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眼前一片空白,許木揚黑色幽深的眸子失去焦點,纖細的身體經受不住這擾亂人心的折磨,弓著背向後傾,緊緊攀住何留的手臂,太過用力,尖尖的指尖陷進他的肌肉,留下深紅色的痕迹,冷汗沿著光潔的額頭潺潺而下,英俊的臉上泛出不健康的慘白。
淚水不爭氣的湧進眼眶,迅速填滿深凹的眼窩,盛不下不斷湧進的新的淚水,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劃過蒼白的面頰,落在何留的皮膚上,灼傷了他的皮膚。
手臂上一陣陣的刺痛。溫濕的淚珠遠比熔岩滴在皮膚上更燙更痛,令何留苦不堪言。
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落淚了?認識這麼久還是第1次看見你哭,就連被打得殘不忍睹的時候都沒有見你哭過,可為何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哭泣?彷佛要把你眼中的我全部哭出來
一般,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帶著我的影子紛紛落下,難道愛上你全部都是一個美麗的錯嗎?
告訴我,求你告訴我。請求你給我一個答案就好……
擺動的幅度逐漸變小,速度越來越慢,最後何留停下不動。
放下支撐許木揚雙腿的手臂,轉而將他收進懷抱,何留好像虛脫一樣,沿著牆面滑向地面半跪著,許木揚跟著下落,坐在何留堅實的大腿上,依偎在他寬厚的肩頭急促地喘息。
何留的大手扶上他的頭,他害怕的全身一顫,微微縮了一下脖子,全身立刻如同散了架的疼,只有無力的維持原樣動彈不得。
他畏懼的舉動令他心疼,輕柔的撫摸他被汗水浸濕的秀髮,嘆息著在他的鬢角落下無數羽毛般的親吻。
「對不起,木揚,對不起。明明知道外表強悍的像只小豹子的你,其實比任何人都來的纖細敏感,依舊傷害了你。」
何留小心翼翼地推開許木揚的身體,食指托起他削尖的下巴,溫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淚痕,手指撥開貼在前額被汗水浸濕的頭髮,光潔的額頭露了出來,雙手憐惜地捧起他蒼白的容顏,蜻蜓點水似地吻上他滲出血跡的唇瓣,四片唇瓣接觸,短暫的停留了幾秒后隨即分開。
一瞬間,心悸了一下。
許木揚的心跳莫名的漏了一個節拍,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原來這竟然是我們第一次在彼此知道的情況下接吻……
「木揚,我愛你,非常非常的愛你,如果一定要掏出心才能證明愛的話,我無話可說。因為沒了心臟就無法繼續活在這個世界,更無法留在你的身邊,與死相比,不能守候在你的
身邊才是令我更加恐懼的事情。」
無言地望著何留痛苦掙扎而扭曲的五官,許木揚覺的心被人狠狠地揪住,痛的他悶哼。
「我不後悔用強硬的方式得有你,我是個男人,渴望所愛的人有什麼不對?我也沒有把你當成女人來看,你就是你,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何留哽咽了一下,凝視著許木揚繼續剖白:「你罵我也好,打我也罷,甚至可以不用理睬我,可是我求你,放下我身為男人所有的尊嚴求你,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就好,只要可以在
視線範圍內找到你的身影就好。」
剛剛止住的眼淚重新湧入眼睛里,視線被淚水模糊前,何留藍色眼眸里的真摯深情深深地映入許木揚的眼底,刻人心底。
「四年來我一直選擇默默地愛你,如果你希望並且也接受這樣愛你的方式,那我會保持緘默,繼續選擇這種方式愛你,一個四年,數個四年,只要是你希望的方式,我會照著去做
,只求你記得回頭看看我就好,看看這個愛你的男人就好……」
「給我一些動力,也給我一些奢望,讓我能夠在你的眼中找到我自己。」
這麼多年來一直疼痛萬分,令他在無數個夜晚失眠的傷口正在慢慢地癒合,奇迹似的伴隨著鏗鏘有力的心跳重新注入能源,流過心房的血液帶著溫暖心室,名為『救贖』的東西傳遍全身,身體情不自禁激動的輕顫。
「我……」許木揚張開乾裂的雙唇,欲言又止。
「告訴我你想說什麼?」何留在等,等他期盼了四年之久一直渴望聽到的天籟之音。
許木揚大膽的伸出右手觸碰何留憔悴卻依舊吸引他的五官,手指輕輕撫過他幾乎沒入額角的劍眉,劃過英挺的鼻樑,沿著臉頰稜角分明的線條到達雙唇,眷戀不已地來回撫摸。
何留的大手握住他的,按在胸口心臟的位置。
撲通,撲通。心一下又一下跳的好快,好快。
「求你告訴我。」沙啞的聲音傳遞何留的殷殷期盼
「我……」淚水趕在話出口前落下
「我想聽你說。」
許木揚緩緩地靠近何留英俊的臉,送上乾澀的雙唇,閉上雙眸的同時,他的嘴唇貼上他的。何留有些驚訝,隨即張開嘴唇允許他濕軟的舌頭潛進他的口腔,掠奪似的攻佔,不停地吮吸他能接觸的一切,變換角度的深吻后,許木揚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他,急促地喘息。
睜開濕潤的眼睛,眼底的一切全然換了,染上重生的希望,許木揚凝視英俊體貼的何留,他的何留,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天籟般的聲音在何留的耳邊響起。
「我愛你,我一直都……愛著你的。」
「木揚……」
「像你說的一樣,趁你熟睡偷吻你的人是我,叫著你的名字自慰的人是我,就算和女人上床想著的人還是你。」
「木揚……」
「我是愛你的。」
此刻才明了,愛就愛了,哪有什麼先後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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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了莫名其妙的女生的糾纏,何留快步走到學校後山的樹林,找到那棵心愛的雪松后,深深汲取了一口清涼的空氣,雙臂做枕,仰面躺下。
初春的驕陽溫暖而又眩目,他偏愛這種流瀉繁枝茂葉間的陽光,淡淡的金色,帶著樹葉清爽的翠綠,令人心曠神怡。開在不遠處的梨樹,雪白的一化瓣抓著風的頭髮,尋著獨特的舞步跳著歡快的舞蹈。
伸出手,輕易的抓到一片飄過眼前的一化瓣,柔嫩的花瓣有些冰涼,帶著空氣的清香,凝望指尖的花瓣,笑容在他白凈的臉上綻開。
兀自的,懸在半空的纖細的手臂躍進視線。
除了我,這裡還有別人,他微微吃驚。
細長好看的手指夾著一根白色的煙草,溺溺輕煙隨著一明一滅的星火逐漸在四周擴散,空氣中瀰漫著煙草誘人的香氣。
這個是……MildSeven?何留沒有煙癮,只是將香煙當做抒緩壓力的工具,忙於學業和打工許久沒嘗到香煙的甜味,呼吸著空氣中久違的香氣,不禁想念起香煙獨特的味道。
視線沿著修長優美的手指向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悠閑地平躺在向外分開的枝幹形成的天然的木床上,悠哉悠哉地晃著懸空的長腿!一截白色的小腿露在米色的長褲外,目光最後停留在柔亮的黑髮下里細膩小巧的耳垂再也無法移開。
也許感覺到下方的灼熱的視線,平躺的那人動了動身體坐了起來,慵懶伸著腰身,空著的左手粗魯的將額前浚亂的發持到腦後,睜開了半睡半醒間氤氳的眼睛。
比泉水更清澈的瞳仁,清晰的倒印著整個世界,包括那個驚艷不已的自己。漾起讓人目眩神迷的色彩,比這穿過縫隙的陽光更璀璨,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種色彩更生動。一瞬間,何留忘記了呼吸,天空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輕靈俊秀的人。
原來是他!轉校生許木揚!
突然憶起打工晚歸的路上,昏暗的路燈下,擁著妖嬈的女人,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逗的女人哧哧發笑的人的他,在燈光下蠱惑靈魂的面孔令何留的心莫名地騷動起來。
「你看夠了沒有?」
許木揚一撐樹榦從容地越了下來,帶著清風落在他的前方。
優雅的像只豹子!何留獃獃地望著他舞動的黑髮,兀自出神。
許木揚湊近手中的香煙,深吸一口,向著空氣吐出胸腔里的煙草,看了一眼獨自出神的他,重複剛剛的話:「喂,你看夠了沒有?」
抬高的聲調驚醒了何留,發覺自己的失態,不禁微微紅了俊臉。
「你好像很喜歡看我?」許木揚挑高一邊的劍眉,譏諷地繼續,「從我來學校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看著我。你喜歡我呀?還是說只要是漂亮的男人你都喜歡?男人看男人看到發獃,你是同性戀吧?!」
絲毫談不上客氣的語氣晴天霹靂般在何留的頭頂炸開,被稱不上熟識的人一語道出心中藏匿的真相,他刷白了臉,緊抿雙唇不語。
空氣中充斥著難以言狀的緊張感。
「哼!彆扭。」見他不開口說話,許木揚只是不痛不癢地輕哼一聲,睨了他一眼,「想男人就去找,不說就不是呀,裝模作樣,最後憋死自己。」
「你非……非得這麼說嗎?這麼說對你有什麼好處?﹂何留哆嗦了一下泛白的嘴唇。
「哼。」又是一聲冷哼。
四周一片沉默。
片刻,首先打破沉沒的是許木揚:「怎麼樣,想不想抽一口?」揚了揚手中的香煙。
對了,香煙,這個時候深深的吸上一口有些嗆人的煙草,應該不會緊張的說不出話了吧?可是……何留望著好看的手指間夾著的細長的物體,依舊躊躇。
「不想抽?不會吧?怕我在全校宣揚?老師眼裡的好學生,那些個蠢女生眼裡的、天使,其實也是個背地裡偷腥的貓!」許木揚挑釁地輕笑。
「憑什麼說我會抽煙?」不甘心被人輕易地看破,何留有些惱怒地頂回去。
「直覺。沒什麼為什麼。」不以為然地說。
「直覺?」
「我也抽煙,所以嗅的出相同的氣息。」
許木揚邊說邊從褲子的口袋裡摸出香煙,遠遠的拋給了他,看著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準確的掉進懷裡的白色煙拿,慌忙伸手接住。
「抽吧,何留,別裝的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樣。」明顯的不屑一顧。
「你知道我的名字?」忽略他的嘲諷,何留心中閃過一絲驚喜。
許木揚不答,挑高了形狀美好的嘴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怔怔的他,瀟洒的轉頭,邊擺手邊說:「會抽煙又不是會死人的大事,我等著看裝成乖寶寶的你被憋死吧。」
凝視著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何留才垂下眼帘看著手中被他抓得發熱的煙盒。
打開白色的煙盒,還剩下一根白色MildSeven靜靜地躺在那裡,從盒子里抽出僅剩的香煙含進唇間,摸索著口袋裡隨時攜帶的打火機,點燃了煙頭,吸上一口,淡淡的薄荷香甜立刻沁入肺腔,滲透到了心扉,學著許木揚的樣子,對著空氣吐出白色的霧氣,喃喃地低吟那個人的名字,不知不覺中笑了起來。
「許木揚!」
大雨如同從主月灰色的天空傾倒,從昨天就一直沒停過,何留撐著雨傘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心地踮起腳尖,避免地上的積水濺濕了乾淨的褲子。
輕巧地跨過一片水窪,一抬眼,水霧裡一個修長的身影闖進眼底。
是他!
靜靜地站在傾盆大雨中,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出神地望著路邊的牆角。有什麼在那嗎?順著視線的方向何留看過去。一隻死去的狗?泥濘混著雨水黏滿了那個失去溫度的小小的軀幹,想象的出,縮在牆角的它,曾經在大雨傾盆里哀號著,希望有人把它帶走。
何留安靜凝視著站在那裡的許木揚,他黑色的瞳孔一反常日里扎人生疼的鋒芒,傷痛多到幾乎要溢出來,平緩的嘴角失去了嘲諷,比蒲公英花絮更濃密的睫毛上,掛著飄散在空氣中的霧氣凝結成的水珠,今他心疼的想為他哭。
許木揚發覺有人在看他,猛然轉過身來,看見是何留,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皺著眉頭在傾盆大雨里向他粗魯地低吼:「看、看、看,媽的,看夠了沒有?」
看夠了沒有?又是這句話,每次意外的相遇,都是同樣的開場白,忽然驚覺,自己好像真的一直在看著他,而他一再闖進他的視線。
剛剛他側著臉,所以沒有發現,轉過瞼的他,往日漂亮的五官慘不忍睹,眼角發青,一邊眼睛一邊高地腫起,看不出原樣,烏黑青紫的嘴角殘留著沒有擦乾淨的暗紅血絲,脖子上白暫的皮膚清楚地印著觸目驚心的勒痕,紅的有些發紫。深色的痕迹是條血跡斑斑的鐵練,勒在許木揚纖細的脖子上,鎖在何留的胸腔里跳動的物體上,產生一陣一陣無法忽略的疼。
他像只受傷的猛獸,戒備萬分地觀望著四周,一有個風吹草動,立刻張開被切斷的利爪,虛張聲勢地對著入侵者發出嘶吼。
相隔幾米,何留動也不動的安靜地站在那,看著雨中那個受傷的脆弱的小孩。
雨越下越大,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大雨中那個脆弱的身影好像要消失一般,變得朦朧起來,何留有些心慌,跟著焦躁起來,他急忙向著走了幾步,剎那間,眼底的身影又變得清晰起來,長抒了一口氣,但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徑直向他走去。
許木揚收緊的眉心靠得更近,對著向他筆直走來的人又吼:「你想幹什麼?」
何留不說話轉而走到牆角,彎下修長的身體,在那隻被遺棄的小狗前蹲下。
「你要幹什麼?啞巴啦?不會說話呀?」
許木揚的嘶吼聲從背後傳來,被滂沱大雨撞擊地面的聲響略微掩蓋了些過去,聽上去似乎有些輕顫。
何留充耳不聞,脫下洗的發白的外衣里起那隻已經僵硬的小小的軀體站了起來,轉身面對瞪大了一隻沒有受傷的眼睛,狠狠地盯著自己的許木揚。
「你究竟想幹什麼?吃飽了沒事可做,想宣洩一下你高尚的道德情操?你可真的是老師的好學生呀。」
嘶啞的吼聲穿過細密的雨簾,刺進了何留的耳膜。
心猛烈的收縮了一下,瞳孔的色彩由天空的湛藍轉為大海的深藍再到淺藍,漸漸地回歸原來的色彩,平靜的就像風平浪靜的海面,看不見漣漪。
垂下淡色的睫毛,看了一眼懷裡失去生命的冰冷的小小軀殼,何留輕輕嘆息:「我只是想把它埋了而已,任由它這樣躺在這裡,太孤單了點。」
「可惡,誰要你的同情?誰要你可憐了!別到處泛濫你的同情心,那個不值錢的。自以為是的認為做什麼都對,你書念多了,所以腦袋鈍了是嗎?誰求你了?誰要你這麼做了?」
也許是何留的話激怒了許木揚,也許是何留眼中不經意間流露的某些東西刺激了許木揚,彷佛他埋葬的不是一隻失去生命的小東西,埋葬的而是他僅剩的氣息,僅剩的一點尊嚴,他徹底被激怒,懊惱的用盡全力吼著面前的人,身體經不住長時間雨水的沖刷,開始瑟瑟顫抖。
「我只是想把它埋了而已。」凝視著盛怒下扭曲的五官,依舊平靜的說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你放屁,少來裝好人!你一定是覺得我也像這隻被人丟棄最後只能接受死亡的小狗一樣可憐吧?看著我這張臉,你一定在暗自竊笑吧!」
「……」
「想埋了它?你是有意在我面一刖賣弄你的清高吧?別向我賤賣你的同情心,如果真的想耍寶,有一大堆女人伸長了脖子等著呢。哦,對了,你不喜歡女人,你喜歡男人,你這個該死的同性戀!」
「……」
「混蛋,你啞巴了?不會說話呀。」
良久,何留輕聲嘆息,緩緩地問道:「你覺得自己可憐嗎?你覺得許木揚是個可憐的人嗎?」
「啊!」被何留突如其來的問題卡住了脖子,許木揚呆立當場,滲出血的雙唇開闔了幾次,說不出話來。
「如果是,那你就不是許木揚,許木揚是個、水遠都意氣風發我行我素的人,他高傲、自負,是個淋了大半天雨還有精神吼人的人。」
「……」換作許木揚沉默不語。
「你是你,它是它,我要埋的只是一隻失去生命的小狗,可你是個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又叫又跳的人!」
「……」
「你說許木揚是不是一個可憐的人呢?」
天空色的雙眸比雨過天晴的藍天更純凈,是一塵不染的乾淨,純凈的似乎可以凈化心靈,甚至是心靈深處的靈魂。
雖然撐著傘,可大雨借著風的力道,鑽進傘里,何留的肩頭濕了一大片,在這初春的時候依舊覺得有些清冷,他縮縮脖子,喃喃自語似的說道。
「我只是想埋了它而已。」
※※※※※
隔天是個晴朗的好天,何留心情一陣舒暢,踏著輕快的步伐,小跑著奔向學校後山。遠遠地看見心愛的那顆雪松衝破茂密的樹葉,屹立在一片黃楊林中,獨獨它一棵如此的與眾不同。
就像他一樣?!
沒由來的一陣心悸,心臟跳動地飛快,血液沸騰般的燒灼得身體陣陣發燙,是因為跑步的緣故嗎?好像有些事情將要發生,好像有所期盼一般,令人莫名的興奮不已,彷佛穿過這—片面積不大的黃楊林,在那顆常年蔥鬱的雪松下,將要發生什麼美妙的事情。
有些焦躁,又有些興奮,有些擔心,又有些期盼。
下意識加快了步伐,穿過黃楊林,視線的焦點一瞬間全部投注在樹下那個顯得有些不耐煩的孤單的身影,帶著傷痕,打破了五官的平衡感,卻依舊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心跳的好厲害,拚命地撞擊著胸腔,撲通,撲通,一下又一下,好像要跳出來一般,控制不了上揚的唇線,發出愉悅的輕笑聲。
樹下的許木揚聽見了笑聲,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何留,鼻子發出悶哼,對著空氣吐了一口煙圈,緩緩說道:「我只是來抽煙而已。」
記不清從何時起,學校後山那顆蔥鬱挺拔的雪松便是我們的秘密花園。自從傾盆大雨的那一天後,意外的發現他脆弱的一面,算的上這個外表隨時看來都強悍的像只豹子的少年的唯一的弱點,可正是這個意外今我好想細細呵護這個總是一身傷痕,看上去疲憊不堪的少年,從此我的眼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仔細想來,從那天開始,他便頻繁佔領一直屬於我的空間,起先一個星期一兩次,接著兩三次,到後來每天在這不期而遇,似乎例行公事一般的自然,叫我再也捨不得放開這片天地。
就像現在一樣,安靜地被你靠著,彷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何留垂頭看了一眼依靠在自己肩頭睡得正香的人,放鬆戒備,蛻去爪牙的他,純真的如同白紙,好想把他染上自己的顏色,好想在他這張白紙上畫上天空的藍和陽光的金,藍的一如我的眼睛,金的一如我的發,那樣他是不是會變成我的?
想到此,輕輕地笑了起來。
肩頭輕微的震動驚醒了夢中的人,他不悅得皺眉,不滿的在何留的肩頭蹭了兩下嘟嚷了幾句。半睡半醒間,頭腦昏沉的叫人煩躁,許木揚粗魯地持了持額前凌亂的頭髮,探進口袋裡的手,發現煙早已抽完時,更是發出低聲的咒罵。
何留掏出自己的香煙順手遞給了他:「抽我的吧,雖然不是你喜歡的,有總比沒有的好吧。﹂
看著被遞過來的煙,許木揚沒有伸手接,而是直接合進唇里,溫濕柔軟的唇瓣擦過何留的食指,碰過嘴唇的皮膚好像燒起來一般發燙,何留白凈的臉頰有些發紅。
許木揚湊近何留的面前,咬著煙蒂說:「給我點上。」
忽然放大的端正的五官,距離貼得好近,問得見他身上混合煙草的淡淡的汗水味,光潔的皮膚上金色的汗毛依稀可見,何留一時間緊張的上下吞咽喉頭,怔怔地凝視著他清晰可數的睫毛,忘了回應。
「快給我點上呀!」見他不動,許木揚不耐煩地催促。
「啊?哦,」何留慌忙掏出打火機,連連打了幾下才算點著,額頭滲出細細的汗水。
剛剛他……發現我的手指顫抖了嗎?
許木揚吸了一口手中的煙,放鬆了全身的肌肉,靠向身後的樹榦,仰望濃密的樹葉圈成的那片天空。
何留偏過頭,看了看他,嘴角依舊殘留著紫色的痕迹,回想起幾天前見到他端正的五官幾乎看不出原樣時的震驚,何留的心抽搐的疼,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模樣,他更是跟著心酸。
「木揚……」考慮是否詢問他常常帶著傷痕的原因,可張闔了幾次雙唇,猶豫起來。
「什麼?」吐出一口煙圈
「沒什麼。」掉過臉,看著他看的那片天,他臉上的傷口在眼前怎麼都揮之不去。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個女人,男人愛多了,變性了?」
「你…」頓了一下,考慮著該如何說出口,「嘴上的傷口如何了,這幾天看你連吃飯都困難。」
「已經沒事了,習慣了。」
「別再做那些危險的事了。」
「危險的事?」挑了下劍眉,「什麼意思?」
「你經常帶著傷,所以……」
「你以為我惹了什麼麻煩!」許木揚替他把話說完。
「……」
「你管太多了吧?」
「對不起。」何留乾脆地道歉,不再追問。
四周一片沉寂。
「是被那個老頭打的。」許木揚不屑的聲音打破尷尬的氣氛。
「那個老頭?!是誰?」
「哼,就是用自己的精子和女人的卵子製造出我的人」猛吸了一口煙,煙霧嗆地他眼睛發澀。
「你爸爸他打你?為什麼?」何留吃驚不小。
「沒有什麼為什麼,他看我不順眼,就這麼簡單」輕易的說出來,彷佛事不關己似的,可酸楚的令何留眼睛發澀。
「為什麼?」
「我是個討厭的小孩,這都不懂?沒有人要的小孩就是沒有人愛。」掃了何留一眼,「幹嗎一付死人臉,天又沒塌下來。」
「我不明白,就算不愛你也不可以出手揍人上何留有些激動,天空色的眸子閃現憤怒的火花。」
「因為我長的像那個女人,那個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你是你,她是她,更何況孩子是父母愛的證明。」何留忍無可忍地吼出來。
「沒愛也一樣製造的出小孩,只要插進女人的身體,機械性的重複進進出出的動作,如果你沒病沒痛,用不了幾分鐘,不出意外,十個月後你也是個爸爸。」嗤之以鼻的不屑,冷的令何留髮顫。
「虎毒不食子,怎麼有父母忍心傷害自己的孩子?我不明白」何留苦悶地搖頭
「被父母拋棄的你,說出這樣的話很沒有說服力。」許木揚冷嘲熱諷。
「也許……他們是迫不得已。」
「到這個時候你還在為拋棄你的人開脫?太過溫柔就是懦弱!」
「是人都有萬不得已的時候」
「愛情沒你想象中的完美,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愛,更沒有所謂的情,只有傻子才信奉唯一。」
「………」
「那個老頭對相親的女人一見鍾情,利用許家的權勢和金錢得到了她,可對方並非如此,懷了討厭的人的孩子,是誰都不願意生下來,呵呵,我都覺得自己能來到這個世界是個奇迹,竟然沒在出生前被那個女人弄死。」
迎著陽光,許木揚站了起來,掐熄了手中的煙頭,燃燒的火星燒灼了手指,他蹙起了眉:「那個女人沒抱過我,我甚至不知道她長的什麼樣,我八個月大的時候,她離家出走了,說是出走,其實是跳樓自殺了。也不知道她發什麼神經,死前居然以我的名義辦了個銀行帳戶,存了幾百萬進去,說是等我十八歲以後可以自由動用這筆錢。想想還真的很可笑,都已經丟下我跑去自殺,還裝什麼母親的偉大?」
「知道我怎麼知道的這些事情的嗎?全部都是那些個傭人背地裡議論,我偷聽來的,外加偷看那個老頭的日記才知道的,你說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許木揚突然大笑起來,連眼角都擺出晶瑩的淚光。
何留覺得難受,覺得壓抑,窒息般的苦悶鋪天蓋地的散開來,沉得連抬一下肩膀都困難,只能仰著頭看著那個陽光下掙扎不斷的人。
「然後那個老頭看我越來越不順眼,據說因為我長得越來越像那個到死都沒正眼瞧過他女人,所以做什麼都礙著他的眼。先是罵,覺得不解恨,接著就動手打。哼!我當然也沒讓他好過,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傻瓜,自然談不上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雖然一次又一次的反擊招來更猛烈的下一次,不過那個老不死的好像還真的樂此不疲。」
「幹嗎?還是那張死人臉,我到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這個人真奇怪,又不是你被打,哭喪一張臉,你……啊。」
話沒說完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的緊緊地被抱著,勒得他幾乎窒息,彷佛連肋骨都被勒的斷裂,全部擠壓在胸口,喘氣都困難,卻溫暖的叫人落淚,燙人的體溫,比初春的驕陽更熾熱的身體,彷佛速變成冰凍,沉寂在血液里的柔情也逐漸融化滲透心房。
許久看不見何留的臉,落進眼底的只有他金色柔軟的頭髮,象牙似的頸項,和細細顫抖的肩膀,第一次被人抱進懷裡,除了震驚,更多是驚訝,原來人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雖然無從比較,但是陽光一樣的他的懷抱一定是最溫暖的,許木揚有這樣的預感。
稍稍掙扎了一下,換來更大力的擁抱,敏感的脖子上貼著對方柔軟的臉頰,許木揚一陣臉紅,幾度掙扎依舊被死死抱著。
「抱什麼抱,快點放手!」
「我是個傻子。」何留突然說道。
「你說什麼?」許木揚懵懂。
「我說我是個傻子。」堅定地重複,手中的力量又加大了幾分。
「看你現在的樣子,估計也沒幾個人認為你不是個傻子。」這都什麼跟什麼?好氣又好笑,可看著他純凈無垢的雙瞳直直射向自己,就是忍不住想欺負他,想把他染上自己灰暗的色調,這樣的自己會不會也是傻子?
「我就是那個你口中信奉唯一的傻子。」鬆開懷裡的人,改握他單薄的肩膀,斬釘截鐵地說。
「嗯!」看著那張迎著陽光激動的臉,只是疑惑的發出簡單的生字。
「我不知道其它人是不是信奉唯一的愛情,可我就是一個,也許你會認為隨便說說很容易的,誰都會,這我也知道,可沒有嘗試過,為什麼要全盤否定呢?」
「不否定就不存在嗎?膽小的人類只會蒙著眼睛自欺欺人。」
「就像你說的一樣,我不能完全的否認,可相對的你也不能完全否認我的唯一?!」幾乎、用叫的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心弦被人狠狠地撥動了一下,餘波在心湖上蕩漾起一陣漣漪,沉寂太久,突然被人投進個石子,震蕩的還是隱隱作痛,許木揚含胸,悶哼了一聲,輕的只有自己才聽的見。
「你的唯一?」喃喃地重複著。
「對,我的唯一!」
「那個『唯一』是給誰的?是哪個幸運的男人能夠得到?就是因為是『唯一』才更難給予吧?」
「發現一生一世的『唯一』很難,可是很難並不代表沒有。」
「等你發現了那個唯一以後,對方同樣認為你是他的唯一嗎?如果你喜歡的人不喜歡男人呢?就算他也喜歡男人,可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唯一』呢?」揪著何留的衣領,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很大,射出期盼又膽怯的目光,忍不住吼他,想要傷害他,傷害眼前這個溫柔的叫他嫉妒的男人。對,他已經是個男人。
「說愛一個人卻不想對方回應那才是自欺欺人的說法,可要想對方也同樣愛著自己,就一定要有讓對方愛上自己的本錢,哪怕是有一付對方喜歡的面坯也罷。」
「那麼如果是你呢?換作你愛上了,你會怎麼做?你會立刻告白嗎?」
「如果是現在的我,是不會告訴他的,因為我還不夠堅強,堅強到承受他所有的傷痛,我是人不是萬能的神,我也會害怕的,可是一旦我告白了,必定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
「破釜沉舟?好個破釜沉舟。那管個屁用,決心是好的,可決心是看不見摸不到的,能當飯吃嗎?能給你當作物件發洩慾望嗎?呸,」
「雖然我想用最溫柔的方式愛他,可是有的時候人不被逼一下是不行的,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就算用強的,我也一定要得到他。」
何留骨子裡透露的那股強勢,讓許木揚發覺這個溫柔的好像天使一樣的他,是個男人,是個意志堅定不折不扣的男人,他不似外表的纖細,他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害羞,他一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就會奮不顧身的投入。
聽到何留愛的宣言,許木揚突然發覺其實自己也是想要幸福的,想要那個期盼了許久的東西。
可是,幸福真的很難,尤其是那種『唯一』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