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層榭三休,雕檐四注,修棟虹指,飛甍風翔。

真不愧是華美綺麗的鎖瀾府啊。喬天師一邊不負責任地品頭論足著,一邊輕咳著走在迴廊上。雖然對房屋建築、園林設計之類懂得不多,但鎖瀾府過於華奢鋪張、流於輕浮卻和其主人的性格極其相稱。

微風輕撫,院中的花影搖曳,和著枝條發出的沙沙輕響,驚得小蟲子躲在角落裡細細低語。衣衫輕舞,即使已是四月下旬,在深夜裡還是感受到了絲絲涼意。未梳成髻的長發柔順地垂下,用手拂開掩住眉眼的髮絲,喬天師提著裙擺轉過奇石蔓草向金麒園走去。

絲竹聲隱隱傳來,隔著碧波如鏡的湖水,另一側,是和她所在的陰暗完全相反的燈火通明。大紅燈籠高高懸挂在屋檐和高樹上,錦繡的彩帶隨風飄拂,沿著湖岸所擺設的酒案旁賓客齊聚,捧著裝滿瓜果食品的銀缽玉碟的婢僕忙碌著,湖中央是用漢白玉整個雕琢而成的兩層的石船,同樣張燈結綵的,戲班子在石船上咿咿啞啞地唱著戲,與岸邊的笑鬧聲混合在一起,好不熱鬧。果然是皇室氣派,就連一個沒有實權的王爺的婚禮也要慶祝那麼多天,嗯,算上今日,已經是第五天了呢。

「好像是在唱崑劇目蓮救母哦,好想去聽。」

耳力極好的喬天師不無羨慕地盯著湖對岸看,不知道她混進賓客里會不會被發現。嗓子一癢,咳嗽聲衝口而出,她連忙捂住嘴壓抑著輕咳,雖然金麒園裡留下的奴婢不多,但她可不想被人發覺她沒呆在屋裡。

對新的身份,她現在還不太能適應,有時一陣恍惚,她甚至以為端坐在床榻上,身著新衣的女子並不是自己。

也對,原本這個身份應該是琉璃的。只可惜琉璃的心思已經被蘇家大公子所佔據,金烏甚至在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脅趙縉放棄琉璃后,又怕趙縉反悔似的,硬把假扮琉璃身邊小丫環的她塞給他。在趙縉吼著「才不要和身份卑下的女人成親」的垂死掙扎中,毒尊莫飛紗又湊上來,與金烏做交易,說了只要付出代價,會讓她變成連太后都挑不出毛病的兒媳。

此後她並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只知道幾日後莫王爺到了蘇府,與換成鴉的蘇大公子閉門商談,為了換回琉璃的自由之身,鴉公子不惜送上一座銅礦和三萬兩白銀,而她也變成莫王爺的義女。在趙縉、琉璃退婚後,更是在太後面前進言,使得太后又重新賜婚,把自己最心愛的孩子和來歷不明的女子配成夫妻。

雖然說自己來歷不明有貶低的意味,但在趙縉眼中看來就是這樣沒錯吧。不過,趙縉在她眼中也只是新皇的十三弟,封明王加太保的貴族,榮華富貴的代名詞而已。

她無法想象自己像琉璃那樣因為愛上某個人而做出不顧性命的舉動,既然不會愛上任何人的話,那嫁給誰都是一樣吧。她也並不會認為趙縉會愛上她,更沒有改變他不學無術、無理殘暴的慈愛之心,只要不惹到她,她只是無害的愛權貴的小小王妃。

可是成親真是無聊啊。別人可以吃喝玩樂,她卻必須坐在冰冷空曠的大屋子裡發獃。明明回門禮都行過了,但是她還被告誡著說新婦至少月余不能踏出新屋。她記得尋常人家好像沒有這種規矩,不過也許貴族的規矩有些不同,她怕被人懷疑,所以只有照做。

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呢?穿著華麗的衣袍,戴著精美的佩玉掛飾卻只能藏在暗屋裡,和她想象中優雅而長袖善舞的貴夫人根本不同。但也許只是因為才成親的緣故,她也不要那麼快失望才對。

用力搖了搖頭,喬天師又拍步向前走去。因為太興奮了,致使從準備成親到成親禮畢便沒有睡過的她,在昨天凌晨時受了點風寒,到現在頭還是昏昏的。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步履落地無聲,身著綺羅、長發披肩的少女在迴廊花樹間快速穿行著,接近金麒園時她不覺得頓了頓腳步,為園內新屋內不尋常的動靜而困惑地皺了下眉。

圓門前站著兩個穿著水綠羅裙的丫環。喬天師認得她們是自己受封為清樂郡主時,現今的運德建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所賜的四名宮女中的兩人,她們應該已經安睡了,怎麼又出現在金麒園的院門前?

「喂,你們……」

喬天師疑惑地開口,正欲問個原由。卻沒想年紀稍大的丫環聽聲快速地回頭,在喬還沒來得及展露笑顏前,一道尖銳的厲叫已從她口中逸出。而後,就像被傳染似的,她身邊的丫環也尖叫了起來。

「妖,妖怪啊——」

丫環們刺耳的叫聲和驚恐的表情令喬天師也受到影響,她嚇得向後一縱,四處張望,慌亂地道:「妖怪,在哪裡?在哪裡?」

身後只有假山和花草被月光拉長的陰影,還有隨風飄揚的衣裳靈動飄忽的灰色暗影。嘈雜過去后可疑的沉默降臨,喬天師慢半拍地回過頭,眯著眼看向張口結舌吃驚莫名的兩個丫環,「妖怪,你們是說我……」

丫環們緊張地搖著頭,「王,王妃,我,我們沒有以為你是妖怪,因為天太黑、風太大你穿著紅衣披著發走路又沒有聲音……」

又一聲巨大的聲響從園內傳來,丫環們嚇得連忙噤聲。對喬的不解,年紀大的丫環戰戰兢兢地小聲提醒:「王,王妃,是王爺來了。」

「哦,他不是應該在金驥園看戲玩樂嗎?怎麼會到我屋裡來。」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事情,喬天師隨口說道。

兩個丫環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是年紀大的丫環道:「是蟬紋起夜,結果不見了王妃,她怕被責罵就連忙找了大丫環告訴王爺,王爺才趕過來的。」

「哦。」皺了皺眉,「真是大驚小怪,我又不會跑掉。對了,你們為什麼站在外面?」

「是王,王爺說,說我們找不到王妃也不用待在府里了,我們正準備去找你……」

「沒想到他這麼關心我啊。」越過不知是害怕還是因夜風冷寒而發抖的丫環,喬天師嘟嘟嚷嚷地走進院內,「對了,」她似才想起來又問兩個丫環,「你們叫什麼名字?光叫『喂』的話,很不禮貌呢。」

「……我叫霜紋,妹妹叫綺紋,和我們一起的那兩個姐妹叫蟬紋和螭紋。」看到孩子般的少女又沒有絲毫警戒心地向新屋走去,霜紋不覺得多嘴叫了一聲:「王、王妃……」

「什麼?」

「王爺很、很生氣,你、你要小心啊。」

原本只是獃獃的神情還有些恍惚的少女聞言猛地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眯成月牙型,更顯出她的稚氣無邪,「我會小心的,霜綺紋。謝謝你們為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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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大手一拔,桌上放的古雅陶瓶「噼嚦」一聲砸在地上,碎成片片,瓶內幾株桃花也凌亂地灑了一地,花瓣凄落。「還沒有找到王妃嗎?竟敢跑掉,喂,你……」手指指向臉色蒼白地躲在角落裡的瘦小的丫環,「你出去看看到底找回來了投,若是找不回來她,你們就等著受鞭刑吧!」

瘦小的丫環連忙奪門而逃,根本沒有發現原來虛掩的門竟大開著。

「可惡!」心中的怒氣無法發泄,趙縉又出腳踢向屋角的一隻廣口大瓶尊。瓶尊搖晃了幾下才倒地,砸裂了一個大口子,瓶尊內的玉版畫紙露出幾捲來,他又是用力地踩了幾腳。

「好可惜,我很喜歡這個彩釉瓷瓶的。」

近在耳邊的低語令趙縉嚇了一跳,他咻然轉身,驟然出現在瞳孔中、放大的陰白如紙的臉更令沒有心理準備的他失聲大叫起來。

被趙縉的尖叫嚇得後退兩步,喬天師用手壓了壓胸口,差點沒回過神來。「你,你不要嚇我,我很膽小。」

用力地喘息著,發現無聲息靠到他身後的竟然就是喬天師,趙縉心中無明火更盛,「你是妖怪啊!走路都沒有聲音!」

對趙縉的怒火沒有絲毫感受力,喬天師只問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你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還知道晚啊!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新嫁娘不許出新屋嗎?你為什麼不聽,這麼晚還跑出去?明明就長得這麼丑了,也不怕出去嚇了人家。」趙縉放任自己吐出毒汁。他早已決定既然不得已娶了這個身份卑下的女子,也就有了折磨她的權利。

破壞了自己一生幸福的傢伙,他也不會讓她的一生好過。

明明自己的妻子應該是那個雪徹的玲瓏剔透的人兒——青潤古雅的琉璃才對。

「因為我餓了啊。」可惜在喬天師心中趙縉的分量微若塵埃。即使她知道了趙縉心中的想法,大概也不過會是撇著唇鄙夷地說:因為威脅就放棄未婚妻的傢伙,有什麼資格會覺得委屈——這樣吧。

「啊?」

「每天端來的飯菜好少,我都吃不飽。因為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才出去的。」

「你,你說你出去找吃的?」趙縉結巴著說道。

「對啊。你家屋子雖沒有蘇家大,設計卻又繁瑣得要命,幸虧我在有錢人家蹲過不少日子,知道膳房大致在什麼方位,要不還真會餓慘呢。不過你家廚子的手藝確實很不錯,我吃得好飽哦。」喬天師眯著大眼摸了摸微凸的小肚子,滿足地嘆了口氣。

「誰讓你自己去找吃的!」趙縉暴喝一聲,把還沉浸在美味世界中的喬嚇了一大跳。

「幹什麼那麼大聲啊,我聽得見啦。」

聽到喬不滿的嘟囔聲,趙縉更是氣得暴跳如雷。「你是白痴啊!雖然你以前地位卑下,但是你現在好歹也是個王妃!你當你身邊的那些丫環全是死人啊,你又不是啞巴,連使喚人也不會嗎?!」堂堂的明王妃竟然披頭散髮地一個人跑到膳房找吃的,純粹丟他的臉!

被一個笨蛋說成白痴真不是個愉快的經驗。喬天師受不了他刺耳聲音地微退了一步,與其說解釋不如說是疑惑地輕聲道:「她們白天已經忙了一天了啊,而且天這麼晚,女孩子出去會害怕呢。」

「你,你……」趙縉氣得渾身發抖地伸出食指,幾乎戳到喬天師鼻樑上,「你還給我回嘴!男人說話你只有聽從的分。別說天晚,就是天塌下來,讓她們做事,她們也不能說個『不』字!她們要怨恨就怨恨自己生就的奴才命!」

看著眼皮底下囂張的手指,喬天師忍住想要狠咬住的衝動。

「這樣說不太好吧,她們又不是自己想當下人的……」

「不許回嘴!」

嘴張了張,喬天師最終妥協道:「哦,知道了。」

「哼,猴子即使穿上錦袍還是個猴子,跟你多費口舌簡直在降低我自己的身份。」

「真是貼切的比喻。」喬暗暗思忖道,看著面前上躥下跳穿著錦衣的猴子。

寂靜夜中遠遠傳來打更的聲音,在几案上龍風呈樣的紅色蠟燭的照映下,窗外夜景更黑。已經到了二更天了嗎?

張大嘴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喬天師手在嘴唇上拍了拍發出「啊啊啊」幾個顫音。「我要睡了。」放下手卻發現趙縉一臉獃滯地看著她。

「嗯,我要睡了。」舉手在趙縉眼前擺子擺,他眼珠直直的根本沒什麼反應。有些苦惱地搔了搔後腦勺,沒有辦法,喬天師只好手攥住他的后領,毫不費力地就提起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重了一倍的男子。

窒息感猛然襲來,趙縉連忙掙紮起來。

喬天師快走兩步,把他放在寢室門外,瞥見霜紋幾人遠遠地躲在木質走廊的另一頭,只是伸出頭來緊張地向這邊看。她不覺好笑,輕輕說道:「快回來休息吧,睡覺時間已經過了,睡眠不足對身體不好哦。」

因為緊張驚嚇引發的疲累感令丫環們被新主子臉上純潔無瑕的笑容所迷惑,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她們便決定相信她地從轉彎處小跑步跑進寢室內。喬天師身子遮住趙縉極具壓迫感的身影,他的臉埋在陰影中,丫環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敢看。

等最後一個丫環進到屋內,喬天師才鬆開鉗制住趙縉頸后血脈的手,把他推前幾步,但手勁控制不當,趙縉幾乎是飛撞到走廊的欄杆上,上好的黃楊木喀嚓一聲脆響散出裂紋,他捂著肚子疼得彎下腰。等到疼痛暫緩,他半直著腰回過頭時,見到的卻是喬天師一臉蠢笑,當著他的面「砰」的一下關上兩扇不但美觀而且堅固的雕花木門。

「夫人……」對打著哈欠掀著珠簾走到裡屋寢室的喬天師,霜紋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地開了口,「這樣把王爺關在外面真的合適嗎?」

「不要管他啦。記住我睡覺時絕對不能有外人打擾哦,若被吵醒我脾氣會很壞的。」她蹬掉鞋爬上床拍了拍香軟的枕被說道,「你們也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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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上還要做功課,熬夜不得。

怔怔盯著緊閉的門過半晌,直到房內燭火熄滅,趙縉才從被女孩子像貨物般扔出來的屈辱中驚醒,他上前兩步,用力敲著門叫嚷道:「喂!喂!你給我出來,竟敢這樣對待本王,你活得不耐煩了啊!我要讓你知曉惹了我沒什麼好下場,喂喂,給我滾出來!」

喬天師早已經呼嚕著熟睡了,得不到回應的趙縉更惱地用腳踢門。「快給我開門,再不開門你們死定了!」

在小床上睡的綺紋被他的咆哮聲嚇得發抖地坐起身,想在黑暗中摸索著下床,卻被同床的姐姐扯住低問:「綺,你幹什麼?」

「我,我去開門……」

「……你現在把門打開,王爺正在氣頭上,不知道要對王妃做出什麼事。」

王妃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又不討王爺歡心,現在讓王爺進來,吃虧的一定是小小的王妃。

「但,但是……王爺好可怕……」綺紋緊咬著下唇道。在皇宮裡,她和姐姐最不會看人眼色行事,因此受到的責打最多,也最不討人歡喜,這次也是像物品一般隨隨便便地被女官圈上名冊,賜給貴族當使女。多年的使女身份還沒讓霜紋意識到嗎?王爺是很暴躁,但是王妃惹到他也許會被放過懲罰,而她們這些下人則一定逃不過被遷怒的罪。

「我們不要理他,也許他鬧一下子就走開了。」霜紋低聲說道。

但顯然事情不朝霜紋所希望的方向發展。只聽「噼啦」一聲響,堅硬的桃花心木門被踹得裂開,再加緊地連踹幾腳,裂痕越來越大,最後一聲「嘭」的巨響,兩扇門掙開木插板驀然大開,藍色幽暗的光猛然瀉進深黑的睡房,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而印在地毯上張牙舞爪的黑影,更是把霜紋、綺紋嚇得驚喘著緊緊抱在一起。

腳步重重地踏在地毯上,就像踏在她們的心上。

「喬天師——」趙縉殘酷地笑著,藍色幽光把他的臉扭曲成猙獰的表情,綺紋嚇得忍不住哭出聲來,霜紋鼓足勇氣上前攔在趙縉面前,慌亂地福了一福說道:「王,王爺,王,王妃才睡著……」

趙縉掃了一眼面前穿著白色衾衣個子高挑微微發抖的女子,不覺扯開唇細聲道:「你到是個忠僕……抬起頭讓我看看……」

霜紋聽他的聲音溫和得詭異,肩膀抖了一下抬起頭來,卻在還沒有看清王爺的表情時,一個巴掌已經重重地打在她臉上,把她打翻在地。

「哼,一個卑賤的下人竟敢攔我的路,下次再犯,打十板子再罰到廚房當燒火丫環!」看也不看摔到地上的霜紋一眼,趙縉又大踏步地走進寢室內屋。

綺紋小心地跑到霜紋身邊,扶起姐姐,湊著暗淡的月光,看到她左臉的紅腫和嘴角的血絲時,悲從心來,不由地小聲抽泣起來。

「上燈。」

睬在寢房另一個隔間的蟬紋慌忙出來點著紅燭,又低垂著頭快速地退回暗影中,等著主子下一次差遣。

大力地掀開龍蟠鳳逸紅綢錦緞的喜帳,紅艷艷的鴛鴦被包裹著小小的人兒,只留半長的黑髮散在鴛鴦枕上,小小的臉半露,幽幽的白。趙縉毫不憐香惜玉地抓住喬天師的頭髮,把她拽出被窩。

「看來你真的不把我說的話當回事啊!只是才嫁過來就這樣,要是不教訓你一下,你還爬上天了!」

喬天師因驟然的疼痛眉頭緊皺著「嗯」了一聲,趙縉嫌她醒得慢,舉起手掌用力地朝她臉上扇去,只聽「啪」的一聲響,喬天師驀然睜開雙眼。

房間內猛然旋起一陣冷風,滴淚紅燭忽明忽暗,人影變得巨大而扭曲。

喬天師睜開眼。

在燭光乍明還暗之時,如天地間拔出斬人生死的利刃,泛起清冷銳厲的殺氣。

恍眼的瞬間,喬天師的瞳孔一片血也似的妖紅。是透過紅艷艷的喜帳的紅燭所映嗎?

趙縉本能地被震退一小步,無奈在打人之前已被喬天師緊緊攥住手腕,無法再退分毫。

「竟敢吵醒我!」

只是比平時慢了半拍的語速,低了兩度的語調,喬天師軟軟的童音有說不出的空洞詭秘,暗藏著威嚇的語氣似鎚子一樣擊碎趙縉身為皇族的自尊,把他身上以權勢裝扮的驕傲一一剝離。

像被踩住了尾巴的惡狗,趙縉忽略了本能所感知的危險,露出獠牙,朝喬天師咆哮著:「吵醒你又怎樣?!我還打你呢!」

另一隻手又舉起,朝喬天師的右臉打去。喬天師大眼一眯,手微一使勁,只聽「喀嚓」一聲,卸下趙縉手臂。

「啊——」趙縉疼得厲叫起來,聲音大得穿破暗夜,他扭動著身子高聲叫罵:「你這個混蛋,敢弄疼我,我要把你打入大牢,抄你全家!」

不知道是從哪裡學的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引得喬天師臉色一變,她手攥住趙縉的領口,震臂一甩,把他猛甩出內室。只聽「呼啦啦」一串刺耳的木器瓷器碎裂的聲音,跌在地上的趙縉還止不住勢,後腦勺撞到寢室門板才停住滑行。

身子被摔得像要散架,脫臼的胳膊刺痛難忍,趙縉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忍住眼淚,口中依舊不依不饒地大罵:「媽的,你有本事打死我,要不,我非……」

「好啊。」

在怒罵中清晰得就像在耳邊低語的童音才響起,趙縉的視線中就印人一道飛起的白色身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喬天師已經由半空中下墜,狠狠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腹部被猛然擠壓,趙縉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地憋死過去。「媽的,你……」沒有罵完是因為喬天師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被人打臉的一天,趙縉先是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睛,而後怒火上升,「畜生,你敢打……」臉被打得扭到左邊,他又扭回頭接著罵:「你這個混蛋……」臉被重重地打到右邊……

到最後喬天師只要見他張嘴就一個耳光扇過去,竟然左右開弓地連扇了二十多個巴掌。

嘴被打得木木的,口中試到鐵鏽的腥味,無法開口說話,趙縉瞪大眼睛惡狠狠地看著喬天師。

「說對不起。」

月光的映射下,少女眼瞳的顏色是冷冷的藍黑色。

「說下次不敢了。」

童稚的嗓音所說出的威脅,因為暗藏殺機,所以更為詭異。

聽到金麒園外出現了不尋常的動靜,趙縉垂下眼,掩住眸中閃現的狠厲之色,嘴張了張,終於示弱道:「……對不起……」

「哼!」

喬天師手按地躍起身,一腳把趙縉踢出屋外,冷冷威脅:「給我滾!下次再打擾我睡覺,不止把你打成豬頭這麼簡單!」

喬天師使的是巧勁,趙縉在空中變換身法,落地時腳步踉蹌地衝上前幾步,但最終沒有跌倒。

根本沒有停頓,他捂著脫臼的胳膊死命地跑向金麒園外,扯著嗓子大喊:「混賬!紫衣衛在什麼地方,還不快給我死出來!」

只聽「刷刷」幾道黑影驟然出現,「咚咚咚咚」跪滿趙縉四周。「王爺聖安,紫衣衛叩見王爺!」

「媽的。」一腳踏向離他最近的紫衣護衛的肩頭,趙縉怒罵道:「你們死哪裡去了,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們不在身邊,養你們何用!」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紫衣衛也不辯解地「咚咚咚」磕頭認罪,趙縉見狀更惱,「我把你們養成磕頭蟲嗎?都給我起來!你們死人啊,不知道要幹什麼嗎?!」

「王爺……」

紫衣護衛的頭領起身抬頭,卻看見月光下養尊處優的明王爺臉紅腫得厲害,他驚訝地叫道:「王爺,你的臉……」

趙縉劍眉一挑,怒氣又現,「混賬,我讓你看我的臉了嗎?」他連踢了頭領幾腳,咬牙罵道:「廢物,混蛋,還呆著幹什麼,快到院子里,把王妃給我扯出來!」

「扯,扯,王——王妃,王爺,那是你的妻子啊。」

「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讓你去就去,你,還有你,還在發什麼呆,都給我滾進去!」

~~~@~~~@~~~

紫衣衛經由龍牆、槐樹、廊檐進入金麒園,趙縉也跟著從園門進入,他恨恨高叫:「把那個褻瀆夫綱的女人給我抓出來,我要把她關進地牢里餓上七天,讓她知道鎖瀾府誰說了算!」

月光下花園中人影憧憧,王妃的幾個小丫環擠成一團向窗外看。她們沒有王妃那樣無論發生了什麼大事,只要一沾到枕頭就睡得人事不醒的粗神經,因此聽到聲響都聚到了窗前。

「怎麼辦啊,王爺要抓王妃……」

「我們趕緊把王妃叫起來吧……」

「……誰去叫……」

「我,我不敢……」誰看了剛才王妃打王爺的那個狠勁,大概都不敢嘗試再叫醒她。

就在丫環們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張臉驀然出現在窗口。正往窗外看的綺紋驚叫一聲,翻了翻白眼,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竟是嚇昏了。

霜紋一把抱住妹妹,眼角突然閃過一道銀光,下一眼再看去,窗前的大臉已經消失不見。

就在一瞬間,一道飛索纏住行到窗前的紫衣護衛的身子,把他又扯回花園。

「不要嘗試第二次叫醒老大,要不,我們都遭殃呢。」寢室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他語調柔柔地提醒著,手中飛索另一頭所纏住的護衛,正躺在他的腳下。

「是啊。」屋頂上的紫衣護衛骨碌骨碌滾落下地,以前所站的地方蹲著一個樣貌英俊卻略顯輕浮的青年,「我可不想再見識一次恐怖的夜行妖——啊,對了,你們不知道什麼是夜行妖吧?」他笑眯眯地解釋,「就是我們的老大,你們的王妃呢,只要在睡夢中被驚醒,噴,她就會變成人形的破壞機器,啊啊,這個就叫做夜行妖了。」

風吹過,空氣中瀰漫著濃郁花香。「夜晚就應該是睡覺的時候啊,老大才沒有錯。」花叢中一個長得像灰老鼠的男子拈花而笑,在他面前的兩個護衛明明看到了他,身子卻動不了,眼皮重重的,用力地眨了眨后閉上眼睛,就那樣頭一低,站著睡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殺他們,只是點兩下應該沒有關係吧。」

石子路上的英俊男子怯怯地伸出右手食指說道,月光下的光頭錚亮發光。圍在他身邊的三個紫衣護衛全都維持著拔刀出拳蹋腳的可笑姿勢,僵直不動,「你們是什麼人!」見進入金麒園的紫衣衛還未摸到寢室的門就被鉗制住大半,趙縉不覺氣急攻心地暴叫道,「為什麼會在這個妖女的院子里。」

「我是如七。」唇紅齒白的美少年溫溫和和的。

「符九。」英俊的青年輕輕浮浮的。

「何五。」老鼠男眨著小眼睛。

「不殺。」光頭男子依舊怯怯的。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我們是陪郡主嫁進來的啊,王爺,以後我們就是你的人了哦。」老鼠男嬌滴滴地說完這句話,不忘朝趙縉拋個媚眼。

這樣說一點錯也沒有哦。如意門如七,孟嘗客符九,下三濫何五,不殺和尚——江湖中所代表的情報、奇門八卦、迷藥和不死追蹤在金尊喬天師眼中不過是應急招徠的手下。她說是有福同享……但誰都知道她不過是因為想撐場面才讓他們跟在身邊。無語問蒼天的他們自做了泥瓦匠后又不得不做了僕役。想等翻身的那一天只有看喬高不高興了。

「住口住口!」不顧胃裡一陣翻騰,趙縉又跳起來咆哮道,「胡鬧,你們是男人,怎麼可以住進妖女的院里?!我命令你們,立刻搬出這個院子!」

「不可能呢。」如七手一甩,被飛索纏住的紫衣衛在空中翻轉了兩圈又重重地跌回地上,收回飛索,他的語調依舊是怕驚嚇到人似的柔和,「雖說陪嫁到明王府,但我們卻是郡主身邊……要防止郡主被惡龍抓走的忠心護衛哦。」

趙縉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們這些卑賤的刁民!紫衣衛,把這些人全都給我捉住打進大牢!」

在他話音未落之際,美少年如七一振手臂,飛索如蛇般擊向他的臉,趙縉心中一驚地後退,先機盡失,被少年層層進逼,他身邊的護衛也被其他三人攻個措手不及,無法保護他。趙縉連退,閃出金麒園的院門,而趙縉的腳一踏在院外的土地,少年就停止攻擊,但若趙縉想重新衝進院內,少年的飛索就毫不留情地攻擊他的要害。

連續幾次后,養尊處優慣了的趙縉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反觀飛索少年,還是一副溫吞柔和的模樣。

「竟,竟敢攻擊……攻擊皇族……」趙縉眼睛冒火地喘著氣,就怕他還氣不夠的,只聽「咚咚」十幾聲,從院牆裡接連扔出來十幾個人,唉唉連叫一片,竟然全都是他的紫衣護衛。

「明王爺,對不住啦,要想找王妃的話,明天趁早,今時已夜深,王爺也要好好休息。」就在趙縉面前,飛索少年關緊院門。

別說在自己的院府里,就是在皇宮大院也沒有人敢當面對他甩門過。趙縉呆了半晌,頭腦中的某根控制理智的弦終於斷開,他崩潰似的在月夜下嚎叫道:「喬天師——你這個妖怪王妃——我和你勢不兩立!」

嘶啞的叫聲驚飛林間飛鳥,窗邊紅燭垂淚,喜帳內喬天師無意識地摸了摸發熱的耳垂,不知道做了什麼夢,嘴裡嘟囔著「笨蛋」兩字,又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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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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