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葉紫玉還來不及反對時，

一個大浪湧向他們，

將他們捲入深海……

整間房子充滿了令人舒暢的香氣。

許嫂幾乎卯足了勁，將自己拿手的私房菜全搬上桌；只因為從開學到現在，陳子超和葉紫玉第一次回家。

陳中仁也推掉所有的應酬趕回家。

林淑貞當然也只好犧牲晚上的牌局，乖乖在家扮演好太太、好母親。

由於有陳中仁在場，這餐飯吃得倒也平靜。

只是林淑貞偶爾投來的銳利眼光，令紫玉仍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壓力。

「子超，你和如萍相處得還好吧？」林淑貞故意在葉紫玉面前強調陳子超和李如萍住在一起。

「媽！」陳子超看了一旁面色蒼白的紫玉。「我和如萍除了住在同一屋子以外，我們根本很少交談，正確的說法是，我們根本很少碰面。」

「瞧瞧你這孩子！」林淑貞故意帶責備的口吻。「人家李大夫夫婦還巴望你能多關照一下如萍，怎麼你對如萍這麼冷漠？要是讓李大夫知道，你叫我和你爸的臉往那兒擱？你也不想想你能活到今天全是李大夫的功勞。」又來了！好像每次一提到如萍，她就會搬出這個陳年舊事來壓他。

「媽！」他沒好氣的。

葉紫玉知道林淑貞這些話全是說給她聽的，但她也只能低著頭默默不語地吃著飯。

一直沒有說話的陳中仁倒開口了。

「子超，如萍跟你住在一起，她是個女孩家，你多少也關心她一點，當然也別疏忽紫玉。」

「我會的！」陳子超感激地看著父親，尤其那句「別疏忽紫玉」，他了解父親的用意。

林淑貞聽見自己丈夫也站在她這一邊，面露得意。

陳中仁又分別詢問兩個小兒女在外的情形，一旁的林淑貞也不時的插上幾句。

一頓飯，就在陳中仁夫婦噓寒問暖下結束。

※※※

夜晚觀星是件很寫意的事，但是紫玉卻無心欣賞。

子超看她從回到陳家之後幾乎是有問才有答，知道她還在意著母親對她的態度和剛才所說的話。

他雖然不是愚孝，但是母親終究是母親，而且如果和她起了爭執，他知道對紫玉只有害而無利。

「紫玉，妳在生我的氣嗎？」

紫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她明了他的處境，怎會怪他呢？如果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那妳為什麼不說話？」他急死了。

她眼中蒙上了淚霧，輕扯嘴角。她要說什麼？又該說什麼？

「子超，多關心一下如萍吧！」她不是隨便說說；因為她看得出來，當初林淑貞為什麼會極力讓李如萍跟陳子超住在一起，無疑地是想讓他們多相處，培養感情。

在林淑貞的心底，早已認定李如萍才是陳家媳婦；而她只不過是個孤女，她配不上子超。

「妳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子超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怒不可遏地吼著：「我對妳的心意，妳難道不懂？在我的心裡，就只有妳，妳聽清楚了嗎？只有妳！」

紫玉被他的神情嚇壞了，淚水湧進她的眼眶，不知該高興還是憂傷！

「我懂，我都懂！」她急切的說著，早已淚流滿面。

她的淚水強烈地使他感到難過，他將她緊擁入懷中。

紫玉深深的吸口氣。「在我心中也只有你，只是我駭怕，駭怕會失去你，那會令我發瘋，令我生不如死！」

「不會！不會！我不會離開妳！」

她用手撫摸著他俊毅的臉，深情的望著他，似乎要將他刻著心版上。

他親吻著她的手心，喃喃的道：「除非死──不！就算死，我們都要永遠在一起。」他的話令她有了莫名的恐懼。

「不！不要說死！」她駭怕的捂住他的嘴。

「小傻瓜！又不是說死就真的會死……」他憐惜的吻著她每一根手指頭。

「不！不要再說這個字，求求你！」她眼中充滿著恐懼，身子也微微顫抖著。

「好！好！不說。」他捧著她的小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就讓我們活到八十──不！一百──一千歲好不好？」

她噗哧笑了出來，淚水仍含在眼眶。

「又哭又笑，小狗灑尿！」他取笑著她。

「子超！你愛我嗎？」

「妳閉上眼睛，我才告訴妳。」他深情的注視著她。

她真的閉上眼睛。

他以吻代替了他的回答。

※※※

深夜，大地沉睡了。

有個黑影子攀過陳家後院的圍牆，溜入屋內，慢慢地上了二樓……

※※※

葉紫玉翻了個身，發出一聲輕嘆。

我愛妳……

夢中的陳子超一身白西裝，手中捧著一大束淡紫色的鬱金香，正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沒想到自己成了童話中的公主──一襲純白色的白紗，頭戴花冠，四周響起愛的進行曲。她伸出雙手等著陳子超將花交給她；就在她接到花時，突然有個人向她撞了過來，花束由她手中飛到半空，花瓣有如花雨般一片片的飄落下來。

陳子超眼中有著埋怨，彷佛在氣她為何如此不小心。

不是我的錯！

他卻不聽她的解釋，轉身就離去，她正想追過去，不料，剛才撞向她的人又出現，這一次，他拉住了她，並且還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要走！子超……

她的喊叫音效卡在喉嚨。

放開我！放開我……

她死命的掙扎，但那個人更用力的捂住她的嘴，還壓在她身上──

一股好濃的酒味撲鼻，她像突遭電殛似的，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即使黑暗中，她仍清楚的看見有個人正壓著她。

「寶貝兒，我來了！」

上帝！一個陌生人，一個喝醉酒的陌生人。

「唔……唔……」她奮力地掙扎，但是卻被壓得動彈不得。

「別假了，是我啦！」他的手開始探入她的睡衣內，嘴巴也湊上她的唇。

葉紫玉的心臟驚惶劇烈地敲打著，但是她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奮力的掙扎；但是愈抗拒，對方反而愈加的粗暴。

「妳想玩新鮮刺激的，那我陪妳玩！」他用力撕開她的睡衣，然後塞到她口中，將她兩隻纖細的手緊緊扣在頭頂。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貫穿葉紫玉的全身，對方似乎也驚嚇住了。

「他媽的！這是怎麼回事？」他突然鬆開捉住她的手，葉紫玉急速地將口中的布拿出來，發出凌厲的尖叫聲。

在寂靜的夜裡，她的叫聲令暴徒震驚得滾落床，而陳子超、陳中仁和林淑貞也在此時全沖了進來。

啪噠！電燈霎時照亮葉紫玉的房間。

他們的表情幾乎是一致──震驚而難以置信！

尤其是林淑貞的表情更是煞白，眼前的暴徒竟是阿弟──那個和她有私情的男人！她驚愕的愣在一旁。

陳中仁首先將暴徒揪了起來，連揍了他幾拳。陳子超更是不願放過他，狠狠的踹了他幾腳，踹得對方毫無招架之力。

葉紫玉整個人由驚嚇中覺醒，她的尖叫聲近乎歇斯底里，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反應，唯一的念頭是──她被強暴了！她被強暴了！

陳子超痛苦的擁著她的身子，安撫她道：「沒事了！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

她被強暴了啊！

她把眼光調向被揍得倒在一旁的人……

「媽咪，什麼事啊！好吵！」陳偉的聲音似乎才真正令所有的人恢復鎮定。

陳中仁看著倒在地上的阿弟，再看看陳偉，最後把眼光停留在林淑貞臉上。

血色正一絲一絲地抽離林淑貞的身上。

「妳──妳做的好事！」

啪！一巴掌落在林淑貞的臉上。

幾乎所有人全被這一巴掌給驚愣住了。

但只有林淑貞知道陳中仁為什麼會打她這一巴掌，她狠狠地瞪著阿弟，阿弟正縮在地上，頭垂得好低好低。

就在這同時，突然傳來一陣巨響，像東西落地時的撞擊聲。

「老──爺！」許嫂驚慌的叫著。

林淑貞首先沖了過去，只見陳中仁已倒在樓梯口。

「快叫救護車！」

※※※

誰也沒想到一夜間的變化會如此大。

葉紫玉被阿弟誤以為是林淑貞而遭到強暴。

陳中仁在跌下樓梯時，頭部受到重擊，送到醫院時已回天乏術。

為了怕家醜外揚，林淑貞幾乎是草草地就將陳中仁的喪事給辦了。

但是她卻把所有的罪推到葉紫玉身上。喪禮結束后，她像瘋了似地揪起葉紫玉的頭髮。

「都是妳這個掃巴星！是妳害死了中仁！妳還中仁的命來！妳還中仁的命來！」

「媽！」陳子超上前想將她拉開，但是她的手卻像上了膠似地絲毫不肯放鬆。

「太太！」許嫂也向前幫忙。

「我早告訴過中仁，妳的命硬，早晚會克到咱們家，他偏不聽，現在他死了，叫我們一家孤兒寡婦的如何是好！」她歇斯底里的狂叫著。

葉紫玉疼得像頭皮被撕下來似的，但她沒有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已不知道什麼是哭泣，也不懂得要說什麼。

陳中仁是因她而死的！

這句話不斷地在她心中重複，鞭打著她的意識。

「媽！爸的死是意外，您怎麼可以怪紫玉？」陳子超的一句話令林淑貞突然放開手。

由於太突然，葉紫玉幾乎失去平衡，幸而陳子超及時扶住她。

看見自己兒子如此護著她，林淑貞簡直氣瘋了。

「妳這個小妖女，妳究竟對我兒子放了什麼蠱！為什麼他處處幫著妳？」她衝過去將陳子超拉了過來。「妳滾！妳能滾多遠就多遠！別再來害子超了！」

葉紫玉像失了靈魂似地，真的一步步走向門口。

「紫玉！妳不能走！」陳子超甩開母親的手，擋住她的去路。

「子超，讓她走！她是掃把星，她會剋死你的！」

死？葉紫玉全身輕顫了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是的！她生來命就不好，先是剋死親生父母，又剋死養父母，現在又剋死陳中仁……她不能再留在陳家、留在陳子超身邊，她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紫玉！」陳子超注視著她，焦急的目光在她臉上游移不停。「妳不能走，我不能沒有妳，我愛妳啊！妳難道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一陣戰慄。但她只是茫然地回視他，竭力抵禦著他對她所產生的影響，身體卻顫抖得像會裂成碎片。

「忘了我吧！我是個不祥的女人。」

「不是！妳不是！」他想抱住她，她卻連連後退，不斷搖著頭。

「我是！我是！忘了我，求求你忘了我！」她的眼眶濕了，模糊了她的視線。

「子超！讓她走！」林淑貞在身後吼叫著。

「太太！」許嫂見到這種情形，只能紅著眼眶，但卻幫不上忙。

陳子超卻動也不動地擋在她面前，他要將她留下來。

「子超，我們註定今生無緣，求你別再逼我，讓我走吧！」紫玉堅定的說。

「我說過不會讓妳離開我的！」

「我不想害了你。」

他卻十分執著，仍不肯退開。

「子超！」她突然雙膝一曲跪了下去。「求你讓我走，求求你！」

陳子超整個人僵住了。

「走！妳走！」林淑貞衝過來硬生生地將兒子推開。「我不要見到妳這個妖女，死了最好！」

葉紫玉像陣風般沖了出去。

「紫玉，紫玉！」陳子超尾隨葉紫玉後面追了出去。

「許嫂，幫我拉住少爺！」

※※※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遠，只知道一直跑，還不斷顫抖著，彷佛此刻正值嚴寒隆冬。

她不該來陳家的，是她為陳家帶來不幸。

天哪！為什麼要如此折磨我？難道我上輩子真的犯下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這輩子才要受如此的苦？

她跑累了，才發現自己竟跑到了海邊。

死了最好！死了最好……林淑貞惡毒的話不斷在她耳中迴響著。

是的！她該死！

像她這樣的一個禍害，走到哪裡禍害便帶到哪裡，她活著有什麼意思？

「紫玉！」陳子超從背後緊緊抱住她。

她的身體僵了一下，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子超！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我要陪著妳。」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心已被攪碎，腦中已無法再運轉。

「我愛妳。」他喃喃道，一面吻著她的唇。

愛像烈火般地燃燒著她。

他的吻，令她飛出了恐懼與痛苦的藩籬，她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感情，即使只有這一剎那也無所謂。

離開他！否則妳會害了他！

猛地，她從那令人暈眩的情潮中解脫出來。

「子超，我不值得你愛，把你的愛留給一個值得你愛的女孩子。」

「妳說什麼傻話？妳要我說幾千幾百次才會明白，我愛的只有妳一個呀！」

「我是個禍害，留在人間是多餘的。」

「妳在想什麼？」他聞言一驚。

「我──我想死。」

「死？」

第一次她能如此坦然面對這個字而不再恐懼。

「是的，我死了，所有的事都會變得美好。」

「那我呢？妳有沒有想到過我會怎樣？沒有妳，還會有什麼是美好的？」他用力的搖晃她，想叫她清醒。

「再見了！子超，我們來生再見了！」她掙開他的手，轉身奔向海水。

他追了過來，握住她的手。

「既然妳活得這麼痛苦，那我不勉強妳。不過，生在一起，死不分離。」說著，他牽著她的手，一起朝向海中央奔去。

在葉紫玉還來不及反對時，一個大海浪湧向他們，將他們捲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