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姐姐,姐姐。」

「嗯。」迷迷糊糊地睜開困頓的眼,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映照進室內,在少年的背後形成暈白的細弱的光線,臉還是隱藏在黑暗中,只可看清他亮若星子的眼睛。

「我睡不著。」

「唔。」半睜的眼不知不覺想合上:「那數羊好了,要不……到樓下跑個二十圈再回來……」

「我在擔心啊,姐姐。」肩被用力的攤晃著,耳邊儘是少年甜膩的聲音。這小子知道姐姐這兩天應付突如其來的舊識是如何辛苦嗎,還這樣打擾的睡眠。

再次睜重若泰山的眼皮,我抱住小薰的雙臂,省得他再推晃我。「小薰,讓姐姐好好睡一覺好不好。」我又閉上眼,臉靠在柔軟的枕頭上蹭了蹭,不想離開絲毫。

「姐姐,你不會離開吧,別睡啊,回答我呀,再睡的話我咬你了哦。」

不要,不要,我要睡覺。

臉頰一麻痛,他真的咬了下來。「不要啦。」睡意還是佔上風的,我不理會他挑釁的把臉埋進枕頭裡。

耳根一麻,隨後是下巴,脖子,熱熱的,麻麻的,痒痒的,我終於忍不住「喏」的一下笑了起來,鬆開他的雙臂,意識還在睡和醒之間浮現沉,本能的推他硬湊過來的臉。

「起來,起來起來……」弟弟好像已玩上癮的抓住我亂推的手腕,湊空就輕咬一口。

埋在枕中的臉也因頸部的擺動而轉向,唇角感到什麼溫暖潤濕的東西而輕輕劃過,而後是少年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電擊一般的熱流,心中似乎有什麼燃燒起來,唇角的溫度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灼熱如烙印。開始還因太困了,身體沒力氣不想醒,但終於感受到不對勁的,我猛地睜開眼。

好像是某種情況的重演,我和小薰的眼不知所措的對瞪著。

這次是小薰慌忙移開視線,蹦跳著起身快速後退至牆角處。

可……掠過美麗眼中的那一絲奇怪的神情是什麼。輕撫著唇……好像被吸吮了一下……也許是錯……

「姐姐……」喑啞的聲音頓住,空氣中某些奇怪的因子增加,令人呼吸不暢,心跳加速。房間中靜得連呼吸都壓抑住,半響少年才有動靜,他挨著牆,同手同腳全身僵直的走回他的床上,鑽進被窩扯起被子蒙住頭。

「不,不打擾你睡覺了。」

……可惡,你突然變成這麼怪異的樣子,誰還睡得著……

不,一定是月光照得太曖昧了,才讓人睡不著,一定是這樣沒錯。

***

鏡中的少女即使精神萎糜,臉色慘白,雙眼布滿血絲依舊美的令人心悸。

「哎。」我長嘆一口氣,擰乾毛巾壓在臉上,潤潤乾澀酸痛的眼。

「獄殿下。」

沒錯,這張我有時照鏡子都會不小心看呆的臉是某位魔女的,只不過兩三天的時間,我非但接收了她記憶,她的臉,現在連她的責任都要接收。

「什麼事?」我把毛巾拿下,鏡子里出現的卻是我不熟悉陌生的臉。我「砰」的一下慌忙轉過身,驚訝地看向站在衛生間門口的男子。

修長的身軀因穿上紅色華服更顯挺拔,半長的銀色的發柔順的貼在頰邊,紫色美麗的眼瞳和略顯薄情的薄唇……「啊,啊,你是萊克……」半晌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記憶中的微顯稚氣的少年已不見蹤影,也不是那經常化妝化的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呈女性的男子,而是充滿力感的俊美,貴族的俊逸,魔魅的邪艷,比以前誇張的視覺系裝扮不知好看多少倍的年輕男孩。

「你的病好了。」我獃獃的問。雖不知有些男性為何有喜穿女裝的愛好,但據說這種愛好很不易戒掉。

「你才有病。」萊克扯了下嘴角,有些自嘲的笑:「他已找到親姐,何必再看……那付怪樣子。」

「難道說……」因為綺羅想見姐姐,萊文才穿上女裝……受到些微衝擊的我看著眼前這個原本就是更為狂放出色的男子,他……雖是男裝打扮,但卻不是似以前常穿的軍服,聽說……他已放棄貴族身份。

「那你還呆在這裡幹什麼?」

「哎?」

是遲鈍還是視而不見呢,有些事情明明顯而易見,卻因害怕受傷而捂住雙眼。

「綺羅在戰爭中受的傷還沒好清吧。」

講話太多就會輕喘,不時的吞服一些藥丸,身體是不正常的低溫,心肺都應該受損傷吧。而沒隨時光有何改變的娃娃臉,再見面時卻有些什麼感覺不同了。

「竟這樣拖著殘傷的病體來見我,他真的很在乎我呢。」

「萊克。」我垂下眼帘,不看臉色突然就得青白的男子,淡淡的說:「為了綺羅好,也許該回魔界的應是你呢。」

***

六點十分,父母還在卧室內睡覺,客房裡的綺羅已起來,窩坐在沙發里,有些出神的看著電視。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來,在我身周圍看了一下,問:「萊克呢?」

我撇了下嘴:「問他做什麼。小薰沒在房裡,出去了嗎?」

綺羅側頭想了想:「呃,他說他要出去打些豆漿和買些早點回來。」

「哦。」確定他真的不在房中,我不知怎麼鬆了一口氣。

我走到沙發的茶几旁,拿起早報就坐在綺羅身旁。

「綺羅。」我翻開報紙隨口問道:「在人間界還住不住的慣。」

「不太習慣,空間太小了。」綺羅皺了皺眉:「阿獄,你為何能在這麼髒亂狹小的地方生活下去呢。」

「那你為何不像萊克他們『嗖』來『嗖』去不留影蹤,而變成我表哥住進來呢。」

「我想知道你為何不願離家。」李綺羅拿著搖控器亂按,似乎電視畫面的切換極為有趣。「看得出來他們很疼你……和他。」

「爸媽是很疼我和小薰啦。」

「阿獄,你是怨父皇從不理會我們嗎?但還有我啊……」

目光從「飛機失事真相」的二版新聞上移開,我有些吃驚的問:「綺羅,你還喊那個人為王,難道你現在還有皇室頭銜?」

「嗯,怎麼了?」

「可萊克不是失去貴族身份了嗎?」

綺羅臉上閃過一絲狼狽:「阿獄,你別聽別人亂說,是他自願放棄貴族身份的,與我沒什麼關係。」

盯看著綺羅有些慌亂地低下頭,我突然笑起來:「是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重新翻看著報紙,這世上的天災人禍好像越來越多了,不知生活在什麼地方才是安全的。

「他,阿獄,只有他我絕不原諒。」

怔了一下,我才知綺羅說的是小薰。

「都是因為他,阿獄才身形俱損墜入人界,寓言失去雙瞳,我們才會分開百年。」

「這怨不得小薰吧,戰爭是無法預料的啊。」

「可是百年前的那次三日戰爭是他策劃的呀!」

「因為樓白國先挑釁的吧。」皺了下眉,我不知綺羅為何突然激動起來。

「阿獄!」綺羅震驚異常地看著我:「我還不知道嗎?你竟然會說怨不得。還當他是親人看待……這件事幾十年前都查明了啊。在人間界撒播病菌和挑起戰爭的,是他在樓白國安插的間諜所出的主意,樓白國敢那樣膽大妄為,也是因為有他有身後支持。」

「你胡說什麼!」我站起身,把報紙甩到茶几上,沉聲說:「綺羅,通敵是很重的罪,樓白不至於那麼蠢。」

「所以樓白國已不存在了,現在魔界已僅剩六國。阿獄,與其說那次戰爭是天魔之間無法消彌的對立體現,還不如說他只不過想毀掉你或得到你就讓神,人、魔三界陷入戰亂而毫不在意的可怕天使。」

「……」房間溫度似乎驟然下降,我不禁打了個顫。

「戰後百年,魔界勢力劃分有很大改變,暗羅皇族……因阿獄不在,都快要變成任人欺凌的弱的小國家了。大家都希望你可以回去。」

是不知不覺在改變嗎?「綺羅,你以前從不理這些鎖事的。」

「因為阿獄把我保護地很好啊。」綺羅因回憶面容變得柔和:「而現在……」

淡笑得如孩子般的表情見我認真看他而漸漸變得有些拘謹的低下頭。

真的,不同了。

***

牆上的石英鐘「嘀嗒嘀嗒」地走著,客廳里的日光燈發出熾白的光,已打開窗帘的窗外天已大亮,吵雜的的城市晨曲由窗外傳進來,我存在在這裡,是真實的。

搔了搔順滑的發,我重坐回沙發里。

「綺羅,只有你在想著我,也許我會改變主意跟你回魔界呢。」

「真的嗎?阿獄。」綺羅驚喜地站起來無法置信地問。因起身太急,他晃了晃身子,捂住胸口,皺著眉輕喘了一下。

「嗯。」我垂下眼帘:「我以前總覺和李獄之間總似隔了一層玻璃,我在這邊可以看清玻璃那方少女的所有記憶,卻總無法相容。但見了你以後,卻可清楚地感到我們真的是一個人,因為對你的關心都是一樣的。」

我抬眼看向綺羅:「我會回魔界,會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傷害。」

「所以,」我的目光調向電視播放的早間新聞:「你不需要萊克了罷。」

「咦?」

「那個萊克-戴文啊,他已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吧,因為你已找到我了啊。」

我們是惡魔啊,利用完的東西該扔掉便扔掉,才不負邪惡之名。

「不用擔心無法開口,因為我已對他說過了,不讓他再纏著你。」看到綺羅驚亂的樣子,我輕笑:「別害怕,有我在的話,他還不敢報復你。」

「我不害怕啊,而是……」

「綺羅,我不是最重要的嗎?」雖笑著,但語氣卻獨斷而強硬:「萊克算什麼,不過是個無身份的庶民而已,況且還有些奇怪的癖好,和他牽扯到一起,你的名聲也不會好聽,以前不得已也就算了,但從現在開始就可以不用理他。」

「可是萊克……」

「你不用替他擔心。」我微笑卻不耐地打斷綺羅的話:「如果他有本事,應該可以再恢復貴族身份,而且如果再娶妻生子的話,關於他一些不好的流言自會不攻自破,憑他的智慧和力量,能坐在幽冥國國君之位也並非不可能,綺羅,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他好。」

「……」

「我才說讓他離開,他就無法忍受否定而從我面前消失了。現在應已回魔界了吧。」這句話是問在角落裡坐著的寓言,他朝這邊看過來,點了點頭。

「人們對習慣存在的事物的依賴是很可怕的,總以為離不開他,但拋掉后,會發現可以過得更輕鬆。綺羅,我會保護你,像以前一樣。」

「咣當。」是重物撞擊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嚇一跳的轉過頭,站在客廳門邊的少年臉色蒼白地抱著盛著早點的紙袋,腳下是跌下傾倒的不鏽鋼杯,蓋子跌落在牆角,懷中乳白色的豆漿蜿蜓流出,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窪,散發出清鮮的香氣。

但為何沒感覺到小薰的氣息和他開門走動的聲音?

「像以前一樣是怎麼回事?」小薰一腳踏在豆漿上,隨著他氣勢洶洶地走近質問,白藍相間的磁磚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白色的腳印。

「呃。」我不自覺的畏縮一下:「那個……」

「他是李獄的弟弟,不是你的啊。」

「這個……」

「還是你這次還要選擇他!」

「因為……」

小薰用力咬著嘴唇,大眼中含著淚,倔犟的不讓它流下來。「我恨死你了。」他用力把裝滿食物的紙袋擲過來,我連忙躍身去接。

等我手忙腳亂的把紙袋接住,小薰早已拽著書包衝出房門,丟下我獨自離開了。

咦?咦?為,為什麼要恨我。我震驚於小薰誇張的離場方式,無竟識的把紙袋中已壓扁的早點往嘴裡送。

嗯,是離家三站路遠的古商城南門的正宗天津小肉包的,好吃。

***

想我曾是魔界鼎鼎大名,令人聞風喪膽的李獄啊。

但現在連想落跑,都得要裝病。

幸虧我平時臉色蒼白得就像營養不良的貧血兒,向老師告了假,我捧著頭虛弱地步出校園后立刻恢復精神百倍,健步如飛的狀況。

「到底有什麼急事,讓你非要到學校找我不可。我已經很給面子的讓你們呆在家中了哦,怎麼現在連在學校里也要被搔擾,告訴你寓言,若我學習退步了,絕對饒不了你們。」

「你不需要這麼辛苦,而且綺羅少爺……」

「不辛苦怎麼會考上大學,考不上大學怎麼會找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怎麼要養活我和弟弟。現在可不比以往,光有個貴族身份便有薪金可拿。」

「綺羅少爺情緒很不穩定……」

「不穩定?拜託,我只是十六歲的未成年少女,為何還要安撫二十四、五歲的成年人,有像我這樣命苦的嘛。」

「他執意要先回魔界……」

「他不用那麼著急啊,我不是讓他在房間里先休息休息,等我放學回來再和他討論一下回魔界后的細節嗎?」

「他想要……找萊克少爺。」

「哎?」我硬生生地停住腳步,低眉抬眼的迸出怪聲:「那個人妖……」

「獄殿下,請不要如此說萊克少爺。」寓言臉上浮現少見的怒容,令我愕然。

「是不是和那個萊克呆久了,而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誰?」好半晌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已顧不得路人奇怪的視線而向一團空氣冷笑著:「真有趣,連我的話都敢反駁。」

「……寓言不了。」

不甘願的模樣還有什麼敢不敢的,我冷哼一聲,氣沖沖的朝家裡走去。

***

窩在沙發上的男子,臉色是孱弱的慘白,不時劇烈地咳嗽著,捂著嘴的白色絲絹,隱約透出血色。

這哪裡是情緒不穩定,根本是病情不穩定了才對。

我面色大變地來到綺羅跟前,焦急的問:「葯呢?」

「獄殿下,沒有用的。」寓言跟在身後,滿面憂色:「綺羅少爺在你走後便一直咳一直咳,葯吞下去又會咳出來。」

我震惱地看向寓言,他意思是說綺羅這種情況是我引起的嘍。

「咳,咳,對不起,阿獄。」綺羅抬起頭,清亮的眼因難受而溢滿水氣。

朝綺羅的背拍了拍,我輕聲安撫著:「別激動,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對我不必那麼見外。」綺羅搖了搖頭,情緒只更顯狂亂,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過後,噪音因受到破損而暗啞:「我真的真的是希望阿獄回去,我真的真的希望見到阿獄啊。」

「我明白,我明白。」

「但我騙了你,其實我也一直騙自己。我是卑鄙的連阿獄都會欺騙的人。」

手輕輕拍在綺羅背上,他因說話而慢慢停止咳嗽,我接過寓言遞過來的絲絹,擦了擦他額上沁出的虛汗。

「別責備自己,我不覺自己受到欺騙啊,我是自願回魔界的。」

「可我無法原諒自己。」綺羅手捂住雙眼低泣著:「勸阿獄回魔界其實是我的私心。如果阿獄回去了,萊克就不用那麼辛苦,他整日為了幫我而疲累不堪的樣子,我不願再看到。」

「萊克?」我的笑容凝固住。「綺羅,你只是習慣那個人在身邊出現而已,因為我不在你才想找個人代替吧。」

「萊克才不是替代品。」綺羅抓住我的衣袖,焦急的解釋說:「也和阿獄不一樣,真的。」

「當,當然不一樣。」我擠出笑臉,柔聲說:「綺羅,因為姐姐是最重要的,對不對。」水霧般的眼眸已不見當初純然的迷戀崇拜,讓我不由一陣心慌。他的眼似在探尋著我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焦點,似乎透過我在想某個人。

「姐姐是最重要的……是啊。」綺羅緩緩低下頭:「我真的一直這樣想,而且經常會說出來,別人一定也這樣認為吧。」

「就這樣才對嘛。」提著的心慢慢放下來:「萊克不過是個變態而已,和他呆久了,也會被傳染上的。綺羅,你若想結婚的話,魔界多的是溫柔可愛美麗的女孩子。」

「不是和阿獄成婚嗎?」

「咦?」我眨了眨睛睛:「我,我才十六歲,而且人間界不像魔界皇族為保持血源正而可以近親成婚,所以說,我還需要一段時間做心理建設,如果你願意等的話……」

「對不起……」

「不願意等也沒關係,反正魔界多的是……」

「我回魔界找萊克。」

「哎?」我大叫起來:「不行!」

「阿獄。」把我的衣袖拽的更緊,綺羅哀求地看著我。

「不行不行不行。」掰開綺羅的手指,我甩開衣袖後退一步:「我絕不同意,因為他,你連姐姐的話也不聽了嗎?」

「他救了我啊,阿獄。而且都是因為他,在你失蹤的時候,我才沒崩潰。」

「所以說他是替代品……」

「他不是!」因為我的獨斷認定而無法解釋的綺羅終於發起火來,他站起身朝我喊到:「阿獄,什麼時候你才會好好聽我說話,什麼時候你才會了解我一點。你知不知道,我經常會坐在宮外一天只為等你,你知不知道,因為害怕黑海的夜,在晚上我從不敢睡,你知不知道,見到你一次會讓我高興幾天,你知不知道,因為沒有力量,在不必要的時候從不出宮的我是多麼寂寞!」

蒼白的臉因激動而變得嫣紅,清麗不甘的眼,修長的身軀猛然迸發出來的迫力令我不覺又後退一步。

捂住的雙眼……要睜開了嗎?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因被綺羅少見的氣勢驚住,害得我結巴起來。「我,我以後會注意的,但你今後絕對不要找萊克才行。」

「我要找他!」

「為什麼非要找他不可!他已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我沒利用他!」

「他是個變態啊,和他在一起,你一生都會被人嘲笑輕視傷害啊!」

「我不在乎。」

「綺羅!」我沉下臉:「你從來沒用這種態度對我說過話,難道那個有女裝癖的變態比我還重要!」

「沒錯,他比阿獄更重要。」

衝口而出的話震呆兩個人,不,三人,寓言也瞪大眼睛無法置信的看過來。

時間一瞬間停滯下來,空氣中散播著沉默的粒子,而屋中的三個人全都維持著可笑的目瞪口呆的姿式凝在其中。

「萊克……很重要。」

靜止的人中,黑髮的娃娃臉男子最先有了動靜。男子黑色的眸子先是迷茫不解,而後是若有所思,黑色的瞳孔逐漸變得清亮,亮的令人心慌。

再看向我時,綺羅眼中已不見有慌亂,自憐和痛苦,而是像猛然間明白了許多事情的瞭然與解脫。

「就是這樣呢,萊克很重要。即使他開始是替代品,現在也成為無法取代的替代。即使現在只是因為習慣不想改變,將來也一定會習慣下去。即使將來無人祝福,那無論什麼時候逃避、哭泣,退縮還是無濟於事。萊克很重要,我只是不想讓他離開我身邊而已。」

不是想掩飾的無措,想讓人了解的焦慮和不被人了解的憤怒,只是靜心靜氣的宣告。

從剛一見面時就驚覺到不同,如今更明顯地呈現出來。依舊是少年般的娃娃臉,卻有我不熟悉的堅強,那是想以自己的力量守護某件東西的男人的表情。

當初那個恣意妄為,任性膽小的綺羅呢?

在百年裡,誰改變了他或……他在為誰改變?

「為什麼是萊克-戴文呢。」

為什麼最終選擇的會是男人呢,我不懂。

「如果萊克是個女子的話……」會不會就不會有長久的視而不見和苦苦掙扎。

「我為什麼非是女的不可。」冷然的語調加入,透露著危險的不愉快。

「萊克。」屋內驀然多出的人影令我本能的向後躍跳一小步。

卻有另一個人就直接跳過沙發,衝到萊克身邊,伸手緊緊擁住他。

在被擁住的一瞬間,萊克絕美的冰顏融化崩離,直接以瞠目結舌的獃滯模樣示人。

我走上前去,半跪在沙發上,手肘搭著沙發椅背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兩人出現在同一畫面中,相似的修長身軀,萊克更為高些,兩個男人擁抱在一起的畫面並沒有想象中噁心。

只要呆在一起便可輕易發覺的情感。只是一個平常的主動的擁抱便讓萊克驚喜得幾乎變成白痴,只是失而復得出現的人而讓綺羅放下矜持。

如果不是愛的話,那這樣的相念相依不離不棄是什麼?如果是愛,為何絕不會得到哪怕是一個人的祝福。

我不明白,感情是純潔炙熱而惟一的,只因投注感情的彼此是同性,便會異化為污穢不堪嗎?

而我只是不想讓綺羅受傷。

***

「綺,綺羅,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發生嗎?」終於確定不是做夢的,萊克興奮而笨拙的反擁住綺羅。「嗯,因為每次想見你的時候你就會出現。萊克,你為何突然又回來了呢。」

「想,想見我?」傻傻的痴笑了一陣,萊克才記得回答:「我不放心你單獨呆在人間界,所以拿了東西后馬上就趕回來了。」

「拿東西?」綺羅不掩驚訝地問:「不是因為阿獄……」

「是獄殿下說為了你好,我必須回魔界才行。」把綺羅緊緊困在懷中,兩人就相擁著交談。

「所以你便回去了嗎?」語調里有對萊克輕易退縮的些微怒。

「我原本不想回去的,但獄殿下說你病還未好全,鏡心宮有她以前珍藏的藥膏可以醫治,所以我來不及向你說一聲便回去了,我已找到獄殿下所描繪的盒子,你的身體應該很快便可痊癒了。」

綺羅身體僵了一僵,推開萊克,轉過身生氣的說:「阿獄,你騙我!」

我趴在沙發背上,一點也沒計謀被揭穿的狼狽不堪:「就算我騙你又如何。」卻因綺羅指控的眼神而受了傷,我黯笑:「綺羅,我是為你好啊。」

「你知道你選擇的是什麼道路嗎?有堅強的心可承受嗎?有後悔的餘地嗎?有大聲說出的權利嗎?」

「阿獄,逃避退縮心就不會受傷害嗎?」綺羅認真的看向我:「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堅強,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最終是怨恨,我只知道現在無法放開萊克。」

「綺羅!」萊克震驚落淚。

手輕擦俊美男子絕美紫眸流下的如珍珠般珍貴的淚水,綺羅憐惜的笑:「萊克,我的告白有那麼可怕嗎?」

「不,不是!」抓住綺羅瘦弱的手腕,萊克自己用手背粗魯的猛擦不斷掉下的淚,而後睜大眼睛,不讓任何東西再阻擋他看綺羅:「我,我以為……即使你的眼睛不只注視著我,不只信賴著我,只要我可以留在你身邊便可以了……我在說謊,因嚮往的太過奢求,而不時說著謊言欺騙自己……」

「那打賭好了。」見不得溫情脈脈的我提議著:「若你們贏了,我便不會再管你們,若你們輸了,便永不見面。」

「阿獄。」

不再理會綺羅,我朝萊克說:「我們的東西呢。」

***

那是個圓柱型的淺綠錦盒,當手撫摸其上,一種久違的熟悉的感覺由指尖湧上心頭,同時一種黑暗的氣息令心臟有些微麻痹。

鬆開手,錦盒就浮在半空中。

「阿獄,那是……」綺羅吃驚的盯住錦盒,手不由自主的拽住萊克的衣袖。

「對,這並不是藥盒。」在萊克要發火之前,我點了錦盒一下,深沉的笑道:「而是我與綺羅成婚用的誓約之杯。」

錦盒細細裂開,化成青色粉末不降反升,淡青色的高腳玉杯顯露出來,相互盤旋的飛龍雕刻其上,粉末落入杯中,化成淡青的透明液體。

這次連萊克也臉色大變的驚叫:「這是守護婚姻的龍之妖翼。」

「眼力不錯呢。這是我為了綺羅而花了十年時間捕獲的兩隻妖龍,封入五杯之中,為成婚所用,沒想到今日還會再次見到……」

「我不同意。」萊克緊張的擁住綺羅:「我不會再把他交給你……」

「所以要打賭啊。」我無怒無喜地看向身側無瞳的男子:「寓言,也需要你的幫忙呢。」自從萊克出現,他就會全身僵直地警戒著我。他卻不知我天生反骨,別人越是認為是錯,我更要錯的徹底絕對。

寓言的血和我的血抹在杯口,手指發出淡紅色的光圍著杯口輕蹭,「嗚嗚」的玉鳴聲響起,紅光漸熾。

像突然明白我在做什麼的,寓言凄聲喊出:「獄殿下,你在違天行運,會害了……」

我已收斂笑容,低訴咒語:「吾為暗羅皇族十三皇女李獄,成婚儀事之主事,暗羅皇族護衛寓言,成婚儀式之見證。吾之小輩,一為暗羅皇族十四皇子李綺羅,一為幽冥國之庶民萊克-戴文,現結為連理。」

相互盤旋的飛龍在玉杯表面竄動,不一會穿杯而出,兩條飛龍一金一銀,長約四指,無角有鱗有翅無爪,左銀右金朝綺羅和萊克飛去,銀龍繞過綺羅左手無名指張口在指根部咬下,金龍亦然。玉杯中澄青的液體中冒出紅色的血珠,兩種液體相互翻滾卻不相容。

我傾聽。

「因為同性便不成嗎?」手指不再蹭動,而是輕按在杯口。我挑眉淡然威脅:「若是我說可以呢。你們是想在下一秒消失,還是再用心仔細考慮一下這樣的感情值不值得你們守護。」玉杯因驟升的壓力布滿細細的紋痕,心臟無法負荷的刺痛,杯中的青色與紅色的液體相遇如遇炙炭般沸騰起來,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升騰追逐糾纏的液體上,不敢有絲毫大意。

耳邊穿來寓言驚悚的大叫:「獄殿下,萊克少爺和綺羅少爺皮膚下好像有東西在流竄……」我無感覺的盯著玉杯中的液體融合在一起,漸漸變成清清澈澈的透明水色。終於吐出一口氣,我舉手拿起高腳酒杯,再咬破中指。

血滴入玉杯中,玉杯漸漸變成雞蛋大小的球體,金色銀色的小龍在玉球中若隱若現的飛旋。我封住誓言:「同甘同苦,同心同命,禮成。」

炙陽般的紅光過後,玉球消失。

而不知何時倚倒在地上相擁的兩個人,如才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全身濕透,身體還因為巨痛的餘韻而抽搐著。

我伸腳踢了踢虛脫的萊克:「喂,終於嫁給我們家綺羅了,感不感動,反正你現在只是個庶民而已,我就賜你『李』姓吧。哼哼,李萊克,雖然有些難聽,但為了幸福的話,你就忍耐吧。」

「還有綺羅,萊克變成我們李家人,就是你的奴隸了,你想怎麼使派他都可以,不用不好意思,反正已沒娘家幫他撐腰。不用太感激我,這是姐姐應該做的。」

「你……」萊克睜開眼,紫眸因身體痛還有些迷濛:「什麼李家人,你說清楚……」

「獄、獄、獄殿下,你說是結、結婚。」寓言慌慌張張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同同同性結婚,魔界的那些貴族一定會氣瘋啊,你你你還威脅龍之妖翼,綺羅少爺和萊克少爺差點被你害死……」

「寓言,我賭輸了啊,你應該安慰我才是。」

「賭輸?」

「嗯,賭的就是李綺羅和萊克成婚的話,龍之妖翼會不會守護他們的婚姻。」

我盯著兩人左手無名指上由體內浮出的金色與銀色的龍戒:「以愛為食的龍之妖翼,若婚姻無愛的話,無論是寄主還是寄生者全都會死。而通過龍之妖翼守護的婚姻,無論是誰也無法反對。堵住流言的惟一方法就是讓流言成真。綺羅,萊克,這就是我的祝福呢。」

微風拂過,窄小的房間點點消失,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白色花園,碗口般大的花朵遇風便折,滿天飛舞。花瓣飄然落下,沾惹滿頭滿臉滿身。

「阿獄,謝謝你。」

「我不是李獄。」不看綺羅的臉,我向花叢深處走去:「如果我是李獄的話,絕對會殺了萊克,而絕不會把自己的弟弟交付給一個男人。」

飛花舞的迷離輕狂。「我說過,若你們贏的話,我絕不會再管你們,所以你們走吧。」

再次回到屋中的,只有我一個人。

低下頭,眼角有鹹鹹的液體流出。

那不是,我的淚。

***

危險而熟悉的氣息。

由迷思中驚醒,我才抬起頭,彷彿有什麼穿過體內的讓我無法口言身動。

就那樣斜靠在沙發上,身體像鎖住一樣,惟一可以的是眨眼睛。

時間不知何時已到黃昏,暈紅的光由半開的窗帘流瀉進來,屋內的光線轉為曖昧的灰白色,似亮非亮,似暗非暗。

身後傳來腳步聲,即使捂上耳朵也知那是誰。

小薰。

「姐姐。」甜膩的略帶撒嬌的語氣同以前沒任何不同。「姐姐,你騙我,竟然丟下我獨自回家。」

眼前一黑,視線被手指遮掩住,冰冰涼涼的觸感不像小薰平常溫暖的手。

而後,唇被壓住的,又麻又痛。

生澀又冰冷。

「姐姐,那個人妖嘲笑我。」微濕的氣息噴在唇邊,是小薰在低語:「他說真同情我呢,與姐姐成為孿生姐弟。可是若不從出生便在一起的話,你的一切我又怎麼可以全程參與。我不想再犯以前的錯,你的眼中只可看我,心中只可有我。」

手指移開,眼前又一亮。腿上一重,是小薰的頭枕在上面。低下眼,趴在腿上的小薰偏過頭,只可看見他幾近黑紫的泣潤滑短髮和黑髮下的白皙頸項。

「姐姐,我很乖呀,為何每天還總會夢到你說『還是不要再見面』的無情樣子呢,無論我祈禱多少次你還是選擇他,姐姐姐姐姐姐,我痛苦的幾乎要死去了。」

電視屏幕上反射的人影,依靠在沙發上的少女和半跪在地上,頭枕在少女腿上的少年,仿若溫馨的家庭畫面一樣欺騙人類的視線。

「無論我心中如何焦急,你卻總是毫不在意,你知道當我找你,得知你已先走時,我快要發瘋的事嗎?你總是若無其事。他什麼時候會接你到魔界呢?我知道他恨我,想分開我們,可是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你知道嗎?姐姐,現在纏繞在你身上的是黃璧璽的傀儡之線,如果操縱著你的記憶,讓你可選擇遺忘和製造回憶,你會不會就不會離開我身邊。但是若這樣的話,留在我身邊的還會不會是我所喜歡的人呢。姐姐,你為什麼不愛我呢。」

腿上一片濕熱,是小薰的淚嗎?那手背上的呢……

依舊維持著半跑的姿式,小薰抬起頭,「姐姐……」依稀見過的絕望的眼神卻在下一秒變成驚怕失措的驚詫:「姐姐。」擦在臉上的手,因拿捏力道不當而刮傷臉頰生痛:「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是我不對,姐姐,求求你不要哭了。」

嘴張了幾次,聲音才可順利發出:「你還好意思責備我。」

眼淚無法停止的,我甩開小薰的手:「早上獨自甩門出去的人是誰,在學校里硬躲著不見面的人是誰,現在還想傷害我。」

「姐姐……

「我是你姐姐啊,不是那個曾傷害了你的人,是你躲在過去的記憶中出不來。我為什麼那麼倒霉,當我是李獄,綺羅卻找到更重要的人離我而去。當我是余菁,弟弟卻為李獄的記憶而傷害我,我不要再見你們了。」

「姐姐,他找到重要的人,是那個人妖嗎?」小薰一把抓住我的手問:「他離開了,不再要奪走你嗎?」

我推他:「你還幸災樂禍,走開啦。」

「但我不會離開你啊。」不理會我的掙扎,小薰把我擁進懷中:「我會永遠陪著你。」

「不要再把我當李獄,我會傷心啊。」

「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反擁住小薰,頭埋在他的頸肩,淚還含在眼裡的,我吐了吐舌露出淺笑。

有些過往,憶的深刻也疼的蝕骨,而我只選擇現在存在的幸福。

***

褐發的白色天使在天上看著低泣:「路西菲路大人,你又被那個魔女玩弄於股掌之間,我巴奧美斯一定會再想辦法去救你……」所以,余菁余薰,想要幸福的話還需要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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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零一之禁愛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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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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