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不容易離開VVIP病房，回到護理站，孫香湘卻發現還有一場仗等著她打。

「回來了啊？你進去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做個例檢要花這麼久時間呀？」一見到她，同事A就忍不住嘲諷。

酸意真濃，她不會真的在計時吧？好可怕！

不理她，不理她！

「阮先生最近情緒不好。」一言以蔽之，希望她不要太過好奇。

「是喔？」可同事A才沒打算這麼輕易收手。「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負責起病人的情緒問題了？」

對於不友善的質問，孫香湘眼底的怒氣一閃而逝，不想把事情鬧大，把大家的關係弄僵，所以她神色不變地淡應。「讓病人保持愉快平穩的心情，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

她的冷淡與平靜，落在旁人的眼中卻成了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讓同事A的臉色益發難看。

「這樣說來是我誤會啰？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方法讓阮先生心情愉快，也許我應該跟你好好學習！」簡單的話語，卻有著傷人的暗喻。

「佳琦，」眼見情況就要失控，護士中最資深的古琬人連忙介入。「陳先生的點滴應該快結束了，你先過去吧！」

林佳琦並不想離開，可是又不好拂逆古琬人，只得輕蔑地一哼，拿起用具離開了護理站。

「學姊，謝謝你。」雖然已經習慣了同事們有意無意的暗諷與妒意，可是孫香湘還是很感激古琬人為她解圍。

不然同時應付兩邊人馬，她真的很累。

「別把佳琦的話放在心上。」古琬人拍拍孫香湘。「你跟阮先生處得還好吧？」知道她心底對有錢少爺的反感，古琬人關心地問。

「還好啊！」孫香湘毫不思索就回答。「其實他雖然行徑惡劣、又是個愛使喚人的大少爺，但是不難相處，還可以忍受。」

「是嗎？」孫香湘這番話令古琬人大大意外，孫香湘不是最討厭這種浪費醫療資源又高高在上濫用特權的人嗎？

而且，她不只一次看過孫香湘怒氣沖沖地從一八○一病房衝出來，怎麼她現在的態度這麼無所謂？

「嗯！」孫香湘點了點頭。「而且我認真的思考過，其實他有錢有勢也是他家的事，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麼不公平，也許我不應該反應過度。」

自從調到十八樓后，這種操控特權的有錢人早就看多了，也該是認清殘酷現實的時候了。這次與阮定睿的爭吵，讓孫香湘著實好好反省了一番。

「真的假的？」古琬人嚇了一大跳。

這位阮先生是對這個衛道的小學妹施了什麼魔法，居然能改變她那顆有如灌了十斤水泥的腦袋，轉變她的觀念想法？真是太神奇了！

「真的啊！」孫香湘點點頭。「學姊，我打算提出調職申請。」

「什麼？」又是一顆炸彈，古琬人開始覺得自己暈頭轉向。

「調回一般病房啊！」孫香湘一派自然。「既然我受不了特權，待在這兒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回一般病房會好一點。」

「你有沒有搞錯啊？多少人想調過來這你知不知道？」古琬人覺得頭好痛。

「知道啊！所以我把名額讓出來，讓想要的人美夢成真！」孫香湘綻出一抹微笑。「不然每天上班我都覺得心情沉重，想到的只是我在十八樓浪費生命。」

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孫香湘大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現在就去拿申請書！」

「你給我等等。」古琬人連忙制止她。「老是說風就是雨的，你給我回家好好想想再決定！你才調上來一個月就要調走，這樣不是讓護理長難看？」

「可是我決定好了啊！」孫香湘表情非常認真地聲明。

「臨時起意的不算！」古琬人可不會讓她衝動行事。「你好好想個一個月，再來決定要不要轉調。」

「一個月？」孫香湘瞪大眼，「不用吧……」

「香湘！」古琬人擺出母夜叉的姿勢。「學姊說的話，你不聽了嗎？」

「聽聽聽！」一看到從學校一路叫到現在的學姊「變身」，孫香湘也只能委屈含淚地點頭。「學姊說什麼就是什麼。」

多年相處下來，孫香湘很明白，學姊平常是很溫順可人、理智冷靜，對她很好也很照顧她，可是萬一惹了學姊生氣，那可就不得了了！

所以，她還是繼續當個聽話的小學妹就好！

嗚嗚嗚……真孬。

夜半時分，原本熟睡中的阮定睿突然睜開了眼。

「你是誰？」瞪著站在床邊的女人，他的口氣相當不好。

現在都什麼時間了，她跑進來想做什麼？是誰讓她進來打擾他睡眠的？

「我是夜班護士。」好不容易輪到夜班的林佳琦，趁著礙眼的孫香湘不在，借故檢查巡房的名義讓門口的保全放行。

「夜班護士？」他輕哼，「我需要夜班護士嗎？」

他睡得正好眠，需要什麼護士？真要嚴格說起來，需要個能喚醒他慾望的床伴還實際些。

看著這個女人眼底的算計與難掩的愛慕，可見她真正想提供的「服務」定是後者，阮定睿黑眸中流露出厭煩，他受夠這種別有用心的女人了。

「你出去！」

「我……」林佳琦好不容易才偷溜進來，怎麼可能錯失大好機會。「我只是來做例行巡房跟檢查，確定阮先生的情況一切良好。」

「怎麼，我的身體狀況惡化了嗎？連晚上都要巡房做檢查了？」他不留情地指出她的別有用心。

也許是看慣了孫香湘，現在看到別的女人穿著護士眼、拿著血壓計，他只覺得有些刺目。

「那是……」林佳琦看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阮定睿，大腦頓時當機，一點理由也掰不出來。

「現在就出去，要不然我絕對會向院方抗議。」阮定睿不再理會她地躺下，他相信她一定不敢違抗他。

門關上時，阮定睿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如果是她，肯定就敢！

「私人專屬護士？」孫香湘瞪大眼，不敢相信那個男人居然無恥卑劣又小人到如此境界。「我現在這樣還不算是他大少爺的『私人專屬護士』嗎？」

她加強了語氣在那個莫名其妙的稱謂上，天知道她當初來應徵的時候，根本沒見過那種職位！

結果，卻被那位身受輕傷、有權有勢的少爺硬是給變出來了！

「說的也是。」負責傳話的學姊點了點頭，重新修正後再宣布一次。「從今天起，你就被暫派成為阮先生『二十四小時』的私人專屬護士。」

「有沒搞錯啊？」孫香湘哇哇大叫。「他當我7-11啊？二十四小時，人家都不用睡覺休息的啊！」

這個男人！她等等一定要隨便拿個流感疫苗借故去戳他！她想通了，職業道德這種東西是要看對象的。

「依照官方說法，阮先生很『客氣』地提出這項要求，而且還說是借將，所以你擔任他私人護士這段期間，薪水由他付。」

「客氣？」孫香湘才不信呢！「我現在就很『客氣』地去回絕！」

薪水他付？她待在醫院一樣有薪水領啊，了不起喔？

「等等，我還沒說完。」古琬人連忙拉住起身的孫香湘。

古琬人也覺得很離譜，她知道孫香湘聽了一定會大發脾氣，可是誰教阮先生吃定整家醫院，這道命令是一路由院長順遞而下，到了十八樓，護理長深知孫香湘個性，只好推給她來說，她也很不願意啊！

「還有什麼？」孫香湘咬牙切齒的，已經培養好跟人吵架的情緒。

「院方知道這個要求太不合理，所以你醫院的薪水照發，阮先生那邊給的就當成是加班費。」

「我又不缺……」脫口而出的抗議在學姊的一瞪之後失聲。

「還有，阮先生說，病房裡附設的親屬休息室可以給你使用。或者，」古琬人一頓，提供她心中更好的建議。「你也可以睡值班室。」

如果她真的睡在一八○一病房的休息室內，恐怕又要有一波新流言，外加足以淹死人的妒意。

思及此，古琬人為難地拍拍孫香湘。「你知道的，這事是有點離譜，可是醫院高層擺明了要討好阮先生，是絕不會拒絕他任何要求的。」

要怪就怪林佳琦半夜借故進去一八○一病房，才會惹出這件事。不過這可不能跟孫香湘說，要不然更沒完沒了。

「高層要討好，他們自己去當超商店員啊！」孫香湘一肚子火，卻又不想、也不敢發在親親學姊身上，只好努力忍忍忍！

古琬人疼愛地摸了摸孫香湘的頭髮，把她當小孩子般安撫。相處多年，她自然明白這個看似冷靜沉默的學妹，其實骨子裡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但是會在工作場所顯露出本性，好像只有在面對阮先生的時候，不知道她自己注意到沒有？

「你聽學姊的話，就乖乖照辦吧！」古琬人慢慢跟孫香湘剖析厲害。「反正阮先生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太費心，他大概是不喜歡陌生的護士才會提出這個要求，反正他也快出院了，你就忍耐幾天，沒必要因此得罪高層，最後被fire可就冤枉了。」

看見依然氣呼呼的小學妹，古琬人也只能無奈地鼓勵道：「就當賺外快吧！」

「我幹嘛那麼操勞啊？」二十四小時耶！她又不是鐵打的。

「說是二十四小時，可是阮先生休息你就能睡了啊！」古琬人諄諄善誘。新富醫院的福利和待遇都是一等一，她可不希望孫香湘因此丟了工作。「幾天而已嘛！像阮先生這種管理一個大財團的人，不可能在醫院待太久的。」

看這幾天一堆高階主管在病房中來來去去，就知道公司不可一日無首，阮定睿早晚要出院。

「可是……」孫香湘的臉還是很臭。

「聽學姊的。」不得已，古琬人只好又端出學姊的威嚴。

「學姊，你這分明是助紂為虐！」孫香湘痛心地指責。

「笨香香，我這是在為你的長久之計打算。」古琬人嘆息。「就這樣決定了，今天就開始。」

多說無益，反正這小妮子會想通的！

「喂，學姊！」看著古琬人轉身就走，孫香湘真想尖叫。

什麼叫「就這樣決定了」？她沒答應啊！而且……今天就開始？她什麼都沒帶出門耶！

阮定睿，你這個王八蛋！

看著推著葯車乒乒乓乓進房的孫香湘，阮定睿的臉上露出微不可見的笑容，可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你做什麼臭著一張臉？」

孫香湘投過去一個殺人目光，小臉緊凜著不答腔。

這個爛人！自己做的事還故作不知情？

「你……」看著孫香湘一語不發地就撩起他的衣袖開始換藥動作，換他送過去一個致命目光了。

「你當我死人啊？」連個招呼都不打。「哎唷！會痛耶！你故意的啊？」

孫香湘停下粗魯的消毒上藥動作，蓋上紗布開始包紮，這才不輕不重地回答他，「會痛就代表你不是死人。」只不過是爛人！她在心中補上一句。

「你說那什麼鬼話？」阮定睿不爽了。

「中文。」她狠狠瞪向他。

她的意思很明白，不想討皮痛的話，最好識相地閉上嘴。

但阮定睿可不是被嚇大的，他一把抽回手，先阻止了她施虐的機會，再一把拉她坐到身旁。「你解釋解釋。」

「你外國人啊？中文還要人解釋。」孫香湘揮開阮定睿的手，才不管上頭有沒有傷。

這個小護士今天爪子很利喔！

原本想要自保地保持一點距離，卻在嗅到一股不同於醫院消毒水般的幽香后，貪戀地反而更貼近了一些。

「你幹嘛啦？」感覺到阮定睿坐近，孫香湘連忙後退，可是背部卻抵上了沙發扶手，而他的手也順勢擺上扶手，困住了她的出路。

「走開啦！」她怒視著他。

圓睜的大眼，秀挺的俏鼻，小巧微噘的紅唇，阮定睿第一次這麼仔細看孫香湘。以前怎麼會覺得小護士貌不驚人？她分明可愛透了。

尤其是現在紅著雙頰，惱怒又含著嬌嗔的模樣，更是令他看傻了。

「阮、先、生！」

這個男人是又在發什麼神經啦？居然就這樣盯著她看，那眼光好像是看著什麼食物，恨不得一口吞了的樣子。但她才不想被吃！

「叫我的名字。」阮定睿不悅地糾正孫香湘。

「我幹嘛叫你的名字？」

話才吼完，孫香湘就發現阮定睿的眸光一變，唇邊還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想做什麼？」她警覺地往後仰，這才想到自己坐在沙發上，而這個動作讓他更有機可乘。

「我要做什麼？」他慢條斯理地湊近她，掛著一抹邪氣的笑容。「你等等就知道了。」

然後，語聲消失在交疊的唇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