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姿秀逸,婉約如月。
這便是她名字的由來。
驚鳳庄依山而建,庄內還保留了大量的山中原貌。而莊園的主人便住在山林的頂點——摘星閣。
以半山腰精巧的圓門為分界點,山下是庄內管家僕人工作休丿愚的地方,而山上便是禁區。
偌大的應園只有管家一名,清掃僕人三名,廚師兩名,洗衣婦兩名,婢女兩名……現在只剩一名了。而所謂禁區只有婢女可以迸人,但也只不過是送日常≡餐,偶而打掃一下莊主常用的房間而已。
拾級而上,小月穿過長約二十丈的鵝卵石小路,繞過設計奇巧的矮樹花草,推開厚重的木門,身著淡黃色輕衫的少女便踏人了禁地。
半山腰的圓門,把山上山下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山下主屋黃瓦紅柱,重檐疊頂,厚實尊華。院落門闕層層推進,層次豐富,次序井然。閣亭樓榭精巧華美,而且在階梯處都會使用空間對比,以不同高|低的矮樹來填補地平落差,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身處的是山陵高地。
而過了圓門處,畫面便猛然不同,四周全是高聳的參天古木,連太陽都似被阻擋住。小月冷冷地打了個寒顫,雖已來過了多次,但她還是不末習慣。階梯在古樹間蜿蜒向上,曲曲折折不知何處是盡頭,比尋常的青石板高了一倍的青石做成的石梯,未走便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彷彿隨著山體無限蔓延到山頂的高大樹木間,靜靜地坐落著古樸幽靜的院落,摘星樓閣。
站在摘星閣的大門前,小月先平息了輕喘再推門而入,和陰森密林不同的明媚秋色爭先恐後地涌人眼底,才習慣了暗淡光線的小月又感覺刺目地眨了眨眼。
閣內庭院迴廊錯落有致,別具風格,但那些不知名的五顏六色的麗草花樹卻毫無節制地怒放生長著,搶佔小路庭廊,讓人愈覺錯亂和詭異。
小月每走幾步便停下來細細思考該如何走下一步,直走還是拐彎,上亭還是下廊,不要怪她謹慎,據說她前一任送飯丫環便因誤人禁地中的禁地,不知見了什麼,陷入幻覺發狂而死。
以手肘碰開餐風堂的門,小月習慣性地鬆了口氣,卻見屋內突然多了個紅衣人影時,當下一口氣嚇得未提上來,連手中的食盒都差點打翻掉。
「你是誰?」突然想到能出現在摘星閣中的除了丫環還會有誰。驚異的叫聲猛地低了下來,變得囁嚅小心:「你……你是莫少爺……」!ˉ丨
餐風堂四面不作牆壁,而是嵌裝著玲瓏精緻的長窗,為四面觀景用,而長窗全推開時,四周開闊的景觀便瞬間涌人堂中,連山下連綿的田園都可隱約看見。而這時紅衣男子轉過頭來,小月呼吸便窒了一窒,景色皆退去,天上地下彷彿只剩下眼前這個少年。
第一眼就會注意到少年的眼睛,大而斜飛的丹鳳眼,幽幽深深仿若浩瀚海洋,好像隱藏了許多與少年年齡不符的智慧和秘密,又彷彿可吸食人心魂魄的神秘妖邪。
突想起這樣緊盯著主人與自己身份不符,小月忙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拿著食盒,她是來給少爺送飯的。
「莫,莫少爺,你的飯。」
不敢再看向主人,小月就那樣低著頭走向屋內惟一的木桌。越靠近少爺鼻端就越嗅到仿若茉莉的清香,這種淡雅的花香是從少爺身上發出的嗎?記得前幾日送飯時,屋內留下的是濃郁桂花香。低眉偷瞄了一眼,少爺修長的身軀就在一臂之遙,臉莫名紅了紅,她為掩飾心慌地忙把四萊一湯全擺上桌,掀開第一層食盒,下面是米飯和飯後茶點。
「你叫什麼名字?」
突如其來的問話令低頭彎腰後退的小月嚇得差點跳起來。驚訝地看了身影絲毫未動的少年一眼,她又連忙低下頭細聲道:「阿花……不,是小月。」
『「嗯?」ˉˉ
「管家說我以前的名字太過俗氣,便給我起了『月』字。」
雖未看清少爺全貌,但直覺認定應是清秀俊逸的,而與那種想象中的容顏不符的,是少爺喑啞的嗓音,晦澀難聽。
「你也會武功。」
「山莊徵人其中的一條必須要有防身的武藝,我恰巧曾跟著爹爹學過一些。」
雖不知主人突然問這些話要做什麼,但小月還是畢恭畢敬地回答。
「哦,那你知道武林中四大尊者嗎?」
「哎?」抬頭驚愕的目光對上少爺幽深的眼,小月連忙撇過臉,不敢與之對視。
「不知道嗎……那你先下去吧。」
沒去理會小月彷彿奪門而逃的動作,紅衣少年的目光全落在手中的一張拜帖上。
淡黃色鏤空花紋的請柬,在封口處以紅心粘貼,打開后是提神的薄荷香氣,清涼辛辣。丨
字跡是肆意的狂草:月圓之夜,鳳凰山巔,縴手素衣,靜侍君來。
而落款處是:花非花誠邀。後綴還以丹筆描繪紅心模樣,彷彿他手中拿的只是女子邀請心儀男子到後花園互敘衷腸的情信
纖細的手指撫上紅心處,然後又放到口中輕舔一下,少年露出無法稱之為「笑」的空洞表情:「是鶴頂紅。武尊竟拿這種低級的毒來下戰帖,也太過小看我了吧。」
手指輕撫處,請柬似被腐蝕了一般,枯爛捲曲,但「突」的兩聲悶響,令少年也露出吃驚的神情來。黃色的輕煙浮起,少年紅色的衣袍遇煙蝕成點點小洞,而少年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深吸了一口氣:「秘毒『素衣』啊,比較高級一些的毒了。原本藏在請柬紙中,遇氣便引爆呢。這種試探是該說武尊狂傲還是莽撞呢,真是有趣的人。」而且請柬送達時,他竟未感覺到外人的氣息,真是不一般的高手。
把殘破的請柬塞進同樣殘破的衣袖中,少年坐下來慢慢吃著早已涼掉更有可能摻有毒料的飯菜,心中竟有許久未曾出現的快樂之感。
反手用力關上圓門處厚重的木門,小月仿若虛脫地蹲下身來。
「小月,你怎麼啦。」
身後突然響起的問話令小月又驚嚇地尖叫了上聲,轉過身靠著木門一屁股坐到地上。
清掃工李伯正以與滿臉猙獰刀疤不符的關切眼神看著她。他離小月大概有七步遠,手中提著水桶,看樣子正在澆樹除草。
「什,什麼怎麼了。」小月驚魂未定地抹抹頭上的汗說。
「你看起來就像在逃命一樣。」
「我,我見到我們主子了。」
驚悸地瞥了身後的木門一眼,因此她沒有看到李伯眼中閃過的一道凄厲之色。
「怎麼?主子喝斥你了。」
「沒有。只是他那雙眼睛令人感覺到毛骨悚然,雖然很漂亮的樣子。」小月撫了撫胸口壓下劇烈的心跳:「總,總之,我覺得管家應該再招人進來,我寧願在山下掃地洗衣,也不想再上山。」
「主子有那麼可怕?」
「當然……」目光突定在李伯身後一點,小月發泄似的怨語猛得轉成激昂:「當然不是,主子就是天,是神,我們下人敬仰還來不及了,怎麼會有別的想法呢。
「小月,你的嘴還是這麼甜。」
一身黑衣,外罩黑紗的女子由遠至近而來,途經李伯身側時,李伯身子僵了一僵,忙提著水桶到矮樹深處澆水,不再露面。
「哪裡,哪裡。」小月跳起來,蹭到嬌媚女子身邊,諂媚地笑道:「莫姐姐,你今天還是這麼美麗啊。不過你這麼急的跑到這裡一定有什麼大事吧,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真巧你也有這個心,這件事沒有你幫忙還不行哩。」女於巧言嬌笑的一句話就令小月有種烏雲壓頂的預感。
「莫,莫管家,什麼事?」月手心發汗,結結巴巴地問道。
「別那麼見外,叫我莫姐姐便行了。」輕佻地挑起小月的下頷,莫婷婷細細打量著她清秀柔婉的臉:「莫少爺看中你了,讓你這一段時間上山去侍候他。」
「啊!」小月不敢躲也不敢退,只是兩腳抖得差點站不住,長得美麗果真是種麻煩啊……
「你想到哪裡去了。」輕點了一下小月的額頭,莫婷婷嬌笑道:「我們家少爺可純情得緊呢!不會碰你的啦。只是他八月十五有要緊事,在這期間要焚香沐浴十天,你搬到山上照應他一下。」
「讓,讓我貼身照顧這麼重要的人不要吧。」小月還在垂死掙扎。她來驚鳳庄才二個月不到啊。還有她才下來,真不知在山頂的莫少爺是如何通知在山下房間的管家的,難道用飛鴿傳書?這麼麻煩,為什麼不一起住在山下,明明還有那麼多房間空著,真不明白有錢人的想法。
「這山莊只有我和你兩個女人,莫非你想讓我去待候他不成。」
滿意地看著小月認命地緊抿著唇不再說話,莫婷婷捏了捏她潤滑的臉頰輕笑道:「別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啊,薪金加一倍呢。」
「啊,真的?」小月總是笑咪咪的眼猛地睜大,仿若可吸收無數光源的眼閃閃發亮,連同為女子的莫婷婷都不由有一瞬間的迷惑。「我會努力地侍候莫少爺的。」小月用力點了點頭,心甘情願出自於金錢的魅力之下。
嬌笑地看著小月可笑的努力,心卻從未溶解的冷:「普通人真是幸福啊。」想到摘星閣內棲息著的那個人,連圓門附近都似可感覺到不祥存在似的,莫婷婷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也沒和小月打聲招呼,便急急退下。
「那是連同門之人都會感覺到冷酷的惡魔。」
所以說普通人真是幸福,感受不到那彷彿可以撕裂空氣毀滅一切的黑暗之氣。也有敏感膽小到只見了他一眼便發狂的婢女,但小月明顯堅韌許多。
「只要支持到八月十五便成了。」
之後無論小月是生是死都不關她的事,到另卞個門人來監視。
監視那個不知何時會發狂的惡魔。
在飛奔下山時,莫婷婷如是想著。
@@@@@*****
鳳凰山。秋風重。
蔥鬱樹木間掠起一抹黑影,幾個跳縱,間下塊高聳平滑的岩石。
「閣下已跟蹤多時,為何還不現身。」
「簌簌」的一陣輕響,從樹木后慢慢現出玲瓏身影,在明亮月光的映照下,淡黃的輕衫,淡雅清秀的面容,卻是婢女小月。
「少,少爺……」
「你怎麼會來的。」
「我聽莫姐姐,不,莫管家說的。我,我有些擔心你……「
在星光下閃爍的眼如璀璨星海,就那樣直直地看向小月:「沒想到你竟能跟利我的步伐,真是不錯的功夫。「
小月倉促低下頭,話語細若蚊蠅:「我,我沒有跟著少爺,我是先來一步等著的。」
「哦。」少年不置可否地冷哼了聲,側耳細細傾聽,在密林兩里之外果真還有另一人在極力飛馳著,呼吸雖有些急促,但若不仔細聽的話,根本察覺不出。
「真的啊,少爺,因莫姐∵…窠管家說少爺這樣一去很有危險,我不放心………」
「不放心?」
似聽了什麼稀奇的事情,少年的眼神迷幻變化著,如月圓月缺,斗轉星移般變幻莫測,卻又絢美異常。
「因,因為少爺這麼瘦弱,怎麼吃都吃不胖,怎麼可以做和人比武這麼可怕的事情……」丨ˉ
說這話的少女臉又淡淡地浮起紅暈,幸虧在月夜下看得不太清楚。
接下戰帖的事是和莫婷婷略微提過一點,但並沒說下戰帖的人是誰,沒想到她竟把這種事和小月說,把小月也卷到武林紛爭中來,真不知她安的什麼心。
但用腦思考一直都不是他的強項,放棄追根究底,少年首先想到的是對眼前這個人的安置。
「算了,你上來吧,躲在我身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插手。」
「少爺∵…」小月感激一笑,走到高七、八米的整塊岩石下,手腳並用嘿喲嘿喲地爬到岩頂,歡喜地走近紅衣少年身邊。岩上視野果然開闊,極目遠眺,群峰匍匐,岩石所處之地正是群山之中,密林之內。
身後傳來凌厲的破風之音,而小月也不知見了什麼,手指伸出臉色大變地叫道:「少爺小心,你身後有……」莫飛紗悠然轉身,由東北方密林處飛馳而來的黑影卻是黑衣黑紗的女子莫婷婷。
而這時小月的手指全部展開,變指為掌,輕飄飄不帶一絲微風和聲音地拍向莫飛紗毫無防備的後背。
觸手之處卻空虛無實質感,小月心中一驚,心道莫非他特意引我出掌,但也太過小看於我。她並未撤掌,反而手掌吐勁,聽到莫飛紗幾不可聞的悶哼之後,她才腳掌輕點,收勁疾退,而這時莫飛紗卻似由小月的力道導引著,和她同速后移,同時反掌拍向小月的肋側。
小月扭身,后抑,踢腿,三個動作在空中一氣呵成,美妙得如同舞蹈般。「鐸」的一聲,又似擊上虛空
而產生的微弱空洞的聲響。腳與手掌相碰之處騰起土陣浮灰9在月光下現出瑩瑩綠色。彷彿招式用老的腿踢竟就硬生生地頓住,小月在空中迴旋了一圈,外衣長袖裹住綠霧的瞬間,衣袖由手肘處裂開,捲成一團`擊向莫飛紗,而莫飛紗並未理會,反而借御小月腿踢之力飛縱團岩石之上。
小月在空中無力可借,身形坐向地面時,腳又輕點,飛縱向南方樹木高枝之上,竟是上風處。
兩人再次相對時,高岩上的修長剪影,襯著背後銀盤似的圓月,秋風獵獵,掠起衣袍,飄然若仙。
高枝上淡黃色衣衫的女子,沐浴在銀色光影中,彷彿跳脫出墨綠色的繁枝密葉的背景之外,晶瑩剔透,閃亮奪目。
「少主。」飛施而來的莫婷婷只看到兩人身子接觸到一起卻又猛地分開,當下大驚地想接近莫飛紗,卻遭遇巨大壓力地只得停在岩石外圍十步之外,她曲膝下跪惶然稟報:「下屬在室內接到投書說婢女小月就是武尊花非花,下屬因少主已來赴約,當下決定全力追趕少主,卻仍遲了一步,請少主降罪。」
「滾。」莫飛紗冷冷出言。
「啊。」跪伏在地上的莫婷婷聞言不知是害怕還是放心地怔了一下,「但是花非花……」
「我說滾。」莫飛紗連眼都沒瞟向她一眼地再次說道。投書一定也是小月……不,花非花寫的,讓莫婷婷跟著他,撓亂他視聽和判斷的小伎倆。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的人同廢物無異。
深植在骨內的恐懼令莫婷婷當下不敢多說別的,跌跌撞撞地奔下山去,連輕功都忘了施展,任草葉褲條扯撕她身上的衣紗。
秋風掠過,帶點晚露的潮濕,掀飛腐朽的衣衲和裙子下擺,連金黃的棉布軟鞋都露出腳趾來,看著發黑的手掌,小月,現在應說是花非花淡然笑著:「當真把莫姐姐趕走嗎?她的武藝雖差你我許多,但亦是不錯呢。」
「只是累贅而已。」莫飛紗毫不容情地冷然道:「況且我們兩人比武,不準旁人插手。」
身形微動,卻引來花非花一陣亂擺手,叫嚷道:「等一下,等一下。」莫飛紗雖覺得奇怪,但仍是頓住身形,看她還有什麼話要說。
「比武是什麼時候都可以比啦,但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想問當事人一下。」
「什麼?」
花非花在細細的枝條上蹲下來,神神秘秘地問道:「莫少爺,不,莫兄弟啊,可以請問你是怎樣采陰補陽的嗎?我在驚鳳庄呆了兩個月都查不到你的證據,很沒面子耶。」
「……」
風明明還在四周吹著,但「沙沙」的輕響漸止,樹木枝葉都停止擺動,靜謐下來。巨大的壓力延伸,花非花的衣袍「嘩」的一下漲滿,又迅速下垂貼在身上,而衣袍右邊被毒蝕過的袖子全部脫落,露出如玉般潤潔的肌膚。
「采陰補陽?是誰如此污衊我。」
嘶啞難聽的聲音配上陰惻側的語調,令聲音聽來感覺好像是由地獄傳來的邪惡之聲。
「喂,別這麼鬼叫行不行啊。」
徹底褪掉一見莫飛紗便低下頭臉紅的羞澀少女模樣,花非花揉了揉裸露在外的手臂抱怨道:「是由一些門派聯名上告,布天門中的毒尊搶強武林俠女,進行采陰補陽之術,要求盟會給予制裁。要不我閑著沒事跑到你的地盤上幹什麼。對了,在我之前也死了一個女婢吧,是你乾的?」
「不說我本就厭煩與人接觸好了,你確信憑那些所謂俠女的樣子能引起普通男子做那種事的興趣嗎?」
「哦,這個……」
「見你這麼努力我告訴你好了,」中長身玉立,背負雙手的少年輕睨向花非花:「那些所謂女婢是別派的間諜。不過也真感謝那些所謂正派種死敵源源不斷送來間諜刺探布天門的消息,使我試藥的葯八很少缺貨呢。」
「怨不得你一點也不相信我。」雙手擊掌,花非花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並不是她演技不好的緣故,而是驚鳳庄原本就是吸引間諜的誘餌。
「你也並不需要別人相信吧。」做事又笨又拙,表現又太過隨意和大意,因為破綻太多,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反而成為最不需設防的人。
「什麼啊,我很努力的。」苦惱地側了側頭,花非花最終攤了攤手說道:「反正都說開了,雖然名捕做不成,就順便把你消滅掉,為江湖除害吧。」
「……我只是順便?」莫飛紗危險地低語著,令花非花的脊背又起戰慄,真,真是難聽的聲音啊,「不是比武,所以你才卑鄙暗襲嗎?」被如此輕視,令莫飛紗莫名動了殺機。
「什麼卑鄙暗襲,我可是白道人士,請稱讚我用的這種方法為忍辱負重的絕妙計謀好嗎?呵呵呵呵。」
那是和請柬上狂草極為相符的狂肆笑聲,連腳下細枝都伴隨著她的大笑而微微輕顫著,溫和嫻雅的小月驟變成縱情任性的花非花,連莫飛紗都不覺驚嘆人的多變性。
「堂堂的武林盟主連洗澡水都屈尊端給我,真是有夠忍辱負重呢。」
紅衣少年只是涼涼的一句話就令花非花狂囂的笑聲驀然停止,她沉下臉來,彷彿凝聚所有光線閃亮的眼睛變暗,卻又從眼瞳深處燃起一簇火苗狠瞪向莫飛紗。
「我記得現在的武林盟主芳齡已二十有六,竟還扮作十七歲的幼齒少女,不知道可不可以稱之為厚臉皮。」
眼中的火苗又盛了些,幾可聽到花非花咬牙的聲音:「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我這些犧牲是應該的。
「別說這些老掉牙的台詞好嘛!我不覺得好笑哩。」
「誰和你開玩笑了。」
挾著巨大的氣勢,花非花居高臨下地攻向莫飛紗,但和雷霆般的氣勢不符的,是在月光下猶如古玉般潤黃的手掌仿若無力般緩慢地擊向莫飛紗胸口的動作,而少年的臉色猛地變得凝重冷靜,一個旋身,少年以左腳為中心軸旋轉,飄然躍起的同時,右手寬大的衣袖間射出一匹紅綾,去勢之急竟發出金戈似的鐵嘯聲,阻擋花非花的攻勢。
手掌與綾緞的碰撞,卻發出金鐵相交的聲音,花非花身形一震,手隨勢按在紅綾上,就那樣在空中身影飄忽突進,抬腳掃向莫飛紗的面部。
左手握拳,中指節突出敲向花非花足底湧泉穴!花非花變招,足尖下潛,以腳背硬碰硬接了莫飛紗一招。巨大的疼痛傳來,花非花凝身後躍,腳背幾疑斷裂的疼又令她後退幾步才狀似穩健地站在岩石上。
莫飛紗的手指也並未好多少,輕輕傳人耳中清脆的碎裂聲,在疼痛還未襲來之前已告訴了他結果。
劍與矛的較量,是兩敗俱傷。
「真是奇怪。」上點也不怕開了口便泄了真氣,花非花面容有些扭曲地道:「你應該已受了內傷才對,竟還能阻擋我的月舞飛花,真是很強呢。」
一眼便看清花非花是想拖延時間,不過他也需要一些時間平息體內氣血翻湧,當下由得她說。
「不回答?」花非花朗笑一聲又輕飄飄地移近:「不回答便是無法回答了。」
莫飛紗氣得幾乎岔了氣,這傢伙是陰險的試探還是有勇無謀的自以為是呢,卻來不及細想,因對方的掌風已逼近了。
花非花看似虛弱無力的花拳繡腿,猶如飛花浮萍,但除去假象,卻是暗蘊的狂風急流,一不小心卷人其中,便被撕裂滅頂。
兩人才對拼了三招,莫飛紗便已明白,在武術修為上勝不了武尊花非花,當下便接受了這個事實,手腕一轉之間,紅綾又如蛟龍出雲般纏向花非花。
「困獸之鬥嗎?」
華麗大氣的殺著在花非花眼中已成頹敗之勢,她一掌飄然拍向飛綾,另一掌翻閃進莫飛紗的防護圈。
細碎的爆裂聲響起,在飛綾下隱藏的是教十枚紅色小球,遇到真氣便爆裂開,散出紅艷艷的毒霧。
「終於使出看家本領了嗎?」花非花冷笑上聲,掌風翻落之處,煙霧竟似碰到壁壘一般無法近身。而右手也以奇巧的角度扣向少年的咽喉。
若有若無的玫瑰花香飄來,花非花皺一下眉,心道:「這小子怎地這般臭美。」卻瞥見少年如星海般深邃莫測的眼眸泛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灧瀲瀲的紅唇微啟,「倒。」
「不好。」
幾乎同時出口的話語可看出兩人的處境驟變。
花非花收勢疾退,莫飛紗竟也不急著追趕,就那樣看著花非花退躍下高岩,投進密林。
「你這個卑鄙小人,竟無恥地使用『三重香』!」臨走時,花非花還不忘高聲咒罵著。
「在別人背後偷襲的人才沒資格說這種話哩。」
「三重香」毒性溫和,第一重為「引」,外特徵是濃郁桂花香,潛入體內最佳引發期為三天,第二重為「潛∵,外特徵為淡雅茉莉花香,潛人體內最佳引發期為九天,最後一重為「發」,夕卜特徵就是剛才由少年身上發出的甜柔玫瑰花香,而至此,花非花體內的毒才完全引發出來。
「三重香」不像至烈至寒的毒令人瞬間一命嗚呼,更不像慢性毒令人每隔一段時日便受毒性折磨得讓人生不如死。這種毒之所以令花非花都逃竄的原因是它所能達到的效果。「三重香」別名「獵犬」,施毒時讓人毫無防備,而中毒后無葯可解⊙毒期只有短短二十七末,用在平常八身止也不過令人獃滯睏倦,感覺疲累,過了毒期便又恢復原樣。但用在武功高強的人身上,卻是刺激穴位及血脈的毒藥,令高手無法凝聚真氣,功力大減或幾乎喪失。
之所以別名叫「獵犬」,是因為三種香混和起來會在被施者身上形成一種只有施毒者才聞得到的香氣,元論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背後「獵人」的手心,這也是莫飛紗並不急於追趕的原因。
他喜歡看人恐懼、悲傷,在希望的曙光乍現時又猛地跌入絕望深淵的崩潰,在他的遊戲規則中,他就是可操縱人生死的最強者,最高神。
眯著眼,莫飛紗心中難耐激動地舔了舔唇。
站在高岩之上,明月之下的莫飛紗,錦衣飛揚。纏在身上的紅綾卷舒之間幾可飄上天上宮闕,天上地下,孤高清遠,瑩瑩月光下仿若是異化成人形的神話中綺麗華美高傲絕麗的鳥兒,優雅而殘忍。
這次撞人他網中的獵物不一樣,他精心布餌,小心收網,現在終於到了獵取獵物的美妙時刻哩。
武尊花非花。
六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她闖過忠、義、禮、藝、智、武、軍七大關口,獲得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四大門派,南宮、慕容、歐陽、獨孤四大家族認可的數百年來第一位女性盟主。←卜現在是他的獵物。
@@@@@
「怎麼可能嘛,那個傢伙!連和我朝夕相處的莫婷婷都以為我是無奈跑到驚鳳庄避禍的江溯落魄女子,他呆在山頂上怎麼會很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體內真氣滯了一滯,令花非花的腳步慢了慢。她乾脆就停下來,蹲在樹枝上想事情。
「怨不得他託大地願意挨我一掌,他即使負有內傷,對付中了毒的我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這卻又是高估莫飛紗了,他當時雖已使用布天門中的「空朽術」防禦,卻仍被花非花所傷。兩人都太自傲自身的武術修為,!因此都吃了彼此的暗虧。
「我已中了『三重香』,無論逃到哪裡也會被他找剄,與其當被人肆意捉弄的獵物,不如……」
花非花直起身來,又縱跳上高枝。目光之下峰巒疊嶂,岩石嶙峋,剛才一陣疾馳,她已進入鳳凰山西。
夜涼如水,明亮月光下林間一片潤白淡霧,那是山中一日的熱氣夜晚便散發出來,遇冷凝成水珠形成冷霧。
花非花跳下樹枝,在柔軟的濕地行走,但沒走兩步便遇到樹間垂下糾纏的蔓藤、刺蓬亂雜的灌木叢,令人寸步難行。她手撫在樹榦上,掠起衣擺,叉「蹭蹭蹭」地爬上樹梢。「該如何是好呢?」花非花視線西移,不覺驚呼了一聲:「啊,那是……」
@@@@@
若有若無的香氣散播在空中,每近一步便刺激著莫飛紗的嗜血性。捉到她該如何獎勵她帶給他的娛樂呢?莫飛抄暗忖著。那種百年難求的武學奇才,一次殺了她太過可惜,就活捉她當最珍貴的葯人吧,也許會發覺到極有趣的藥理反應。因許多毒無葯可解而限制了使用,而她即使被下了毒一定也可以支持到他把解藥研製出來呢。
香氣越來越濃,混和著些許體味揉和成獨一無二的甜美香氣,原先疑是無聲無息的天地,因他腳步的漸漸逼近而現出一絲波動。
眼還是看向前方,莫飛紗心中暗暗冷笑:以為身子掩藏起來,壓抑氣息便可騙過他了嗎?真是天真得很呢。
腳步頓了一頓,下一秒莫飛紗卻如流星般追進西邊密林,「嘩啦啦」一陣巨大的枝葉抖動聲,而後響起驚喘聲,在月光下,淡黃色的身影掠進茫茫叢林之中,後面緊跟著快疾如魔魅的紅衣少年。
一步,兩步,三步,手指已碰觸到布質的衣裙,但花非花竟驟然下墜,腳猛地下踹前方稱木,借力疾退。
前方有詐。
腦中瞬間閃過這個想法,莫飛紗硬生生停住腳步,在濕地上滴溜溜轉個圈,卸去力道。而這時,驟變頓生。
花非花腳踹得樹身輕聲「咔」了一下,莫飛紗腳奪下猛地彈跳起蔓藤編織的大網,疾罩向他。
「拿這種小伎倆來對付我。」花非花也在做垂死掙扎吧。
根本沒放在眼中,莫飛紗一眼便看清脆弱的接頭之所在,腳一輕點,蔓網便「劈里啪啦」地散開,耳邊傳來蔓枝打來呼嘯的聲音,莫飛紗騰挪躍移擊,樹上砸過來的蔓枝連碰都碰不到他便全被毀。香味就縈繞在四周,是花非花在周圍跑過遺留的味道。
「混淆我嗅覺和聽覺嗎?」∴丨
才如此一想,腰肋間就無預兆性地猛然上熱,—股巨大的力道驟然勃發出來,而後他的身子彷彿被投擲般,撞倒身後大片樹叢,去勢未減地跌落下樹林外突兀出現的深豳斷崖。
∵隨著蔓藤呼嘯而下的是抓著下條藤枝的花非花,她悄悄盪至莫飛紗身體死角處,悄悄出掌。「月舞飛花」並不如表相的浮月落葉飛花般的脆弱輕飄,而是掌內蘊含著可毀滅土切的狂風巨浪。
而動了真氣的花非花就抓著藤枝滑坐在地上,喉嚨口一甜即吐出血來。
才中了毒的時候,她大概還剩五成功力,孤注一擲后,還剩三成功力不到。
掙軋著爬起身來,她朝莫飛紗跌飛的地方走去,跌倒的樹木形成天然的通道,在樹木根部,大部分切工極為整齊、那是因全都被掌風深深劈過的緣故,這也是樹木一遇莫飛紗便倒,無法阻擋他去勢的原因。
而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掩飾樹林間驀然出現的空深斷崖。在樹梢之上,花非花看到的便是這個地形,當下腹引誘莫飛紗來此,不惜折損功力,只求一擊得手。
花菲花來到崖邊,朝下看了看,一片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只更覺深重險惡。風在峽谷內肆虐著,不片晌就會旋起奇特的風嘯聲。
「沒聽到有跌落聲,莫非懸崖太深了他還沒到底?」
風吹過散亂的髮絲,花非花一副衣衫襤褸,臉色疹白的狼狽模樣,但心情卻開朗起來。
「莫非我真的把那傢伙消滅掉了,這就叫邪不勝正啊,哈哈哈哈。」
花非花仰頭大笑起來,山巒間頓時便響起可怕的匪笑迴響音效。
腳下突出現響動,花非花笑意未褪地低頭下望,仿若突然跳出的厲鬼般的莫飛紗,血紅的五指猛地拽住花非花的腳踝,目眥盡裂地恨聲道:「你這個卑鄙的傢伙……」
「啊!!!」饒是花非花也驚嚇地太叫起來,她只顧扯拽著自己的腳,同時推打著莫飛紗的肩頭,而忘了要以千斤墜的功夫穩住自己的身子。
「要死大家一起死。」
「誰要和你……啊……」
凄厲的一聲慘叫后,花非花被莫飛紗硬拽滑下,兩人牽扯糾纏著,墜落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