城主府中為什麼還是住這樣地破房子呢?」
他抽出自己的那隻手,站起身來,高大的軀體讓我仰視,「反正已經習慣了,沒必要添置。」
我剛壓下去的火一下子被他點燃起來,這是什麼話?!自暴自棄嗎!說到底,他還是扭曲的!
「你這是說什麼話!」我也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全身的血液感覺全部涌往腦部,然後兩腿如兔子一般一下子跳到他面前,仰頭狠狠瞪向他的眼睛,從那裡面映出了我的倒影。「身體是你自己的!我是不知道你娘有多失心瘋,對自己唯一的孩子連見都不想見;也不知道你爹有多冷血,任著自家下人欺負自己地至親骨肉!但是你自己沒有失心瘋也不應該對自己冷血啊,不為了任何人,至少為你自己好嗎,你能對自己好一點嗎!對,小時候的你柔弱,沒有保護自己地能力,可是現在呢,你還要這樣折磨自己!為什
什麼你就不能往前看,一定要活在以前的痛苦裡呢邊狠狠地說,一邊狠狠地瞪視他。
他起初震驚於我的反應,聽完我這一番話以後,還是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那抹嘲諷繼續凝固在臉上,「過得好又怎樣,對自己好又如何,有誰在乎。」
「不用別人在乎啊,你活著是自己的,幹嗎要別人在乎?」
「……」他沒有說話,只是這麼站著。
看著他良久,我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從小便根深蒂固地思想,總不是我一兩句話便能解決的。那此時我還能做什麼,只能對他好不是么。
想到這裡,我反而輕鬆了,他至少是說出了內心地話。
「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勸你,只是想讓你明白,並不是沒有人在乎你的,至少現在還是有我在乎你地。所以哪怕從現在開始,試著對自己好一點,讓我安心,行嗎?」
當我說出我在乎他時,只見他轉過身來,臉上的神色變化很快,但驚喜也只有短短一瞬間。
「你還是要走地。」
說這話他卻很無奈。我也很無奈,怎麼辦,如今知道了這樣的斷~,我哪裡心硬的起來。
只要一扯上這樣的問題,我是習慣性直接轉移話題的,我不能因為沒有底的事情而保證什麼,這樣反而更加傷他的心。
「還有一件事。」我認真的看著他說。
雖然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於是也不逼我,「什麼?」
「之前你認為我想要幫助辰逸取得皇位,所以你才一路跟來,可是之後我已然和你說清楚,但為何……」
他抬起手,示意我不用往下說,「我明白你想做的事。」
別人也許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我是最清楚的。我也許還沒有決定是否摻和進這個時空的演變,但是依我的性格,可能放任黃辰逸被人就這麼害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那如今要保證這傢伙的性命,便只有查處幕後主使。要查處幕後主使,自然要先去京師。既然我要去京師,他自然是要一路跟著保護我。而南宮訣一行,乃是順道。
今天的這一番對話,使得我和斷梟之間的距離拉的近乎於零,這等待著回家的日子真是不好過。我內心裡忍不住埋怨起幾個女人來,沒事弄什麼時空穿越……不知道她們過得如何,是否很精彩,或者是否像我這樣憋屈。好像營地那邊,一個誣陷我的陰謀正在醞釀中。
我和斷~離開樹林回到營地,所有人都聚集在綁著蓮兒的那棵大樹附近,而南宮訣和~兒,一副要夜審的架子擺在那裡。
黃辰逸早早就發現我的出現,跑到我身邊,在我耳邊就是一通嘰嘰咕咕,斷梟的聽力自然也聽了過去。
原來那南宮訣和~兒兩人馬車交談之後,以南宮訣的性格,當即拍案決定,為了弄清楚真正的下毒兇手是不是我,才火急火燎擺出這副德行的。當然他這個目的恐怕除了兩兄妹,也只有我知道的了。
我走近那一群,只見~兒一直照顧著被綁在樹桿上一天的蓮兒,後者臉色蒼白,這一天里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還被太陽狠狠地曬了一天。~兒不敢違背南宮訣的命令私自送水送食物,只好就在旁邊陪著,好歹給蓮兒打氣。
我走的近了,發現南宮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又看見斷梟在我身後,這才轉回去,瞪著蓮兒便中氣十足的接著審。
「這毒是在你出現之後中的總是事實。你也別指望我們能證明那些死人,如今弄幾個死人方便的很,實在不能成為什麼有利的憑藉,你還是再想想。」
蓮兒蒼白著臉,眼中蓄滿淚水,弱弱的視線卻總是時不常的朝著黃辰逸那邊飄。
我眯起雙眼,難道蓮兒還在指望黃辰逸救她?
我又小心朝黃辰逸看去,他好像也有點迷惑,蓮兒的眼神他怎麼可能看不見。
蓮兒只是搖著頭,嘴裡已經像是完全崩潰似地說著:「沒有……我怎麼可能……」
這件事情疑點頗多,我想肯定不止是我這麼認為,~兒不是朝我瞪來的目光,讓我明白,這起案件的最終目的已經不是在眾人是不是會中毒身亡,而是完全沖著我來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那方人馬知道了黃辰逸的處境,不打算攻擊他,而是打算先除掉他身邊的人,讓他孤立無援了嗎?真是,早知道當初就低調一點,只是這樣的話,黃辰逸怕也活不到今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