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西元二《∧

「什麼!?」

在一個寬敞的大廳里,坐在首位的男子在聽完下屬的報告后,從沒有情緒波動的他此刻正震驚的大吼。

「月,別這樣,冷靜下來,你嚇壞他們了。」坐在月身旁、來此地作客的男子淺淺一笑,溫和的說。「日,這教我怎麼冷靜下來,那小子給我鬧失蹤耶!」月——魏士欽才不管底下那些人怎樣,被嚇死是他們膽子太小,關他什麼事!

「浚麒只是對你的一意孤行反彈罷了,你也知道他的個性,就像個皮球一樣,你愈是施力逼他,他反彈得也愈大。早叫你不要逼他你就不聽,這下可好了,人跑了吧!」日——朱廷裕有點幸災樂禍,不過可沒讓月知道。

「我真是不懂,只是叫他接下月的棒子罷了,又不是要他的命,他幹嘛跑了?」魏士欽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回椅子上。

「他說過他不喜歡。」朱廷裕提醒他。

「不喜歡?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啊!多少人用盡辦法,就是想坐上這個位置,我也不諱言,就連我的兒子柏廷也想接我的位置,可是柏廷的能力根本不夠!否則我幹嘛這麼勞心勞力的還惹人嫌?」

不忍看老友如此沮喪,朱廷裕道:「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知道就好辦了,問題是這小子要躲,怕是咱們傾巢而出也找不到他了!唉!這孩子太精明也是一個問題哪!」

「這倒不一定,還有一個人可能找得到。」朱廷裕沉吟。

「誰那麼好本事?」

「皇儀。」

「啊!宋老的兒子,你預定的接班人?」

「是啊!」朱廷裕點頭,不過他也有和魏士欽同樣的煩惱,甚至比魏士欽更棘手,宋皇儀他根本是不屑這個日的位置,是不屑耶!

「好吧!也只能派他去了。」

兩個現任的日、月對看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想法——

為什麼他們這一任就特別命苦?

眼看著二十年一任的日子就要到了,他們倆屬意的接班人竟然全是一個模樣。

唉——苦命啊!

那個女孩想做什麼?自殺嗎?

為了某個理由,巫浚麒遠離台北,來到這處人間仙境——南投。

來到南投只是第二天,一場好眠后,天還沒亮他就出門散步,信步走過一處林間小道,他想著竹林的盡頭是怎樣的景色呢?結果映入眼帘的,竟是這般的光景!

那個女孩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袖薄襯衫、白色的牛仔長褲、及膝的長靴,這種裝扮讓人知道她是一個懂得在山林中保護自己的人。她的頭頂盤了好幾圈的髮辮,他不禁好奇,它們放下來會有多長,而那張毫無粉飾的臉蛋十分清新、年輕。

可是,這麼一大清早的,她到底站在崖邊做什麼?

正當他以為她想自殺,準備衝上前救人的時候,他看到在她身前的三腳架。

她在攝影?

順著她鏡頭的方向望去,東方的天際正緩緩的露出第一道曙光,山谷的雲霧繚繞,映著那道曙光放射出千百道七彩光芒……

她是想拍攝這幅美景吧?瞧她半彎著腰,眼神專註的凝睨著相機的觀景窗,食指重複按著快門鍵,將眼前的美景完全攝入底片里。

終於,太陽完全躍上山頂,她也停止按快門的動作,緩緩的伸直腰,閉上眼睛迎向那溫暖卻不炙人的晨光。她全身惟一的飾物是一條細細的金項鏈,它圈著她那細緻的頸項,映著晨光反射金光。此時,如果他手上有一台相機,那麼他所要拍攝的美景,大概就是這個認真工作的美麗女孩吧!

或許他應該出個聲,告知這個女孩有人入侵了這方寧靜,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破壞此時的氣氛,於是他靜靜的站在她身後看她,想知道她下一步的動作。

女孩終於睜開眼睛,環顧崖邊,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她拿起三腳架上的相機,將鏡頭拆解下來,放進旁邊的一個帆布袋裡,再從袋子裡面拿出一個遠鏡頭裝上,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看得出相當的專業。

裝好相機,女孩小心翼翼的靠近崖邊,一腳勾住崖邊的一株竹子穩住身子,然後探出身體,拿起相機開始調整焦距。

她要拍什麼?竟然做出這麼危險的動作!難道她不擔心一個不小心掉下山崖嗎?巫浚麒慢慢的靠近她,現在更不能出聲嚇她了,否則搞不好被他一嚇,她就腳滑掉下山崖去。

他的視線一直盯在那女孩身上,驀地,細小的聲音讓他將視線轉至女孩勾住的竹子上。

原本柔和帶笑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盯著那株竹子上正慢慢匐匍而下的一尾青竹絲,危機已在眼前,但那女孩還渾然不知的盡情拍攝著她想要的畫面。

無暇考慮太多,巫浚麒從隨身的五把小刀中抽出一把,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殺了那條蛇,但是女孩如果因此受到驚嚇呢?

用拇指與無名指夾住刀子,食指與中指伸直,他瞄準了青竹絲的頭部;手一甩,小刀筆直射出。咚的一聲,刀身穩穩的沒入青竹絲的頭部,插進竹子里;盤旋的蛇尾掙扎了兩下,終於無力的垂下來,正巧碰到女孩的腳。

女孩似乎感覺到這個異常的碰觸,轉過頭來,看清了腳上的是什麼東西后,如巫浚麒所料的,她反射動作的收回自己的腳,身體失了支撐后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崖下栽去。

巫浚麒在射出小刀的時候,身體也一縱快速的來到女孩身後,就在女孩失去平衡時,他一手攀住另一株竹子,身子一探,修長有力的手一撈,環住她的腰往崖上一扯,救回了她一條小命。

女孩癱倒在地上喘著氣。

巫浚麒放開她,一向溫和不易怒的個性在瞬間似乎有了改變,他忍不住對她低吼:「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然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如果今天不是我湊巧在這裡,那等你的屍體在崖下變成一具白骨的時候,都還不會有人發現!」

女孩緩緩的抬起頭,對上巫浚麒那雙不輕易顯露出情緒、卻在此時布滿怒氣的眼眸。她微蹙著眉試圖站起來,不料左腳踝一陣痛楚,讓她低吟一聲,又跌坐回地上。

「你受傷了?」巫浚麒發覺異樣便蹲下身檢查她的腳,不顧她的掙扎脫下她的長靴,看到腳踝處的紅腫。「你腳扭傷了。」他低下頭簡單的檢查一下。

久久沒有女孩的反應,他疑惑的抬起頭來。女孩的眼底、臉上全是警戒和防備的神色,讓他不禁露出他招牌的友善微笑。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湊巧散步路過,又湊巧的救了你一命罷了。」他放柔聲音,對女孩微笑。

她的表情稍緩,然後她終於開口說話了:「謝謝你。」

她的聲音低柔,但有一種怪腔調,彷彿沒有抓准該有的抑揚頓挫。雖聽不太清楚,但可以理解她說了什麼。

「不客氣。」巫浚麒微笑地說。「我住在林子那一邊的房子里,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我先帶你到我住的地方,幫你包紮你受傷的腳,如何?」

女孩搖搖頭。

「那我送你回去好了,」看見女孩戒慎的看著他,巫浚麒莞爾一笑,「放心,我真的沒有惡意,你的腳受傷了,沒辦法自己走回去的。」他可是就事論事。

「謝謝你。」

女孩又說了謝謝,那種奇怪的音調差點讓他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

巫浚麒微微一笑,轉身去幫她拿崖邊的帆布袋,袋子的重量讓他吃了一驚。

「這麼重的東西你背得動?」他笑問,轉過身走回她身邊。

女孩沒有回答。

他又微微一笑,並不在意,人家又沒有義務回答他的問題。

女孩接過帆布袋,又低聲道了謝,便將掛在頸上的相機收進袋子里,然後將袋子掛在肩膀就要站起來。

「別亂動,我背你吧!」巫浚麒阻止她,蹲下身子背對著她,示意她上來。

女孩愣在當場。

「快上來啊!」他沒有回頭,只是催促她。

可是她久久沒有反應,他疑惑的回頭,就見她猶豫不定的看著他。

「上來啊!我背你回去。」他對她柔和的微笑。

女孩像是鬆了口氣,緩緩的靠上他的背。

巫浚麒輕鬆的站了起來,「你家在哪個方向?」他問。

還是沒有聽到女孩的回答,巫浚麒疑惑的停下腳步,就算她是個文靜的女孩,但這報路的事至少也該比個方向給他吧!連個方向也沒有,當他能未卜先知嗎?

他回過頭,又問了一次,才見女孩慌慌張張的比了一個方向。

哦?那個方向他記得只有兩戶人家,一戶是他住的地方;另一戶隔了約二十公尺,那是一間有著歐洲新藝術式風格的建築,佔地約百坪,看起來豪華中不失典雅。置身在這片山林間,讓出入此地的人忍不住產生幻想,以為這是神的國度。但是因為他剛到,還沒聽說誰住在裡面。

女孩沉默,巫浚麒也不再多說什麼,由這個方向走去,會先到達他住的地方,於是他徵求女孩的同意,「我住的地方先到,藥品可能也比較齊全,所以先到我住的地方幫你處理腳傷可好?」

又沒反應?這個女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巫浚麒實在非常納悶,既然得不到回答,他就當她是默許吧!於是他走彎進他住的地方的車道,往門口走去。

肩上突然傳來女孩的拍打,「撲……是!撲是!」

女孩似乎很焦急的口氣,不過巫浚麒聽不懂她說什麼。

「怎麼了?」巫浚麒疑問。

女孩沒有回答,開始掙扎要下來。

不得已,巫浚麒只好放她下來,讓她暫時坐在兩旁的矮竹籬笆上。

「你到底怎麼了?」他問道。

「我家……在那裡。」女孩指了指不遠處那幢新藝術風格的建築。

「我知道,剛剛不是告訴過你,我家的藥品可能比較齊全,等我幫你處理好腳傷,我就送你回去嗎?」巫浚麒仍是淡淡的笑著。他本來想這女孩可能智力有點問題,但又想回來,她攝影的技術看起來不錯,不像是一個智力有問題的人啊!

女孩恍然大悟,點點頭,然後對巫浚麒怯怯的一笑。「我是一個……聽障,我的耳朵聽不見,所以……不知道你在說話。」她一字一字地說。

巫浚麒心裡驚訝,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原來她是一個聽障!難怪她說話的腔調這麼奇怪,而且他剛剛就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她並不是看著他的眼睛,而是看著他的嘴巴。看來她是在讀唇語。

「那你是讀我的唇語嘍?」巫浚麒微笑地問。

「對。」女孩點點頭。

「你真厲害!你的口語也說得很好。」巫浚麒欽佩地說。雖然不仔細聽的話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麼,但是,以一個聽不到聲音的人來說,要得到這樣的成果,是需要花多少的努力啊!

「我有……很多的……練習機會,只要速度……慢一點,我大部分都能懂。」女孩說得雖然很吃力、速度很慢、音調也很奇怪,但她笑得很開朗。

「好。那麼我們先到我家,讓我幫你處理腳上的扭傷。」巫浚麒刻意的放慢說話的速度。

女孩點點頭。

巫浚麒又重新背起她,走進屋裡。

半晌之後,沉默的幫女孩處理好傷勢,他才抬起頭來注視著她:「我叫巫浚麒。」他拿起桌上的紙筆,寫下他的名字。

女孩看了一眼,然後提筆寫下三個字——鄺昕瑜。

「你的名字?」他問。

鄺昕瑜點點頭。

「家裡還有誰在呢?」

「媽媽。」鄺昕瑜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只和母親相依為命嗎?沒有其他的家人了?巫浚麒心裡疑問著,但他不想探人隱私。

「你今年幾歲?」

二十歲。鄺昕瑜用手比著。

「沒上學嗎?」二十歲了,他原本還猜想她大概只有十七歲左右呢!這個年紀應該是在讀書的年紀,怎麼她會在這裡呢?

我畢業了。鄺昕瑜又比。因為說話對她來說真的很累。

「對不起,我看不懂。」巫浚麒不好意思的笑。

鄺昕瑜愣了愣,然後尷尬的一笑,她提筆寫下來,將紙拿給他看。

「喔!原來你已經畢業了。」巫浚麒恍然大悟。

她點點頭。

室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鄺昕瑜看了看時間,又提筆寫字——

我必須回去了,媽媽起床看不到我會擔心的。

好,我送你回去。他也用筆寫,他知道她讀唇語很吃力。

謝謝你。鄺昕瑜對他靦腆的一笑。

不客氣。巫浚麒快速的寫上這幾個字,然後順手將她抱起來,往門口走去。

鄺昕瑜低呼一聲,漲紅了臉任由他抱著,一雙手不知道要擺哪兒。

「這樣,我講話你才看得清楚,不是嗎?」他微笑的看她臉紅的樣子,真是可愛。

鄺昕瑜坐在餐桌旁,心情愉快的吃著早餐。今早遇到的那個人,好像很親切呢!知道她是一個聽障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完全不把她的殘缺看作一回事。

他還說她很厲害呢!呵呵……

肩后的輕拍讓她回過神來,她回頭看到母親。

早安,媽媽。她比著。

你今天早上很高興?鄺品綺微笑的說,也比著手語。

對啊!我拍到好照片了。鄺昕瑜笑著,想起相機里的底片,那是她等了好幾天終於等到的好風景呢!雖然這只是她心情愉快的一個小原因。

真的啊!我等不及要看了。鄺品綺看女兒那麼高興,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

一定第一個給媽媽看。鄺昕瑜拿起一旁的果汁,倒了一杯給母親,幫母親準備好早餐。

昕瑜……鄺品綺握住她的手,為了阻止她,也為了獲得她的注意。等女兒看著自己的時候,她才比著,剛剛送你回來的人是誰?

鄺昕瑜怔愣好一會兒,原來媽媽有看到?

他叫巫浚麒,就住在隔壁,我不小心扭傷了腳,他湊巧路過,才送我回來的。鄺昕瑜選了部分的實情老實的比著。

你的腳還好嗎?要不要去看醫生?鄺品綺擔心地看著女兒。

不用了,媽媽,他幫我推拿過,現在已經不怎麼痛了。鄺昕瑜連忙安撫母親。

那就好。鄺品綺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望向窗戶外看得到的隔鄰。「住在隔壁啊?就是昨天搬來的人嘍?」她低喃著,考慮著是不是要去做個拜訪,敦親睦鄰一下,以防她不在家的時候,女兒有什麼事的話才好找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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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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