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要回來了。」
正喝著咖啡的徐仲茵微微一愣,面露疑問地看向好友。
「誰?」沒頭沒腦地冒出這樣一句話,她哪知道誰要回來了?
潘巧佩咬了咬下唇,卻沒有再說話。
看著她那樣子,徐如茵靈光一閃地接連上同學的思維。
「那個男人?」看見她點頭,徐如茵微微皺眉,有絲意外。「他回來找妳?他恢復記憶了?」
一想起這段往事,她還是覺得命運捉弄人啊!
四年前她這個同學轟轟烈烈地談了一場戀曲,對象是個有著二分之一華人血統的混血兒,熱戀的兩人甚至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決定要結婚,可偏偏男方的家人大力反對,堅持給潘巧佩一個隆重婚禮的男人只好飛回美國大力抗爭,沒想到這一去便再也沒有消息。
原以為是潘巧佩遇人不淑,碰到了個花言巧語的愛情騙子,說什麼家裡反對婚事,其實都是假的!卻沒想到經過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男人回國后出了場車禍,外傷雖然不嚴重,遭受撞擊的頭部卻讓他遺忘了部分記憶。
因為他的失憶,論及婚嫁的兩人也因這場意外而分開了!每次看到被留下的潘巧佩,她總是忍不住憐惜她多舛的命運。
「沒有。」潘巧佩小臉黯淡,神情有點沮喪。「是公事。」
「小姐,妳能不能說清楚一點?」就想說她今天怎麼會這麼好興緻,居然約她出來喝下午茶,果然是有事。
「先前我工作的飯店不是被收購了嗎?」看著徐如茵恍然大悟的模樣,潘巧佩也不禁苦笑。「是的,就是他家的公司。」
徐如茵真是無語問蒼天啊!命運真的玩他們玩上癮了嗎?
「那妳打算怎麼辦?」她怎麼想,就只有「麻煩」兩個字。「如果當初他真的是因為失憶而沒回來,那現在也不會記得妳;如果當初他只是抱著玩玩的惡意沒回來,那現在再見面也只是多傷心而已。」
徐如茵實事求是地分析之後,嘆了口氣。
「妳考不考慮辭職?」她不覺得兩人再見面是件好事。這四年來,潘巧佩好不容易走出陰霾,她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
潘巧佩搖搖頭。「飯店給的薪水很好,而且在大家都這麼緊張的時候,我不應該離開。」這就是潘巧佩,膽子也許不夠大,但是相當富有正義感。「我想,他應該忘了我了……沒關係的……」
聽她說得遲疑,徐如茵倒也沒試圖戳破她的不確定。
「是嗎?妳確定妳應付得來?」當初潘巧佩被拋下時的痛苦,徐如茵都看在眼底,一連串的打擊之下,當年她還真怕潘巧佩會尋短,幸好潘巧佩終於走出來了,現在又要回頭了嗎?
她對那男人用情這麼深,即使他不記得她了,她能忘記先前的一切嗎?
潘巧佩又再度沉默,好半晌才開口。
「對於他,我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她輕聲地說,垂下的眼眸不帶情緒。「我只想好好過生活,不再讓大家操心。」
四年前自己的模樣嚇壞了不少人,也讓身邊的人擔心不已,她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徐如茵忍不住嘆息。
「我是不希望妳見他,不過如果妳覺得沒關係,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雖然她認為兩個人若再見面,肯定橫生枝節。
「我也會把他當成陌生人的。」曾經痛苦過,但家人及好友給了她最大的支持,也給了她努力下去的勇氣。「之前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會試圖去提醒他回想,我自己也不會想的。」
徐如茵看著潘巧佩,還是只能再一次地問天──開什麼玩笑啊?
位於台北市區的春臨飯店,行政辦公室內一大早就看到不少高層主管來來去去的,每個人臉上都是難掩的緊張。
也難怪大家要緊張了,自從一個月前春臨飯店被美國的馮氏集團收購后,大家就一直在猜,該有的「人事整頓」何時會展開?
沒想到,正式簽約發布收購消息后,美國那邊的集團總部卻沒有大動作,來台簽約的經理也只是匆忙地帶了些飯店營運報表資料,只待了一星期就飛回美國。
直到三天前,美國總公司才發出通知,即將有人「出巡」,而且來頭還不小,正是集團一年多前新上任的執行長、馮氏家族的現任繼承人。
一時間,整間飯店雞飛狗跳,為了即將到來的貴客準備著。
「小佩,資料都備齊了沒?」飯店二十一樓的秘書室里,現任的總經理不敢放鬆地跟自己的秘書做著最後掙扎。
自己能不能穩坐在這個位置上,全都看這次的表現了!雖然收購時,馮氏集團說了不會對飯店內部推行裁員,但是一場人事地震應該是免不了的,身為最高主管,顏泰海覺得自己應該是排名第一上場的。
「都備齊了。」和其它人的惶恐比較起來,潘巧佩顯得鎮定多了,白皙秀麗的臉龐上沒有驚訝與緊張。
「是嗎?」顏泰海擦了擦額上的汗,拉了拉領帶──他一整天都覺得透不過氣來。「小佩啊,妳快幫我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漏了的?」
「沒有了。」潘巧佩想也不想就回答。自從飯店投資失敗、營運困難之後,為了尋找金主資助,大夥早就把飯店營運相關資料做成一份項目報告了。與馮氏集團簽約之後,在美方代表的嚴格要求下又重做了一次,那要求精確的程度,讓她很懷疑還有什麼資料是能瞞住或漏掉的。
「那……妳覺得馮先生會不會另外指派別人來接管?」這才是顏泰海真正擔心的事。春臨飯店是他的家族產業,敗在他手上就已經夠教人喪氣了,萬一連這總經理的職位都保不住……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不清楚。」潘巧佩心下好笑,臉上卻不見動靜。這種問題問她,她又能去問誰?對於那個新任老闆,她陌生得很。
真的很陌生的……
「唉!」顏泰海其實也沒期望潘巧佩回答,他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當然啦,要是那人能安慰他一下就更好了。
「總經理,你不必太擔憂,船到橋頭自然直。」潘巧佩自然也猜出他心裡在擔心什麼,溫聲安撫。
「也只能這樣了。」顏泰海頹喪的模樣,和以前的意氣風發大為不同。
潘巧佩倒是有些不忍了,怎麼說顏泰海也相當照顧她,而且他的確是個好主管,只是在經營手法上,他的確有些問題。
「接下來沒什麼事了,總經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他再這樣緊張下去,潘巧佩真的很怕人還沒來,他就先暈過去了。
「哦!好……」
看著像遊魂似「飄」回總經理辦公室去的顏泰海,潘巧佩搖了搖頭,將桌上的資料整理了一下。
班機時間早就到了,不過在機場等著的公關經理卻還沒有傳回消息,不知道是班機延誤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說是來整頓,其實是執行長正在做例行的亞洲區業務巡視,正好順道過來看看罷了。所以他們先到香港考核那邊的飯店,今天早上才由香港飛過來,這麼一小段旅程,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才是。
她東摸西摸,手機卻還是沒響起,代表著尚未接到貴客。
貴客啊貴客……
終於受不了胸口的沉悶,她站起身對一旁的助理秘書們交代了聲,決定下樓去走走,順便繞到安排接風宴的歐風餐廳做一下確認。
不知道是不是被總經理給影響了,連她也心浮氣躁了起來。
出了電梯,她腦中正推演著接下來的行程,目光卻倏地因面前的一抹身影而定住。
一時間,她反應不過來地直盯著那個高大的男人,忘了自己該做的事以及該有的禮節。
男子挑起了右眉,這個細微的動作令她感覺好懷念──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她微愣地看著他微冷的眼神和抿直的唇,立體好看的五官上並沒有太大的表情,代表了他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眼裡的強勢與壓迫則說明了他慣於發號司令,並且不容許旁人拒絕。
這樣的面貌,和自己記憶中的人實在差太多了──應該說,除了相似的五官,眼前的人和自己所認識的那一個完全不同。
另一邊,馮雅元很訝異自己居然就這樣沉默地接受眼前這個東方女子的無禮審視,而且半點不悅也沒有,只是看著她那墨黑眼眸中的變化──
驚訝、淡喜、疑惑、悲傷、怨憤,而後平淡地斂去所有思緒,回歸冷淡。
這樣複雜的心緒轉折,是所為何來?
他正想打破沉默,潘巧佩早了他一步地平靜開口,「歡迎您,馮先生。」
將馮雅元領上樓后,助理秘書也傳來機場的消息,說公關經理已經接到馮雅元的特助,正在回飯店的路上。
原以為將人交給總經理之後就沒她的事了,沒想到總經理居然要她在一旁作陪。陪什麼啊?她只是個秘書,又不是主管,她很樂意去通知兩名副總過來陪!
「巧佩,妳幫忙翻譯吧!」精通英文的顏泰海隨便找了個理由,實則是不敢獨自面對氣勢如此凌厲的執行長。
「他自己就會中文啊……」脫口而出的抱怨很快含在口中,潘巧佩只好待在現場,但不忘建議。「總經理,要不要我去請副總們過來?」
「妳問問馮先生。」帶著和氣的笑容,顏泰海擺明一切都「聽他的」。
潘巧佩在心中暗嘆。「馮先生,您長途飛行累了吧?是否要先進房間稍作休息?總經理安排了晚宴為您洗塵……您有三小時可以休息。」
「不必。」馮雅元面無表情地冷酷拒絕。
潘巧佩暗自翻了個白眼,看來他們精心規畫的一切都是白費工夫了。光看他一聲不響地自己跑來飯店,就知道他一點也不想配合他們的「安排」。
「還是……聽取各部門會報?」是有這麼個行程,不過看樣子,恐怕他大老闆也不會照著來吧?
「不。」冷唇吐出這麼個字。
「還是您想先參觀一下飯店?」她很樂意叫別人陪他四處逛,逛得離她越遠越好。
馮雅元有動作了,他站了起來,口氣冷淡地命令。「走吧!」
「嗯!」潘巧佩眼一使,叫過一旁陪笑的顏泰海。「總經理,馮先生想要參觀一下飯店內部。」
「好、好。」笑咪咪的顏泰海才剛撐起雙腿,就讓馮雅元的冷淡目光給「冰」回椅子上。
「妳就行了。」他冷冷交代,「等我的助手到了后,要他們馬上準備資料,一小時之後開會。」
好個專斷的霸王!潘巧佩在心中評斷,但也不能如何,只能點頭稱是。
將事情交代給助理秘書們去處理安排后,潘巧佩只能屈服於權勢之下,帶領著貴客開始逛大街。
「飯店樓高二十五層,地下三層,總共客房數八百四十三間,另外有會議宴會廳……」
潘巧佩帶著馮雅元從一樓大廳開始簡介,公式化的聲音和機械似的介紹,象是一本飯店導覽般無趣。
馮雅元其實沒有分太多心思在她那平板單調的介紹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這些資料早在他有意收購飯店時就詳讀過了,哪還需要她背書般地毒殺他的耳朵?他要她單獨出來其實是另有目的。
他必須承認,他對眼前的東方佳人有著極度的好奇。他可沒忘記先前兩人初見時,她眼裡那複雜難懂的各種情緒,還有從她身上不斷散發出來的抗拒,象是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雖然她極力保持鎮定泰然,但他依然感覺得出來她那帶點矛盾的排斥感。
為什麼?她討厭他?
再仔細看了看她,合身利落的套裝,頭髮挽起成髻梳在腦後,小巧的身形不及他肩膀,典型的嬌小東方女人。
他很難得地認真打量著女人,頭一次在公事前注意起私人問題。
「馮先生?」叫了半天沒回應,潘巧佩一轉頭就對上他灼熱的目光,心「咚」地一下失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