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崎先生!」
正要掏鑰匙開門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一個友善聲音出現在黑健崎身後。他本能回過頭去,看清了是大樓的管理員林伯。
「什麼事?」他微笑地問,有些不解的看著林伯圓胖的臉上那一抹頗有深意的笑。他住在這兒那麼久,可從來不知道林伯的笑容可以詭異到這個程度。
「沒事!沒事!」林伯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我說黑崎先生哪,你打算何時請喝喜酒啊?你這麼年少有成,是該成家了!」
他愣了一愣,喝喜酒?
「哎啊,你也別不好意思啦!」林伯誤以為他的發愣是不好意思,遂自顧自的接了下去,「這個年頭的年輕人同居試婚是很正常的嘛!林伯又不是老古板、不懂你們的想法,而且,你那個媳婦兒那麼清秀可愛、活脫脫小美人一個,又乖巧又有禮貌,和你還真是登對呢!你倒是說說看什麼時候請林伯喝喜酒啊?」
看林伯那高興的比手划腳的模樣,他總算是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蹙蹙眉——
「咳,我們還不急,林伯!」他輕咳了一聲,試探性的:「你常見到她?」
「也不常啦!只是有一回我上來巡視一下,剛巧就瞧見那個小女孩兒坐在樓梯口!」林伯指了指,「原先我還以為我老眼昏花看錯了呢!我活了大半輩子可還是第一回見著那麼漂亮的跟今瓷娃娃一樣的女孩兒!後來我問她,她說她就住在你那兒,她在等你回來!那時都快十二點了哪!」
哦?他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前一陣子的晚歸——
漣漪是在為他等門嗎?他眉峰微攏,而他卻全然不知。他一直以為她會乖乖遵循他所訂的規則:不得超過晚上十點去睡覺!一直以來,她也從未提過……
「黑崎先生,我知道——也許我不該管這麼多啦!」林伯滔滔不絕的接下去說:「可是你有時那麼晚歸,應該要打個電話告訴你的媳婦兒,要她別為你擔心嘛!有好幾次,她都坐在這兒等你到好晚呢,也不加件衣服,看得林伯我都好心疼……」
再拍拍他的肩,林伯自顧自的下樓去了。他在原地呆站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推開門。
客廳里只留著一盞昏黃的小燈,他大略環視了一下靜悄悄的四周。西寶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也只是拍拍翅膀算是打招呼。他放輕了腳步走向那組價值不菲的真皮沙椅,一眼便瞧見漣漪那蜷縮成一團的嬌小身軀;而波波則是癱在茶几上呼呼大睡,輕微的打呼聲在寂靜的空間里聽來格外清晰。
沒有驚動她,黑崎健在沙發前蹲了下來,雙眼靜靜地掃過那張在睡眠中顯得如此年輕無邪的小小臉龐。
漣漪的黑髮凌亂的披在肩膀,長而濃密的睫毛靜靜的棲息在頰上,玫瑰般溫潤的紅唇安詳的抿著,白皙頸項下的是微微起伏的酥胸,氣息和緩而均勻。他出神的凝視著她,一絲莫名的憐惜和心疼齊涌了上來……
漣漪……她是這麼一個神奇的小東西,毫無預警地闖進了他的生命中。在此之前,他從不相信緣份!在他的想法里,自己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完全操控自如的,但——漣漪,她卻是由命運之神在冥冥之中安排,註定要在他生命中出現的!姑且不論漣漪還能在他這兒「借住」多久,至少——夠了!有她曾經出現過、曾豐富他這麼一段日子,也算是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了。
是她彷彿不勝寒冷般的欠了欠身子,他脫下了外套裹住了她,毫不費力地攔腰抱起她輕盈的身子;她在他懷中動了一下。
「黑崎?」
「怎麼在客廳里睡著了呢?」他將她輕放在床上,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嚴肅,「在沙發上睡覺容易著涼你不知道嗎?」
「我在等你嘛!」她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將垂在肩膀上的髮絲胡亂的撥到肩後去,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我有話告訴你喔!」
「有話明天再說也是一樣!」他板著臉,「虧你還老向我抗議你不是小孩子,瞧你這麼不聽話!我說過我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你沒有必要等我!」
「有什麼關係,反正這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仍然是笑眯眯的,「對了,你吃飯了沒?我跟你說喔,我今天又研究出新的獨門秘方了!經過西寶和波波試吃的結果,你一定也會讚美我的手藝的!你一定要嘗嘗!」說著她棉被一掀就想跳下床,卻被他拉住了。
「我看不必了吧!」他從鼻子里哼,「你今天在研究獨門秘方,我已經連續吃了一個禮拜還不夠捧場嗎?更何況現在是半夜十二點!」
「耶,你才吃了一個禮拜,卻一斤肉也沒多長,那就表示你吃得不夠,應該多吃才對啊!」她振振有詞地說:「再說,誰規定晚上十二點不能吃東西?」
見他不以為然的皺起眉毛,她湊近他的臉,笑眯眯,「別這樣嘛,黑崎先生!你要知道我煮的東西只有你這個『人』可以享用喔!連伊殷和沙奇要我露一手我都還不肯哩!人家東雨還說我可以當賢妻良母呢!」
「哦?」他睨了他一眼。
「是啊!」她轉了轉大眼睛,然後冒出一句,「什麼是賢妻良母?」
「這——」他拉長了聲音,眼底閃
過一絲笑意。他輕咳了一聲,「呃,那位『東雨』沒告訴你?」
「是我沒問啦!」她無辜地吐吐舌頭,「算了,你一定也不知道意思,對不對?」
他寬肩一聳,沒有回答的站起身往房門口走。
「很晚了,你該睡覺!有話明天再說。」
「等等!」這回換她拉住他的袖子。
「還有什麼事?」他斜側過頭來看她。
「你媽媽今天有打過電話來喔!」她對他的表情絲毫不以為意,仍然是笑嘻嘻的。
「我知道!」他過了半晌才說。不知怎的,盤繞在心頭一整個下午的情緒此刻像是一塊重石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他為這抹不尋常的怪異感覺而不安。
大概也看出了他異於往常的怔忡,漣漪的笑容微微隱去了,一雙明亮而清澈的大眼靜靜的停駐在他臉上。
「你怎麼了?」她直湊到他臉上去看他的眼睛,然後微微一愣——哦喔,她發現自己居然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難道是她的法力又減速退了?
甩甩頭,黑崎健猛的抓住她的手,一串話使那麼不由自主的衝口而出——
「聽我說,漣漪!這兩天——找個地方,隨便哪裡都行,你可以回你的同伴那兒去,或者——躲起來!總而言之,你得離開這裡一陣子,別讓任何人發現你!」
她一愣。
「為什麼?」她不明白的問。
「因為……」他猛的住了口。望著那張寫滿對他單純信任的臉龐,他放開了她,轉身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
再轉身面對她,他的表情已經恢復了鎮定。
「不為什麼!只要照我的話做。」他平靜而沉穩地看著她,聲音低沉而沙啞,「我不想冒險,漣漪!」
冒險?她秀眉微顰,不解的看著她。
「我不想讓乾爹看見你!」他苦笑,伸手扳住她纖細的肩膀,低低地開口,「對我們來說,你太不可思議了。如果你只是暫時的留在這兒,那麼,只讓我知道,好嗎?」
見她仍然不明白的看著他,他輕吁了口氣,靜靜地接了下去,「也許……是我太杞人憂天了吧?就算乾爹看見了你那又怎樣?你的外表和人類並無不同。即使乾爹的觀察力比常人要敏銳,但……」
他住了口,鬱郁的蹙起眉峰。
她眨了眼,有些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是擔心你乾爹會知道我並不是你們人類,是嗎?」她笑容可掬地說。
他沒吭聲。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你們人類嘛!」她拉拉他的手臂,一副他太小題大作的表情,「再說,只要是你的朋友就一定是好人。你告訴他們嘛,說我不會打擾你太久的,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走了。」
最後那句話讓他微微一震。還來不及細想自己那抹奇異的感覺,她已朝他露出一個淘氣的笑容。
「不過我告訴你,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喲!所以啊,我也有可能會賴在這裡很久很久,讓你趕也趕不走的!」
他的呼吸停頓了。望著那張還在咫尺、笑意盈盈的臉龐,他就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的伸出手去,將那嬌小的身軀密密的摟進懷裡,帶著一絲憐惜、溫柔的輕吻上那紅潤的唇。
好久好久之後,他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了他的懷抱,但仍輕擁著那纖細的身子,沉默的不發一言。她由他懷中抬起頭來,悄眼看他,突然有些害羞了起來。
「喂!」她清了清喉嚨,一時間只想到要用這個字叫他。
「幹嘛?」他的反應是挑起一對濃眉。
「你那乾爹是不是長得很可怕?不然你為什麼怕讓我見到他?」她皺著小鼻子問。
「唔……」他悶哼,「這個問題我拒絕回答!」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放開了她,兩眼直盯著天花板。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讓他隱隱覺得不安的原因是什麼。
將視線從天花板上轉了回來,他伸手爬過滿頭濃密的黑髮,溫和的開口,「睡吧!明天開始,別再等我了!嗯?」
「好!」她柔順的點了點頭,鑽進了被窩裡。
「還有——」他停了停,「千萬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施展你的法力!連波波也一樣,知道嗎?」他半命令性的說。
「好!」她對他齜牙咧嘴地扮鬼臉,他則寵溺地擰擰她翹挺的鼻尖,起身便要往房門口走,卻又被她叫住了。
「喂,等一下!」
「我答應了你的條件,你也得答應我兩個條件才行!」
他揚了揚眉,「你說!」
「第一,以後如果我又研究出新的獨門秘方,你一定要乖乖的吃掉!」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就知道!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還有……」她遲疑了。
「還有什麼?」他有趣地看著她低垂的睫毛,黑眸裡帶著濃濃的笑意。
「還有……」她像鼓足勇氣般的抬起頭來看他,聲音變得好小聲,「你能不能……再像剛才……那樣……再做一次?」
他會意。瞧她發窘的嬌俏模樣,他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她惱怒的瞪視著他囂張的笑臉,又羞又氣的嚷:「黑崎健,你……」她氣嘟嘟的正想往被子里鑽,他卻比她更快一步攫住了她的手,在她唇邊沙啞的低喃——
「樂意之至!親愛的,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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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有近兩年的時間未見,朝井彬夫依舊一如黑崎健的印象中,是那位外表穩重、溫文儒雅如飽讀詩書的學者,內心卻實為精明睿智、一雙鷹眼彷彿都透視人心般的日本醫學界代表性大人物。
「看你的樣子,似乎T省過得還不錯。」
這是朝井彬夫對前來接機的黑崎健所說的第一句。話是用日本語說的,但他知道除了黑崎揚子和黑崎健之外,一道前來的何振飛也聽懂了。只不過他話里略帶深思的意味,只有黑崎健聽得出來。
「當然!T省畢竟是我的家鄉!」對於朝井彬夫頗有深意的目光,黑崎健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接下來由機場到朝井彬夫下塌的飯店這段期間,幾乎全是黑崎揚子拉著他滔滔不絕的說話聲——
「喂,我說乖兒子啊,你媽我這回可是專程為了看漣漪才特地趕回來的唷!她還在你那兒吧?你有沒有告訴她媽媽我迫不及待的想見見她呀?」
「媽!」他蹙蹙眉。
「哎喲,笨兒子!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黑崎媽媽笑嘻嘻地拍拍他,故意壓低聲音,「快告訴媽,你和漣漪……呃,有沒有?都一起住了那麼久……我看還是先結婚比較好,反正生米煮成熟飯……」
「媽!」他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她還有別人在。
「幹嘛?你媽說錯啦?」黑崎揚子對他的反應頗不以為然。哈,都什麼時代了,男女同居未婚生子早就是「普及化」了,她還真搞不懂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醫生兒子那顆豬腦袋裡在想些什麼!虧他還長得一臉聰明樣,思想卻比她這個年長他二十歲的老媽還封閉。
「我說了,漣漪只是暫時住在我那兒,如此而已!」他從鼻子里哼,「我和她之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瞎猜一通行不行?」
「誰瞎猜了?人家漣漪住在你那兒。從早到晚服侍你,就跟你老婆沒兩樣,這難不成是假的?」
漣漪從早到晚「服侍」他?那她還服侍得真徹底。
「唔……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黑崎媽媽睨著兒子,「瞧你這身材就知道了!半年前我見到你時,你還在天天煮泡麵當三餐,身上根本沒幾兩肉!自從我交代漣漪要多給你進補之後,你現在比較像個人了!你這麼大塊頭個人,都三十歲了下個廚房也懶,哪一天死了你媽我都不知道要去幫你收屍!」
「你也知道我的作息一向就不是很正常!」他聳肩,「有時三更半夜趕稿是很平常的事,煮個泡麵又方便又省時,也沒啥不好!」
「我倒一直沒發現黑崎有發福的趨勢!」開車的何振飛插了進來,瞄了眼坐在右座的黑崎健,「那個漣漪果真如此大的威力,會讓一向不受女人支配的黑崎健也有無法說『不』的機會?」
何振飛最後那一句話在調侃中略帶好奇。雖然對漣漪這一號人物他仍然是持著保留的態度,但再次由黑崎媽媽口中證實有這麼一個女孩兒,他的想法也由半信半疑又信了幾分。想見見漣漪的慾望更濃厚了。
黑崎健沒有說話,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
漣漪……他微微蹙起眉峰,想起今天一早醒來后遍尋不著她的情景。自從她到那他兒「借住」以來,她已有許久不曾再這麼莫名其妙的消失無蹤了。猶記得一早沒能如往常般地在廚房或客廳里見著她,他幾乎是有些呆愕地瞪視著那空無一人的客房,四周的空氣似乎在一剎那間停止了流動,寂靜的空間里一點聲響都沒有。連西寶也不像平常一樣一大清早用尖叫代替鬧鐘吵醒他,只是靜靜的站在它的橫杆上。他足足站了三分鐘之久才由一片寂靜中回過神來,勉強讓自己相信一件事——
漣漪,她又「暫時」消失了——只是「暫時」!因為波波仍然癱著圓滾滾的身子睡得不省人事。不知怎的,這竟讓他感到如釋重負。波波還在,這表示她還會再回來。她不可能丟下波波,一個人走掉;再者,她也並未告訴過他她不借住了。惟一能解釋她不告而別的原因便是——
她聽從了他的話,暫回她的同伴那兒去了。
只是——漣漪為何沒將波波一起帶走呢?這讓他微微不解。事實上,他發覺她近些日子以來已經很少使用她的「法力」了,就連以前廚房裡的東西時常在空中跑來跑去的情況也不復見。莫非她果真變乖了,察覺這觸犯到他的「禁忌」?
「那個叫漣漪的女孩兒——是黑崎的女朋友?」
朝井彬夫略帶不解的欣慰的聲音由後座傳來,黑崎健回過神,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黑崎媽媽已經搶先接了下去
「是啊!不過黑崎這小子不肯承認!說真的,雖然我只聽過那女孩的聲音,卻對那聲音細細柔柔的女孩兒很有好感哩!我說振飛啊——」
「有!」被點到名的何振飛立刻中氣十足的答應。
「你常到黑崎這小子那兒去,有沒有見過那女孩兒長啥模樣?」
「啊?」何振飛愣了一愣,看了隔壁的黑崎健一眼,然後一聳肩,「唔……沒有!坦白說,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這小子金屋藏嬌!要不是我問,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打算告訴我……」
「何振飛!」他悶哼,「閉上你那張惟恐天下不亂的嘴行不行?」
「我……」何振飛無辜地想辯解。
「有女朋友是好事,有什麼不能說的?」朝井彬夫溫和地笑道:「黑崎,你也不小了,是該可以成家的年紀!早些時候結婚,你母親和我也才能抱孫子啊!你知道乾爹單身了一輩子,一直把你當成惟一的孩子看待,你可別讓乾爹失望!」
聽出了朝井彬夫的言下之意,黑崎健勉強壓抑下那一抹深沉的壓迫感,只簡單的答了一句,「我懂,乾爹!」
「那就好!」朝井彬夫滿意的點頭,「別忘了你和乾爹的約定。當初你要我給你五年的時間,我也不想太逼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做最好——我想你心裡也有個譜。」
「我明白!」
車子來到了凱悅飯店,遠遠的,黑崎健便瞧見飯店前那一群個個態度恭敬、衣冠楚楚前來歡迎朝井彬夫這位全亞洲知名的醫學界大人物的人潮。
黑崎健也是由何振飛口中才得知朝井彬夫此行是受T省醫學界的邀請,特地前來開座談會並接受各媒體的訪問!事實上剛才由機場來到飯店的路上,他們的座車前後全都是保安人員和幾名陪同來訪的醫界人士所乘坐!
若非朝井彬夫和黑崎揚子的意思,他們根本不可能搭乘何振飛那輛在所有加長型禮車陣中,顯得不甚起眼的寶藍色BMW。
待車子一停穩,車門幾乎是立刻便被打開,一大群西裝筆挺、身材壯碩的男子立刻必恭必敬的齊涌了上來,一連串表示歡迎和問候的日語又急又快的響了起來。黑崎健坐在車裡,衡量著該不該下車。
「他們在說什麼?何振飛聽得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那一堆看來是媒體記者的傢伙口中那一大串嘟嘟嚷嚷的日文是啥意思。雖說他對日文還稍微懂了點皮毛,但一碰到這種有些艱澀的訪問用語,他可就真的是一竅不通。
而最教何振飛不懂的一點便是——奇怪了,朝井彬夫雖說是日本人,但卻精通五國以上的語言,就連中文也說得幾乎與道地的T省人無異,為何他們不用中文訪問他咧?
「還能說什麼?當然是說明他們有多歡迎他的來訪,」黑崎健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看這混亂的場面,他想自己也沒必要下車去湊熱鬧了,「我們走吧!」
眼見再留在這兒也只是浪費時間,何振飛沒有多問的就想倒車離開,一時之間卻被人擠得車身動彈不得。
「晚上再打電話給你,媽媽我可要找時間去見見我那新媳婦兒,聽到沒有?」黑崎媽媽只在匆促間丟下這麼一句便優雅的下了車,展現出她那高貴迷人的貴婦人風範。
何振飛斜睨了黑崎健一眼,只見他眉峰微攏,似乎若有所思,連有人在敲車窗都渾然不覺。何振飛按下了車窗,「什麼事?」
「先生,聽說你是朝井先生的乾兒子,是嗎?」一位拿著麥克風,被人群擠得臉紅脖子粗的男子在問,還沒得到任何回答,他的問話已被後來湧上的人潮給淹沒了。
「先生,聽說你二十五歲就拿到了醫學博士的學位?」
「你在國內曾出版過多部暢銷的科幻推理小說,請問你為何肯捨棄高薪且高成就的醫生職業而投入於作家這個行業?」
「你是否會繼承朝井先生在日本醫學界極具盛名的私人醫院,學以致用行醫救人?你是否以他作為榜樣?」
面對此起彼落的媒體詢問,何振飛再睨了黑崎健一眼,只見黑崎健過了半晌才簡單的說了一句,「抱歉,你們認錯人了!」
「啊!」這個回答引來一陣錯愕聲。
黑崎健按上了車窗,連看也沒看何振飛一眼,「走吧!」
何振飛揚了揚眉,沒有再多說的將車駛離了凱悅飯店。
一直到車子上了大馬路,黑崎健才輕吁了一口氣,用手爬過一頭濃密的黑髮,面色陰鬱的注視著前方。
「他們認錯人了,嗯?」何振飛轉頭看了他一眼,「難不成他們說得不是你?」
「我倒希望他們說得不是我!」他苦笑地搖頭,「你知道嗎?當乾爹的兒子……這個身份太沉重了。有一陣子,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如果是,為什麼三十年來,我對他的稱謂只是乾爹?如果不是,那為什麼他一輩子不娶妻、有個親生兒子來傳承他的心血,而要我這個根本毫無血緣關係的乾兒子去繼承?」
他蹙攏眉峰,有些煩躁了起來。對朝井彬夫,他一向是最尊敬的!幾乎從他有記憶開始,朝井彬夫就讓他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他這輩子,註定和學醫脫離不了關係。
雖說自小嚴格的訓練和漫長的學習過程並未影響他對醫學濃厚的興趣,但他惟一反感的卻是發覺自己似乎像個傀儡般,拿到學位、進入乾爹的私人醫院學習各種該學的東西、接觸所有的病理、研究一切連科學上都解釋不出的特別病例……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了般,讓他絲毫沒有喘息的空間。
他開始問自己,這樣下去,是否為他原本學醫的目的?走朝井彬夫要他走的路、做朝井彬夫要他做的事,完全失掉了自己,他換來了什麼?不過成了陷入泥沼的困獸罷了,連想掙扎破繭而出的空間都沒有……
「也許你乾爹有他的用意啊!」何振飛收起弔兒郎當的神情,語意深長地說:「再者,他為了培植你繼承他一生的心血,在你身上投注了多少心力,還二話不說地答應給你五年的時間讓你考慮,他算是用心良苦了,不是嗎?如果他只把你當成傀儡,他怎麼會如此放縱你?五年的時間,讓你想想將來的三四十年該怎麼走,這手段很高明!」
黑崎健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開口:「當然高明!有時我甚至覺得,如果幹爹不當醫生,他會是只老謀深算,心機深沉的老狐狸;而這種人最適合的職業便是——商人!」
「也許吧!」何振飛大笑,揶揄的,「對了,你媽說想瞧瞧漣漪,我也想。什麼時候讓我見見那位在你口中不可思議、卻又人畜無害的小妖精?」
「唔……再說吧!如果你們能見著她的話。」他含糊的一語帶過,內心卻不禁猜測著——
漣漪……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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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啊!」
一個略帶淘氣的嗓音由門口傳來。沙奇和伊殷同時回過頭去,瞧見的是一臉天真無邪的漣漪。
「你跑到哪兒去了?」伊殷斜睨著她,「我以為我命令過你,在我問完話之前不準溜掉的!」
「我沒有溜掉啊!」漣漪滿臉無辜相,「我只不過是去找東雨聊了一下而已嘛,我好久沒見到她了耶!」
「好了吧!東雨你也見到了,該坐下來讓我問問你。」沙奇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她暗暗吐了吐舌頭,「奉命」坐了下來。
「波波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沙奇問。
「唔……」她聳肩,不經意的把玩著頰邊一綹髮絲,「我帶不回它,大概是我的法力又削弱了吧!我試了好幾次,連到你們這兒都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的。在人類的世界里待久了,什麼都沒得到,法力倒是愈來愈破!」
沙奇和伊殷望了一眼。
「怎麼會想到要來這兒?難不成你被黑崎健趕出來了?」伊殷取笑地說。
「才不是!」她嘟起嘴,兩腳在椅子下晃呀晃,「他是不想讓他乾爹看見我,大概是他乾爹長得像妖怪,怕會嚇到我!」
「他乾爹?」沙奇深思的用一手輕撫著下巴。
「是呀!我是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讓他乾爹看見我啦,我現在也讀不出他心裡所想的東西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就乘機試試看法力還行不行!結果才發現現在和上次見到你們時糟多了,就連想靠念力移動一個杯子都有問題!」她有些苦惱地咬著下唇,「完了,再這樣下去該怎麼辦?」
「怎麼辦?」伊殷從鼻子里哼,「當然是和人類一樣經歷生老病死四部曲!早在你硬要來人類世界里『玩』時,我就警告過你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沒有後悔啊!」她眨眨一雙清亮的大眼睛,微側著一頭黑亮的長發,「至少——我很喜歡黑崎健!在他那裡借住了這麼久,除了偶爾有點酷之外,他算是很可愛的啦!和他在一起又不無聊,他又肯把他的床借我睡覺,說起來,黑崎健這個人也沒什麼大缺點啦!」
「誰沒有什麼大缺點?」
一個輕柔的女性嗓音出現在門口,大伙兒全不約而地朝門口望去,一張清秀嬌俏的臉龐正探了半個頭進來。
「咳!對不起我失禮了!」她清了清喉嚨,正經八百的,「右護衛、海神閣下,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你這小鬼!」一見是她,沙奇不禁微笑著搖頭,笑容里儘是寵溺和疼愛的笑意。。
「東雨!」漣漪眼睛一亮,笑眯眯地朝她猛招手,「當然可以,歡迎歡迎!」
沈東雨對自己揚了揚眉,輕巧地閃了進來,在沙奇身旁停了下來,笑意盈盈的,「你們在談誰?瞧漣漪這麼開心?」
「還有誰?她的獵物嘍!」伊殷往後一癱,懶洋洋地說。
「什麼獵物?我又不是畫嫣和若葉!」漣漪輕哼,「人家我的手藝可是經過大師指點的,才不像嫣兒她們那是臨時惡補!再說我一沒虐待、二沒玩壞黑崎健的重要物品,我可比她們溫柔多了!」
「哦?你會溫柔?」沙奇揶揄地說。
「是啊!你現在才知道啊?」她得意洋洋地說:「我要住到讓他捨不得趕我走!」
「你知道,精靈們在人類的世界里,是沒有太多時間的!」過了半晌,沙奇才若有所思的問:「漣漪,你別忘了你的法力正在逐漸消失當中。在這段期間內……」
「如果不能讓黑崎健愛上我,那我就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人類,是嗎?」她介面,頓了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沙奇說,看著她的目光卻是頗有深意的。
「可是,如果他沒有愛上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她無辜地吐吐舌頭,調皮地一笑,「東雨告訴過我,人類的愛情是不能強求的,即使我無法和你們一樣成為人類,但這畢竟是我自己的選樣,不是嗎?」
「愛情雖然不能強求,但——你至少該試試!」東雨柔聲地說:「如果你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那也許會成了你一輩子的遺憾?你明白嗎,漣漪?」
「我知道啦!」她對他們擺擺手,利落地跳下椅子,「我得走了,趁我的法力還能用!再見嘍!」
再朝東雨拋去一個飛吻,一陣藍光一閃,漣漪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我也該走了!」伊殷也站了起來,瞄了沙奇和東雨一眼,「看你們小夫妻倆這麼卿卿我我,讓我想到我老婆還在等我呢!我先走一步。」
大門被輕輕地帶上了。
望著被合上的房門,沈東雨回過頭來,微揚著秀眉看了沙奇一眼。
「想什麼?」她淺笑地問。
他一把圍住她纖細的腰肢,抓起她的小手至唇邊親了一記,晶亮的黑眸里有一抹淘氣的笑意,「想你!」
「別鬧!」她輕捶了他一下,「到底怎樣?漣漪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麻煩到稱不上!」他說,眉峰微微皺起,「只不過猜測不出黑崎健會怎麼做罷了!如果他在乎漣漪,那一切都不是問題;怕就怕漣漪愛上了他,喪失了所有的法力,最後卻得不到相同的回報,那……」他停了停。
「精靈們得到愛情才能重生,是嗎?」她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語了一句。
「也許!」他笑笑。低下頭,他開始輕吻那柔嫩的頰,喃喃低語:「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