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用不著無時無刻跟著我吧?你的老闆沒告訴過你這樣會讓僱主喘不過氣嗎?」未明雙手環胸,無奈的在客廳沙發上坐下,曾經對山蝶說過的話如同耳邊風,什麼約法三章完全產生不了效力。
「第一,我沒有老闆,真要說誰能約束我的行為,大概也只有袁煞而已,但他只能算是兄長級的長輩。第二,我以前出任務時,每個僱主都巴不得我連睡覺都是打地鋪隨侍在旁,只有你是個'嚴重'的例外。」
刻意強調「嚴重」兩個字,在山蝶心中,未明真的是個很怪異的女人,不僅體內的男性荷爾蒙比女性荷爾蒙多,她的男性主義似乎較為強烈,還有,她的身材真的很像男人……
原本以為自己被時風批評為「沒料」的身材已經是女性的悲哀了,但在她的觀察下,未明竟然有勝過她的趨勢,可想而知,未明的胸部是一點「高度」都沒有了。
再來就是未明離經叛道的言行、傲視全世界的事迹,樁樁件件無一不是大眾所律津樂道的。她想過究竟是自己周遭未曾出現過這類女人,抑或是未明真的是女性的異類?
只是懷疑歸懷疑,未明終究是個百分之百的女人,她上女性廁所、有著迷人的大波浪長發、臉部的肌膚吹彈可破、化妝技術堪稱一流,最重要的是有一大堆的企業負責人或小開排隊請她吃飯……
最後這一點可是她從來不曾經歷過的呢!
「我很不一樣嗎?我認為你的形容詞是在說自己吧?我還沒見過有哪個保鏢像你這般動人的,你好像不甘寂寞?我給你休息機會,你卻總是不領情,非要跟在我身邊不可。」未明拉攏了自己的長袍,不讓自己的小腿肌肉在她面前展露。
老實說他這陣子無論做什麼事情都無法專心,除了這個女保鏢總是像蒼蠅般趕不走影響他辦公之外,另一個因素就是困擾他的假髮與膠膜,在她堅持地陪到十一點的原則下,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只要不出門就可以立刻扯掉這些玩意,而得戴著它們與她周旋,連坐姿都必須很收斂……
天,誰了解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呀!
「成助理也認為我這麼做是對的。」山蝶搬出了一個人來與未明對抗,集鷹堂出任務沒發生過紕漏的堅持,不能被她給打破了。
「季里贊成你這麼做?」未明訝異,季里瘋了不成?放他一個人與女保鏢共處一室不打緊,居然叮嚀她得時時注意著自己,他是巴不得自己的馬腳早日被發現嗎?
這陣子以來,他有如置身煉獄,美女近在咫尺,卻不能摸、不能碰,那簡直是要他的命。或許他一開始就不太喜歡她,但當一個女孩對著另一個假扮成女人的男人述說女人的私密話題時,他要如何才能控制男人都會有的情慾反應?
他沒有生理期,不知道痛起來是什麼感覺,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個年輕小女生所問的乳脹問題,因為他絕對不是她所認為的三十多歲女人,他也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傳授……
她點點頭,「唔,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防範之心嘛!」
「你在影射我不正常?」無關喜怒,未明的這句話問得很平淡。
急著搖頭又擺手,山蝶哪敢有這樣的想法,「我沒有--」
「我以為你不怕我的,怎麼這個時候又一副受怕的模樣?你所屬的組織不是本著自己與僱主一樣大的心態在做事嗎?」他那具有摧毀性的笑容充滿了嘲弄,窗外投射而人的月光映照在他潔白的牙齒上,使得氣氛更為緊張。
「我……」明白自己被反將一軍,山蝶只能看著對方不說話。
她怎麼會知道嘛,向來就喜歡和僱主有著良好的關係,就像朋友般,她以為和未明也可以的,只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沒有生氣,你不用怕。」未明幾乎可以猜測到自己女人的樣子在外人眼中有多不溫柔了,但這是他的保護色。
「你覺得我在害怕?才沒有呢,我連你都怕的話,怎麼有能力與勇氣去對付想殺你的人?」她不服輸的皺了皺鼻子,噘起了嘴巴。
有些倉皇的站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未明險些就沉溺在山蝶孩子氣的表情中了。她單純的眉飛色舞就使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充實活躍,這份感覺給了他出其不意的一擊。
「你想喝什麼?」一陣恐懼自他的心窩裡竄起,有些事情不對勁了。
「可樂。」
丟了一隻罐裝飲料至她手中,未明走過來,「小女生就是這樣,喜歡喝那種氣泡飲料,不過很抱歉,請你將就點,因為我不喜歡那種東西。」
打開拉環,山蝶舒服的暢欲了一大口,「你好像很喜歡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女人。」
「是沒錯,但我早就過了小女生的年紀了。我這個年齡層的女人不用眨眼就充滿了女性的風采與魅力。」未明微微眨動雙眼,惡作劇的成分頗濃。
在他眼中,年輕有本錢的女人老愛故作成熟、扮妖嬈,至於有點年紀的,則總是不向歲月低頭,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他還未見過一個真正純真不掩飾的自然美女。
千百個驚慌混亂的念頭衝進山蝶的腦子裡,在未明朝她眨眼時,她竟然覺得那就像是一個使壞男人的迷人雙眼,她無法將其與女性的未明聯想在一起……
不管她的出發點為何,山蝶覺得整個身體因此一個細微動作而鮮活起來了。
拚命穩住思緒,山蝶很鎮定地開口,「是呀,你是很有魅力,不過請你以後將這一招用在想和你吃飯的男人身上,OK?」
「怎麼,你被我電著了不成?」未明心情變得很快樂,她這麼容易就被他影響,僅是一個拋媚眼的動作?
「才沒有,我又不是……同性戀。」音調愈來愈小,全因為山蝶愈來愈不確定自己的心意。
會不會被她說中了?她真的是個同性戀!怎麼可以?這原本是她懷疑未明的一件事、怎麼反倒變成是自己有可能染上的毛病?
但她真的因為女僱主的一個眼神、甚或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而心猿意馬,她要怎麼說服自己不是同性戀呀!
「你緊張的樣子真有趣。好了,差五分十一點,你可以去休息了。」鬧夠了,未明趕小保鏢上床,因為必須等到她睡著,他才能好好的處理文件。
「好,我先去幫你查看一下。」第一次山蝶不計較分秒,因為潮紅的臉已經教她無顏在他面前若無其事的站著了。
「不用了吧,有防盜監視系統,我認為你的睡前檢查可以省了。」
她從組織帶來的高科技偵測棒只要輕輕掃過,就可以明白是否有高危險的物品放置在三寸距離之內。很盡責的她每晚都會跑到他房裡去仔細檢查,而雖然他扮女裝,但仍有很多男人的東西不能讓她看到,所以他每晚都得謹慎,提心弔膽的防止她動些不該動的地方。
「不可以。」怕再與未明談上一句話,山蝶飛快的跑上三樓。
「喂,你等等……」忘記女人扮相,未明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上她。
◎◎◎◎
山蝶在未明門外徘徊了好久,輕喚了幾聲裡頭都沒有人回應,數種猜測在她的腦海中飛竄。
早就過了未明平常起床的時間了,從自己當她的保鏢至今,她還沒見過未明允許自己賴床,按習慣,這個時間未明該在樓下翻閱報紙了。
「未小姐。」加大音量,山蝶又喊了一聲。
仍是沒有回應。頓了大約一秒鐘,山蝶從口袋中取出她盒子里的銀勾,輕而易舉的開了房門。
她知道未明會不高興她又不請自入,但這不能怪她,身為保鏢,保護僱主的安全是她的責任。
「未小姐,你在裡面嗎?」摸黑想要找尋電燈的開關,一個聲音制止了她的動
「不要開燈……」
「未小姐?」從聲音來源判斷,山蝶知道未明是在床的那邊,她走了過去。
好像有點奇怪,今天未明的聲音聽起來過於低沉,平常有些沙啞的嗓音也恍若有氣無力,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
「不要過來……」沒有牽動半塊肌肉,但未明全身的知覺已完全蘇醒,他知道那女人正朝他走來。
躺在床上的他慌張的背過身去,但這一動讓他的頭更痛了。
從剛才他就聽見她在門外呼喚的聲音了,敲門聲更是非常地尖銳,粉碎了室內的靜寂,只是他實在沒有力氣去回應她,更何況他目前是男兒身,若讓她看見了,一定會以為他是哪個闖空門的小偷。
大概是感冒了,只是為什麼會突然感冒他卻怎麼也想不出原因,又或許是頭痛的程度已經教他無暇想太多,不過他敢保證這是自己有記憶以來病得最嚴重的一次。
她果然佇立在原地,只是仍然關心的問:「你怎麼了?」
「你怎麼進來的?」問題才出口,馬上想起她有著特殊的器具可以輕鬆的開鎖,他低咒了聲。
因為隔壁房間住了個女人,所以從山蝶加入他的生活開始,他漸漸習慣在房門上鎖。不按牌理出牌、又有無數荒謬解釋的她,讓人不得不防範。
「你生病了嗎?」山蝶低聲的推測。
「我想休息,你出去。」她的存在教他不安,已經不舒服的身子更無法得到充分的休息。
「我聽聲音就知道你真的病了,如果你不要開燈,那我們拉開窗帘好不好?悶在房內對身體不好……」才說著,山蝶扯動窗帘,讓金色的陽光灑進來。
三層樓高的石柱所圍繞的庭院里滿是從天棚泄下的日光,從高處看下去更是溫和綺麗。
未明趕緊用棉被遮住自己的頭,失聲大吼:「你在幹什麼,窗帘給我放下!」
沒有想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山蝶嚇了一跳,趕緊鬆手。
「出去,你給我出去!」
又是一聲巨吼,山蝶以為很有心理準備的,誰知仍被嚇得一震,但這聲喊卻也提醒她得關上陽台的門。
「我想你是因為昨晚上床時忘了關上陽台的門才著涼的……」她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只是從小就好勝的她不會因此而退縮。
「退到離我三公尺遠的地方。」因為她的一句話,未明收斂起脾氣,他也不懂為何一見到她,自己的情緒就如同脫韁野馬,不受控制。
她的關心教他為自己像瘋狗亂吠的大叫難為情。
「好了,我在衣櫥旁了。」她也怕不化妝的樣子讓人看見嗎?常化妝的女人沒有上妝的樣子很嚇人,她聽人家說過,但她不知道未明也有這層顧慮。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努力分析自己對女僱主的感情,結果她發現自己或許不是愛上她,除了同性戀,她找到了另一個解釋--因為未明很優秀,她擅長的東西都是她不曾涉獵的,所以她才會這般的欣賞她,那種情懷應該說是崇拜吧!
銳利的眸了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不遠處的黑影,確定她沒有下一步舉動時,未明按著兩邊的太陽穴,彷彿這樣可以壓抑如擂鼓的頭痛,方才那一喊幾乎耗盡他的元氣。
「你要不要緊?」她不讓自己靠近,山蝶根本不知道她的病情,只能在一邊干著急。
「我沒事。」她如音樂般的聲音充滿了擔心,未明的嘴角微扯,很高興她相當在意自己……
不,她只是在盡自己的本分罷了,他想到哪兒去了?頭痛、四肢發軟,頭腦卻疾速地運作想找出合理的解釋,他否決掉自己的想法。
「騙人,你一定病得很嚴重,否則你不會躺在床上偷懶的,我幫你叫醫生?」詢問她的意見,山蝶不敢再貿然做決定了。
「你幫我叫杜媽來就可以了。」
「你昨晚不是說過她今天請假嗎?剛才我到飯廳去過也沒見著有飯菜……」
哀號了一聲,未明發現老天爺喜歡與他作對,怎麼重要的時刻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額頭及唇邊滲出冷汗,他是愈來愈難過了。
清楚聽到她的喊聲,山蝶好像看見地平線露出曙光,連忙說道:「你給我電話號碼,我去請你的家庭醫生來。」
「我家在澳門,哪來的家庭醫生?」
「那怎麼辦?」
「找我的助理,你打手機找他回來,他會知道該怎麼辦的。」這個時候季里最好不要有事情在忙,要不然他的腦子燒壞了也沒人救。
不太高興的往前跨了一步,山蝶不服氣的抗議道:「為什麼非找你的助理不可?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他回來還不是帶你去看醫生,那和我帶你去有什麼差別?」
在這個時刻看見她的頰上留有五條指痕必定能給予自己無限的滿足,雖然真實情況下自己什麼事情也不能做,因為她是僱主,只是山蝶很生氣,真的很生氣。
「你有駕照嗎?沒有駕駛執照你要怎麼送我去醫院?我看我還來不及就醫便因車禍死亡了。」未明不清楚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小妮子的怒火連躺在床上的他都感受到了。
身上的熱度加上她的火氣,他快受不了棉被所提供的溫暖了。
「我是沒有駕照也不會開車,只是香港有計程車吧?我們可以搭計程車去看醫生呀!」
「但誰要扶我下樓搭計程車?山蝶小姐,我明白你很有責任感。可是你若不趕快打電話給成助理,恐怕你的僱主就要死於你的堅持下了。」
還是很不服氣,山蝶百般不情願的走向床頭櫃打電話。
「你要做什麼?」意識到她走過來,未明又躲進棉被裡,天知道他渾身都是汗了。
「打電話給成助理呀!」
「到你的房間或到樓下去打,不要打擾我休息了。」
接受她的提議,病人是需要良好休息環境的。「好,我下樓去了,你要喝熱開水嗎?」她關上房間之前又問道。
「不必了,在成助理回來之前,你不要再進來吵我了。」他禁不起一再的驚嚇。
「知道了。」偷偷扮了個鬼臉山蝶猜不透那個助理有多能幹,未明似乎很重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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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似乎有人意圖要入主香港分公司,正在收購公司零星的股票,你要怎麼做?」坐在未明對面的沙發上,成季里翻著一疊資料說道。
「注意一下他的動態,不能讓他有成功的機會,我相信以揚名未來的發展,沒有人肯轉手的。」抽著煙,未明的思緒有些無法集中。
「怎樣,感冒好些了吧?」細心的注意到老闆的神情,成季里關心的問。
「還好那一天你趕回來了,否則我真的會被那個女保鏢給整死。」嘀咕著,他沒忘記當大的緊張氣氛。」
成季里笑了笑,「你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比較重要,這陣子事情又多了不少。」
「你呢?最近都是電話聯絡,老是不見你的人影,談戀愛了嗎?」未明也給他一個笑容,只是他的微笑很勉強,眼睛四周凈是疲乏的線條。
怔忡了一下,成季里尷尬的摸了摸頭。
「被我猜對了?」隨意問問,未明沒想到是真的。
「如果你忙不過來,儘管可以找我…」不想專註在這個話題上,成季里沒有回答。
「好小子,你是在害羞嗎?放心啦,你都為公司盡心儘力了那麼多年,是該讓你喘口氣了,不管我有多累,都不會妨礙你談戀愛的。」
自己無法好好地愛一個女人,不代表他會偏激的限制身邊的好朋友發展戀情,季里是一個斯文體貼的好男人,現在才開始談戀愛是太晚了些,不過他會衷心祝福的。
「未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你的助理當然得分擔你的事情。」他不要讓未明誤會自己想藉機偷懶。
「夠了,你這個助理兼老媽子當得可久了,現在休息一下也是應該的。安啦,我不會讓你逍遙太久的。」季里還真悶騷,談戀愛的事情守密到家,口風從未泄漏過,他在腦海中猜想著季里女朋友的類型。
「還有,大陸那邊的工廠怎麼樣了?」收起玩笑的神態,成季里又恢復一派正經。近幾個月揚名在大陸的廠頻頻出事。
「報告上是說貨源不足,有人從中作梗,只是一直找不出那一雙幕後的黑手。」提及這件事,未明尚未痊癒的頭痛毛病又犯了。
「要不要我到大陸走一趟?」
「再說吧,我可不要你的女朋友埋怨我霸佔了她男朋友的時間。」
「你也該找個女朋友了。」成季里語重心長地說,口氣里勸說的成分居多。
覺得像是芒刺在背一樣,成季里的話讓未明很不舒服,眼前出現了山蝶的笑容,她就像是一朵花。正要為某個男人的渴望綻放她美麗的花瓣。
「你別忘了我現在是女兒身,你要我以什麼樣子去談戀愛?」他不會後悔當初打定的主意,查明父母的死因永遠是他人生中最想成功的一件事。
」你覺得你的保鏢如何?」
成季里突來的一問教未明傻了眼,然後他明白了,「你找她來不會是……」
「當然不是,它絕對不是真正的因素,最主要還是保護你的安全,只是事情會如何發展通常不在人的預料之中,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是認為她很適合你--」
「胡鬧,我怎麼可能和一個與自己相差十幾歲的小女孩交往?」
胸臆間燃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渴望,彷彿生命走出了他的掌握,不斷在反抗他的說法。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說辭,甚至嘲弄自己的虛假。
「感情是沒有年齡限制的,但若你真的對她不感興趣,那又另當別論了。好了,你的病才稍微好一點,早點休息吧。」成季里沒有再理會未明的反應,逕自離開書房。
雙手捂著臉,未明重重地嘆氣,竭力理清這亂糟糟的一切。他的手落向膝蓋,握成拳頭,痛恨自己居然無法分辨自己的心情。
是愛嗎?感情和信念相抵觸的混亂感受似乎已經積壓在心底很久了,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會教自己動心?他很難想像!
或是自已誤解了呢?喜歡與愛雖是一線之隔,卻差得遠了。嚴格說來他和季里算是同一類人,沒有真正的談過戀愛,只是他與女性接觸的機會多於季里,從學生時代開始他的身邊就不乏女性朋友,但他尚未對任何女人有過如此的矛盾情情愫……
但若是如此就將山蝶解讀為他的意中人,那未免太可笑了。
仰著頭靠在椅背上,他累了,想得頭都痛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