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可怕喲……」
「……大家不要學他哦,他就是因為不乖身上才會受這麼多傷。」
「不乖的話不就是壞人嗎?青衣哥哥不要救他啦。」
「哥哥不是在救他,哥哥是在實驗新葯管不管用,太感動了,這簡直是送到我眼前的禮物。」
「青衣哥哥,他在瞪你耶,啊,他又開始瞪我了。」
「不要怕他,來來,幫我拿住這個布頭,我們現在開始把他從頭到腳包紮起來,想象他全身都包著布條,是不是很有趣?」
趙縉眼睛瞪得生疼,結果青衣青年根本不理他,兀自和小孩子興緻勃勃地在他身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布條。他一早醒來就被青衣青年捏著鼻子灌了一碗褐褐綠綠苦到極點的湯水,喝過後,他全身就軟綿綿地再也使不上力氣,連話也說不上來。自己是被夏軍俘虜了嗎?喬又在哪裡?疑問在心中翻騰著,卻一句也問不出來。
他還是扭頭趴睡,臉正對著大門。時間是白天,不知道是上午還是下午。屋於是青石壘的簡單的平房,牆邊隨便堆了一些奇怪的草葉花朵,亂亂的,顯得屋裡的空間更小了。
木門灰黑色,並沒有關上,所以可以看到外面是一個小小的庭院,有幾隻雞在尋食,周圍圍著白木板釘的櫥欄,院內還有一個大木架子,上面擺滿了圓形的簸箕,不知道在曬些什麼。這種環境怎麼看都像是平常的農家小院,不像夏軍的囚室,而眼前幫著青衣青年在他身上纏布條,無論臉和衣服都髒兮兮的小男孩也不像夏軍的逼供人員。那麼說,他並沒有被夏軍俘虜嘍?他的記憶就停留在見到喬的那一刻,在之前和之後的記憶他都無法確切地想起來。他應該和喬在一起才對。為什麼那麼長時間還不見喬?
「對了,青衣哥哥,在裡面房間里的那個姐姐怎麼還不醒啊?她睡了五天了耶,比我們家的花花還懶。」
「那是因為姐姐太累了啊,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休息過來。」這兩個人真的很聒噪耶。沒看到他在沉思嗎?竟說些無聊的事情打擾他。一個懶女人有什麼好說的。
「姐姐做了什麼事這麼累啊?」
「我也不清楚呢。只是知道她有心力交瘁、脫水死不了人的小癥狀。還有內傷,不過很輕微,只會折損她兩成功力,半年之內不能動氣。外傷呢,更是不值一提,反正她成過婚了,就是身上有傷痕也無所謂了對不對?就是怕手腳有的地方被砍斷了筋骨,以後拿鐮刀幹活很不方便呢。」
就這樣還說傷情輕微,那什麼樣的病情叫嚴重啊。不過那個女人真的倒霉耶,不但內傷、外傷全是重傷,還攤上這麼一個弔兒郎當的蒙古大夫。趙縉心有戚戚然地想著,不忘再瞪青衣青年一眼。
而青衣青年看到趙縉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微微地驚詫了一下,但他隨即又不在意地繼續他手上的動作。是傷心,是冷漠,那是別人家的事情,他根本不用多事地過問。
「唔。」趙縉疼得悶哼一聲,這個青衣人是怎麼做大夫的,怎麼手法這麼粗暴。疼!疼!疼死了啦。藥效上來,頭腦變得越發昏沉,但是疼痛又刺激著他的頭腦清醒,就這樣在困頓和疼痛的雙重煎熬下,趙縉噙著淚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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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縉在夜裡驟然轉醒。
冷汗沿著他的額角滴落在枕上,藥效過去,身上的疼痛就像蘇醒的猛獸一般想撕裂他的忍耐極限。火灼的、冰冷的、急切的、緩慢的痛交替著出現。沒有用昏倒逃離這種痛苦是因為另一種原因。
「……在裡面房間里的那個姐姐怎麼還不醒啊?她睡了五天了耶……」
他果真是傻瓜,為什麼他會想不到呢……身子可以動了,雖然一動身子便癱瘓般無力,以逃脫那種刺骨的痛苦。身上究竟有多少外傷,他自己也說不清,但是現在想來,後背的腹部的大腿的傷全都是致命的傷口。但即使自己這個樣子,也是已經醒了兩天了。
腳下落之處明明是平地,為什麼像踩在針山上一樣刺痛?趙縉嘗試著想站起來,腿部的力量卻無法支撐,他滾落在地上。
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流出,是癒合的傷口又裂開了吧。真是庸醫,像這樣隨時裂開的傷口怎麼可以用布包著呢?等明天換藥的時候一定會揭下一層皮的。
「那是因為姐姐太累了啊,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休息過來……」
好累,這石板地怎麼還不平,爬起來颳得身上生疼……喬是怎麼擺脫夏軍的追擊的,又是用什麼方法借到兵的,又是怎麼回到被夏軍攻破的城中見到他的……他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但是一定比他在官兵和士兵的幫助下守城累得多。
「……只是知道她有心力交瘁、脫水死不了人的小癥狀。還有內傷,不過很輕微,只會折損她兩成功力,半年之內不能動氣。外傷呢,更是不值一提,反正她成過婚了,就是身上有傷痕也無所謂了對不對?就是怕手腳有的地方被砍斷了筋骨……」
有著這樣傷痛的人靜靜地躺在矮木床上,隔著朦朦朧朧的紗帳,趙縉不覺哽咽起來,他手扒在床邊試了幾次才翻躺在床上,窗戶緊閉著,月光照不進來,但是他現在並不需要用眼睛確認重要的人。手伸過去,只有指尖拭到頭髮,糾結在一起的。對受傷的喬,他連撫摸也不敢,只能哭泣著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明明知道對不起,為何我卻覺得不需要對你說對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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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又是三段式的慘叫,中間還夾雜著怒罵聲:「輕點啊,你這個庸醫……啊啊……好疼好疼……嗚嗚,等我好了一定會殺掉你……啊——」
對趙縉的怒罵,青衣青年只是輕拍了他肚子上的傷痕作為反擊,結果就令趙縉疼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意思瞪眼,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我還愛惜自己的聲譽呢。」青衣青年難得地板起臉,「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傷情有多麼厲害嗎?」
他早上看到趙縉昏倒在喬的床上,臉都氣白了。把趙縉再架到堂屋時,醒來的他見不到喬又吵又鬧地還不合作,怒得他想把他扔到院子里讓他自生自滅算了。他抑制住怒氣,把堂屋的小床搬到裡屋,讓他們同處一室,全是看在喬的面子上。
「一、一定沒有喬的厲害……啊……好疼啊,你慢些……」
「白布都沾到肉上了,揭慢點你只會更疼。」青衣青年俊俏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地說道,「有人會因為一個小傷口就死掉,有人即使病入膏盲了還可以活得很久,傷情是沒辦法比較的,比起你來,那傢伙更容易活下去。」
「嗚嗚……我不甘心,不甘心……」趙縉用手臂壓住眼哭了出來。青衣青年好心地輕拍了一下他的腰,算是安慰一下他,結果趙縉哭得更大聲了。
「任誰和那個妖怪相比都會不甘心的。要想心理平衡的話,最好心裡有作為人類的自覺。」
「嗚嗚……我不甘心……看到喬這個樣子……她身上一定很疼,我卻沒有辦法代替她。即使是喬,即使是喬,也會因為疼痛而哭吧。我沒有辦法思考,這麼無用的我,是不是連為她哭泣也沒有資格呢……」眼淚無法停止,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愛哭,淚如泉湧,心似刀絞,「我沒辦法不擔心……她在呼吸著吧?她還會朝我笑吧?她要是不高興了還會踢過來吧……我整個晚上都在說我們相遇的事情,說她不過是地位卑下的小丫環,而她就會跳出來得意地說她是因為我是王爺才嫁給我,而我知道她是個小丫環卻還喜歡她,怎麼說都是她佔了大便宜……她真的是笨蛋,佔了大便宜的是我才對……因為我除了王爺的稱號之外,完全是一無是處的人……所以在我心中,她也是和我一樣疼的話就脾氣暴躁,想有人陪著,沒有人的時候就偷偷哭泣……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放心,喬那樣小小的,我捧在手心裡都怕她跌倒了,卻還放任她單獨面對西夏追兵,都是因為我太沒有用,才令她變成這樣子……」
「……你不勸勸他嗎?」
「有男人為我哭,這種情景百年難得一遇,你讓我再欣賞一下又怎地。」
聽到熟悉的聲音,趙縉初以為是幻聽,他驟然放下手臂扭過頭,看到躺在旁邊木床上的女子已經醒來了,正扭著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喬,喬,喬,喬……」
「是我啊。」
「喬,喬……」趙縉似乎只會說這一個字了,他掙扎著想起身,卻被青衣青年一拳又揍躺在床上。
「這位公子,你身上的斷骨我費好大的勁才接好,因為你亂跑亂爬導致錯位的骨頭我也不辭勞苦地糾正了,若是你再亂動,讓我的工作量再增加的話,我乾脆把你全身骨頭拆了喂狗。與其讓你變成廢物讓喬費心,還不如做狗的糧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要不是我,你就要變成斷手斷腳的殘廢了,但是你要是再想像昨天晚上那麼折騰的話,我也救不了你。」
「難道我也傷得很重?」
「不重的話,怎麼會有人不知死活地威脅可延遲天意的藥師青衣。」
「喬,我也傷得很重耶。」趙縉轉過頭朝喬天師獻寶道,「這樣我就和你一樣了哦。」
「那我好苦惱呢,你沒有辦法照顧我了。」
「不要緊,我是男人好得快些,你不要嫉妒我的體質哦。」
「戀愛中的人都是傻子嗎?」聽到他們沒營養的對話,青衣發出疑問。不過兩人眼中已經沒有青衣青年的存在之處,自然也不會回答他的問話。搖了搖頭,青衣轉身走開,把空間留給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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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最後一件衣服搭在繩子上,趙縉叉著腰看著自己獨自洗好的十幾件夏衣,不覺得意地笑起來。只是晌午而已,天氣就熱得令人無法忍受了。但是偶爾的清風吹拂,在工作之後,更覺涼爽清透呢。他回過頭,卻看見青衣正坐在門檻上整理著他早上從山上找的草藥,趙縉把木盆放好,然後走到他面前問:「要不要幫忙。」
「幫忙?」青衣抬頭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你能說清雜草和藥草的分別嗎?」
趙縉搖了搖頭也學他坐在門檻上。「……聽喬說你的醫術很高明……叫什麼情意遲遲藥師青衣。」此外還是江湖上最大的醫藥組織天草門的門主。雖然不知道一門的門主,為什麼要窩在北方邊境的鄉下當個鄉村大夫,但喬說是那他一定就是了。而既然是最大,那麼一定有其坐大之術。
「……」青衣嘴角抽搐著,這傢伙存心想氣死他嗎?「是天意遲遲!」
「哦。」他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啊。心裡這樣想著,趙縉朝青衣蹭坐近了些。「那個,為什麼喬還無法起身呢?」
「早說了她心力交瘁。讓她充分休息就好了。」
「哦。」其實喬無法起身也好啦,這樣他就可以獨佔她照顧她了。「那麼,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慶州離這個小山村至少有二百多里,喬寧願帶著傷重的他長途跋涉地找到這個人,一定與他的關係不尋常。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啊。」這小子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啊。青衣把蒲公英、金錢草、葛根、馬齒莧分開,敗葉摘掉不用,垂下眼帘溫文地笑著說:「你應該知道吧,小喬一見到順眼的人就會有粘上去的舉動,像小狗狗一樣可愛呢。」
趙縉臉色有些發白,喬初見他的時候就不喜歡他……可惡,這個人就是長得有些順眼而已,哪裡有自己英俊了?「你是說喬是主動粘你?」
「對啊,我也很苦惱呢。」青衣笑意更深了。苦惱是真的,因為小喬看到順眼的人粘上去是要蹭吃蹭喝,不過他當然不會告訴趙縉他的功用只是免費保姆兼煮飯婆。
趙縉不太高興地嘟著嘴,他想知道喬所有的表情,他也想被喬粘粘看啊。
「到是小喬為什麼會選擇你,我有些不明白呢。」
修長的手指撥開長長的幾乎墜地的發,青衣神情平波無瀾地注視著趙縉。平靜得似乎只要趙縉說不出理由,他便會把趙縉踢到千裡外不讓他見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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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進內室,寸寸饞食陰暗,映得帳鉤黃澄澄地錚亮。
趙縉半跪在床頭,托腮看著還在沉睡的喬天師。已經快一個月了,喬每天只能稍微下床活動一會,其餘時間都是在沉睡。聽青衣說她是在自我調整大量流失的體力和精力,只要休憩夠了就沒有事了。
什麼時候休息夠啊?趙縉有些心疼地用手指描繪著喬的臉的輪廓,以前圓圓的臉變得削瘦了,紅撲撲的顏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不健康的雪白。不過手指下的皮膚溫溫熱熱滑滑潤潤的,很舒服。
貪心地多多摸了好幾下,趙縉嘻嘻笑了起來。喬在沉睡時就是有這種好處啊,可以想怎麼碰她就怎麼碰她。根本不用擔心會被發覺。
「你一定以為喬不會發覺吧。」
「是啊。」
「那一定要再多摸幾下。」
「對啊……啊——」趙縉的身子猛地變得僵直,還在點著喬左頰的手指就像被燒熱的鐵板烙著一樣連忙收回。
小扇子般的睫毛緩緩掀起,大大的黑色的眼瞳印著趙縉的慌亂尷尬,喬天師抿著唇咕咕地笑起來,臉頰鼓鼓地就像個小小的青蛙,可愛得令趙縉看呆了。
「今天幾號了啊?」喬天師問道。她的頭腦一直昏昏沉沉的,已經感受不到確切的日數變化,只是感覺過了好長的時間。
「唔,大概是六月十幾日吧,我也記得不確切。」
「六月中旬……原來這麼長時間了……離城破快一個月了啊。」喬天師眼睛望著帳頂平靜地說道。
「……我們真的……敗了嗎?」
「嗯。敗了。」
「……」眼睛望著窗外。在北方,樹好像都是特別高大,筆直挺立,天也顯得悠遠得多。眼前似乎又重現五月那場激烈的彷彿焚燒生命般的戰爭,耳邊想起鐵騎金戈聲,手掌緊捏,身子輕輕地顫抖著,坐上高位卻沒有與之相應的才能,這場戰爭失利有一大部分怨他的無能吧。「見到王都沒有呢?」
沒有喬的回答,趙縉身子顫抖得更甚。手掌被輕輕地包住,是喬的安慰。
「我討厭戰爭。」聲音悶悶的,卻沒有哭。趙縉還是看向窗外,聲音粗粗地重複:「我討厭戰爭。」
「我也是,無論宋人和西夏人,我都希望可以和平相處。」
趙縉緩緩地回過頭,迷茫的眸子漸漸變得清明,他低下頭,如懷著深深的懺悔抵在他們互相交握的手上,低低地「嗯」了一聲。
「你的傷都好清了吧?」
喬天師突兀的問話劃破了趙縉緩緩的憂傷,他抬起頭道:「嗯,現在只要再吃些葯。」
「咳咳……嗯,我記得你……咳,嗯,那裡的傷也好了嗎?」喬清了清嗓子輕聲問道。
「啊,哪裡?」趙縉呆問道,卻見喬眼神亂瞥不敢與他對視,驀然想到什麼的,他的臉猛然漲得通紅,連耳朵和脖子也無法倖免地染上紅色。
「哈,哈,不要感覺尷尬嘛,因為當時亂箭亂飛,那裡挨上兩箭也是正常呢。」
明明尷尬得連連乾笑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根本沒什麼說服力。
「……好討厭青衣……」
「咦?」
「最討厭青衣了……」
趙縉雙手緊握憋出來卻是這一句話。
「為什麼?他不是救了我們嗎?」她知道趙縉任性,但這樣不知感恩還是令她無力多過生氣。
「明明連喬都沒有摸過……」趙緒低頭小聲說,但他隨即抬起頭紅著眼不甘地說道:「明明連喬都沒有碰過,他卻……」
「先摸了你的屁股了嗎?」
藥師青衣對趙縉背著他打小報告很不以為然。「我首先是大夫,我是給你拔出箭頭后塗藥啊,而且又和你一樣是男人,摸摸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誰像你那樣小心跟地記到現在啊。」
趙縉的回答是跳起來「啊啊啊啊啊」的三段式慘叫,似乎是想壓住青衣的聲音。他怒視青衣大吼道:「住口、住口,你怎麼可以在女子面前說出這麼粗俗的話來!」
「誰叫你早不醒晚不醒,非在我摸你屁股……不,是塗藥的時候醒,對了,那個時候我好像聽到你在叫『喬』,莫非你是以為……」
「啊啊啊啊啊——」這次趙縉的慘叫更大聲了,「我才沒有以為是喬摸我,你不要血口噴人!」
「……最重要的是我還沒有噴啊。」結果趙縉就自己說出來了。
「咳咳,我說青衣,剛才離得遠看不清,你左臉上的鞋印子是自己印上去的嗎?很有創意啊。」不看在床頭身子已經石化的趙縉,喬天師朝青衣親切地打著招呼。
「是你夫君的傑作哦。」青衣的笑容如水般溫文,「我不過說你為什麼會選擇他,我有些不明白,結果他就起身給我一腳說你們夫妻倆的事,不用我多事……很疼呢。」
「咳咳,」喬天師的嗓子又癢了起來,「趙縉已經進來好一段時間了啊,你就一直頂著這個鞋印子?」
「因為工作優先嘛,我把藥草全都分類清潔好才進屋的。」
「那你再出去給我拿一些治咳的藥物吧,我的嗓子好癢。」
青衣退出內室,喬天師又重新靠坐在床頭。「說起來,在皇宮時,婆婆……我說高太后也曾問過我為什麼你會選擇我呢。」
「……你是怎麼回答的?」背對著她的男子,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別的原因,語氣粗粗的,聽起來像在生悶氣。
「我回答——無庸置疑,你是為我高潔品行傾倒。結果太后就滿意地沒再說什麼了。」
是被她的厚臉皮氣得無法再開口了吧。趙緒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母后氣得發抖卻沒辦法發泄出來的樣子,而不覺輕笑起來。
「大家都在為我們制定標準呢。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人,根本與我們知道的那個人不稱……但是相處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任何親人和好友也沒有資格幫我們制定標準。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我也想了許多事情哦,在想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因為沒有人告訴我所以我的反應就慢些,但在送你求醫的時候我終於想通了。趙縉,」喬天師仰臉拉了拉趙縉的衣袖道:「你回過身來,我告訴你。」
趙縉微掙了下,但還是回過身來,他的眼神不敢看喬天師,臉上紅潮未退。
「再低一下頭啦。」
趙縉聽話地低下頭,喬天師迎上去,吻住他的唇。
眼睛驀地睜大,一直躲避的視線直直地看著喬。這個人不是喬……不,那麼熟悉他才不會錯認,那一定是做夢了,要不真實中怎麼會有這麼幸福的事情發生?
移開唇,喬天師的臉也被傳染了紅暈,她捧住趙縉的臉,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堅定地說:「我愛你。」
趙縉的反應是抱著自己的頭一直後退。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愛你——腦中一直迴響著這句話,這真的是夢,那麼他一定是第一個因為太過幸福的夢境而死掉的人。
「她愛我,她愛我,她愛我,她愛我……」
趙縉搖著頭退出內室,正好撞到蹲在地上揀天南星、半夏、旋覆花的青衣,他一把抓住藥師的衣領把他提起來興奮地吼叫道:「她說她愛我耶,你快點踢我一腳,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青衣當即不客氣地一腳把他踢飛到庭院,而趙縉像根本沒什麼感覺地從地上爬起來。「我感到疼,那麼就不是做夢了,呵呵呵呵,不是做夢,她說愛我。」
趙縉又風一樣地衝到內室,把喬天師高高地舉起。「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愛你哦!」
滿室溢滿金色的光線,而處在幸福頂端的兩個人就在這樣的光色之中幸福地笑著。
包好治咳葯的青衣走進內室,卻也被這種比太陽更為耀眼的幸福刺得微眯了眯眼。「嗯,小喬需要的不是治咳葯啊。」他有些怔怔地退出內室,把包好的草藥又扔回角落。怔怔地坐到門檻上,青衣托腮看著遠方青山,突然笑了起來。「但是,讓我看到了美好的感情呢,也許我該說謝謝。」
日月星辰晨曦夕輝水光山色——這是屬於情人的夏季,情人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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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熙寧三年七月。明王趙縉傷病痊癒回到慶州,隨即因調令回都城東京。因戰敗官降一等,被貶至滄州。同年八月梁氏集團中全部兵力,傾巢出動,深入宋環慶路,攻大順城、柔遠砦、准安鎮等地,慶州守將郭慶等領兵出戰,大敗陣亡。此後宋軍連敗,第二年七月,夏宋議定,以綏德城外二十里為界,各立烽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