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懷日的動作更快，隔天隨即派了妖使前來。

「我奉妖王之命，特請雷焰到王宮一聚。」

雷焰心想去談一下應該也不會佔用多少時間，想說能在滿月之前把事情了結更好，便隨同妖使回妖界。

然而就在雷焰前腳剛離開不久，血妖便上門來。

雷無瑕第一眼就認出眼前的妖物是當年殺害自己爹親的血妖，他怒氣竄升，誓殺血妖不可！

「師父！」段書堯也上前相助。

「書堯，退後，你不是他的對手。」

血妖如充血般的大眼直直瞪著眼前兩個都很美味的人類，血盆大口已經等不及吸干他們的血，只見他舔了舔手指，模樣十分貪婪。「嘖嘖，我想是誰呢，原來是當年沒殺死的小娃兒啊，好在那時候沒一口吞了你，現在才能讓我享受你的美味，等等你就知道死的滋味了。」

雷無瑕一雙銳利冰冷的眸子直射血妖，毫無懼意，如今的他己不再是當年那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小菝子，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與血妖抗衡，甚至是殺了他。

「你應該會比我先死吧。」

「喔，是嗎？」血妖相當自信地一笑。

雷無瑕才不想理他哪來的自信，只想快點手刃殺父仇人。

哪知，血妖彈了一下手指，杜秋娘的人影就在他面前出現，血妖很快扣住杜秋娘的脖子。

「你說，我倆誰會先死呢？哈哈哈——」

****

雷焰隨著妖使要回妖界，行至一半的路途，夜嵐卻攔下。

「雷焰，你快回去，這是懷日的調虎離山之計！」

雷焰心一驚，連忙趕回小屋，怎料仍慢了一步，等他趕回去時，小屋外頭已經凌亂一片，血妖消逝無蹤，雷無瑕抱著杜秋娘的屍體動也不動。

站在雷無瑕身旁的段書堯，看見雷焰回來，滿臉哀傷。

「怎麼回事？」雷焰來到雷無瑕身邊，注視著死去的杜秋娘，心頭的憤恨逐漸攀升。

「血妖以師父的娘親來要挾，要師父不準反抗，師父照做了，被血妖打得遍體鱗傷，最後是師父的娘親咬舌自盡，血妖才被師父打到重傷逃走。」

聽見血妖逃走，雷焰隨即瞬移追了上去。

多次回到妖界，他也到處打探血妖的消息，沒想到他真會躲，始終讓他找不著，如今他已現身，說什麼都不會再讓他再躲過一回。

血妖逃得不遠，依著他的氣味，他很快就找到重傷的血妖。

「雷焰，」血妖沒想到追來的會是雷焰，妖王不是說會把他騙走嗎？「你是來殺我的？」

「廢話！」雷焰抬手，準備一掌擊斃血妖，結束他罪孽的一生。

血妖卻開口求饒：「我也不是故意要來殺害雷無瑕，是妖王命我不得不做，要不然他也不會放我甘休！請饒我一次吧。」

又是懷日！

那個可惡的混帳！

聽完血妖的解釋，雷焰只有更加憤怒，勁勢一發，當場擊斃血妖。

收手后，雷焰隨即回到雷無瑕身邊，要對付懷日是遲早的事情，但此刻雷無瑕情緒必定不穩，他必須先留在他身邊。

等他回到雷無瑕身旁，他仍抱著杜秋娘的遺體，那姿勢始終不變。

「師父，您別這樣，師父……」

任憑段書堯怎麼喊，跪在地上的雷無瑕依舊緊緊抱住杜秋娘，不說話也沒有任何錶情。

雷焰見了，隨後直接抱起杜秋娘的遺體。

「你做什麼？」彷彿突然被人打了一拳，雷無瑕終於有反應，他抓著雷焰的手臂問。

「你娘不會希望你這麼消沉的。」他運勁將雷無瑕擊倒在地，徑自抱著杜秋娘往東蘭湖的方向前進。

雷無瑕連忙爬起來追上去。「雷焰，你給我站住！」

段書堯本想追上去，可想了想，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無論怎麼叫喊也不能讓師父有反應，那個雷焰卻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即使他跟去恐怕也做不了什麼。

而且他也發覺雷焰不是人，在他看見雷焰當著自己的面平空消失之後，他才發覺到這點，他想師父應該早就知情才對。

與妖魔對立的師父卻讓雷焰留在他身旁，想必他們之間應該有什麼他不能理解的過往吧……

****

東蘭湖畔景色依舊，今日卻多添上一抹哀愁。

「雷焰，你到底想怎樣？快點把我娘放下！你聽見了沒有？」雷無瑕因為受傷過重，追在雷焰身後十分吃力，就算他想直接拉住雷焰不讓他繼續前進，也辦不到。

忽然一陣風吹來，捎來幾許秋意。

這時，雷焰方轉過身來，放下杜秋娘的遺體。「你以為你娘真的希望你為她一蹶不振，難道她會希望看見你如此頹喪的模樣？如果你希望她為你傷心的話，你就儘管這樣下去好了。」

雷焰聲音嚴厲如刀，字句都刻在雷無瑕的心上，讓他痛苦不已。

拖著因受傷而微跛的腳步，他一步一步走到杜秋娘的身旁。

猶記得娘死去之前，對著自己微笑的樣子，他想來就心疼，顫抖的手輕輕摸上娘親的臉龐，終於崩潰地痛哭失聲。

「娘……」兩個最親的親人都死在血妖手上，他無力可挽救，簡直愧為人子。「為何死的不是我？」

「因為你娘疼愛你，沒有一個人會希望自己所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無瑕，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就給怪那個始作俑者——懷日。

不是他的錯嗎？但他無力挽回卻是事實。

「血妖呢？」

「當場死亡。」

又過了不知多久，雷無瑕閉上眼睛后緩緩起身。「娘，願孩兒來世還為您承歡膝下。」隨後他掏出兩張黃符，黃符燃火，他手一揮，燃火的符落在杜秋娘遺體上，遺體瞬間燒了起來。

雷無瑕跪下，朝杜秋娘拜了三拜。

片刻，杜秋娘的遺體化為一地的灰燼。

「焰，娘生前也很喜歡東蘭湖，爹也是火化后葬在湖底，我希望讓娘和爹合葬。」

雷焰衣袖輕揮，送來一陣風，將地上的灰燼全數吹入東蘭湖內。

在陽光的照射下，那畫面莊嚴而肅穆。

「現在我真的只剩下你了。」

「我不會離開你的。」

「真的嗎？」雷無瑕主動偎入雷焰懷裡，彷彿非常害怕地緊抓著他的衣服。

「我向來說一是一，絕對不會改變，你忘了嗎，」

「但你卻整整遲了一年。」

「唉！不是跟你說了，你們人間的十年對我們妖界來說不過一眨眼而己，我也不是故意的，你還真小心眼呢！」

「那是因為我在乎你。我對你說過嗎？那時候我剛由失火的樹子里逃出來，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一定會救我，因此我才那麼不希望你離開我；對我而言，你是我眼前最後的一道光，我承認當時我真的是想利用你而已……甚至在對待娘與爹，我也不太敢放心，就怕他們不知何時會覺得我是個麻煩而捨棄我，但最後他們的慈愛終於讓我逐漸放下防備。」

「就算你一開始是想利用我，那現在呢？還是抱持同樣的心情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希望能對你坦誠，我不想對你有所隱瞞，假如你要因此離開，我也不會怪你。」

「傻小子，這根本不算什麼，你會那樣做也是人之常情，就跟我曾吃過人是一樣的，我怎會怪你。」

坦白——他雷焰這一生還沒做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有那唯一一件事，大概此生都無法對雷無瑕坦白。

雷無瑕突然握住雷焰的手，以—種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說：「雷焰，在經過娘的事情后，我再也不能忍受會吃人的妖。答應我，這一生都別再吃人、殺人，要不然我會離開你。」

「我答應，往後這一生我將不會再殺一人。」

「那就好……」一時放鬆心情，雷無瑕面帶微笑昏厥在雷焰懷中。

雷焰溫柔地撫摸雷無瑕略顯憔悴的臉龐，萬般心疼。

「無瑕，假如有天你真的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你會不會……」想問的問題終究沒有問出口，在帶雷無瑕回房入睡之後，雷焰陪著他一會，隨即離開小屋。

一直待在外頭的段書堯，看見雷焰行色匆匆，隨即追問：「你要去哪裡？」

「幫我照顧你師父，告訴他，明日十五月圓時，我會回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

雷焰頭也不回地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不會傷害師父吧？」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說呢？」

語畢，他隨即前往妖界。

殊不知就在妖界與人間的交會口，懷日早己手持烈魂等候多時。

「懷日，看來你是想找死了，是吧？」

「誰勝誰敗猶不知，多年前就該有結果的一戰拖延至今，雷焰，這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雷焰揚手喚出跟隨自己已久的七曜，刀鋒直指懷日。

「我正有此意！」

鏗鏘！

兵器交鋒的瞬間，震出漫天巨響，捲起飛沙走石，毀盡方圓百里之內的生靈。

身在戰圈最中心的雷焰與懷日，視線始終鎖住對方，由於兩人是頭次對戰，對彼此的實力仍在試探之中，誰都不敢掉以輕心，就怕下一刻斃命的是自己。

刀起，夾帶澎湃驚人的內力，應聲劈下。

劍落，激起滔滔魄人的劍氣，無聲回擊。

雙方過招，早有不置對方於死地就不放手的共識，因此毫不留情，也無轉圜餘地，起手收勢皆是致命招數。

數百招后，彼此都已帶傷，卻不見氣息紊亂。

他們在心底都互贊對方是高手，只不過殺死對方的決定不可能因為敬佩而放棄。

雷焰天生就是斗者，既然決定要殺懷日就不會反悔，一出手便毫無保留。

反觀懷日是後天練成的武藝，儘管能力再強，依然不敵雷焰：經過激烈的戰鬥之後，他已逐漸露出敗相，雷焰也乘勝追擊。

「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

「就算我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懷日，你真是死不悔改。」話語方落，雷焰的七曜重重落下，揮開懷日的烈魂，鋒利無比的劍一脫離主人的手，隨即黯淡無光插在附近的山壁上。

七曜的刀鋒抵在懷日的下顎處。「交出鍊石，我就饒你不死。」

「想要鍊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殺了我還比較快！」

「懷日，你真是沒救了。」

眼看七曜就要沒入懷日的體內，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夜嵐竟現身擋在懷日面前。雷焰見狀，迅即收勢。

「夜嵐，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若他沒及時停手，恐怕就會傷了夜嵐。

「我不能讓你殺了懷日。」夜嵐眼神凜凜，絲毫沒有退讓的打算。

「他想殺就殺，我不需要你保護！」

「夜嵐，既然他都說不需要你的幫忙，你快讓開，我非殺了他不可。」對於懷日的惡行，他己忍耐到極點。

夜嵐皺了眉頭。「別讓我為難，我不希望看見你們任何一個受傷。」

「你不問問他是怎麼對我的？我一再對他容忍，卻換來他的步步進逼，我的修養沒那麼好！」

「喔，你是想抹煞自己做過的事情嗎？」

「我從不否認自己做過的事情，只是既然已經過去又何必重提，你分明是要對付我，有種就沖著我來，何必牽連無瑕？」

「是，又如何呢？」他就是見不得雷焰好。

「夠了！」夜嵐越來越覺得自己當初讓他們認識是一個錯誤至極的決定。

「夜嵐，讓開！」雷焰執意要殺懷日。

「如果你們還非要繼續打下去，那就先殺了我！總之我是不會讓你們自相殘殺的。—直夾在你們之中，你們到底有沒有為我想過，我們是朋友，為什麼要為了一點小事而反目？」夜嵐痛心疾首地表達心中的痛苦。

夜嵐向來平靜無波的性格終於也爆發了，雷焰的刀鋒率先落地，懷日也跟著別過頭去不發一言。

夜嵐憤怒的視線在他們之間梭巡一回后，「如果你們無心再打，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要不然我們只有徹底斷絕關係不再往來。」

雷焰與懷日雙雙看著盛怒之下的夜嵐，沒想到看來最溫和的他一旦動怒也是驚天動地，一時間他們沒人敢吭聲。

冰冷的視線再掃過他們一回，夜嵐做出結論，「雷焰，你回人間吧，我保證懷日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雷焰，你最好現在就殺了——」

「懷日，閉嘴！」喝止懷日的愚蠢，夜嵐又轉過頭對雷焰說：「你快走吧。」

在夜嵐的阻撓下，雷焰儘管有再大的怒火，也無法傷害好友，只好先行回人間。

等雷焰離去，夜嵐立刻轉身逼問：「你究竟想如何？」

懷日冷冷地回應：「只要雷焰在世一天，我就不可能容得下他。」

「為什麼？」他真的不明白，他們明明可以成為朋友，為何懷日是那麼厭惡雷焰。猶記得當初還是他主動想認識雷焰的，怎料最後卻變得如此。

「夜嵐，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你卻經常與他來往，不將我放在眼底，你認為我能接受嗎？」他的佔有慾很強，喜歡的、想得到的就不可能罷手。

夜嵐輕輕嘆了口氣，十分為難。「懷日，我對你真的沒有任何感情，別為難我。」

懷日早明白是這結果了。

他慢慢起身，拒絕夜嵐的攙扶。「那就別對我太好，讓我以為有希望！」

「那你還想對付雷焰嗎？」

回過頭來，懷日露出一抹失落又痛苦的表情。「放心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不會再對付雷焰，但我們也永遠別再見面比較好。」結果夜嵐到最後仍在乎雷焰勝過自己，那還有什麼可值得他期待的？

「懷日……」

「好了，別再說了，就這樣吧。」拖著滿身的傷，身體上的痛卻比不上滿心的苦。

夜嵐還想喊出他的名，卻在看見懷日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后，收回聲音。

既然他對懷日沒有感情，實在不該再打擾他。只是為何聽見他要與自己決裂時，他的心卻隱隱作痛若？

****

醒來之時，天已亮。

雷無瑕沒見到雷焰，段書堯對他說雷焰今晚月圓之時會回來，然後他去了鎮上一趟。

閑著不知做什麼好的他到東蘭湖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中心發獃，他靜靜地凝視著無波的湖面，心頭異常寧靜。

回想起，他的一生可真是波濤洶湧。

也許這是註定吧，註定讓他與雷焰相遇、相戀。

就在思緒遠揚之時，一股淡淡的妖氣驟然在雷無瑕的身後凝聚。

來者不惡，雷無瑕也就沒有在立即時間做出反應，只是抬起頭來，全身戒備著。

「別擔心，我不是來殺你的，我只是奉吾主之命特來告知你兩項對你十分重要的訊息。」小妖口氣毫無起伏地說，乍看之下真的沒有動手的意圖。

「你家主人是誰？」

「懷日。」

「說！」

「關於你親生爹娘的死以及二十一年前洛平村全村一夜之間大火付之一炬的慘況都是同一隻妖所為。」小妖的聲音依舊不高不低。

「是誰做的？」

「雷焰。」

怦怦！瞬間雷無瑕的心跳快了好幾拍。

旋過身，雷無瑕殺意騰騰的眸子蹬著小妖，嚇得小妖不禁後退半步。

「再、說、一、遍！」雷無瑕大有小妖膽敢說謊，就將之殺掉的氣勢。

「殺了你親生爹娘以及洛平村的毀滅都是、都是……」咽了口口水，小妖穩住緊張的心情繼續說：「都是雷焰所為，吾主要你好好看清雷焰，別受他所騙！」說完，小妖顫巍巍地退後，連忙離開東蘭湖。

殺了他親生爹娘，以及洛平村的毀滅——都是雷焰所為？

如果是我跟懷日，體會相信誰？

那你只要記得一件事就夠了，不管將來懷日到底對你說了什麼，你都要記得自己的話，你是相信我的。

當年他逃出洛平村的大火，站在村子外頭的就是雷焰他們。

突然之間，事情有了連接——雷無瑕抓起地上的草，緊緊抓著，用力到連青筋都隱隱浮現出采。他閉上眼睛，整顆心彷彿被繩子一圈又一圈纏住，緊緊擰著，除了痛仍是痛，再也沒有其他感覺了。

為什麼是雷焰？為什麼是他？為何殺了他爹娘的人是他，毀了洛平村的也是他？為何就不能是其他人？怎麼偏偏是……

他的心亂了、理智亂了，為什麼雷焰在做了這些事之後，卻還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結果，最讓他痛苦的居然是他最愛的人！

突然之間，雷無瑕不知道上蒼因何要讓他們相遇、認識，當年雷焰為何不殺了他，為什麼要讓他知道這教他痛徹心扉的事實，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真的無法明白。

「雷——焰！」

仰天一吼，雷無瑤雙手高舉，隨之重重落在草地上，驚動停在樹上的鳥紛紛振翅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