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卓玲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叫醒的,一陣陣剌耳的聲音傳人耳里。她一翻身,那聲音響得更厲害。她坐起身,開始在黑暗中摸索聲音的來源。
從皮包里發出來的?不會吧!她抓起皮包,開了床前燈,打開來看。一聲聲高頻的聲響穩定地傳出來——還真的是從皮包里傳出來的……
「啊!」她一把抓起手機,再這麼叫下去連死三八曉圮也要讓它給催來了。
「喂!」她低聲一喊。見對方沒反應,只好再補一句:「我任卓玲。」
「幹什麼嚇人啊?久久不接,一接就吼一聲,我還以為我撥錯了電話。」家樂倒抽口氣,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句話。
「你這麼晚打來做什麼?」
「晚?晚上六點對你來說很晚嗎?」這位姑娘怎麼晨昏顛倒咧?
「六點?」她看看鬧鐘,還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真的是六點……」
「有空嗎?」他問。
卓玲秀眉微蹙:「你想幹嘛?」
「一起吃晚餐。」他答。
「我不喜歡政治飯局。」卓玲據實以告。
「不是政治飯局。你到『大買家』,我去接你。」
「先說要做什麼。」隨傳隨到?他把她當什麼?
「吃完飯告訴你,二十分鐘後見。」他口氣雖然溫和,卻不容她拒絕。
卓玲剛到沒多久,就看見家樂依言開車前來。他傾過身開了車門:「上來。」
「到底是什麼事?」卓玲沒好氣地坐進車。
「吃完飯自然會告訴你。」家樂一臉正經。
卓玲狐疑地瞅著他,不知該如何應付他——他若是擺明想追求,她大可將他一腳踢開。他要是擺出經理的架子,她也絕對有與他抗爭的能力。
偏偏他的一舉一動就是這麼曖昧不明。
「想吃點什麼?」他神情放柔,很好心地問。
「不說話?」他故意忽視卓玲瞪著他的眼眸,若無其事地說:「那我就帶你去吃海鮮。」
「海鮮?」卓玲有些心動,卻又不便表現得太有興趣,不小心說了這兩個字後,便立刻回復原有的平板臉和緘默。
家樂滿意地笑了笑,逕自將她帶往目的地。
***
「好大的螃蟹。」卓玲試著壓抑自己的驚喜,故作若無其事,但她無法掩飾滿眼的笑意。
家樂忍不住大笑:「你要不就笑,要不就別笑,沒有人用笑眼配那種嘴臉的。」
卓玲狠狠地從背後賞了他一記鐵沙掌,毫無防備的家樂差點就要親吻他的大螃蟹。
「你這女人怎麼動手動腳的?」他一臉無害的笑容:「正牌卓玲上場啦!」
那笑容教卓玲感到不妙,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逾越。
「你最好是有重要的公事要談。」她指住他鼻子,撂下恐嚇的話。
「嘖,是你自己說不要政治飯局的,現在怎麼又口口聲聲公事、公事啊?」他逐漸揣摩出對付她的方法。
「廢話!你不知道和你見個面代價要多高?我早上可是被我老爸修理了一頓哪。」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憐的螃蟹,還真好吃。」
家樂笑意分明——她很喜歡海鮮——很好,他這回可是出奇制勝了。「這裡的活魚三吃也很有名哦!」
「是嗎?」卓玲保守地揚了揚眉,家樂當場就帶她去選了一條魚。
「你常來這吃?」卓玲沒等他坐定就開口。
「嗯,常自己一個人來。」他點頭。
「哦——」卓玲露出狐疑的眼光。
他輕易地看出那眼神的涵意,嚴肅地說:「我沒有女朋友。」
卓玲撇撇嘴,一副「少來了」的表情。「原來我三天兩頭看到和你出去吃飯的都是路上的美女人型廣告。」
「唉,你那是什麼臉?說清楚。」他微慍:「信不信由你,我可是不隨便和女人扯在一塊的。」
「什麼臉?對您崇敬有加的臉。說大話還臉不紅氣不喘的,我怎麼覺得你女朋友多得可以用航空母艦來載了?」她努力訕笑,要她信他的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真是承蒙您瞧得起,可惜我一派正人君子,很久沒有『女朋友』了。」
「哈!正人君子?」她撇撇嘴:「管你怎麼叫她們。」事不關己,隨他掰去。
家樂以為她明白了,正在想她還挺容易溝通,但聽見她最後一句話,又連忙說明:「什麼管我怎麼叫她們?根本沒有她們。」
「你跟我窮解釋什麼?難不成要我這助理幫你召開記者會?羅經理。」她故意扯到她的工作職權上頭去,存心叫他難堪。
「那些成天糾纏我的女人都是不請自來,我對她們沒興趣。至於那些真正和我一起吃飯的,是……」他苦口婆心地解釋。
「我可以吃你的腳嗎?」她垂涎三尺地望著盤裡的螃蟹腳。
她……她到底有沒在聽啊?「你……」
「唔——」不等他回答,她就自顧自吃起他一直沒機會碰的螃蟹腳。「那這就奇怪了,你有這麼好的身家背景,又長得一表人才,沒想到還這麼守身如玉。」
看他不以為然地輕蹙濃眉,她變得更加肆無忌憚。「難不成你有……斷袖之癖?」她甩甩頭笑道。
「我還寡人有疾咧!」他帶著薄怒盯著她。
「開開玩笑嘛!」卓玲吐吐舌頭,臉上儘是意猶未盡的笑。
他的橫眉豎眼一遇上她俏皮的笑容,便在轉瞬間化為令人費解的凝視。那份專註讓她不得不將目光望向別處。
氣氛霎時凝滯,沉默掌控全局。
卓玲視而不見的低頭啃食,沉著依舊,但游移不定的目光卻泄露了心事。
她真的不是對他沒感覺,雖然自己對她或許還是比她對他更動心——家樂的唇畔勾起一抹深思的笑容。
「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交情多年的好朋友?」家樂避重就輕地說,低沉的嗓音帶著撩動人心的誘惑力。
卓玲警戒地瞟他一眼:「什麼意思?」
「你窮緊張什麼?我不過是在想,難得有空出來聚聚,分享一些彼此的心事應該不為過吧?」他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反倒讓卓玲為自己的過份謹慎有些心虛。
「嚴格來說,我們的交情不過從昨晚開始,這麼短的時間算什麼好朋友?」她還是滿臉戒慎。
「所以能這樣天南地北的聊,也算是緣份羅!」他猶不死心地說。
反正他就是想和她扯上點關係,卓玲不滿地睇住他:「你都是這麼和女人攀關係的?」
家樂濃眉緊鎖:「怎麼你就是信不過我?當然不是羅——你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他用食指指住她鼻子。
「才……才怪!」卓玲的臉忽紅乍白,慌亂地打開他的手——這分明是花花公子慣用的技倆,她一定要小心!
「你到底想分享什麼心事?」她問。
家樂正襟危坐地宣布:「我想當老闆。」
這叫心事嗎?卓玲呵呵笑兩聲:「總有一天你會當上的,何必那麼心急?」
「不是羅氏企業的老闆,是我自己公司的老闆。」他賣弄自己明亮的俊眼。
她滿不在乎地撇撇嘴:「這不是很麻煩嗎?等到你繼承羅氏企業後,你自己的公司要怎麼辦?」
家樂嘖地一聲:「我的意思就是說——我不要羅氏企業,我要開自己的公司。」
卓玲睜大眼,家樂轉過臉對上她,很有自信地點點頭。
「你的能力我是信得過,但你爸肯放人嗎?」她禁不住好奇。
「這是個好問題……我們為了這件事吵了很久。」他苦澀地承認。
「你沒有別的兄弟可以繼承事業嗎?」卓玲問得不假思索。
家樂笑顏逐開——他就知道她與眾不同。「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那麼傻?放著大好機會不把握,要自己開公司?」他很好奇地問。
「傻?傻什麼?人各有志,這有什麼足以為奇的?如果你不開心,繼承了也沒用,搞不好沒三兩下就倒了,那豈不更糗?」連答也答得不假思索。
「呸呸呸,什麼倒了,在我手裡的東西我會讓它倒嗎?我只是不想經營。」原來是對他沒信心,什麼跟什麼?
「好好好——你有骨氣,有幹勁!我佩服你。去吧!我舉雙手贊成。」
「真的?」他眨眨晶亮的瞳眸。「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你省省吧你。」她盯著他的盤子猶豫了一會,終於不敵誘惑,又拿了他盤裡另一隻螃蟹腳:「這冷了不好吃,我幫你解決。」
家樂是真的打從心底喜歡她——凡事不妄下定論、直爽不造作,不把他當金礦銀礦地膜拜,也不是被他任何的外在條件所迷惑。
他注視她良久,她仍是不為所動——又在玩裝傻的把戲。
「我是說真的,雖然我們認識沒多久,你真的可以算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紅粉知己。」他語重心長地說。
「唔……言重了。」她擦擦嘴:「嘴巴真甜。」說他沒有女朋友還真不信。
「你會懷疑我,那是難免的。」他又費心地對她解釋起來:「不過我中午請出去吃飯的人多半是在談新公司的事。上回的純如就是其中一個,她是個很厲害的業務高手,其實和我出去的人也有許多是男性,只是大家總是喜歡注意所謂的花邊新聞。」
卓玲無言睇住他。
他苦笑一下:「不過,以前我念書時就是像你想像中的一樣,還打籃球校隊喔!每天和不同的女孩進進出出,你沒看到那盛況,多少女孩為我如痴如狂。」他一副感慨萬千的樣子,卓玲忍不住露出瞧不起的笑容。
「你不信?」他又是一副自尊受損的模樣。
卓玲搖頭:「不是不信,我相信你有那本錢。」
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傷感,他看得很清楚。
卓玲低下頭,玩弄起盤裡的食物。「繼續說啊。」揚揚眉示意他再說下去。
「我糟蹋了不少女孩的純情……」他瞄到卓玲曖昧的眼神,特地在她眼前搖搖食指:「請注意:我說的是純情,不是身體。」
卓玲抿抿唇,挺不以為然的樣子。
家樂擰起眉:「曾經有這麼一個女孩以為我愛她,卻在看到我還是和其他的女孩在一起後,一氣之下竟然割腕自殺。」
她驚愕地望著他。
「她活過來了——我爸用了不少錢息事寧人。我也看清了很多事,那些女孩都是為了錢和我的外表而來的。」
「我以為你在糟蹋別人的時候,就多少有這樣的認知了。」她冷言道。
「不完全有……或者該說,沒認真去想過。」他斂下眼帘。
「但是你並沒有因此而不近女色啊。」頭微偏,給他一抹促狹的笑容。
「是沒錯。不過從那次事件之後,我最多和女人吃吃飯,聊聊天。當然不見得完全沒有女性朋友,但確實沒有走得很近的。」他不諱言。
「既然你不缺女性朋友,為什麼找上我?」他給她手機一定有什麼目的。
「同事之間連絡一下感情,又方便公事進行,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啊。」他抵死狡辯,若是現下就讓卓玲看穿他的心機,以後要接近她恐怕難上加難。
「如果只是如此,我可以勉強接受。」她凜冽地掃他一眼:「可別是因為想要征服一個不對你動心的女子。」
「征服?」說得真難聽。「放心,我已經有足夠的成熟度不玩這把戲了。」
他舒了口氣:「好啦!我的故事告一段落,下台一鞠躬,現在換你了。」
卓玲恍若大夢初醒,喔了一聲,便擰著眉,心虛地垂下眼。
家樂也很有耐心地等了又等——沒想到她一句話都不說了。
「喂喂喂,」他敲敲桌子:「太過份了吧!沒有朋友這樣當的,說一些好康的來聽聽。」他忍不住催促她。
「我哪有什麼好康的可以講?」她裝作一臉無辜。
「少來了,剛才我在說我大學時代的風雲史——特別是提到籃球的時候,你明明有些悶悶不樂的。」他直接扯她後腿。
「哼,就知道你居心不良……」她嘟起嘴。
「在我高中時代是曾經有一個很吸引我的籃球校隊隊長,算是我的初戀。不過那是塵封已久的歷史了。」她用筷子用力戳著她盤裡的螃蟹屍體,為自己想起那段傷心往事而不快活,也為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在生悶氣。
「不愉快的回憶?我了解、我了解……」他沖著她笑,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她瞪著他良久:「你懂什麼?我,被甩了啦!」
家樂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一臉錯愕,完全不知所措。
「所以我說你們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舉起手將桌子一拍:「人渣!廢物!色魔……」雖然音量稍有控制,坐在附近的人還是聽到了。
有些女人用「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眼神打量著家樂。
無辜的家樂坐在那裡,毫無反擊之力地任身旁的眼光冷酷批判,心中竟然升起無端的羞恥感。他拉起卓玲:「我、我們到別的地方說。」
家樂匆匆結帳,將怒氣衝天的卓玲塞進車裡,開上路後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大姊——拜託你不要忽然這樣大吼大叫,你不知道我在裡面有多難堪。」
「虛情假意!花心蘿蔔!色迷心竅……」卓玲不好好罵一罵,難消心頭之恨。
「到底怎麼了?」他擰起眉,卻得不到她的回應。
「我敢睹他是迷上了另一個女孩的美貌。」他不顧一切地想挖出真象。
她深吸一口氣:「沒錯,而且那個人就是任曉妃。」
「曉妃?」這他倒是沒想到。他忽然想起在尾牙里,曉妃用盡方法要卓玲乾了那杯「雞尾酒」,好叫她出洋相。
「也許這問題太過私人,不過……你和曉妃好像有些……水火不容?」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她望向車窗外:「我父母在我小時候就一直不合,到我國二的時候,我媽就離家出走了。」
「然後你爸再娶?」
「不,他明正言順地把他和媽不合的原因帶回家來。」
家樂不解地望了她一眼。
「他把他在外面的女人和跟我差不多同年的曉妃帶回來。」她補充說明。
「難怪你們完全不一樣。」他豁然開朗地道。
「爸雖然把她們帶回來,卻在安排她們的事情上處理得很不漂亮。爸媽的婚姻成了懸案,阿姨也始終沒有名份,曉妃一直在私生女的陰影下成長。所有的嫉妒和憤恨全都發泄在我身上,只要我有的她都想奪走;我沒有的,她也會想盡辦法不讓我得到。連爸爸她也是占著不放,唯恐他會被我搶了去。」
她苦澀地笑了笑:「反正我和老爸本來就不合,讓給她沒什麼損失。」
「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是因為沒有名份,心裡沒安全感才會如此?為什麼不直接幫她入籍,結束她多年來的怨氣?」他問。
「我有想過,只是沒和爸提,一方面也是心有不甘吧。我們太……就像你說的『水火不容』。雖然我倒覺得是兩根大火把,誰也不讓誰。」她頓了頓。
「有時候,我會故意讓生活的忙碌佔去我的全副心思,這樣子我才不必去思考為什麼我和她會是如此,而爸媽又是如此?」她無奈地垂下眼。
「那媽媽呢?」
「她媽還我媽?」卓玲直接反問。
他忍不住蹙起濃眉:「可不可拜託你說——她媽媽還是我媽媽?不要什麼她媽我媽,聽起來亂刺耳的。」
「她媽沒多久就又跟人跑了,還是沒結婚。」她不顧他的抗議,面帶桀騖不馴的笑容,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指的是你母親,你還有再和她連絡嗎?」
卓玲臉色微微一變,搖了搖頭。
家樂忽然有些心疼,幾乎想把她摟進懷裡安慰一番,但他知道她不會接受。
她經歷太多風浪,太沒有安全感,就如她說的——她對人性失去了信心。
「耶?現在我們要去哪?」卓玲發覺她對附近的路況有些半生不熟。
「去我住的地方。」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去你住的地方?又去那裡幹什麼?談公事怎麼不到公司談,為什麼要到你那談?」她覺得自己被騙了。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件公事一定得到我那談。」他故作神秘地說。
「是嗎?什麼樣的公事這麼有學問?」她睇住他,露出非常不悅的臉色。
「不要這樣嘛——你都還不知道我們要談的是什麼哪!」他無辜地解釋。
「最好是很重要的公事,家樂。」她面無表情地說,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們就這樣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家樂的住處,卓玲自然是因為有預感家樂在騙她而生氣,而家樂則是因為還沒想到哪件公事可談而擔憂著。
一進了屋子,他就衝到書桌旁,里裡外外拚命地翻。卓玲則雙手抱胸,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等著看好戲。
「喏——就是這個。」他伸手遞了張紙過來。
「網上訂購企劃案的宣傳海報?」卓玲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瞪眼望他。
「是、是啊……你覺得……怎麼樣?」他還有臉問她。
「這個東西我們在上上星期就在部門會議里討論過了,你認為我覺得怎麼樣?」她沒好氣地說,把海報重重地甩在矮桌上。
「真的?」他重重地拍了自己額頭一下,圓睜他明亮的大眼,無辜地說:「我一定是太忙了,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卓玲七竅生煙地眯著眼瞅住他。
「好啦!好啦!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他終於承認:「但我真的沒抱什麼非分之想喔。」他舉起雙手,義正詞嚴地說。
「聊天?有什麼好聊的。」卓玲白了他一眼。
「很好聊啊!你看我們不就聊了很久,也聊得挺好的。」雖然他並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帶她回來,但自己就是喜歡和她聊,很想和她分享所有的過去。
卓玲無奈地搖頭:「如果只是要聊天,本姑娘要告退了,恕不奉陪。」
「再留一下嘛!其實帶你來是想給你看些好東西。」他急忙翻箱倒櫃地拿出大大小小的相簿。
好東西?滿是懷疑的清眸轉了轉。
「想不想看我以前長什麼德性?」見她白眼一翻,他更加熱情地招呼:「來,不必不好意思,這裡給你坐,來呀!來——」他乾脆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要我看這個?」她哭笑不得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的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葯。
***
事實上,好幾個月就這麼過去了,家樂有事沒事就約她出來,總推說是有公事找她,弄到最後都擺個大烏龍。
每一回她都振振有詞地數落他,警告他不可以再騙她出來,但每一回她都還是上當。
她確定他從一開始給她這手機時,就已經別有居心——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公事,而是為了把她當應召女郎一樣地呼來喚去。
話雖如此,這麼長久的時間下來,他除了要她陪他四處打牙祭、逛風景區、看電影、打各式球類等,倒也沒什麼不軌的行為出現。
就像現在,他像是演大戲般地足足耍了一個小時,任她怎麼看也看不出個端倪。
「你到底在幹什麼?」她忍不住問她。
「嗯?」他口裡叼了一根熱狗,雙手各拿一杯飲料,另一根熱狗則夾在手腕間,腋下還塞了份報紙和幾包蜜餞,要掉不掉、驚險萬分地走向她。
難看極了——卓玲別過臉看向路的另一邊。
他將飲料、熱狗和蜜餞全擱在她面前,坐進車子。「什麼幹什麼?你不餓嗎?電影還要半小時才開始,來點點心吧!」說完,他毫無形象地吃了起來。
像個傻孩子似的……她想,簡直無藥可救!
「我拜託你好不好?」她真的看不過去了。「仗著自己有幾分才貌,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的儀態,別這麼沒氣質!」
他微微一哂——就愛她叨念他,她那冷漠的慣性,唯有在數落他時才感覺得出幾分人味,即使出口的話不好聽,多少讓他知道,她沒有對他視而不見。
「嘿……」他厚著臉皮咧開嘴,咬著滿口的熱狗:「你不也很大而化之?」
「我那叫隨和。」她移開揉著眉心的手,直了直身子。「你這叫隨便,看了實在讓人覺得很礙眼。」說完又靠回椅背。
「別這樣嘛,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能這麼不修邊幅。」他口齒不清地解釋:「在公司里每分每秒都得正經八百的,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可不想這麼累,況且我知道你一點也不介意。」
他開了包蜜餞遞給她:「你喜歡的口味,吃吧!」
卓玲又想數落他,小口卻一開一合地不知還能說什麼——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追求不像追求,同事不像同事,屬下更不像屬下。
她的確不介意他的粗線條,事實上看了挺窩心。問題就是太窩心了,她覺得非常不安。
不管怎麼樣,男人是危險的動物,她不想和他們糾纏不清。而且不出三個月,他似乎開始對她的喜好瞭若指掌……
「不了,」雖然是她愛吃的,她揮揮手:「我不吃。」
「怎麼了?」他蹙起濃眉,柔聲地問。
她凝視前方的水眸不禁閉了閉,下意識地抗拒他的溫柔。
「哪裡不舒服嗎?」他又問,口氣中注入更多的關心。
她哼了一聲:「是不舒服,你每次都騙我出來。」她將手伸進背包,拿出他給的手機,避開他質疑的目光:「還你,以後別再找我出來了。」
他的心倏地一緊,小心翼翼地隱藏失望:「我今天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嗎?」
今天?她想了想——是沒有。握著手機伸向他的手微微晃了一下。
忽然,她可想起來了:「誰在和你講今天,我指的是你給我手機根本就沒意義,除了邀我出來玩之外,哪裡談過公事了?」
家樂若有所思地睇著她,沉默半晌——能直接告訴她其實他是在追求她嗎?以她愛鑽牛角尖的個性一定會在下一秒消失無蹤,但他怎麼能輕易讓她溜走?他這麼費心費力,就是為了讓她習慣他,進而能夠因為不捨得離開他而接納他。
現在要是拿回手機,以後要邀她出來就難上加難了。
他將她的手連同手機推回:「上司稿賞努力過度的員工,帶她出來玩樂吃喝,我認為也算公事的一部分。」
「少來了,昨天我們走的時候,芷菱都還在加班……」
「但是她上個星期六並沒有到公司來加班。」他舉起食指,煞有其事地說:「現在公司里電腦化的案子幾乎都變成由你與電腦部在協調與策劃,我的老闆,也就是德康的總經理,特別提醒我要好好獎勵和指導你。」
「獎勵?」真的假的?卓玲被他嚴肅的態度唬得一楞一楞的:「指導我?」
「獎勵就是我平時在做的事,至於指導……像你的服裝,就顯得不夠專業,雖然我個人是不太在意,」他心虛地說,事到如今,他只是想找個能轉移她注意力的理由:「把手機收起來,弄丟就麻煩了——你看這櫥窗里的衣服……」
不疑有他的卓玲當真收起手機,依言望向車窗外的服飾店門口。
「像這類的服裝,輕便俐落,很符合上班女郎的專業氣息。」家樂指向一件優雅的及膝連身套裝。
「當然不是你的打扮不好,」他其實比較喜歡她的清新與自然。「不過……」
「不過什麼?」她鎖緊眉心,是她的模樣看起來很糟嗎?
「偶爾在服裝上做調整……可以為辦公室變化不同的氣氛不是嗎?」
她擰起秀眉,抿著唇:「你的意思是要我變成花瓶?我幹什麼去討好你們這些無聊男子的視覺?」
「不不不……」他擺了擺雙手:「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模樣。」
他的話教她立刻雙頰飛紅。
為免她又彆扭起來,他馬上接下去:「我只是告訴你上大場面時,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一般人的期望是這樣子的,當然你大可選擇你自己喜歡的裝扮……」
卓玲的眼神又飄到櫥窗里那件漂亮的套裝上,以前的她從不會特意去看這些高單價的服飾,現在仔細欣賞那獨特的剪裁後,忽然覺得看起來是挺得體的。
家樂看見她亮麗的雙眸在櫥窗里流連忘返,幾乎要忍不住捧腹大笑的衝動——卓玲雖然聰明伶俐有餘,在許多事情上卻是單純得教人訝異——這麼天真無邪的女人,不趕快弄到手,任她流落在外,教他怎麼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