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康旭遲遲沒有接過葉愛琳手上的鑰匙，他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因為迎著陽光，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他的注視下，葉愛琳感到很不自在，但隨著加快的心跳，她的胃部開始緊張地抽搐。

"先生，這是您的鑰匙，請你拿著好嗎？"葉愛琳用最大的勇氣，提高聲音說道："我還有事，我得先走了。"

"不。"

那聲音非常柔和，幾乎辨識不清。

有一瞬間，葉愛琳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令她皺起了眉頭。

"你說什麼？"她困惑地看著康旭，晶瑩的雙眼因迷惑而瞪大了。

該死！她難道不知道這樣看著他時他心中的感受嗎？康旭暗暗的呻吟著。她那雙曾經為他燃燒著火熱情感的美麗眼睛，此刻卻迸射出冰冷的絕情憤恨，她知道這令他的心是如何的困苦嗎？而且她不知道當她焦急地想離開他，彷佛一刻也不能在他身邊多停留時，他的心是如何的難過。

她一定不知道，而且也不會想知道。

"我的名字是康旭。"他冷冷地說："而且只有在我允許時，你才能離開。"

葉愛琳那憤怒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焰，充滿了挑釁。

許以前她會聽從他的話，但是現在──他再也不能夠用這樣的口氣來命令她。

"但是，我現在一定要走！"她完全一副不妥協的口氣。

"不行。"康旭也擺出了萬分堅定的態度。

該死，為了等到這一刻，他已經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所以他怎能輕易在初次見面時，就讓她轉過身一走了之呢？

但是令他感到好奇的是，她是那麼焦急，像一隻踏在熱磚上的野貓，他相信這絕不僅僅是再見到他的原因，她好像向他隱瞞了什麼似的。如果真是如此，他決定要查清楚。

"我想這是我的權利。"

"權利？"葉愛琳音調撥尖了起來。

現在再也沒有比見到自己女兒更為重要的事，當然，她明白女兒和她助手陳茜的祖母在一起是很安全的，陳茜一向對她的女兒非常疼愛。

但是現在她想與女兒在一起不是為了女兒，而是為了她自己。

因為只有看到妮妮，她才能說服自己，當初自己向這個男人說謊是值得的。

相對於她的緊張，康旭反而顯得十分的悠哉，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嘲弄。

"合約上說，在這裡將有人接待我，給我房子的鑰匙，並且帶我參觀整個房子。"

"參觀？！噢，你在開玩笑吧！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葉愛琳的手指著身邊的小木屋，她的動作有些激動，更顯示出康旭對她造成的不安。

保持冷靜！她告誡自己。

此刻，康旭就像一個密切觀察情勢變化的獵人，他會敏銳地觀察到任何一個微小的事物。

"你根本無需我帶你參觀，因為你可以在兩分鐘內就看完整座屋子。"葉愛琳盡量讓自己的語調歸於平靜，但是這卻是相當困難的。

"儘管如此，你還是希望你能嚴格地執行合約上的條款，是吧，愛琳。"

他輕喚著她的名字，他的聲音那麼的富有磁性、那麼的溫柔，令人不得不心眩神迷。

看著康旭迷人的笑容，葉愛琳不得不閉上眼睛，抗拒著他散發出來的魅力。

她不得不承認，康旭的嗓音像溫柔的輕煙，撫慰著她的神經，如同溫柔的愛撫。

過去，當他向她施展這樣的魅力時，她從來就不能抗拒。

但令她驚恐的是，現在，這種影響力仍然沒能改變。

"好吧，那……"葉愛琳竭力地擺脫了隱藏在她心底某個角落的回憶，有些虛弱地答應。"請往這邊走，我會告訴你有關這裡的一切。或許，你想先了解一下屋子裡每個房間。"

葉愛琳竭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很自然、平和，甚至還努力地朝他擠出一個顯然不太真誠的微笑。

她很高興她可以讓自己控制住混亂的思緒，開始認真的向康旭解說小木屋裡每一個設備，畢竟這是她的工作，而且每次都是由她負責接待的。

葉愛琳開始例行公事，對各個房間進行喋喋不休的介紹，即使她的聲音平靜而流暢，但是她很明白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並不那麼容易。

在她費力地推開一扇房門時，康旭走上來幫助她。

在有限的空間里，他的身體靠近了她，令她的神經變得亢奮起來。

他依然用著過去那個牌子的古龍水。當他們住在一起時，葉愛琳曾經為他買過一瓶，做為他的情人節禮物。

這種熟悉的味道，喚醒了她的記憶，令她宛如又置身於那些甜蜜幸福的日子。

但是在這種淡淡的氣味之下，康旭的身體還散發著一種更為微妙的、強烈的氣息，撩動著她的心。讓她不得不回想起與他一起躺在床上，她的頭枕在他強壯的肩膀，呼吸著他身體散發出來的清爽沁人的味道。

一瞬間，那些關於屋子的熟悉解說詞從葉愛琳的腦海中消失了。

她的頭嗡嗡作響，她的神經在不安份地騷動。

過去的回憶帶給她的感覺是那麼的強烈、那麼清新，直到她眼中充滿了苦澀的淚水。她不得不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才沒讓它們湧出來。

"這是廚房……"葉愛琳只能結結巴巴地說。

"是的，我看得出來這是廚房。"康旭低聲地嘟囔著。

對於他的嘲弄，葉愛琳也只能狠狠地咬緊牙關。

從現在開始，她只想儘早結束這份工作，於是她帶他來到下一扇門，輕輕地推開了。

"這是卧室，浴室就在裡面的左手邊。如果你缺少棉被枕頭，我可以安排請人送過來。我們這裡每天還負責你的三餐，以及屋子的清潔工作，如果你缺少什麼東西，都可以到接待屋去索取。若你需要買東西，接待廳那兒也有個小商店。我的解說你還滿意嗎？"她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自己的工作，相信康旭也沒有理由再阻止她的離去。

"滿意，不過，如果你可以陪我喝一杯咖啡，我會更加滿意的。"康旭戲謔地道。

"不，我不喝咖啡。"葉愛琳設法控制自己，才忍住自己的尖叫。"我還有其它事情要做。"

"但是我想跟你談談。"康旭顯然十分的堅持，甚至不顧她的反駁，專橫地轉過身，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你要喝咖啡那是你的事，我必須工作……"

急於看到女兒的願望灼燒著葉愛琳的心，使她毫無考慮的轉身朝大門走去，但是康旭卻追上來扣住了她的皓腕。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我不能留在這裡跟你喝咖啡！我的助手正在等我──她會納悶我去了哪裡。"

說完，葉愛琳欲往前走，但是康旭的話讓她再次停下腳步。

"你走了，我馬上把你抓回來。"他看似無害地逕自往前走到車旁，兩手提起行李，而他的話中竟充滿危險。

葉愛琳不得不轉過身來，因為她很明白他是說得到做得到的男人。

"你究竟想跟我談什麼？"

"我們要談的可多著呢！"

"我並不這麼認為。"葉愛琳緊跟著他走入小木屋，語氣有些激動地道："對我而言，你僅僅是一位客人，而接待你是我的工作，僅此而已。"

"不，你還需要提供一些服務。"康旭尖銳地說著，並把手上的行李箱重重放在地板上，然後，又返回到跑車旁。

"服務？"

葉愛琳發出一聲驚叫。

康旭抱著一個裝滿文件的紙箱子反身走了過來，令葉愛琳不得不貼牆而站，讓他通過。

"根據合約上所寫的，當我有任何需要時，你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是嗎？"

葉愛琳完全傻了眼，什麼時候合約上有這樣的一個條款？

"怎麼可能？合約上不會這麼寫的！合約上只是寫著我們會以客人為第一優先考量的物件，當他們急需要我們的幫助時，我們將會全力提供援助。"她更正他的說法。

"這就對了，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是該提供對我的援助的。"

"但是，合約上並沒有註明我必須陪你喝杯咖啡。"

"偏偏我需要的幫助就是要你陪我喝杯咖啡。"

葉愛琳嘆了口氣，她發現自己根本在對牛彈琴，總之這杯咖啡如果她不陪他喝，他鐵定不會讓她走的。

"好吧，我就陪你喝一杯咖啡，但是喝完之後我要馬上走人。"

"但是，合約上還寫著──"

"寫著什麼？"葉愛琳的一顆心又提到了腔口。

"當初合約上寫著你負責我屋子內每天的清潔工作是不是？"

"嗯，是的……但是，當然──"

"還為我做飯？"

"是的──對於長期居留的客人，我們的確有這樣的服務。但是這兒仍有其他工作人員，我想你不會想要我來幫你做這些事情的。"

康旭饒富興味的盯著她。

"那你就錯了，我誰也不要，我只要你。"

其實沈光達當初要葉愛琳留下來工作只是希望她能夠幫他管理這些度假小屋出租，並不包括清潔以及其它的工作，但是因為度假小屋一直營運不好，幾乎處於虧損狀態，為了節省開支，葉愛琳主動支援其它工作。但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碰到指定她工作的客人，康旭是第一個人。

葉愛琳不是傻瓜，她怎會不知道康旭是故意要刁難她的。

"我相信我們其他的工作人員所做的服務會讓你更為滿意的。"她無法想像自己長時間地面對他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她只想避開他。

"我說過我只要你，只準是你，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行！"康旭那雙黑眸像凝結的寒冰，堅硬、固執。

過去的經驗告訴葉愛琳，在這種情況下和他爭執是沒用的，再繼續下去，只會傷害到自己。

但是，她也絕對不能讓步。

"你這麼做是想報復我離開你是嗎？讓我像個女傭一樣為你服務會令你感到滿足，是這樣嗎？"

"這是你的想法，我只是照著合約提出合理的要求，如果你做不到，那麼我們可以採取法律途徑解決。"他閑閑地說著。

"非得如此不可？"

"相信我，我只是想讓你遵守合約上的每一個字，而且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逃脫。"

儘管他沒有說出"像你曾經做過的"，但是，從他尖銳的語氣和燃燒著怒氣的眼睛，葉愛琳感覺到他將有計畫地施展他的報復。

"我並不是逃脫！"她大聲抗議。"我向你解釋過了。"

"喔，是的。"

康旭那冷冷的聲音像一把利劍直刺進葉愛琳的心。

"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強的……"葉愛琳試著撒謊。"當我們對彼此的吸引力消失時，也就是該分手的時刻。"

"分手？"康旭從牙齒間蹦出聲音來。"這可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不覺得我想要分手，即使你對我說你不再有過去的感覺，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這樣的結果我不會接受，除非你有更好的理由說服我。"

葉愛琳痛苦的皺起眉。她知道自己提出分手的理由有些牽強，但是當初她實在找不到更確切的理由來解釋她離開的原因，畢竟她不可能把真相告訴他。

"或許你可以說我變了吧。"她寧可讓他誤會她，也不願讓他知道女兒的存在。

"是的，毫無疑問，你是變了。"康旭倚靠著牆，雙臂交叉著，嘲弄地看著她。"但是，我仍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說變就能變，我們之間仍有種特殊的──"

"不，你錯了。"

康旭永遠不會知道，她是以怎樣的代價說出這樣的話，曾經，她自己也認為他們的情感有某種非常特殊的聯繫。

她甚至夢想著，因為她的存在，某一天他們會結婚。

但是，在他們完美的戀愛中，有一個小小的缺憾──康旭不想要孩子。

從一開始他就強調這一點。

康旭曾經警告她，如果她不放棄這個念頭，他就要離開她。

曾經，葉愛琳以為只要擁有康旭就足夠了──直到有一天，她意識到自己儘管採取了避孕措施，但還是懷孕了，她就知道自己要做痛苦的選擇。

在迎向康旭那雙冰冷的雙眼時，葉愛琳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在康旭的目光深處，她看到了憎惡和鄙視。

康旭一定認為她是個水性楊花、放蕩的女子吧？反正他已經誤解了，她也不想再對他解釋些什麼。

但是她發現自己沒有這麼樂觀，因為康旭的眼神還是重重地傷了她的心。

"沒有什麼能夠永遠不變。"葉愛琳勉強地說，極力掩飾自己聲音中的哽咽。

"沒有什麼能夠不變……"康旭尖銳地說道："是的，沒有什麼──即使曾經說過永遠相愛、永遠真誠的誓言，那都是謊話，那麼當初又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來欺騙對方呢？"

"噢，別說了！"葉愛琳無法承受他那殘酷的嘲弄和譏諷。"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我只能說抱歉……"

"不！"康旭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接受道歉，我更不想聽你說抱歉！當你離開時，我非常生氣，我甚至對於你輕易就變心投身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感到嫉妒。但是現在我可能告訴你的是，我要感謝你離開了我，因為我意識到你大大地幫助了我。"

"幫助？"葉愛琳喃喃地重複。

"是的，與你在一起，我險些犯下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康旭的薄唇泛起了無情的笑容。"一個會讓我感到一輩子懊悔的錯誤。但是你走了，將我解救出來了。說真的，我應該要謝謝你呢。"

"是嗎？"葉愛琳覺得自己心口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再次被撕裂開來。

再見到康旭時，她曾經帶著一絲渺茫、愚蠢的希望，希望發現他也會像她一樣飽受分離之苦，這樣，她或許會考慮是否該告訴他有關於妮妮的一切。

但是此刻，他的話帶走了她最後一絲希望，她的希望被擊成無數碎片，再也無法黏合。

"我想我們要談的話已經談完了，我可以離開了吧。"葉愛琳發現如果自己再不快點離開他，自己將會情緒崩潰。

"不，我們的談話還沒結束。"康旭以驚人的平靜說："我們之間還有很多話要談。"

葉愛琳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他究竟還想要談什麼？

康旭不再倚靠著牆，站直了身，伸了個懶腰。

"去泡咖啡吧，愛琳。"他說，而這絕不是請求，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