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衣房間的硬板床連隔寒的床幔都沒有,慕容閣無聊地看著房頂上灰色的房梁,來來回回數了幾遍后,又扭頭看床邊窗欞繁瑣複雜的雕花。
這時聽到門嘭然大開的聲聲,平躺在床上的慕容閣轉過頭來,正巧看到林天寶雙手端著飯走進屋來。
被扶著坐起來,慕容閣看著面前兩盤奇怪的青菜豆芽和有著紅色果實的粥飯,不覺皺著眉道:「這裡的主人要是沒有錢的話,給他錢讓他到酒樓里訂一桌好了,我才不要吃這麼寒磣的飯菜!」
「噓噓,不要讓青衣聽見了啊!」林天寶手指放在唇上擠眉弄眼地讓慕容閣噤聲,「他可是難得一見地給不認識的客人燒飯哦,要聽到你這麼說,他一惱不做飯了我可不依你!」
見慕容閣還不甘不願的樣子,林天寶鄙視地說:「別讓我說你沒有見識哦,酒樓里的那些師傅做的大魚大肉哪裡有青衣做的野菜好吃。這是枸杞頭,是用剛摘下的枸杞子的嫩葉和苗頭在開水再稍煮,放到清水裡漂一下,榨乾水後用加了乾草末白糖霜的醋為拌料,吃起來極為清美可口。而豆芽是自己所淘的黃豆所發,取出來淘去殼,洗凈煮熟,加了香藎、橙絲、木耳、佛手、柑絲拌均,又放了麻油糖霜還加了點兒醋,味道佳美之極。吃了青衣做的菜后,對於海陸八珍也會失去興趣的!」
用湯勺颳了一勺粥放在慕容閣唇邊:「這是枸杞粥,用的是甘州枸杞和無錫米,吃了對人的身體也很有益處哦,嘗嘗看嘛,若你真的吃不下去我全包好了。」
見林天寶說得好聽,慕容閣肚子也餓了,便勉勉強強喝了一口,只覺米粥入口即化,清雅淡香,枸杞葉豆芽菜酸甜可口,令人食慾大開,慕容吃了一口,不知不覺又張開嘴要,不一會兒功夫,粥菜碗碟都已見底。
林天寶見他吃完,習慣性地從懷裡掏出帕子給他擦嘴,青衣端著一碟雞酥餅進屋時正巧看到這個情景,當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單看兩人形態,一個翩翩佳公子,一個嬌柔俏佳人,溫柔相待、深情對視的模樣不知羨煞多少旁人,但青衣深知兩人的底細,兩人顛龍倒鳳陰陽混淆——林天寶因女子行走江湖困難而女扮男裝情有可原,讓人擔心的是慕容閣,青衣從不知道慕容家的家主竟然有穿女裝的嗜好,害得他當初見到他時,以為是慕容雪不顧一切地追了上來,嚇得差點兒奪路而逃,幸虧醫者的直覺認定他應是名男子,要不真的是丟臉丟大了。
林天寶見青衣端了食物進來,當即丟下摹容閣撲到青衣面前,拿了一個糖衣餅子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贊道:「這是什麼甜品哦,香香脆脆的好好吃。」
「這是雞酥餅,我將十兩白梅肉,六兩麥門冬,六兩紫蘇,四兩百葯煎,二兩人蔘,二兩烏梅,四兩薄荷葉,一斤白糖,一起搗成粉末后與甘草膏和勻,外面又裹了一層白糖才做成的餅子,吃起來口感還不錯吧。」
「豈止不錯,能做出這麼香酥可口的甜點來,青衣,你真的可以嫁人了哦,要不,我們湊合著過也可以啊!」
聽到林天寶口無遮掩的胡話,慕容閣臉色一沉,倒是青衣還是萬年不變的淡笑,「那可不成,我可不是你所要求的江湖少俠、青年才俊和世家子弟,我獨身一人是不能帶給你大家族中忙時勾心鬥角、閑時交流八卦的樂趣。寶寶,你不要把雞酥餅全吃完了,也要問問你朋友吃不吃呢。」
林天寶偏過頭一看,果真見到慕容閣正在瞪著她,她連忙討好地把已經咬了一半的餅從嘴裡拿出來舉到慕容閣面前說道:「你要不要吃一口,你要想清楚哦,這可是甜的。」
慕容閣原本就惱林天寶在青衣的提醒下才想到他,現在聽到她轉彎抹角地說出「男人都不吃甜點,所以你也不要和我爭著吃」的隱藏台詞后,當下更惱得一口吞了林天寶手上的半塊餅,差點兒連她的手指也吃下肚去。
等慕容閣回了神后才想到竟然吃了林天寶的口水時,那塊餅已經在他的胃裡吐也吐不出來了。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青衣拿出火摺子,點著蠟燭放進黃銅製成的雁魚燈中,手持燭台走向窗邊的桌前,移動之時,幽紅的燭光搖曳不定,綽約依稀,如夢如幻。
林天寶趴在桌上,單手支腮看著青衣問道:「慕容閣睡熟了嗎?」
「嗯,吃了葯后一刻鐘內便會睡著,一直到明天早上都不會醒。」把燭台放在桌上,青衣先倒了一杯茶遞給林天寶,而後又從書櫃里抽出幾本書搬在桌上翻看。
「慕容閣究竟中了什麼毒,怎麼會內力全失渾身無力?布天門的毒,真的那麼厲害,連慕容家的家主都躲不過、解不開嗎?」
林天寶牛飲一番,看得青衣直皺眉頭,他反手拿掉林天寶面前的宣窯印花白甌小杯,換了青花色的大瓷杯,又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不會品茶的俗人還是用俗物對待比較好。
林天寶卻喜滋滋地接過,小杯根本喝不出茶的滋味,還是用大茶杯喝得過癮啊。
「我在查呢。慕容閣眼角泛青,暗堂發紫,嘴下唇殷紅,很容易便看出來他中了毒,但是替他把了脈后,反而因為他脈象無異常而產生疑問。只是腎臟熱感……他明明全身無力,卻腎火旺盛……」
林天寶見青衣秀眉緊鎖,似是情況太過險惡無法斷決的模樣,不由得提心弔膽地問:「閣身上中的毒很厲害嗎?是不是無法醫治了!」
「我不是說在查書嗎,對了,這幾日你和他呆在一起,發現他有什麼異樣沒有?」
林天寶歪頭想了想:「喜怒無常算不算。」
「……還有沒有其他的?」
「嗯,他好像每夜都做噩夢的樣子,到半夜他就驚醒,然後一直睜眼到天亮。害得我也沒有辦法安睡。醫書上寫有這種癥狀嗎?對了,說起醫書,我才想起來查毒的話另一種書應該更管用!」
林天寶彎下腰;脫掉右腳上的靴子,把木鞋底子拿掉,從中空的鞋底內拿出來一個綠色竹筒,用火烤去封蓋上的蜜蠟,旋開竹蓋,她從裡面小心地掏出長約六寸的錦布圓筒,用剪刀小心地剪破錦布,現出薄薄的一卷書來。
書皮不知道是什麼材料所作,雪白纖薄,只是邊角處有些微的泛黃破損,書皮右上角是一豎行小篆,墨跡滲透書皮,微微暈開,只有四個字——
《毒步天下》!
——江湖中與布天門《萬毒朝宗》齊名的另一本毒品秘笈!
青衣一驚,看向林天寶沉聲問:「你,怎麼得到這本書的!」
林天寶見狀只是笑嘻嘻地道:「小九說得沒錯,你果然知道這本書的來歷。」
青衣抿唇不再說話,正如明暗交替,正邪並立,醫毒也是密不可分的,作為世上最大的醫者組織天草門的藥師,他甚至比武林盟主更加清楚那些精於使毒的邪派的事情。
「青衣,你知道,我們『筆友會』的人不但時刻關注著江湖上的風吹草動,在平時也會當官爺捕快的線人,幫助偵破一些江湖人犯下的案子。十月初十,穎州城西姓郝的富商全家三十七口都在睡夢中猝死,奴僕卻無一傷亡,郝家平時於人為善,這次又死得蹊蹺,穎州十七便介入了這件滅門案,他仔細查看了郝家的豪宅,發現房裡所有的物品都井然有序,實際上是有人用了高明的手法把那間宅子翻看了一遍,於是便想,殺害郝家的人非但與郝家結仇,並且最終結果是從郝家拿走了什麼東西,而且多半已經得手了。他不抱什麼希望地又查了一遍,結果就在郝家書桌上看到了這本書,當時只用書皮粗糙地偽裝了一番隨手塞在一堆閑雜書里,要不是他查得無聊,隨手想抽幾本書看,也不會發現的。
「十七即使再孤陋寡聞也知道《毒步天下》和《萬毒朝宗》一樣被奉為毒教聖書,他也顧不得其他,一連兩夜帶書跑到豫州,把書給了我。我除了對武器的鑒賞還有點兒心得以外,對古物書籍的真偽卻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然後小九就提到了你,青衣,這本書是真的對不對。」
青衣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情:「洛陽《萬毒朝宗》的出現是怎麼回事。」
「哦,那個啊……」林天寶不好意思地低頭笑著說,「我怕邪教的人知道《毒步天下》在我手上,要找我麻煩,所以讓人散布謠言說《萬毒朝宗》重現江湖,讓邪派的人忙乎一陣也好。」
不是忙乎一陣吧,就他所知,晉州苗家,秦州唐家,貴州巫教,及其他二十多個規模較小的幫派已經為那本莫須有的《萬毒朝宗》派出大部分精英,並為了防止書會被別派的人搶跑,而進行了小規模的清洗,因為是邪派之間的內鬥,正派人土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有邪派王者布天門持觀望態度,並沒有因為出現的是他們門內的秘笈而失去冷靜。
青衣嘆了口氣,林天寶幾乎算是控制了江湖上大部分的信息流通、信息交換和信息流通速度,若說一個人一句話就可以引發江湖大亂,那必定是林天寶無疑!
「這本《毒步天下》是一百多年前毒龍教教主郝天仙所著,連當時的布天門門主見過她的布毒手法都自嘆不如,認為她是百年一見的天才,而有招攬之心。郝天仙雖名為天仙,卻國整日浸淫在毒物之中,變得日益醜陋,后被江湖少俠誘殺,死時只有二十一歲。毒龍教也因教主離世而分化覆滅。現在一些小門派拜崇的毒龍聖女就是她。」
青衣拿出鹿皮手套,仔細地翻看著不知用什麼材料所做的雪白的書冊,和和著抗毒體質的林天寶不同,他只是普通人,這本書雖說是在書桌上找到的,但書頁平整不像被人翻閱過,誰知道毒龍聖女有沒有拿毒汁、毒液和毒粉往書里灑的習慣呢,他還是小心點兒好。
「穎州被滅門的富豪家也姓郝,莫非和郝天仙有什麼關係嗎?還有『被誘殺』是怎麼回事?」
林天寶雖身負偵破滅門慘案的任務,但八卦個性還是讓她對郝天仙怎麼死的發出了疑問。
青衣搖了搖頭,「郝天仙並沒有親人後代,郝家富商和她應該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至於被誘殺……那位江湖俠士英俊瀟洒,哼哼……自然可以極容易地贏得郝天仙的芳心……」他冷蔑地笑了笑,似乎極為不齒那所謂江湖俠士的做法。
「那位俠士怎麼了?在殺了郝天仙之後,」林天寶興緻勃勃地接著問道。情殺秘聞耶,別說江湖人,就是普通百姓也最愛聽這些了。
「誰知道,多半飛黃騰達了吧。只是知道,郝天仙的《毒步天下》從她死的時候就失蹤了,這一百多年,也曾聽說這本書態某某處出現的消息,不過最終證實全是謠言。現在看來,這本書保存完好,完全沒有被翻閱,不是才從深埋地下的寶箱中發掘出來,就是被小心地珍藏著,沒有被碰觸過……」
「這麼說,這本書即使出現在郝家書桌上也是最近的事情嘍。」
「是呢,不論這本書是他們從外面不小心買來的還是自己家裡珍藏的,一定是因為這本書重新出世而讓他們全家招受到滅頂之災。」青衣頭也不抬地看著手中的毒書,雖然書只有薄薄的幾頁,但卻詳細地記載了大量普通草藥所含的毒性和如何根據這些毒性配置成無法讓人察覺的毒藥的方子,這些資料在醫學上也極為有用。
「你倒是想到什麼捉凶的法子沒有?」
「哎,」林天寶再次托腮趴到桌上嘆息,「我笨笨的,哪裡會想到什麼聰明的法子,也不過是想到個笨方法交代了下去,就看對方上不上鉤了。」
「咦……這個方子……」青衣只是隨口問問並不在意怎麼捉凶。他再翻看一頁。偶爾掃到一劑毒藥中毒后的癥狀,竟和慕容閣有八分相似,青衣再回過頭仔細看這味毒藥的方子,不覺面容凝重地抬起頭看向林天寶,「我想、我知道慕容閣中的是什麼毒了。」
「真的。」林天寶直起身子高興地叫起來,知道下毒的毒引、毒藥是何物,再解毒就不是難事。但是看到青衣毫無興奮之色,林天寶的心又提了起來,「莫、莫非這種毒很難解?或者……」根本就是無葯可解!!
「慕容閣所中的毒,應該就是這本書上所記載的『纏綿相思』……」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這毒莫非也同相思入骨一般解不得。
「『纏綿相思』毒為粉狀物,呈灰色,一般需要內服才能達到最大毒性……雖說起來嚇人,但毒方其實只是軟骨散和一些熱毒之葯組成……」
「什麼是熱毒之葯……」林天寶急切地問道。
寶寶和慕容閣認識不過幾天,為什麼會對他的情況這麼關心呢,青衣奇怪地看了林天寶一眼,萬分不解。
「……就是蛤蚧、海馬、狗腎、地龍、麝臍、石燕、蜂房、蚊子之類的藥石……」
林天寶疑惑地眨眨眼:「聽起來像是一些補藥……」
「……就是太補了……」真不好意思在女性面前說這些話,青衣深吸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這些葯一般作為房中藥物……俗稱合歡葯……」
淡淡的月影透過青壁紗窗,房內深郁的夜色被浸潤成淡墨的素雅,隱約可以聽到細碎的呻吟聲,在淡漠的黑夜中掙扎翻滾。
慕容閣輕喘口氣用力張開雙眼,頻繁的夢魘讓他幾乎有深墜其間,再也無法醒來的恐懼感。
每到半夜身體總是熱熱燙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冷受涼而發燒的關係,抿了抿乾乾的唇,口乾舌燥的,好想喝水。嘗試著動了一下身體,卻酸軟得連手都抬不起來。
慕容閣不止一次地懊悔自己為什麼那麼好奇,想看看被奸詐的武尊掠奪愛情的是哪位倒霉男子,自告奮勇地提出要親自規勸武尊打消與邪派毒尊結親的念頭。
說真的,他對自己的武技智慧都很有信心,雖自知比不仁武尊,但像毒尊那種會被美色(?)所迷的毛頭小子他還不放在眼裡。況且同去的還有金尊和琴尊,他幾乎都可以想象得到毒尊見到他們時驚慌失措的表情了。
結果驚慌失措的竟然是他們!
太丟臉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呢,是初見毒尊時,就被他那絢妙鬼魅的眼神震住的時候,還是邊喝茶邊嘲弄毒尊的時候,或者是聽到同去的某掌門被武尊打飛時所發出凄厲的喊叫聲后詫異地看向窗外的時候……現在想起來他在毒尊面前竟然露出那麼多破綻……害得他剛出府就被十四捉了去,哼,慕容樓就會結交一些歪門邪道,等他回到家中,先扣住他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的婚嫁,然後再用家主的命令讓他親自捉拿十四,哼哼,竟然讓他扮作女人掩人耳目,純粹不想活了!
想著十四被自己所謂的「好友」捉到時痛苦絕望的神情,慕容閣「嘿嘿」地冷笑著,直到感覺有些不對勁才發現,一直沒有聽到林天寶熟睡時的呼吸聲,怨不得四周寂靜得令人不安。
慕容閣這才慢慢想起來,吃過飯後,青衣坐在床邊給他把了把脈,而後讓林天寶灌了他一碗黑褐色的苦苦的揚水,過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他便覺得困就睡了。後來……大概是因為這個屋子只有一張床,林天寶錘在別的房間里了吧。
真是的,他可是行動不便的病人耶,怎麼可以把他一個人丟在無人的房間里,讓他自生自滅,他要是半夜起夜怎麼辦?!
剛氣憤地想到起夜,肚子就立刻不舒服起來了,慕容閣敲了敲牆壁,嘗試性地叫了兩聲林天寶,焦急的呼聲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顯得可憐兮兮的,慕容閣皺了皺眉連忙住口。沒有人應答,林天寶一定是在哪個房間里睡死了!
慕容閣體內怒火更旺,他雙手用力地抓住被角,就差撕咬一番表示憤恨了……等等,慕容閣驀然瞪大眼睛,用力……他的手臂竟然可以使力了!
慕容閣驚喜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雖然灰濛濛地只能看到手的輪廓。他激動地深吸了口氣,再次嘗試著動了動身子,發現居然能夠聚集起些微的力氣,慢慢支起身子坐起來了。
沒想到只是一碗葯就能解他行動不便之苦?哼,他到小瞧青衣了,原來他還是有些作用的。
他掀開被子,清冷的空氣令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連忙拿起搭在床尾的衣袍披在身上。林天寶把他一直穿的錦衣外袍拿走了,體貼地給他換上了青色男袍,有些小的樣子,大概是青衣的衣物。他穿上鞋子,撐著床欄站起身來。
青白的月斜掛在屋角,散發出冰冷的光芒,殘月背後是幽藍的蒼穹,幽深寬廣而深邃,慕容閣抬頭看天,深深地吐出胸中的鬱悶之氣,頓覺身體輕盈了許多。
腳邊冬菊吐露芳華,淡香縈繞,慕容閣不及細看匆匆越過,湊著清暈的月光,朝屋后摸索而去。
即使再難堪的事情也需要別人幫忙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不用再被人抱來抱去,能完全掌控自己身子的感覺真好。
解決好自身問題過後,慕容閣又摸索著踏進院子里,才能自由活動的他,身子已經疲憊不堪,可是精神卻很亢奮。在他眼中,曖昧不明的殘月、幽沉深重的黑夜,寒冷刺骨的清風都自動轉化為春暖花月夜,如此良辰美景,只有他一個人欣賞真是太過奢侈和浪費了。
「不知道林天寶睡熟了沒有……哼,即使她熟睡了,我不能把她叫起來嗎?!」
慕容閣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林天寶的身影,而這種時候被人想到的林天寶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慕容閣在兩側的廂房都找了一下,也沒有找到林天寶。「這傢伙跑到哪裡去了,竟然要中毒未愈的我跑出來找她,哼哼,看我找到她以後怎麼怎麼她!」
冷風吹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緊了緊袍領縮著肩嘟囔了一句「好冷」。突然心生感應,他心中一驚,微微側身,只聽到身後金器破風尖嘯的聲音,無視他的移動,一點寒芒直指他的後頸動脈,殺氣直透心底。
慕容閣手腳冰涼地站直身子,心中千轉百回,心想是哪個仇人竟這麼快得知他的蹤跡前來暗殺他?要怎麼樣才能躲過這一劫?背後卻響起了一個熟悉的男子陰狠的聲音:「為了你可愛的生命,我奉勸你不要尖叫惹我不快,但我允許你說話,告訴我,林天寶在哪裡?!」
林天寶驚愕地張大嘴看向青衣,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說什、什麼……合、合歡葯……」
青衣點頭,卻見林天寶獃滯的表情猛然一變,手指翻印如蓮花般屈指微彈,一道勁風急射而出,燈燭遇風驟滅,屋內頓時陷入黑暗之中。少時,衣襟翻飛聲便從屋頂破空而去。林天寶側耳傾聽,面色凝重。
青衣因林天寶突然彈滅燈火驀然一驚,但隨即淡笑起來:「寶寶,不要那麼緊張,這些人並不是沖著你來的,謹慎點兒是好啦,但草木皆兵就過分了點兒。」
「什麼意思?莫非屋頂上整日有人飛來飛去還正常?」
青衣拿下手套,彎腰再次點著燈燭。「不是整日,只是最近這幾日罷了。你應該也聽說了吧,江湖上有人挑戰『百步驚雷』步雲天的事,聽說還要請你當見證人呢。明日就是他們比武的日子,附近一些多事的武林人大概怕趕不及,夜裡全都飛來飛去地趕路,這間房子離步雲天的府邸不遠,被人光顧的次數的確比較多些。」
林天寶這次是真的驚詫了:「我怎麼沒有收到任何請柬讓我去當見證人,就連步雲天接受挑戰的事情我還是前幾日在客棧聽其他客人說的,原本以為是江湖傳言不可信,現在連你都這麼說,我倒要去比武現場去長長見識了。」
「那正好,把慕容閣留下來,我看看能不能解得了他身上的熱毒。不過好奇怪,你們共處一室竟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林天寶皺眉:「我怎麼聽你這話,一點兒都不中聽哩?!」
什麼叫共處一室什麼都沒發生,還一臉遺憾地搖頭。怎麼說她也是未出閣的大姑娘,應該慶幸這種事沒有發生好不好,哼哼,雖然、大概、可能、好像多半是因為她女性魅力不夠的緣故。
「咦?」林天寶正在自怨自艾,卻聽到青衣側頭髮出疑惑的聲音。
「怎麼了?」
「有人在屋頂飛也就算了,怎麼會有人在院子里走動……還不止一個人……」
林天寶凝神傾聽,觸感延伸,果真聽到有兩人以上的呼吸聲,其中一人的氣息稍嫌凝滯渾濁,下盤不穩,似是久病沉痾的樣子……另一人呼吸平緩柔順,幾不可聞,竟是高手中的高手,她並不奇怪有不速之客前來,卻奇怪只稍會些拳腳功夫的青衣竟然比她還先察覺有人進來。
「因為院子里的氣味改變了,不請自來的人真的很討厭,他們身上的氣息會影響房中晾曬的草藥……咦,其中一人竟然是……」
青衣猛然推開窗子,林天寶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了,敵暗我明,還未交手,便已在布局上處了下風。
「青衣你實在太過魯……」
林天寶猛然住口,是因為突然看到有人被粗魯地推到院子里,那人踉踉蹌蹌地前沖幾步,差點兒被自己身上的青色外袍拖曳在地上的衣擺絆倒,長長的如緞的黑色髮絲滑落在肩頭,垂落在地,抬起頭,現出比天上明月更皎白的臉龐,竟然是慕容閣!
慕容閣的神情比他們更為吃驚,他的視線在窗前林天寶和青衣之間徘徊了幾次,咬牙切齒地說道:「三更半夜,你們孤男寡女,竟然還呆在一起?!」
太不知羞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