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論繆令襄為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再次見到叢皓仍然令她忐忑不安。
坐在二十五樓的旋轉餐廳里,就著整面玻璃天頂透進來的星光,叢皓靜靜地打量坐在對面的繆令襄。和他約會的女人除了是世故的、圓融的女強人之外,絕大部分是透過介紹或關係,想結識他這個黃金單身漢的名媛淑女;也不知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或是其他原因,每一位在他面前都是嬌羞的、或是假惺惺故作優雅。
只有繆令襄不同。在過去的三十分鐘里,她一直神色自若,舉足優雅從容。也就是這一點令他激賞!她聲音輕柔,笑容甜美,烏木般的眸子閃著柔和的光芒,他不確定她身軀微微的緊繃是戒慎還是緊張?或者兩者皆是?在令她幾乎窒息的凝視之下,繆令襄放下酒杯,極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來輕鬆如常。「我以為范先生會和你一起來。」她裝出輕快的語調。
「他本來是,卻臨時有個應酬非去不可,要我向你道個歉,希望你不會覺得這是我的刻意安排。」
「當然不會,我只是有些意外。既然范先生已經告訴我,貴公司並沒有適合我的職位,何以叢先生會……」
「叫我叢皓。」
她咬住嘴唇。「我想知道我哪裡不符合貴公司的需求。」她略過稱呼。
他沒有馬上回答,審視的目光卻令她更覺不安。他是不是察覺出什麼了?
「我只是想邀請你一起晚餐,令襄。」他柔聲說道:「這個邀約令你感到困擾?」
他輕喚她的名字,令她的心又開始狂跳。「我聽說叢先生身邊從來不缺乏美女周旋,想必你不可能會看上我。」她試圖偽裝出輕鬆的口吻。
「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我倒認為自己的邀請有些不自量力呢。」叢皓微微一笑,目光思索地凝望著她身後的某一點。「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女人。」
她幾乎停止呼吸。「你曾經說過。」她低聲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她嗎?」他眯起眼睛。「非常美麗、非常誘人,足以令任何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你為什麼離開她?」
「是她離開了我,而我一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離開我的原因。」他淡淡地道。
她垂下目光,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你愛她嗎?」
「愛?」他眯起眼睛,嘴角嘲諷地向上彎起。「當然不!我只是,不能理解她離開的原因。我們都懂遊戲規則,也都知道好聚好散的道理,但不告而別無論如何都是很差勁的分手方式,你說是嗎?」
她別開頭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他恨她!她木然地想。他冷冽的語調告訴她,五年前那個女人並未在他心中佔了太多分量,充其量只是個玩物罷了;他對她的感覺不是愛,而是他的自尊心無法忍受女人率先結束關係,如此而已。
「或許吧。」她喃喃道,目光移到他擱在桌上的手,修長、乾淨而漂亮,像是藝術家的手。她無法抑制地想起那雙大手曾經多麼溫柔地在她身上,細膩地撫愛過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緊咬住下唇,命令自己甩開那個念頭。
「走吧。」他突然起身,朝她伸出手。「我們到外頭去吹吹風。」
她沒有拒絕地起身,任他握住她的手來到室外。位居二十五樓的景觀餐廳設計得十分貼心,精心裝潢的露台不僅可以俯看整個台北市的萬家燈火,更提供了幾個隱密的露天咖啡座,昏黃的燈光營造出的氣氛十足浪漫而高雅。
「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問她。「介不介意告訴我?」
她搖頭,輕聲開口,「我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母親現在則獨居在溫哥華。我還有一個哥哥,不過他兩年前也過世了。」
他有好半晌沉默不語。「我很抱歉。」
她勉強一笑,調開目光凝視遠方。他離她好近,近得她可以感覺他身上傳來的溫熱氣息,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頭頂。
「為什麼想回來台灣?」他突然話鋒一轉,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回來台灣是因為……」我想見你。「休息。我正好有幾個禮拜的假,所以想回來看看我出生的地方,探望幾位父親生前的老朋友,順便看看有沒有留下來發展的機會,而蕭伯伯算是我最親近的長輩,沒什麼特別的。」
「這麼說來,你在這兒沒有其他親人了?』他抬起她的手,手指輕摩著她纖細的指關節。「美國呢?有人在等你嗎?我是指——男朋友、或是追求者之類的?」
「沒有。」她想抽回手,他卻緊握住不放。他黝黑的瞳孔有種不可思議的魔力,每次只要和他的眸子相遇;她就會忘了一切。
「美國的男人都瞎了眼嗎?」他慢吞吞地說。
她沒有再掙扎,但避開他的注視。「我的工作一直很忙碌,沒有時間做其他事。」他沒有再往下問,她側過臉來看他。
「談完我了,該聊聊你了吧?」她故作輕快地道:「我聽說你有位漂亮的女朋友,已經論及婚嫁了呢。怎麼,她不介意你和別的女人吃飯?」
他的唇角往上彎起。「社交圈裡經常有些空穴來風的小道消息。」
「關於你的還不少。」
「你相信?」
「那並不干我的事。」她聳聳肩。「我在雜誌上看過她的照片,她……很漂亮。」
「是的。」他同意。「尚萱是個好女孩。她進退得宜、善解人意,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我們從不過問對方在公事上的一切應酬行為,但卻彼此信任。」
這麼說來,她也只是他公事上的應酬之一嘍?「她似乎是個相當明理的女孩。」
他微笑了起來,眼睛閃閃發亮。「她的確是。」
她垂下眼睫。「那……很好。」她低聲說道,極力漠視心中掠過悵然和失落感。
你還期待什麼?她在心裡質問自己。叢皓已經不屬於她,他和任何女人來往都不干她的事;但為何由他口中證實這一點,她仍然感覺心中那被撕扯般的劇痛?
彷彿察覺她身軀的輕輕顫抖,叢皓低下頭來看她,手指輕撫上她的胳膊。「怎麼了?」那溫熱的觸摸幾乎灼痛了她,她踉蹌地退後了一步。「沒什麼。」她聲音不穩地道:「我想回去了。」
他深思的目光在她臉上梭巡,然而她沒有給他看出破綻的機會,優雅地轉身往原來的座位走去。
在回程的一路上,他們沒有多做交談。繆令襄視而不見地瞪視著窗外,心緒陡地有些恍惚。她覺得茫然,覺得失落;他就在她身邊,就在她伸手可及之處,天知道她多想不顧一切地投進他懷裡,向他傾吐這些年來的渴望與相思;然而她不能。
他根本不認得現在的她!等他知道她的目的之後,他更不會原諒她。
車子的震動將她拉回神來。「到了?」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想拉開車門下車,他的手卻更快一步伸過來握住了她。
「這個周末,我有個非出席不可的應酬,你願意陪我去嗎?」他低沉地道。
她訝異地回過頭來看他,他的目光黑黝黝的,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寧小姐呢?」她用舌尖潤濕嘴唇,故作從容地問道:「她不能陪你去?」.
「但我邀請的是你。」他柔聲道,凝住她的眸子幾乎能透視進她的心裡去。
她垂下目光,努力抑制心臟的急速躍動。「你經常這麼做嗎,叢皓?」
「什麼?」
「對別的女人提出邀約,而不在乎未婚妻的想法。」
他緩緩笑了開來,臉上稜角隨之移動。「只要你也有相同的意願。你有嗎?」
繆令襄瞪視著他。這不像他!五年前的他雖然一樣投懷送抱的女人不斷,但他一向很清楚分際,總是保持適當的距離、並非來者不拒;而現在,他的再度邀請是真的對她有興趣,或者——她只是他花名單上的另一個獵物罷了,只能維持到他的新鮮感消失?她霎時心緒紛亂。
然而,周克誠的話又在腦中浮起。記住我們的計劃,令襄!只要能接近他,你必須要抓住機會……
她微吸了口氣,聲音有些不穩,「我不確定……」
「你另外有約了?」
「不是,可是我……」。
「那就好了。」叢皓露出令她無法拒絕的微笑。「這次別拒絕我,好嗎?」
她閉了閉眼睛,理智迅速取代了感情。「我很樂意。」終於,她開口說道,見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光芒,太快了,快得令她懷疑那是自己的錯覺。
「準備好,明天晚上六點,我來接你。」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的手已經穿過她頸后的發瀑按住她的後頸,而後傾過身來吻她。她輕僵了一下,那是個十分紳士的吻,只輕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卻令她的臉兒發燙,心臟狂跳。
「晚安了,令襄。」他輕柔地道。
直到車子消失在午夜的街頭,她仍然怔怔地站在原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唇,彷彿那兒還殘留著他的餘溫。
***
「范洛亨告訴我,你最近又有新的獵物了?有沒有這回事?」
叢皓側過身,看著那個坐在他辦公室里的女人。她正毫不文雅地蹺著一雙修長的美腿,目光饒富興味地盯著他看。
「你的消息挺靈通的。」他聳聳肩,注意力又回到手上的文件夾。
「這麼說是真的嘍?真的出現了追求的對象?」寧尚萱興匆匆地接著問:「那個女人是何方神聖?是我認識的嗎?」
「你很好奇?」
「當然。向來只有女人倒追你這位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我可是頭一回聽說你會主動去約女人。」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他
身上轉了一圈。「怎麼,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居然能令你打破原則?」
叢皓攤了攤手,不置可否。
「看樣子你是不想告訴我了。」看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寧尚萱無趣地聳聳肩。「對了,今天晚上你不是得去出席一場遊艇的私人派對嗎?」
「嗯。」
「你怎麼沒找我當你的女伴?」
他露出微笑。「抱歉,我有人選了。」
「我想也是。」她撇撇嘴巴。「但你起碼要通知我一聲呀,如果人家問起我為什麼,我也才能掰出一套完美的說詞嘛,比如說我們吵了一架啦、或是鬧分手之類的,讓那些人有些茶餘飯後的話題可以聊啊。」
叢皓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就是寧尚萱,活潑、古靈精怪,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和亂七八糟的念頭。外頭所有人都將他們當成理所當然的一對,但只有他們心知肚明不是那麼一回事。
「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嗎?我很好奇耶。」她不死心地又問。。「你以前對我身邊的女人都毫無興趣打聽。」
「以前那些女人都是主動投懷送抱,這一回可不同,居然會讓你拋棄我而選擇她當你的女伴,我自然得調查一下我的情敵嘍。」她輕哼著。
「她長住在西雅圖,是鉅林集團蕭董事長一位老朋友的女兒,你不會認識她。」
「那可不一定。只要她多跟你在社交圈裡轉轉,過不了兩天,她的身家背景就會被查得一清二楚。」寧尚萱笑嘻嘻地道:「無所謂,反正過不了幾天你就會乖乖回到我身邊來的,到時候我再告訴人家,你覺得我比那個女的強多了,所以浪子回頭好了。」
叢皓笑而不語。
「對了,怎麼沒看見范洛亨?」她左顧右盼。
「洛亨到東京出差去了,要下個禮拜才回來。」
「噢。」寧尚萱拉下臉。「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或許他認為你不會關心吧。如果你有注意到洛亨的行事曆,你應該知道他這一趟出差,要兩個禮拜才會回來。」
「我幹嘛查他的行事曆?他到北極去了都不干我的事。」她輕哼著。
叢皓斜睨著她,笑得頗有深意。這個笑顯然惹惱了寧尚萱,她站了起來。
「我告訴你,別想亂點鴛鴦譜啦。你知道我爸一直非常中意你這個女婿,在我還沒找到更好的對象之前,你只能乖乖當我的擋箭牌了。」她嚷。
「為什麼你沒想到洛亨也是個擋箭牌?」
「當然是因為我比較愛你嘍,還會是為什麼?」她故作無辜地眨眼,然後擺擺手。「好啦,既然你不打算告訴我,我就不問。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真想見見你那位新獵物——前提是,如果你和她的戀情維持得夠久的話。」
再朝他拋了一個飛吻,她拉開門出去了。
門合上了,叢皓唇邊的笑意微微斂去。他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將近晚上五點……
他凝視著遠方的燈光紛紛亮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
退後一步,繆令襄再一次審視鏡中的自己。叢皓並沒有告訴她那是個怎麼樣的宴會,也沒有告訴她該穿怎樣的衣服,所以她只簡單套上白色的蕾絲上衣和薄呢長裙,低跟涼鞋將她的腿襯托得更加修長。
她撫平腰間的縐褶,靜靜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看來是什麼樣子的,但卻十分清楚自己的打扮;世故、成熟、優雅,和當年那個年輕的少女完全不同。她的表情看來十分平靜,但只有她心知肚明那份隱藏在眼裡的憂鬱和不安,她仍然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或錯……
然而她現在是繆令襄,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年輕衝動的女孩;經過了這些年,她更成熟了,更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她一定能應付這二切。
她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戴上面具之後才緩步走出客廳,正在客廳里玩玩具火車的繆桀抬起頭來看她,朝她露出微笑。
「姑姑。」他丟下玩具朝她跑來。
她蹲下身來抱住他,親親他的臉頰,幫他拉平玩縐的衣衫。
「小桀今天有沒有乖乖的呀?」她柔聲問道。
「有喔。」他好用力的點頭。「婆婆說,如果我不吵姑姑的話,你就會帶我去麥當勞,我們現在要走了嗎?」
「他今天已經吵了——整天了。」繆桀的保姆走了過來。「你要出去?」
「嗯。」繆令襄朝她點了點頭。「繆桀今天晚上就麻煩你了,碧姨。」
「哪兒的話,去吧。」
「姑姑。」繆桀顯然對大人的談話感到不耐。「走了啦。」
「對不起,姑姑今天不能帶你去,改天好不好?」她充滿歉意地道。」
「噢。」他的聲音里有著掩飾不了的失望,幾乎令她不忍。
她伸出手去輕揉他柔細的髮絲。「對不起,小桀。姑姑保證明天一定帶你去,好不好?」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喔?那你不能騙我,我們來打勾勾。」
她伸出小指和他打勾勾。「姑姑要走了,你要乖乖的,不能給婆婆添麻煩。」
「好啦。」
繆桀十分小大人地摟住她的肩,在她頰上印下一個濕濕的響吻。她用手輕搔他的肚子,逗得他咯咯直笑,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那個出現在門邊的高大身影,直到繆令襄感覺繆桀突然安靜了下來,視線直望住她身後。
她回過頭去,然後緩緩起身,注視著叢皓離開門邊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他的目光讚賞地掃視過她,輕聲說道:「非常漂亮。」
「謝謝你。」她對他的讚美有些臉紅,遲疑道:「我不知道穿這樣合不合宜,如果不適合,我可以再去換……」
「不需要,你這樣很好。」他微笑著,目光卻緊盯著她的背後。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叢皓已經在繆桀身前蹲下,繆桀也好奇地張大眼睛打量他。
「哈羅。」他的聲音十分輕柔。
繆桀沒有回答他,仍舊睜著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直盯著他瞧。
叢皓詢問地望向繆令襄,「他聽不懂中文嗎?」
「我聽得懂。」沒等她回答,繆桀已經驕傲地昂起小下巴。
叢皓轉回視線,朝他伸出『手。「那太好了。我叫叢皓,你呢?」
他露出羞澀的笑容,把手藏在身後。
「不公平,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他逗著他。「那你告訴我,你幾歲?」
繆桀想了想,然後朝他露齒一笑,伸出四隻胖胖的小指頭。「四歲。你要帶我姑姑去麥當勞嗎?」
見他滿臉期盼的模樣,叢皓先是挑起一眉,然後笑了起來。「不是,不過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改天專程帶你去,好不好?」他湊
靠近他耳邊,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告訴你喔,我也很喜歡麥當勞。」
「真的嗎?」繆桀眼睛一亮。
「當然是真的。」
注視著這一幕,繆令襄感到有些驚異。她不知道叢皓會對孩子這麼有耐心,這是她不曾知道的一面;而繆桀似乎也極為喜歡這個大人,立刻興匆匆地拉著他去看自己的玩具火車。
她更是意外極了!自從司權過世之後,除了周克誠之外,繆桀幾乎不曾接觸過像父親一般的男人,而他對周克誠也並不親近;她有些訝異他居然如此輕易便接受了叢皓當他的朋友。
可惜的是,叢皓不會永遠在他們身邊。她閉了一下眼睛,強迫自己打斷他們。「你不怕遲到嗎,叢先生?」
叢皓轉過頭來看她,而後聳聳肩站了起來,「叔叔改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繆桀看來有些失望,但仍然懂事地點頭,「一定喔,叔叔再見。」
他寵溺地摸摸他的頭,轉向繆令襄,「走吧。」
她點頭,拿起擱在桌上的皮包,轉身讓叢皓為她披上外套,兩人朝門口走去。,
***
任繆令襄之前想像過無數次,她也沒料到叢皓會帶她來到一艘私人遊艇上。
當他們來到遊艇停泊的碼頭,看著飄浮在海面上、燈火通明的船舶時,她微微張大了眼睛。「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坐過船了。」她屏息地道。
「這是我一個朋友的私人生日派對,受邀的人並不多。」他挽著她的手帶她走上遊艇。除了他們之外,前方的甲板上已經聚集
了不少賓客,小提琴手拉起悠揚的樂聲,笑語喧嘩十分熱鬧。
他們才剛踏上甲板,一個爽朗的聲音已經嚷了起來——
「嘿,叢皓。」一個面貌斯文的外國人走過來和他握手。「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本來以為我的面子,請不動你這位大人物出席呢。」
「哪兒的話,你的生日派對我非來不可。」叢皓和他大手一握,轉向繆令襄開始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繆令襄小姐。令襄,這位是蓋瑞,我的大學好友。」
「哈噦,美麗的小姐。」蓋瑞十分熱情地給了她一個擁抱。「這小於身邊總是不乏美女圍繞,我真嫉妒他。」
「謝謝你。」或許蓋瑞只是順口一提,但那句話卻提醒了她自己只是叢皓身邊眾多的女伴之一,他的朋友早已是司空見慣了。繆令襄試著忽略那一閃而逝的醋意。
「船即將在十分鐘后出海。」蓋瑞聲音爽朗的說道:「叢皓,船艙里有準備好的餐點,你知道的,別和我客氣。」
「我知道,你去忙吧,別顧著招呼我們。」叢皓溫和地回道。
蓋瑞微笑地離去了。
直到他消失在甲板的另一邊,繆令襄才回過頭來。「你的朋友很好客。」
「是的。早在我們大學時代,蓋瑞就是遊艇俱樂部的一員,即使他被公司調到台灣來工作,他仍始終未能忘情於乘風破浪的快感。」;
他極其自然地握著她的手,帶領她參觀整艘遊艇。她有些驚異的發現這艘遊艇居然相當大,除了前端的甲板寬敞得可容納整個小型演奏團隊之外,底部的船艙更是十分豪華,布置成一個可以容納三十位賓客左右的小型酒吧;除此之外,二樓還有三間舒適實用的房間,顯示主人經常出海享受休閑時光。叢皓從侍者的手上端過兩杯雞尾酒,將一杯遞給她。
「謝謝。」繆令襄低聲道謝,將身子斜倚在欄杆上,注視著遊艇逐漸遠離港口。海水平滑如鏡,她靜靜地凝視著水波盡處,思緒隨著海浪悠悠起伏。
「你沒告訴我,你有個孩子。」他突然說道。
她似乎吃了一驚,而後微笑,露出頰邊隱隱的酒渦。
「繆桀不是我的孩子。」她聲音輕柔地道:「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我哥哥過世之後由我照顧,這次因為回來台灣,我才將他帶回來一陣子。」
他沒有說話,眼睛瞪視著漆黑的海面。她半側過頭去看他,猜測著令他呼吸不穩的原因。
「是嗎?」他近乎自言自語地道。
「什麼?」她沒聽清楚。
「沒什麼。」他一甩頭。「他很可愛,很像你!」
她微笑了起來。「他不吵人的時候的確是。」
他沉默得太久了,令她開始有些不安。她似乎說得太多了,而這些她原本並未打算讓他知道的。她不想和他牽扯太深,尤其她知道自己不會停留太久……
「你不需要過去你朋友那兒嗎?」她有些遲疑地問道,望向船頭甲板,風中隱約飄來悠揚的音樂聲,伴隨著笑聲低語從明亮的那一方傳來,更顯得這個角落的幽暗僻靜。
「那兒已經夠熱鬧了,並不缺我一個。」叢皓轉過頭來注視她,柔聲說道:「和我跳舞,這是我唯一能擁著你的方法。」
繆令襄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不由分說地取走她手上的酒杯,一手環住她的腰身。
她沒有抗拒地任他帶她走入月光里,將手臂環上他的脖子。夜很靜,海風徐徐,船頭飄來的小提琴樂聲顯得遙遠而不真實她閉上眼睛,將頭倚靠著他的肩膀,感覺他的大手在她後背游移。
久違了,他溫暖的懷抱。輕吻。
「這只是件再普通不過的衣服,並不是名牌。」她輕輕地喘息。
「是否有人告訴過你,你有對非常漂亮的眼睛。」他不理會她輕微的掙動,一手輕劃過她的頰邊。「令人想一親芳澤的嘴唇。」直到她的胸口,他的嗓音轉為粗啞呢喃。「還有你的味道,我喜歡你的味道!」
「我很不願意掃你的興,不過我用的沐浴乳在每間便利商店都可以買到。」她感覺他的手指滑下,在她的腰間輕柔地摩掌,令她幾乎剋制不住身軀的顫抖。
不該是這樣的!繆令襄驚慌地提醒自己。這應該是她的計劃,她才是那個操控全局的人她的目的是要引誘他,讓他為她瘋狂,繼而饑渴難耐,然而此刻被引誘的卻反而是她;他的撫觸那麼誘人而挑逗,令她的身軀全然著火。
然後他俯下頭來,嘴唇覆上她的。
停止!她在心裡尖叫。她想推開他,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他的吻捕捉了她軟弱的一刻,令她癱軟在他的懷裡忘了反抗,同時』清醒又迷濛,令她的決心岌岌可危。
然而理智還是回來了!
「別這樣,叢皓。」她低語,掙扎地想避開他的唇,然而她的意:志卻薄弱得無法和他堅硬的身軀相抗衡。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有她的味道。」叢皓吸進她發間的香;氣,手指透過薄薄的蕾絲燒灼著她的肌膚。「當我吻她的,她總是羞怯和不知所措,當我觸摸她時,她會在我懷裡顫抖;當我……」
「夠了,叢皓。」她低喊,猛力想扯開他。她的唇因他的吻而微腫,胸脯仍因淺急的喘息而上下起伏。她不會欺騙自己對他的吻無動於衷,然而她不能……不能再次放任自己跌人他編織的陷阱里。「放開我。」
他沒有拒絕地鬆開了她。她立刻往後退開一臂之遙,奮力找回冷靜。
「我不管你把我當成了誰,我並不想成為另一個女人的代替晶。我更不想讓人以為我為了進入你的公司而不擇手段,去勾引堂堂巨擘集團的亞洲區總裁。」繆令襄咬著牙進出話。
有一瞬間,她看見他眼裡閃過一道光芒;還來不及臆測他的心思,他的嘴角已經緩緩泛起一絲微笑。
「你會嗎?」他柔聲問道。
「什麼?」
「如果這麼做能令你得到這個工作機會,你會勾引我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顫抖的聲音卻說明她失敗了。「我不是周旋在你身邊的那些女人之一,叢皓。我想得到這個工作機會,但那必須是在肯定我專業能力的情況下,而不是經由旁門左道去得到這份機會。」
「沒有人會在乎。」.
「但是我在乎!」她瞪視著他,納悶他怎能如此神色自若,彷彿他不曾因那一吻而雙膝發軟、渾身發熱。他必定是在女人身上訓練有素了?
「叢先生。」
一個試探性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繆令襄突然十分慶幸叢皓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她,令她不至於在別人面前出糗。
「什麼事?」叢皓的聲音十分冷靜。
「蓋瑞先生請兩位到船艙去,要切蛋糕了。」
「我馬上來。」
侍者離去了,這個角落裡又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繆令襄走到另一邊去拿起酒杯,氣息不穩地啜了一口溫潤的液體,似乎想藉此冷卻他在她身上印下的灼熱。她知道他的目光仍然凝在她臉上,但是她已經恢復了鎮定。
彷彿過了半個世紀之久,叢皓才慢吞吞地開口道:「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不需要。」她很快地說,側過身去不再看他。「你先下去吧,你的朋友正等著你,我想……靜一靜。」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安靜地移動腳步轉身離開。
直到他走後三分鐘,繆令襄的心跳仍然急促,身軀仍因他的碰觸而刺痛發熱。她是怎麼了?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現在的她是個成熟的女人,應該有足夠的力量來抗拒這個男人的;然而在他懷裡,她仍能感覺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悸動和暈眩。在那一刻,她彷彿又回到二十歲,那個不顧一切墜入情網的少女。
不,你已經不愛他了,她在心裡堅定地告訴自己,企圖說服自己相信五前的她對叢皓只是盲目的愛戀,然而心裡卻有個更大的聲音反駁她根本是自欺欺人。
這些年來,她身邊周旋的追求者不知凡幾,然而卻從未有人給過她這種渾身虛弱的感受。
只有他能撩起她身軀背叛的熊熊火焰,只有他……而她卻像五年前一樣,被這份強猛的慾望和激情衝擊得不知無措。
即使經過了這麼久,他還是擁有操控她的影響力。她緊握住手上的酒杯,茫然地瞪視著漆黑一片的海面,連指甲陷進肉里都渾然不覺。
她知道什麼叫自掘墳墓,而這一掘可深了,她甚至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她用手環抱住自己,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