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識在浮浮沉沉,搖搖蕩蕩之間。
思緒像要往黑暗處滑墜下去,但是本能卻又阻止她那樣做。
放棄一切吧,放棄一切吧,放棄一切吧。
就不會這麼痛苦。
但是放棄……
小莫純真地信賴著她的眼,
無邪地笑著的容顏,
想知道什麼卻又怕知道答案傷人的怯怯神情。
錯怪他時的憤怒委屈,
依偎她身邊緊張又害羞的樣子,
聽久了便覺奇妙的嗓音,
美麗的仿若不染塵世的儀態,
一切一切一切。
即使富貴苦祥,福壽如意的嘲笑聲,
南宮靜益奇怪的眼神,
楊家父子的古怪精靈,
三大家族四人組的嬉笑胡鬧,
練武時的跌摔滾打,
坐臨東京時的被人惡意攻擊,
快樂、歡喜、憤恨、沮喪。
貧窮困苦,
榮辱富貴,
一絲一毫,她都不想失去。
但耳邊卻有人細細低喃:「何必掙扎這麼久呢,何必記得別人呢。你只需知道我需要你便成了,只需簡簡單單無拘無束地為我活著便可以了。」
溫暖的、柔和的、奇妙的嗓音猶如惡魔的誘惑。
「小……小莫。」睜開無神的眼,只是感覺到身邊熟悉的氣息。
「嗯。」什麼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幾乎有著被握斷的疼痛。「我會一直一直一直在你身邊。」
是嗎是嗎,那她便可放心了,停止這無休無止的爭鬥,停止這如行走在無望黑暗中的痛苦,停止這不知為何撕叫著不要停止的悲滄慘絕。
在再次陷入昏迷之前,少年時的得意非凡,青年時的多慮沉穩,所在意之人的羞嗔怒喜,皆化成閃著微弱光芒的碎片,在呼吸吐吶間隨風片片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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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紅似燒。
洛陽市東南部鳴鳳山莊。山莊以前是某位官員的避暑園,後來不知因為何事而把這園林甩手買掉,換了主人。新主人就是看中了山莊西部愛晚園的楓林和南部水趣園的臨水樓閣,才斥重金買下這園子的。
楓葉如火的林中深處,有著連太陽光也只能篩泄少許的濃密陰暗,靜坐著一位身著淡黃色衣裙的女子,柔和美麗的臉上此刻正堆滿深思之色,不知在考慮著什麼。
「少夫人,少夫人!」隨著一迭聲的喊叫,從曲折幽徑處跑來一穿著夾襖棉裙的丫環,見了坐在輪椅上的女子便不由一陣埋怨:「少夫人,你為什麼總是亂跑呢,害得小春一陣好找,若吃飯時少主又見不到你的話,又會發脾氣了。」「小春,你來得正好啊。」少夫人一付如釋重負的表情:「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啊,快來幫我。」
「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啊。」小春忙走到少夫人身邊,把輪椅轉個方向,推她進人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絮絮叨叨地道:「你又不知怎麼轉向對不對。你若想到哪裡玩,告訴我一聲我帶你去啊。少主若知道我們伺候不周的話,臉色就變得好可怕呢。」那個一年還來不了鳴風山莊一次的少主光是一個冷冷的眼神就抵過千萬句斥罵了。
「因為這紅葉子看著好暖和,誰知越靠近會感到越冷呢。」少夫人嘟著嘴極委屈地道。
「嫌冷啊,我們回房裡烤火好不好。」小春好聲勸著。少夫人的臉凍得像蘋果般紅紅潤潤的,令人好憐惜。
少夫人歪頭想了想:「我們找相公好不好,相公的身子好暖和。」
小春聞言,俏臉立刻變得緋紅,她連忙看了左右,確定沒有其他奴僕在旁邊,便低言規勸:「少夫人,這、這些話可不要在外面說啊,讓那些嘴碎耳雜的下人們聽了去,對少夫人你的名譽有很大傷害呢。」
「噢。」少夫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看得小春一陣心酸,長得明明是俊秀聰慧的樣子,為什麼偏偏……
「少主正在見客,我們先回房等著呢。」少夫人皺了下眉,但最終輕「嗯∵了聲。小春推著少夫人走向曲折迂迴的游廊,卻聽見一陣訕笑聲傳來,她眉頭緊皺地看去,在庭院中清掃落葉的兩個新來的奴婢,正不顧身份地對坐在輪椅上的少夫人指指點點。
「你們這兩個賤婢呆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到柴房拿些木炭送到少夫人的房裡,下次我再見到你們在背後說夫人的閑話非撕爛你們的嘴不可!」
小春突如其來的怒氣當即震得新仆目瞪口呆,她們左右看了一眼,連忙拖著掃帚向後院的雜物房跑去。
「她們看著好面熟哦。」側頭看著兩新仆跑至不見蹤影的少夫人突出驚人之語。
「是,是,你還說認識我呢。」小春卻把她的話不當回事:「可我從十二歲到山應為仆以來,可從未見過夫人你。」
少主攜少夫人前來鳴鳳山莊,因事先並未通知,許多事都來不及事先準備,手忙腳亂了幾日,管家才勉強找到幾名奴僕,未免有些良莠不齊。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和管家好好談談,婢子爬到主子頭上,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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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去死。」
鳴鳳庄東部香軒園。會客用的逸香廳中,坐在廳中主座的是一個身著鮮艷似楓的紅衣少年,他正一手把玩著景德鎮的青瓷茶杯,一邊從紅艷艷的唇中漫不經心地吐出這句話。
「啊?」端坐在客座的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本來是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但他此時正呆怔地張大嘴看著面前邪魅冷美的少年,感覺上卻有些許滑稽。
「武尊是在我手上沒錯。但是千萬別再讓我聽到要拿她血祭之類的話。」紅衣少年冷睨向中年男子:「石安山,告訴那個人,二十年經營的人脈很不容易呢,若是一步走錯而令心血全然崩潰的話可不划算。」
被那種眼神看得膽戰心驚的石安山忙移開眼,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威脅天君?」
「是不是威脅他可以試試看。」紅衣少年優雅地喝了杯茶不以為然地道。「還有,你知道他為何讓你來傳令?」
-「……因在下深得天君信任。」上時口乾,他便端了面前的茶喝了,只覺香韻異常,甚是好喝。
「信任?」丹鳳眼微眯,莫飛紗扯出蔑然笑容:「你可知你傳的是死令。」
「死令?」見石安山茫然不解的樣子,巢飛紗難得好心為他解答:「你雖面無異色,但兩眼赤紅,身上飄著淡淡腥氣是明顯中了「紅莓」之毒,那個人要你見我,一定為表賞識你,而賞賜了你什麼東西吧。」
石安山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道:「天,天君曾賞我一件他隨身佩帶的掛飾……」
「單鳳玦嗎?」莫飛紗介面,見石安山面色慘白便知猜對。
「不可能的,我對天君忠心耿耿。」難以忍受自己竟被下了死毒的石安山無法控制地站起身大叫道,突然一陣暈眩,他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彷彿沒見到石安山的失態,莫飛紗又倒了杯茶輕啜道:「忠心耿耿?那也不及做錯事惹他不高興的過錯呢。」
用力捂住頭,石安山一臉痛苦之色,許久才從口中擠出話來:「我,我只不過不久前喝斥過他的親信不該以權欺人而已啊。」
「只是喝斥嗎7」ˉ
「……還教訓了幾拳。」
「你自以為是的忠心,在他眼中卻是有異心的開始。」莫飛紗撣了撣衣上浮灰站起身來道:「朝中派系那麼多,為何你會加入他那一派呢。」
「因他本身的才華和治國的理想嗎?但影子只能是影子,他只知斷人生死,不知人心向背,持才傲物;多疑獨斷,喜滅厭生,你以為這樣的人會把國家帶人什麼境地?」
「你以前不是也幫過他。」
「黑暗總是喜歡呆在黑暗中,我只是想試驗我的新毒而已。」莫飛紗淡笑起來,如刀般清美陰狠:「你只管對他說,叫他別再來煩我,惹怒我的話,我會讓他屍骨無存。」
莫飛紗整了整衣冠向門外走去,經過坐在地上的石安山時腳步頓了一頓:「那個人應該提過你到我這裡來絕對不要摸任何東西,不要喝任何茶水吧。」
石安山突記得才喝了一杯清茶,臉又變得青白:「天,天君說過因你是毒尊……」
「持單鳳玦而來的人只有你喝了那杯茶。」莫飛紗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嘶啞的嗓音無任何抑揚頓挫:「也許你會比前三個人活得久些呢,當然只是也許。」
呆怔地看著融入光影之中的紅衣少年,石安山許久許久才意識到:那杯茶便是「紅莓」毒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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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東西正從體內慢慢流失。
開了門,丫環見是他,便喜上眉梢地道:「少主,少夫人等你等好久呢。」
摒退了丫環,他慢慢移至內室,衣裙淡雅的少夫人正坐在桌前,身側放著燒得正旺的火盤,把她的臉映得紅彤彤的。湊近桌前,他挑了挑燈芯,燈火竄升突亮,少夫人抬起頭來,朝他笑了一笑,眼被煙薰的氤氳如水,看起來更覺楚楚可憐。「現在不冷了吧。」他輕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道:「不冷,渴。」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壺,還是熱熱燙燙的,看來丫環很是盡責。倒了一杯茶,他捧著到她面前,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茶喝下肚去。乾澀的唇染上溫水,變得嬌艷欲滴的紅艷,他湊上去輕觸了一下又退開,她用亮燦燦的眼睛看了下他,又溫溫和和地笑起來。
那樣的眼,由初睜時的失神變成茫然的清明,在第一眼看到他后卻驚悸地縮到床角,顫抖著問他是誰……當時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東西一瞬間失去了。
沒錯,這就是他所要的開始。
開始她是很怕他,但在他小心翼翼且極其溫柔的對待她后,她便漸漸對他信賴起來。
沒錯,這就是他需要的人。
一睜眼便會找尋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話音便會有反應,因他笑而笑,因他沉下臉而慌恐。
沒錯,這就是他需要的結果。
只屬於他下個人的珍寶,不需要任何人,只單純地為他活著。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這一切都是他希望得到的。
應該滿足了。
但是……這個坐在桌前溫柔得不像自己的人是誰?
這個在燈下無邪笑著的人是誰?莫飛紗和花非花?
「你是武尊呢。」從未想到過是自己開啟這個話題。
她只是甜甜笑著。
「你很厲害啊,而且還很陰險狡詐。很卑鄙地把我打飛到懸崖下,但我也把你扯了下去。因為我的頭撞傷失憶了,你便帶我一起行走江湖。開始你對我很壞呢,騙我偷東西讓別人打。但以後卻很護著我,然後又被我騙到,很好笑對不對。」
「嗯。」她贊同地笑著點頭。在燈下益發顯得嫻靜優雅。這樣的她絕對不用擔心會做出背後偷襲,不打招呼的暗襲,眉頭不皺面不改色地便想到一個壞點子的事情來。
不需防備她,不需對付她,不需……牽挂她……嗎……
「我是壞人啊,可以毫不在意地毒殺人,或者說殺人只是為了試毒而已……從……從母親死的那一刻起我便想,不論什麼事,原來讓對方消失便是極好的辦法啊。敵對的人、討厭的人、阻擋道路的人,只要通通消失掉就可以了。不被需要,不該存在?我只要站到最高層讓別人需要我,讓別人非得承認我存在便行了。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可操縱人生死的奇毒及可左右國家勢力的權力又算什麼,現在我連人心都可任意掌控,非花……」
見莫飛紗伸出手來,花非花極為柔順地靠過去。莫飛紗溫柔之極地把她抱在膝上坐著,臉埋在她並未梳髮髻的散發中,含糊不清地道:「看,就是如此簡單呢。我很了不起吧,對不對。」
花非花只是更往他懷裡靠了靠!汲取他身體的溫暖。他們住在水趣園的臨水樓閣上,卧房雖在二樓,但寒氣仍似從腳底冒出,冰凍整個身子。比起火盤來,她更喜歡縮在他懷中。窗外一彎寒月,倒映在水波粼粼的人工湖中,更覺清冷。
屋裡有他所需要和需要他的人等著,為何他見了客后還會在林間亭中呆坐很久。沉默漸漸降臨,而莫飛紗只覺身子越來越冷。
懷中所抱之人究竟是誰?為何他只感覺到擁抱的是虛無。
有什麼猶如指間砂般從手中慢慢地,慢慢地漏下!再也追不回。
一定有哪個環節出錯了,下定有什麼東西沒設想到。
理智無法束縛的,計劃無法設定的,毒藥無法消除的,權力無法給予的。
是什麼?
突然一聲急促的鷹鳴,驚起莫飛紗。一隻大雕由窗夕卜斜飛進入房內,在莫飛紗及花非花頭頂盤旋著。因翅膀拍擊產生的旋風掀起兩人的衣角,通體涼寒。而花非花因猛然見巨物飛掠而來,更嚇得驚叫一聲躲進莫飛紗懷裡。
「小湟,怎麼回事?」
通體金黃的雕兒沖莫飛紗急叫幾聲,他的臉頓時陰沉起來:「你說有人闖入應內?」在鳴鳳庄只有那個人知曉,連布天門都未告之,這次是誰竟探得他在庄內而不知死活地闖入?
花非花因莫飛紗情緒的驟然改變而嚇得渾身發抖,但莫飛紗已沒心情安撫她。他把花非花抱到床上輕聲道:「你乖乖躺著哦,我去去就回。」為她蓋好被子后,燈也未及吹滅,便招著金雕急急忙忙走下樓去。
在莫飛紗離開后不久,花非花便閉著眼淺淺睡去。半夢半醒之間突覺周身氣息不對,她有些迷惑地睜開眼,卻發現床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影,而且不是所熟悉的相公身上的香味,剛想張口大叫,一塊布帛卻塞住她的口,而後天地翻轉的,她竟被包在棉被裡,被人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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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入者只有一批,共四人,男性。由鳴鳳庄東部大門處越過圍牆,先進人香軒園,然後向左拐。他們並不走曲折迴廊,而是遇水掠水,遇石躍石,目標是鳴鳳庄南部水趣園的直線前進方式。
由香軒園進人水趣園的必經之處,是橫跨東西湖岸的一座游廊式小橋,廊頂兩側是懸挂著對稱的氣死風宮燈,隨風輕擺,映照著橋中似等候了多時靜站著的紅衣少年。
闖人者齊齊停住腳步。在月光下可見四人全都是眉清目秀的青年,皆一身勁裝,他們距離拉得很開,彼此間相距大約有八、九丈遠,第一人先開口:「距離十二丈,風向東北,目標出現,是進是退」餘下三人皆道:「進。」
第一人先跑進廊橋,手執判官筆就朝莫飛紗刺去。莫飛紗飄然避開冷然喝道:「你們是誰?」
斜斜的一棍擊向他的下盤,第二人道:「你應該想得到才對。」頰邊酒窩若隱若現,煞是可愛。
「和他多說什麼,宰了他便是。」第三人以長槍封住他上躍的招式,面無表情地道。腦中突然閃過一些資料,莫飛紗心中一驚,而這時三人像商量好的一樣勾欄翻柱,齊齊躍開,一支利箭直直射向莫飛紗眉心,拉弓的正是還在對岸半跪在草地上的第四人。
莫飛紗躲之不及,伸手便抓住疾飛而來的利箭,並順勢向後翻了三個跟斗卸下箭的衝擊力。
「好身手。」四人贊道。
而莫飛紗卻愕然回視他們道:「你們是武尊身邊福壽如意四書僮。」「猜對了。」手持判官筆的阿福衝上去近身搏殺。
「但沒獎。」持棍的阿壽專攻下盤。
「……」使長槍的阿如是高空擊斗。使用弓箭的阿意遠距離射擊。四人輪番攻擊,配合默契,而因他們是花非花身邊的人,莫飛紗竟無法使出毒來,一時間幾人纏鬥在一起。
又是一陣急促的鷹鳴,莫飛紗運力把阿福逼退一步抽空向空中看去,只見金雕伸展羽翅向南方滑去,莫飛紗跟隨雕影看向南方,心中格登一下,失聲叫道:「花非花,你們……」
「沒有錯。」乘莫飛紗心亂,阿福手腕一挑,劃破毒尊肩膀,!認真回答:「我們只是餌而已。」
「怎麼會,闖進鳴鳳庄的只有你們四人啊?!」心神不寧的莫飛紗左腳又挨了阿壽一棍。
「她們幾天前就住進莊裡了啊。」阿壽眯眼笑道:「看來你對莊裡新進了多少奴婢並不清楚呢。」
「這麼說,非花她……」這次躲得急些,槍頭只刺破了他的衣服。
「看來富貴吉祥已把老大接走了呢。」這次是阿如猜測低語。莫飛紗聽了卻如遭雷擊。
心瞬間沉下去沉下去,如墜深海。「為什麼……」他本能地閃避著棍身槍影,為什麼要從他身邊奪走她,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她鎖在身邊啊!!!
「非花……」
莫飛紗愴然大叫,使出全力擋開筆刺棍掃槍挑,同時祭出五個鮮艷的小球,球爆裂散出紅色霧氣,隨風吹向福壽如意,莫飛紗並不理會對方中毒沒有,急切地旋過身子,向水趣園跑去。
「退。」沉穩聲音在福壽如耳邊輕響,三人急退出廊橋后驟然散開,而阿意屏息拉了弓射箭向莫飛紗空門大開的後背。
飛箭急追,而莫飛紗只及一閃身,箭刺進他的右肩胛,他踉蹌下下向前跌去,但右手及時地挾了下地,腳步竟停也未停地急向前奔去。
福壽如意定了定神,發現莫飛紗不要命地向前跑,不一會便消失在暗夜之中。四人不禁吃驚地互看了一眼。
「他、他、他這是怎麼啦,∵阿壽指著明燈高懸的廊橋另土方的黑暗處,著急地叫道:「堂堂毒尊怎麼竟可以逃跑,還逃得這麼狼狽。」
「也許他並不是逃。」把長弓背上肩,阿意沉聲道:「他是去阻止富貴吉祥把老大帶走。」
「他沒腦子嗎?」阿壽又叫道:「我們福壽如意富貴吉祥全部出動,怎還會讓他動老大一根寒毛,他若真的逃走還有活命的機會呢。
阿如狠瞪了阿壽一眼:「沒腦子的是你,他剛才根本就沒使出全力與我們纏鬥。今日我們在下風處,他竟還沒使出毒來,你們不覺奇怪嗎?」
莫飛紗臉上突然浮現的瘋狂表情令他很在意,老大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任何猜想都是多餘,我們第二個任務就是快速和富貴吉祥會合,保護老大。」阿福依舊移身先行,壽如意隨後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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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響起的凄悲叫聲,尤如失侶鳳鳴,驚起林間數只飛鳥,唱和般的凄然叫著,「嘩啦啦」的展翅高飛,遮住一彎寒月,引得在曲折山徑間抬轎行走的四位女子仰頸而望。
「怎麼了。」
「看來毒尊發現我們的計劃了。」
在轎前的兩人顯然是白日里曾取笑過少夫人的兩名新婢,但此時已無那時的輕浮姿態,取而代之的是冷靜鎮定。
「應該不要緊罷,阿富,為了防止他追上來,我們特意選擇鳴鳳庄北部多山多林的離園作為退路呢。」覺得小路變窄,阿貴忙把轎桿換了個肩扛。山莊北部的山巒區地形極為複雜,林木蒼鬱,峽谷幽深,曲遠處看去,更是莽莽林海,夠莫飛紗一陣好找呢。
正在林間急馳,突聽到頭頂一直有飛禽盤旋的聲音,阿富感覺不要地抬頭上望,在高高天上緊跟著她們飛翔的黑影沖俯下來,在皎潔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經常呆在毒尊身邊的巨大金鷹。
「怎麼可能!」阿富不由氣極敗壞地道:「鳥類怎麼可能在晚上還能看清我們的影蹤。」
「也許老大身上有可讓它追蹤的香味。」轎后的阿吉猜測。
「阿吉,鼻子靈的應該是狗吧。」阿祥嘟囔道:「邪派的人養邪門的鳥,看樣子我們得快跑才行。」阿富剛想說好,但隨即悠然嘆道:「來不及了啊。」話音未落便聽身後林子沙沙作響。「停轎擺陣。」阿富低喝,四人一齊舉轎輕放在草地上,而後從轎桿中抽出四把寒光閃閃的利劍來,圍在軟轎前擺出劍陣。
而此時從林中急掠出一人,見嚴整以待的四人後忙又驟然停住身形。因林間陰影瀉染而在月下看來是褚灰色的紅色衣袍狂飛而起,仿若鳥羽,無風自揚的長發和藏在黑暗中的上半身,讓人看不清來者臉上的表情。
「把非花還給我。」喑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充滿威脅意味的堅決。
「還你,你有資格嗎?」阿富一挽劍花,提高警覺防止毒尊突襲:「是你把老大搶走,又喂葯令她變得痴傻,原本就不屬於你的人,我們怎麼會給你,讓你又折磨她!」
「折磨?」莫飛紗低語,折磨?他那樣寵著她,護著她是折磨?不過是奪取她的記憶而已,不過是讓她忘記所有而已,不過讓她只記得他而已,即使不對又如何,即使殘酷又如何。「即使是折磨又如何。」
「所以我們才要救走老大!」
眼神空洞地看向阿富,莫飛紗喃喃道:「你們救了她,可是誰來救我!」最後幾個字凄厲又大聲,嚇得阿祥抽氣後退,后腰撞上轎桿,劍勢斜了一斜。
驟然衝進劍陣中,莫飛紗伸手便向最弱的阿祥抓去,思緒卻飄飄蕩蕩,無處著落。「把非花還我,你們為什麼總是逼迫我,奪去我在乎的人,奪去我需要的人,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找個人在身邊陪我啊!」
劍刃割破莫飛紗的衣服和肌膚,帶倒刺的箭更深入肌肉中,鮮血由傷口流出映紅衣服,而他似乎沒感覺的在劍陣中只對阿祥出手,阿祥手忙腳亂越打越怕,幸虧其他三人替她擋招,她才有機會閃避喘息,但毒掌下下秒就會把她拍飛的恐懼感終於讓她忍不住哭叫起來:「你只是想找人陪你,世界上有那麼多美女,你為何非要老大不可,只要你願意,找十個八個陪也沒問題啊。」
「不是非花便不行,我只要她陪我!」
「你只是想找個不會傷害人的木偶娃娃陪你吧,現在的老大痴痴傻傻的又怎麼會是老大!」一定有什麼一瞬間失去了。
莫飛紗就在劍影中突停下身,四柄劍竟隨著劍勢刺進他的雙臂雙腿,而一招得手的富貴吉祥反而嚇得抽劍後退,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覷。
「是這樣嗎?」莫飛紗痴痴低喃:「因為現在的花非花不是花非花,所以她無論無何對我笑,我也不會感到快樂,而我無論怎樣對她溫柔,也只會感到空虛嗎?」
「原、原來毒尊是個瘋子來著。」
-阿富向其他三人使了個眼色,四個人慢慢后移,猛得抬起軟轎,飛也似的逃向密林深處。
怔怔憧憧的,莫飛紗的眼投向花非花消失的地方。
花非花眯著眼笑著看似嫻雅實則狡猾的笑容。
一本正經說著謊言的溫和表情,
為了別人侮辱他而生氣嗔怒的臉,
浮現著淡淡後悔的冷凝神色,
因為他說了「我想染指你」而受的極度驚嚇,
說著「你想染指我」的無奈害羞,
及「我永遠不會拋下你」的認真決斷………
鮮明的,烙刻在記憶中的……她的一切……
「她……只會對小莫那樣而已……」心應該沒有感覺了,但說出來為何仍會感覺到刀絞般的痛。「對她來說我是不該存在的……但是,但是……」他向富貴吉祥離去地方向急奔凄切叫道:「非花!」鮮血渲染上紅衣,只把衣服染得更暗而已。失血過多的他腦中一陣昏眩,但仍然無法停步地踉蹌追去:「非花!」
樹枝拽住衣襟,他割破衣襟,枝葉纏住髮絲,他切斷頭髮。
為什麼只有他不可以?為什麼非要小莫不可?
「為什麼是我就不可以?」見著富貴吉祥的身影,他更加快腳步狂然叫道:「把非花給我,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無所謂,我依舊會珍視她、保護她、愛她啊!!!」
走在轎后的阿吉忍不住回頭看;莫飛紗散發飄揚,血衣狂張,面容猙獰似鬼,當下嚇得腳軟,更未注意阿富的警告,被路邊突兀出現的大石絆了一絆,因四人正是極速飛馳,平衡的軟轎因一人錯步而斜了一斜!後來更剎不住勢地摔在山路邊,軟轎在地上跳彈了兩下朝路旁斜坡方向滾去,幸在半途被參天古柏擋住去勢。
富貴吉祥當即驚叫上聲,也顧不得自己摔痛地由山路向下跑過去,而有人卻比她們更快,如鳥一般飛掠過去,撲到軟轎旁,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從裡面拖出被棉被包裹住的花非花。
「非花。」莫飛紗把花非花曰中的布帛拿掉,拍了拍她蒼白的臉,聲音壓抑輕暗:「你、有沒有事?」
失而復得的狂喜,毫無防備的專註,竟讓富貴吉祥四人著魔似的呆站著,無法移動分毫。
「退下。」
冷靜的聲音曲上而下傳來,富貴吉祥四人心中一冷,但最終低嘆著散向一旁。箭風引起急嘯,直直刺向莫飛紗後腦。
等莫飛紗盈滿的狂喜警覺到危險來襲時已閃避不及,他只來得及閉上眼把花非花擁人懷中,怕她見到自己被箭刺穿,恐怖醜陋的樣子。
箭尖刺進發中,
然後,
停止。
從他腋下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臂,緊緊地握住箭尾。
沙沙輕響的樹林,寒冷的秋風,偶爾響起的馬鳴,摩擦著翅膀的秋蟲,月光靜靜流瀉而下,全然不管滄海桑田,月缺月圓。而周身裹灑著銀光相擁的兩人卻像遠古便存在著,還要一直存在到永恆。
富貴吉祥及跟來的福壽如意心神皆被眼前的這一幕所震驚。而閉上眼的兩人,是否會因看不到的紛雜迷亂的表相,而能聽從心中真實的聲音。亘古不變流淌的月光吹拂著溫柔的魔力,絮絮低語著。
「你,這是何苦。」嘆息似的低喃,似無奈又似欣喜。
他緊閉的眼角垂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滑下臉頰墜人她的發間,失落又狂喜,痛苦又甜蜜。
「你又騙我,你沒有失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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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狡猾奸詐對冷酷毒辣。
若是敵人的話彼此難分高下,若是其他關係呢?
臨水樓閣在一樓閑置的書房此時已被珠簾分成兩部分,珠簾左方,原本只用做裝飾用的書櫃,現在已塞滿了書卷,更因為書櫃不夠用,書堆滿了一桌一地,在書的背後,花非花正在認真地伏案工作著。
在書房右邊卻更像草藥堂,袋裝的冬蟲夏草和牆上展子虔的《游春圖》掛在一起,當歸靈芝散在《文賦》、《書譜》上,莫飛紗坐在錦凳上,一邊用小推磨研磨著綠豆粉,一邊悠閑地看著《樂記》。
陽光由窗口照射進房內,明亮安適。而樓閣旁種植的蘭竹桂木,遇風影動,更顯書房恬靜安謐,詩情畫意。
「到底出了什麼事了,為什麼兩人全是一副怪樣子。」
看似安靜祥和的氣氛因花非花森冷的表情和莫飛紗陰狠的冷笑而破壞殆盡,壽如意終覺不對地低聲細悶道。
正小心地趴在走廊外的窗戶邊上,小心地注意著花非花和莫飛紗舉動的富貴吉祥對視了一眼,阿富吞吞吐吐地小聲道:「呃……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啦。」
「到底是什麼,快說啊。」心急的阿壽催促著。
富貴吉祥再對看了一眼,阿貴撇過臉目光閃爍地道:「嗯,你們知道嘛,老大和少主全都是惟我獨尊型的霸者,把這樣兩個人關在一個籠子里必須有一段磨合期才成。」四劍僮先開始是以奴僕身份進人應內的,是以也叫莫飛紗「少主」。
「也就是所說的個性不合吧。」一向沉穩的阿意很冷靜地下了結論。老大為何接住他殺毒尊的一箭,看到兩人相擁的瞬間,就算是白痴也明白那是什麼原因了。那麼凄美的場景說當時不感動是假的,但人不可能只活在感情狂烈的可為對方焚燒至盡的一剎那,等冷靜下來,所有問題便會浮現出來。這時的花非花和莫飛紗,已不是一個變痴一個裝傻,而是性格脾氣全真實地展現,全都無意屈居旁人之下。先不說兩人完全相斥的身份,光看兩人這幾日的相處就夠人膽戰心驚了。「他們就像是不知收斂自己身上硬刺的刺蝟,一靠近只會扎得對方皮破血流。」
「莫非這就是所說的相愛容易相處難。∵阿壽喃喃道。
「也算是吧。」這次換最小的阿祥接話,她無奈嘆道:「老大叫少主喂她吃早飯,少主不肯,所以……」
其實老大忙不開手讓她照顧就行了啊,何必找那個可怕的人幫忙呢。
壽如意呆住。
似乎也覺得有些丟臉,阿祥臉紅了一下,但只要開了頭餘下的就好說了:「老大就說你以前都會喂我吃飯,難道那些溫柔都是假裝的,少主說就算是假裝又如何,老大怒道好啊,你騙我,少主就冷笑道還不知誰騙誰……」
聽著就覺頭昏腦脹了,阿意擺了擺手阻止阿祥再說下去道:「可現在已近中午了啊。」
「嗯……」阿祥苦著一張臉:「他們人光為了誰騙誰的問題已爭吵了兩個時辰啦,自然是到了中午。」兩人是吵得累了中場休息呢。這還算是好一些了。前兩日兩人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原因不過是莫飛紗把花非花買給他的糖葫蘆從水趣園下腳踢飛到香軒園而已。
話題由莫飛紗大叫著:「不要再把我當成小莫,他只是我的一部分」開始,又以「我可以接受這麼多樣的你,你也必須接受不只小莫的我」的命令結束。今天一早花非花就讓「不只是小莫的莫飛紗」喂她吃早飯,但他卻以花非花精神良好身體健康為理由拒絕了。花菲花怎麼受得了一向百依百順的小莫拒絕她,當下發起火來。而莫飛紗因身份特殊容貌魅麗的關係,別人連直視都不敢,小心伺候還來不及,又怎會對他大小聲過,對於花非花發脾氣,他自也不會乖乖忍耐。
「結果老大還是沒吃早飯嗎?」看兩人如此僵持著,應該還在氣吧。
「吃了。這次是少主先妥協的。」不過一個喂得不甘不願,一個吃得咬牙切齒。
「不過,為何兩個是彼此扎得頭破血流的白刺蝟和黑刺蝟,」阿富不解,「為什麼不是一個白鑽石一個黑鑽石,兩人彼此磨礪出更為純澈奪目的光彩呢。」
而此時一直都未說話的阿苷驚訝地低語提醒:「喂,收聲啊,老大要出手了。」
眼看也不看的,筆一挑手旁書堆上的文件摺子,「唰」的一下朝書房右旁甩去,花非花冷聲道:「吱吱歪歪的吵死人了,這裡旁間這麼多,你為什麼非要來打擾我不可。」雖然有福壽如意富貴苦祥幫她做了許多工作,但三個月積累下來必須由她親自批示的摺子還是多得讓她發狂,她這麼忙碌,莫飛紗卻一點也不體諒她,若小莫的話一定早為她泡茶捶肩了,怎會像他這樣還在旁邊搗亂。
「這是我的房間,我自然高興來就來,去就去。」握書的手一揮,又把摺子由珠簾的空隙處打固去,莫飛紗沒好氣地回應。這女人不了解他的苦心嗎?他是想天天和因為如山文件困在書房裡的她呆在下起才硬湊過來的啊,況且磨綠豆粉也是為了要做些清毒的藥丸去除她體內餘毒。不知感動也就算了,竟還嫌他礙手礙腳哩。
真是不識……愛人心。
花非花頭也不抬的,左手不停歇地打著算盤,右手拿著筆粘住飛來的文件摺子,翻轉了個花兒又把它挑上書堆。嘴裡還絮絮叨叨的廠你還曾說過我不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會珍視我、保護我、愛我的,這也是假的吧。
本以為莫飛紗又會譏笑著說「當然是了」,但等了半天還沒見他回話,花非花瞅空朝右旁瞄了一眼,卻看到稀疏的珠簾的另一方,莫飛紗羞紅的臉。
「啊。」心一亂,手指便撥錯一個珠子,又將重打一遍的煩燥感和莫名的羞憤感又令花非花朝莫飛紗大叫道:「你,你臉紅什麼啊!」
「你,你明明知道……」莫飛紗見花非花嗔怒,反而變得更為害羞,「你!你明知道,我,我是愛你才,才臉紅的啊……「她明知道他心意,卻又讓他再說一遍,他,他臉皮薄,會很不好意思的啦。
根本沒想到莫飛紗會毫不猶豫地承認他愛她,花非花的臉「呼」的一直燒起來,「你,你亂說些什麼,讓別人聽到了可不得了……竟比莫飛紗還要慌亂。
見莫飛紗大大的丹鳳眼因情摯而更覺魅人,花非花,忙低下頭,臉上熱度又上升幾分,更為炙燙。過了一會卻又忍不住地抬起眼,與莫飛紗細細密密地對看著,扯了下嘴角,兩人有些羞澀,有些無措地傻笑起來。
書房內的空氣好像焚燒起來,讓外面偷看的人都覺得難為情地靜靜悄悄蹲下身坐在走廊上。
因花非花和莫飛紗的暫時休戰,阿富鬆了口氣,又突然想起什麼地小聲說道:「喂,阿壽阿如阿意,你們不是應在香軒園幫忙嗎?怎麼又跑到水趣園了。」
「啊,對了。」三人這才想起來到水趣園的目的!當時只顧好奇富貴吉祥為何鬼鬼祟祟地趴在窗台上了,竟忘了還有這事。「有人來找老大啊,說他是什麼平京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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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行至逸香廳外的走廊上,就聽到房內傳出的厲喝聲。
「有你們這樣待客的嘛,敢讓我們王爺在這裡涼坐許久,武尊的架子也太大了吧。」怒氣沖沖的聲音,顯示出等待的人耐性不太好。
「主子要不要待客的心思,我們下人怎可隨意猜測。若王爺等不及,先行便可。」自告知武林,武尊在洛陽鳴鳳庄后,前來拜訪的武林人士絡繹不絕,若是其他人福壽如意他們四個便可應付了,但此次前來的卻是個王爺,光他身側發話的人都已是官拜正六品的官員。阿福一臉恭敬謹守禮節地站在門口,心中暗罵壽如意怎麼還不回來,狗吠他是不怕啊,但讓他單獨面對坐在主座上貌似祥和的王爺,心中卻有些悚然哩。
「你、你這賤仆,竟敢對我們王爺如此不敬!」
看似恭敬實則輕慢的語氣令劉建亭驚愕過後才怒道。主子不過是一介布衣,而他更是卑下的賤仆,卻如此倨傲難馴,真是無法無天了。
「我若賤也是主人作賤,何時輪到魑魅魍魎說短道長。」
「你……」
「建亭,不要再說了。」平京王仔仔細細地剝著金桔,好脾氣地笑著:「他們讓我們等便等吧,如此失態,會讓主人們看笑話呢。」
「是。」劉建亭惶惶地應了聲,然後退回平京王身後,他憤恨地瞪向阿福,心道這人竟讓他在王爺面前丟臉,回去后非找個罪名把他辦了不可。
花非花在踏進逸香廳門檻之前正巧聽到平京王的說話聲,只覺他內息綿長卻又透露出一絲詭異,她心中一凜地停步,把阿富拉至身前低聲交待了幾句,而後才進人房內。
「驚聞王爺來臨,草民未去遠迎,實在是罪過之極。」花非花開口便是抱拳告罪,而平京王依舊淡笑道:「是本王太過唐突,你何罪之有。」
花非花抬頭與平京王打個照面,心中驀然一震。來者已過不惑之年,頷下蓄有美須,挺眉鳳眼竟與莫飛紗有五分相似。花非花面色未改分毫,稱謝落座后朝門口的阿吉使了個眼色。
「本王這次來其實要聽武尊一句話的。」平京王身著錦衣便服,眉目間自有一股清貴之氣,聲音輕柔低沉,面目俊雅,光是儀錶就極是得人好感。
花非花記得朝中共有八位王爺,其中六人為親王,兩人是因祖上開國有功,世襲得來。而這位平京王卻又是皇家的內親,他的祖母曾是皇族的公主,而他也娶了皇家的女兒作妻子。妻子在十多年前病逝后,他竟未續弦,實屬難得。別人對他的評價是修身怡性,風雅俊朗,據聞新皇還有意讓他以身言教教育他一個頑劣的皇子呢。
但這位平京王府邸設在建康,與在東京的花非花並無任何交情,此次前來絕不會只聽一句話這麼簡單。
「只要王爺想聽,十句八句非花都應承下來呢。」花非花堆著笑回答道。王爺的眼也魅魅亮亮的,但卻比小莫少了些純澈之色。
「既然武尊如此爽快,我也便直說了。」把剝了一半的桔子又放回果盤中,平京王接過劉建亭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慢聲道:「武尊最近與邪派的毒尊一起出人江湖,狀似親密,不知兩人是何關係呢。」
「王爺希望我們是什麼關係。」花非花不解地眨眨眼,她怎麼聽不出話「直」在哪裡?
「不是我希望……朝中與武尊你交好的官員如今處境很是尷尬呢,若此事屬實的話,與他們仕途名譽都影響吧,畢竟與邪道勾結可是重罪。」
「王爺此言差矣。」花非花難得的一本正經:「小莫脫離邪派,己改惡向善,如果不信的話,我可以派人將他找來,讓他在王爺面前立下重誓。」
平京王怔了一怔,但隨即說道:「不用,本王……」否定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門口一陣暴喝。
「去死!」
如火紅雲浪潮般狂湧進逸香廳,花非花柔順的長發遇風全向後飄飛,紅雲掠過她撞上主座優雅端坐的平京王。
「少主!」
奉了花非花的命令去請莫飛紗來會客廳的阿吉在門口驚訝地大叫起來。少主為何一見主座上的人就臉色大變地殺過去,對方可是王爺啊。平京王手一按桌子,身子魅影般左移,低嘆道:「飛紗,莫非你要弒父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只有莫飛紗面無表情:「我已警告過你不要來煩我了,是你不聽。」紅綾處處殺著。整個逸香廳似乎滿溢紅影,絲絲密密地包住平京王。
「你不怕誤傷了旁人。」
平京王再左移,手中暗扣毒器,彈向花非花所坐的位子。
旁人?你身邊的吮癰舐痔之徒嗎?」
紅綾變招急收,而平京王這才見到原本坐在逸香廳左側客座上的花非花己不見蹤影,他的毒器自然射空。突明了飛紗也應是她特意叫來的,更見劉建亭己嚇得躲在桌下發抖,更覺氣怒。
紅綾如龍蟠鳳逸,華麗炫目,看得福壽如意心醉神迷:「沒想到毒尊的武功是如此高深,是我們小瞧他了。不過他不是布天門的少圭嗎,為何成了王爺的孩子?」
「我也極欲知道呢。」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令福壽如意驚嚇得躍跳起來,回身貼在窗邊的牆壁上,而不知不覺貼近他們身後的花非花也為他們突然的動作而嚇了一跳。
「怎麼了?」
手指指向屋內,阿福的心臟還在劇烈跳動著:「你,你剛才不是還呆在房內嗎?」
「他們父子相敘,必定情深意切,我外人怎好相趁。」花非花無辜地眨了眨眼,一點也沒覺得把莫飛紗留下自己單獨落跑有何不對。
「老大,你似乎對他們是父子的事情不太吃驚。」
「開始只是因為小莫和他長得像而猜測兩人是親戚,而他一開口便是為毒尊雨來更加深了猜測的可信度而已。」不過她也沒想剄小莫的身份這麼顯赫,母親是個公主呢。
「長得像?」福壽如意卻疑惑不已:「哪裡啊?」
花非花一副「你們是瞎子啊」的表情:「眼睛呀,那種向上挑的丹鳳眼呀。」
「哦,是這樣的。」福壽如意表示了解地點了點頭,他們可從沒敢直視莫飛紗那炫美波詭的眼超過三秒以上。真佩服老大還可以和他含情脈脈地對看哩。
花非花也擠到窗台上,看著屋內纏鬥的兩人沉思道:「不過,平京王來提醒了我一件事。與其遮遮掩掩的當作秘密被人探聽出來使作威脅手段,還不如大大方方告之天下,說毒尊是我的人。」
這次福壽如意更嚇得退避三尺遠,阿福手指顫抖地指向花非花,語不成聲:「老、老大,這、這不知羞的話怎麼曲你口中說出來,要說也是毒尊說才行……不、不是,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若四大門派和四大家族得知你與邪派廝混在一起,絕對會取消你的盟主資格啊!」
「咦?是這個樣子嗎?」花非花驚詫地瞪大雙眼,這是她的私事啊,怎會勞動他們過來,但若真過問而危及她盟主之位的話……嗯,她要好好思量才對……
「你這傢伙,竟敢真給我猶豫!」
熟悉的爆喝聲又響起,就見莫飛紗目露凶光地朝窗戶處奔來。以前只要一個冰冷的眼神就會讓人發抖的他如今也只能像普通男人那樣大吼著才能表明自己的憤怒了。
見莫飛紗伸出的雙手就要掐住自己的脖子,花非花心虛地連忙轉身,拔腿就跑。
莫飛紗躍出窗外朝她追去,鳳眼微眯,唇角冷扯,陰側惻地笑道:「呵呵呵呵,你有本事就使勁跑吧,我不信你那還未好全的傷腿能跑得過我!」
臉色灰白的平京王雙手捂胸地跌坐在椅子上,沒想到飛紗如今的功夫竟可以在百招之內把他擊傷。
「王爺,你沒事吧。」劉建亭從桌下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走到平京王身邊驚惶地問。
「滾。」反手一掌把劉建亭拍得吐血,平京王一臉陰狠:「我怎麼能在這時功虧一匱,飛紗是我的重要棋子,是將要娶貴族之女的小王爺,怎麼能讓他與草莽結親!」
但此時已沒有人去管因動了氣又心痛難忍的王爺,福壽如意貴吉祥七人呆看著花非花倉惶而逃、莫飛紗狂起直追,一路躍過亭廊軒台,而後消失在假山樹影中,七人獃獃地走到一起,獃獃地靜立許久。
-「……看來喜事近了……但是總覺得辛苦的又將是我們。」阿貴終於打破凝滯的無奈說出這句話來,卻是引出了其他人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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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衣襟被抓住用力一扯,腳步受阻不穩,身子斜斜地滾落在草地上,連帶著也絆倒莫飛紗。手按住地又想支身跑走,莫飛紗忙移動身子壓住她,低喝道:「我才不會又讓你逃走。」
「嗤,有本事試試啊。」身體密合相觸引起的麻燙感令花非花為掩飾慌亂手拍向莫飛紗肩頭,卻不小心又望了他的眼,幽深卻明確的感情,目不轉睛的專註,竟使她凝聚的力道不知不覺消失,擊在莫飛紗肩頭的手掌,卻更像是擁緊他。
開始連她都不敢直視的靈詭之眼,如今越來越沉迷其中。明明是相同的眸子卻可以如此奇妙,即可純澈如清泉,也能深幽似海,隨著光線和心情逐漸改變的黑色,此時只覺美麗而不是邪魅。
是因為多了「心」的緣故嗎?
是知道這個人絕不會傷害她的心安呢,還是即使被傷害了也不會怨恨的安心感?
「你現在想的是誰?」花非花又看著他發獃了,莫飛紗咬緊唇固執地問。
「小莫阿。」
大大的丹鳳眼猛地張得更大,憤恨的眼又令他的表情重變得陰狠:「不許……」突見花非花的眼滿盈著故意,莫飛紗及時住了口,細細地打量著她清麗細白的小臉。
「其實你裝傻時更為可愛呢。」
得意的神情立刻變得兇狠:「你說什麼……」
生氣的聲音消失在空氣中,花非花詫異地看著突然又變近的莫飛紗,他的唇緊貼著她的,吃下她未完的話語。「那,那個,」臉上先布滿紅暈的反而是莫飛紗,他略略移開一下唇小小聲道:「你可不可以先閉上眼睛。」被那樣明亮的眼直直看著,他會很不好意思再吻下去的啊。
花非花眼波兒先流轉到別處,再害羞地垂下眼瞼。莫飛紗的臉上浮現出滿足的傻笑再吻了下去。由林間枝葉灑漏的陽光斑駁地印在兩人身上,風溫和地包裹住他們,有鳥在樹枝間躍來躍去,交頭接耳著。
很幸福——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