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間的流逝總是緩慢的、無可避免的行進著,任憑所有人一同希望停止,她也仍舊不緊不慢地踱著步,不肯稍微停留。
小小的草芽在早春里探出小小的腦袋,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拔高身材,顏色變成深綠,體質變得柔韌,初戀的時候開花,恣意伸展著屬於少男、少女的美麗,然後慢慢地,花朵枯萎了,結出小小的果實,最後終於走到人生的盡頭。
連一株小草、一塊石頭都逃不過歲月流逝,何況我們這些喧鬧紅塵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族呢?
一邊隨手抓過一根枯黃的草莖咬著,阿福我突然覺得自已非常之有慧根——隨便想想,就能得出如此深奧的道理——體悟來來自於生活,不可能憑空出現。那麼阿福我是在悲春傷秋個什麼勁呢?
其實很簡單,因為阿福我雖得悠閑的下午,突然發現了一個重要又重要、極其重要的現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阿福我怎麼就傻傻地成了公共的煮飯公了呢?!阿福我不是只需要做菜給老爺吃就好,閑雜人等可以一概不理,每天空閑下來做幾個費功夫的美味犒勞犒勞自己,配上美酒,真是神仙般的享受的人嗎?
現在俸祿待遇啥也沒加,辛辛苦苦煮美味佳肴,輪到阿福我吃飯,卻只剩殘羹冷炙……這世道果然是越變越壞了呢!
麻辣宴后,又過了五天。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絞盡腦汁,做不同的家常菜給貴賓飽口福,也給自己飽口福——試吃的時候。
皇上畢竟不同於老爺,每天拿四菜一湯來招待皇上,阿福我的腦袋可能會有危險!
在這樣的太平盛世,忠心耿耿的朝臣們閑得發慌,於是發展出各樣打發時間的好方法,比如說——揪別人的小辮子。
出言不遜啦、怠慢啦、對皇上不敬啦……等等等等,這些都是最簡單的、卻能光明正大置對方於死地的罪名。如果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天上砸下一頂怠慢皇上的大帽子,那阿福我也太冤了。
事實上,認真追究起來的話,阿福我已經能死很多次了。
廚痴跟鬼嘯從那天以後,居然也每天來蹭飯吃。來蹭飯就蹭飯了,廚痴偶爾也會因為鬼嘯心情好,來做做他的本職工作,也就是給我打下手。
嗯,說到打下手,阿福我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其中含意。
通常,我把菜洗乾淨給廚痴,他下廚燒一道、兩道菜,然後我再來善後。包括洗砧板、刀、鍋什麼的。啊,忘了說,廚痴那班忠心的跟班,除了開收購店的那位,其他都被鬼嘯趕回去了。
不想讓廚痴為不相干的人燒飯,阿福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可是沒道理硬要威脅阿福我來做這個跟班吧?相信廚痴要人打下手,整個府里所有的人都願意來搶這個位置的!
瞄一眼斜靠在門上的鬼嘯,他正溫柔地看著廚痴。雖然全身冷冰冰的,眼睛也沒有絲毫的溫度,但還是應該算溫柔吧?至少跟廚痴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會感覺到那樣的血腥味……
突然一個冷眼看過來,阿福我瞬間凍結三秒!好嘛好嘛,不看就不看!阿福我還是認真仔細地洗菜吧!
真是過分!明明是每天過來的蹭飯一族,卻超級大牌地常常冰凍阿福我。像這樣子程度的冷眼,阿福我每天至少要接受到三枚。
唉,府里最大牌的,就是鬼嘯這個據說也是皇親國戚的人士了。皇上可平易近人得很,整天想辦法捉弄老爺。因此,阿福我常常被拖下水。
……想到這個,其實有件事情滿奇懌的。
在鬼嘯和廚痴出現的時候,不管皇上當時在幹什麼,他都會擺出一副氣度非凡的聖上的樣子。有時候也不免出現爆笑的場面。可是看皇上、老爺、陳伯和鄭公公都煞有介事的樣子,害得阿福我也覺得不正常起來。
再偷瞄一眼,還是不覺得鬼嘯跟皇上或者老爺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艷紅的薄唇、高挺的鼻樑、完美的皮膚……咦,說起來,鬼嘯的膚質居然不比阿福我差呢!
鬼嘯一定是撿來的孩子吧?要不然怎麼連跟廚痴也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呢?仔細看看,廚痴倒確實有著皇族鮮明的五官特徵!
鬼嘯跟廚痴的婚禮一天天臨近,府里也熱鬧起來。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四處洋溢著甜蜜的味道。知道阿福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結婚的一天,看別人結婚,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雖然是兩個男的結婚,又是名義上的兄弟,但該有的禮數一點都沒少。
昨天下午,所謂鬼嘯的聘禮浩浩蕩蕩擺進了廚痴隔壁的房間。那個房間本來是給鬼嘯用的,但鬼嘯每天都睡在廚痴那裡,所以就空了出來,剛好可以堆這些貼著紅紙、紫著紅花的聘禮。
皇親就是皇親,排場那叫個大呀!
首先是紅珊瑚一整套,紅珊瑚雕龍鳳鼻煙壺一對、紅珊瑚吉祥龜鶴雕一對、巨大一米高紅珊瑚擺設一件、紅珊瑚飾品八件套。
然後是檀木傢具八件套、波斯地毯掛件若干、精雕百年好合鴛鴦銅鏡、紅木梳妝櫃、南海龍眼珍珠一斛、一斤重黃金雕十二生肖一套、玉石配件十八件、蘇綉屏風三件、鴛鴦雙面綉鋪床十八件。
另外那些新衣新鞋、枕套綵綢、布匹束帛、牛羊果子、油鹽醬醋之類的普通物件,就不說了,反正是男女嫁娶所需的物件,不但一件不少,更是奢華之至。在京城那麼多年,阿福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豐厚的聘禮呢!
這樣豐厚的聘禮、無數的頂級極品,有錢也買不到。這些當然不是在紹興城這樣的小地方辦置的。
昨天早上,一群氣質獨特、長相基本上還能夠算善良的人,穿著紅艷艷的衣服,扛著無數的聘禮入府。那些人很不自在地偷偷拉扯著身上的紅衣,對假山後面偷笑得很大聲的家人們怒目相視。
不用猜阿福我也知道,那些人定是殺盟里的殺手無疑——原來殺盟的殺手也跟我們一樣,兩個眼睛一張嘴巴,沒有四隻手,也沒有八隻腳。
那就奇怪了。是誰言之鏊鏊、信誓旦旦的發誓,說殺盟里沒有人,只有鬼和妖,長著三隻手四隻手、七隻腳八隻腳,沒有一個正常的人。
事實現在擺在眼前了。只能說,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
「阿福。」
聘禮里最令阿福我心動的,就是鬼嘯搜羅來的各式書籍菜譜了。
阿福我偷偷瞄了一眼,居然有歷代宮廷御廚心得整整一套!心動心動心動啊!有機會跟廚痴商量一下,借阿福我手抄一份不知道行不行。
「阿福。」
廚痴應該滿好商量的。但是前提是必須要找到廚痴落單的時間。這一點真是太困難了。
「啊——」誰捏我脖子!
被突然的驚嚇神魂歸來,發現脖子被鬼嘯從後面捏住。還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脖子就被扭向廚痴的方向。
很順從地順著鬼嘯的力氣轉頭。
阿福我絲毫不懷疑,如果在這個時候跟鬼嘯拗一下勁的話,阿福我只能聽到」喀嚓」的聲音,然後脖子就會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垂下……
啊——怕怕!
眼睛也順從地看向廚痴,這才發現食盒都裝好了,砧板、刀什麼的都沒洗。看來是叫阿福我善後呢。
小心翼翼地挪開鬼嘯的單手,再小心翼翼地偷偷喘口氣,發現阿福我很難得的在有鬼嘯在場的時候,神遊了大半天。該怎麼說呢?可喜可賀?
不過這樣子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在這個府里,地位最岌岌可危的就是阿福我了嗎?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雖然看不出來皇上跟老虎有哪一點相似的地方,但阿福我現在身邊全是皇親國戚,而且府里距離他們最近的也是阿福我,這哪一天說不准誰一個不高興,腦袋就掉了。
這其中,又以鬼嘯的危險性最高!
「阿福,交給你吧。我們先去膳廳了。」
廚痴做起這種差使人的事情來,真是理所當然。
廚痴拉扯著鬼嘯走人,鬼嘯也很合作地被廚痴拉著,只是丟過來一個無比冰冷的眸光。不知道是不是阿福我多心,總覺得那眸光里有那麼一絲絲包含著興味的意思。不可能吧?
獃獃地看著食盒,再回想了一下——我是不是剛才又在鬼嘯的眼皮底下神遊了?
***
照例圍著桌子菜吃午餐。
想來天下從來沒有哪家人圍著桌子吃飯的時候,能同時聚集這麼多位高權重、身份不凡的人吧?一位皇上、三位王爺、一位大內總管,其中一位王爺還是小孩子聽了,會嚇哭、尿床兼做噩夢的殺盟大當家!
……當然,還有不起眼的阿福我。
平常皇家貴族並不會聚集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記得京城裡有些達官貴人家庭宴會的時候,滿滿一個院子的人,各自的座位分散得很開,帶著穿著艷麗的美女俊男,勾心鬥角或者互顯身價。
按照常理,這麼多的超級貴賓,不應該再有不長眼睛來湊熱鬧的了吧?阿福我的心臟承受能力真的是很差的!
捧著飯碗,咬著筷子,阿福我傻眼地看著三位年齡加起來,至少有兩百歲的大人,涕淚橫流的互相擁抱,就好像世界末日剛剛過去了一樣……
不是我愛嫌棄,尊老愛幼的美德誰都知道。可是這三位眉毛鬍鬚全白的老大人,哭起來鼻涕眼淚一把又一把的樣子,真的真的——
很、丑!而且很噁心!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一位是太史,一位是丞相,還有一位是大司馬!
看那三人好不容易漸漸放低了哭聲,眼淚漣漣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大哭起來。那受盡委屈的樣子和好似經歷了千辛萬苦的表情,真的讓人很黑線!
沒有胃口。三位年齡加起來是自已七、八倍的大人在餐桌前哭成這個樣子,要是阿福我心安理得地吃著和廚痴合作做成的午膳,只怕老祖宗也會氣憤地從墳墓里跳出來,指責阿福我不懂禮數、沒有教養、不尊重老人家吧?
轉頭看看那廂吃得正歡、把哭聲當美妙背景音樂、互相比拼著夾菜速度的眾人,不由得又掛下幾條黑線……
「咦?阿福你怎麼不吃?」老爺好奇地偏頭來問,立即聽到耳邊筷子飛舞的聲音,一回頭,發現在他說話的時候,醬鴨已經被搶了一半,立即撲回搶菜的行列。
「來,這些給你。快吃快吃!」碗里立刻堆了小山一樣的菜肴。都是老爺出手快速搶到的成果。
跟這些有武功的人搶萊,簡直就是自虐!每天吃飯都會搶得手好酸!可是不搶的話——這樣說好了,如果有一道菜得到了全部人的垂涎,然後就意味著在阿福我一眨眼的瞬間,滿滿的菜肴會憑空只剩下一個空盤子。
……唉。就只有廚痴跟阿福我不會武功了。廚痴因為身邊有那會把人凍僵的鬼嘯,真是非常的幸福!他們面前的菜肴,沒有人敢搶。
「幾位大人,請不要再哭了……」無奈之下,阿福我只能放下飯碗安慰。如果大人們在皇上面前哭,那阿福我還可以眼不見為凈。可是為什麼偏偏要站在離阿福我最近的地方呢?
皇上大人坐在對面,看到沒?因為有鬼嘯跟廚痴在,吃相還算端莊。只是嘴巴看起來比較像青蛙……
安撫地拍拍離我最近的大人的肩膀,想讓他們停下這難聽的哭聲。誰知道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幾位大人立刻眼淚跟瀑布那般從眼裡連綿不斷地流出來,哇哇大哭的好像小孩子一樣!
無語問肯天。阿福我只能朝屋頂翻個白眼。
算啦算啦,不關我的事情。「老爺,跟你換個位置。」用手指戳戳身邊的老爺。
塞著滿嘴食物的老爺看看我,再看那邊哭得仍舊很歡的大人們,立即毫無二話地搬著碗筷跟我調換。
老爺一邊挪位置,一邊拼著被噎死的可能,用力咽下嘴巴里所有的飯菜,極其嚴肅地看著我,絕對是警告的說:「快吃!記得把飯菜全部都吃完!最近你瘦得都能抱到腰了。不許再瘦下去!不然別怪我把一整頭牛塞進你的肚子里!」
……阿福我知道自己胖到什麼程度,但老爺你也不需要拿阿福我腰粗得都看不到的事實,來打比方吧?
而且老爺你也不想想,我為什麼會瘦下來?每天運動過量,而且因為某人耍賴,總是趕不上吃早膳的時間。而也因為某人發誓不吃豬肉,害得阿福我現在只能吃牛肉、羊肉、狗肉,總也吃不盡興。不瘦才怪呢!
不過再怎麼說,都被老爺虐待到這個分上了,阿福我居然還是府里最福態的人!老爺你還有什麼好嫌的?
肚子咕嚕嚕叫了長長一串聲音。確實是餓了。於是也顧不得跟老爺抬扛,先吃再說。幸好剛才老爺有幫我夾菜,不然看看桌上,也就只有鬼嘯面前的三道菜還像點樣子了。
菜絕對是夠吃的,為什麼都要用搶的呢?
更過分的是,陳伯看起來很優雅,搶起菜來,不但優雅,速度更是快得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阿福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陳伯也有加入搶菜的行列。我還以為陳伯喜歡吃白飯,不吃菜的。直到昨晚老爺指點,才看出來,原來陳伯夾菜吃菜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根本看不出來!
看到陳伯居然有這麼一面,阿福我的心裡真是複雜啊……
一面覬覦著鬼嘯面前的青椒牛柳,一面暗自吞著口水吃完午膳,那三位大人才好不容易慢慢止住哭聲,變成小小聲的嗚咽。
丫鬟小阮和小綠進來收拾完東西,順便奉上香茗——當然沒有忘記在三位大人手裡也塞上一杯。
基於之前阿福我只是稍微安慰一下就得到了的教訓,大廳里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鬼嘯徑自玩弄廚痴左手的於指,單于拿著聘禮里食譜看著的廚痴也全神貫注、一聲不吭。
沒有人理會那三位對哭泣有著奇特嗜好的人。
大約過了一刻鐘,仍舊各顧各做著自己的事情,當然,也沒有人離開這個大廳。
這個氣氛有點奇怪。因為鬼嘯跟廚痴向來都是吃完抹抹嘴巴就走人的,今天怎麼有點意外?是有什麼事情要宣布嗎?
好奇的眼光溜過去,仔細打量那兩人閑適的表情。看起來……不像看熱鬧的……可是也不像是有事情要說的樣子……
「皇上!」
撲通一聲,三個位高權重、德高望重的人人突然跪了下來,可憐兮兮地勸道:「請皇上回京城吧!已經一個月沒有上朝了,朝臣們都很擔心皇上的安危,皇後娘娘跟皇太妃都快要急出病來了。」
「這皇上不聲不響的就下了汀南.而且一個禁衛軍都沒有帶。要是被江湖裡那些暴民知曉,那皇上的安危……」
「等等。」皇上抬於打斷大人們滔滔不絕、苦口婆心的勸誠,」起來說。皇后怎麼了?」
三位大人互看一眼,起身。丞相大人開口道:「回皇上的話,因為皇上不聲不響的就下下江南,皇後娘娘一直都認為是因為她的原因而自責得吃不下飯。臣等追來的時候,皇後娘娘已經瘦了整整一大圈了。皇太妃也在佛堂齋戒一月,為皇上祈福。」
「哦?」捧起香茗輕抿一口,皇上嚴肅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等了半天不見皇上的回應,丞相繼續滔滔不絕。
「臣等本以為皇上下江南是想欣賞江南美景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來找清平王爺。皇上出京城,至少也帶上幾隊禁軍出來才是!皇上乃萬金之軀,身系天下,怎麼能這麼輕賤自己的安危呢?臣等有負太上皇臨行之前託付啊……」
「宮裡的密探傳消息來,說最近得到殺盟的鬼嘯也下了江南的消息。看來江南實在是個兇險之地。皇上還是儘快起駕回京吧!不要讓朝臣們和天下百姓擔憂……」
鬼嘯?眼角偷偷朝那個方向張望一眼。鬼嘯不是就坐在這裡嗎?而且他不是皇親國戚嗎?難道……這是個超級秘密不成?
疑惑地看向老爺,得到老爺一個肯定的眼神。
原來這件事情真的沒有人知道呢。
……啊!壞了!現在阿福我知道這麼大一個秘密,會不會被滅口啊?
「不要說了,我跟奉龍一起回京。你們把禁衛罩留下,自己先回去。」皇上淡淡地決定。
聞言,三位大人互看一眼,很快達成某個共識,仍舊由丞相大人開口。
「這……因為皇上秘密出京,為免被有心人利用,臣等派遣萬名禁衛軍護送聖駕下江南出巡。現在禁衛軍們,應該已經快到紹興城了吧?」
皇上挑了挑眉,倒也沒說什麼。
三位大人想得還挺周到。這樣一來,人家只知道皇上被禁軍護送著下江南遊玩,不知道其實皇上早就偷溜了。那麼皇上的安全方面也有保障。看來大人們處理起這種事情,很是得心應手啊!
「那你們三人下江南,丞相、司馬和太史,就這樣大大咧咧的過來,不是更會讓有心人懷疑?」老爺不緊不慢地問道。那語氣……
嘖嘖嘖,還真是夠尖刻!
老爺跟三位大人有仇?平常可不見老爺這麼沒風度呢。
不提還好,一提到這三位大人的眼淚嘩啦啦又開始奔流,一看就知受盡萬般委屈——
「回王爺的話,臣等為了藏匿行蹤,孤身一人出京,對外稱病,沒跟任何人提起。」
丞相大人抽噎著,」沿途中搭乘小商販的馬車,在每個鎮上四處打聽皇上行蹤。一路上坑坑凹凹,顛得老臣骨頭都酥了,顛簸來顛簸去,腦袋成天往木板上撞。沒多久,腦門上就撞出來三個大包。」
突然而來的狠狠抽噎了一下,打斷了敘述。
好可憐……看到皇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沒想到走到半個月的時候,一次打尖休息,因為貪看江南秀美的山川,不知不覺被馬車拉下,迷了路,整整三天沒有遇見有人煙的地方,沒有地方買吃的東西。靠著乾糧熬了一天,餓了兩天。」
「為了捉魚,太史大人還不小心掉進水裡;想挖野菜吃吃看,可是看來看去都看不出來,哪些是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又是冬天,想采個野果都找不到……
「幸好運氣好,為了傳消息,密探找到我們,才把我們從山裡帶了出來,陪我們到紹興城的郊區,又因為衣服破爛,被客棧的小二趕了出來。去買衣服,還不讓臣等進店……」
說起這一路上的磨難,三位大人講到傷心處,又開始涕淚橫流,說不出話來。
皇上不止嘴角,連臉皮也一起抽搐了一下。
這些「驚心動魄」的經歷,簡直讓人目瞪口呆——當然,除了鬼嘯。
這……這……這簡直就是小兒離家迷路記嘛!
看起來是挺可憐的,難怪丞相的腦袋上隱隱約約好像有點薄藍的樣子,原來是撞木板車撞出來的。
可是途中迷路,這根本就是他們自己的緣故嘛!被馬車拉下了,在原地等上幾個時辰,總能等到搭乘的馬車,怎麼會一直迷路到山裡去呢?
無解。
三位大人被人服侍慣了,大概是沒有單獨出過遠門吧?
這三位大人可不是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人。出身於書香世家,家境上等。從十幾歲就開始在朝中任職,幾乎沒有出過京城。這樣出門還能安安全全到達紹興城,沒有迷路到塞北,真是幸運啊!
「算了算了。既然來了,就在這裡住下來吧。」皇上揮揮手,不負責任地說道。
三位大人立即抗議:「皇上,京城……」
大約是想說一些要皇上回京的話,但被皇上狠狠瞪了眼,阿福我只聽到三位老大人的話,「咕噥」一聲,吞回肚子里了。
說真的,第一眼看到皇上的時候,覺得這個人真是氣勢嚇人,但自從那天以後,一點都看不出來皇上跟氣質、氣勢有任何關聯。搶菜搶得比老爺還凶,吃辣吃得一點形象都沒有。出門逛街,像鄉下沒見過市面的富人。看到雞鴨會饒有興趣地盯上老半天——
有一次皇上跟老爺一起到菜市上去,從街頭一直大呼小叫到街尾,害得阿福我跟老爺只能裝作不認識他。
更讓人頭痛的是進了古玩珍品的店裡,皇上大人只是淡淡地掃一眼就沒興趣了。
有時候老闆客氣招呼皇上,說聲「請隨便看看」,便會發現店裡的東西被從頭到腳嫌得一文不值,甚至哪個是假的哪個是以次充好,都講得頭頭是道。
要是說錯了還好,不幸的是,皇上見慣了那些極品,怎麼會說錯呢?就是說真話才糟,一下就把那些店老闆全得罪完了,以至於現在出門逛街,還沒進那些店就會被老闆客客氣氣的請走!
阿福我遭池魚之殃,想看看有沒有新的古籍,居然也被請出來了。看那老闆的臉色,我們三人已經成為老闆眼裡的瘟神了……
誰叫皇上好說不說,在人家生意快做成的時候,天外飛來一筆,說那個綠觀音是仿製品呢?
看現在皇上瞪老大人們的眼神,真是龍威!從表情到動作,再到氣勢,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好似練習過無數遍一樣的自然,氣勢渾然大成!
不愧是皇上!
「走了。」冷不丁的,鬼嘯突然冒出來一句。一晃眼就到了窗檯外面。廚痴則是乖乖過去,再慢慢從窗台上笨拙地爬出去。
據說廚痴跟鬼嘯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不能在人前有過分的肢體接觸。
當然,到底什麼算過分,就要看鬼嘯的標準了。其中割地賠款無數就不必說了,至少最後鬼嘯同意了這個要求,從此甚少在人前抱著廚痴。
這一點上,阿福我比較可憐,常常大庭廣眾之下,被迫把老爺當作人肉沙發來坐,抗議過無數次得出一個結論——不管阿福我要抗議什麼,得益的都是老爺,而可憐的是阿福我的頸子和屁股。
接下來半個時辰,默默無語。
老爺專心啃起阿福我的頸子,阿福我專心研究地上螞蟻的數量。皇上喝茶。三位大人眼淚汪汪、含情脈脈地盯著皇上,看能不能得到皇上偶爾的注意力和同情心……就是不說話……
好無聊……以前一整天閑閑沒事情做也沒覺得無聊過,前陣子事情是一樣接一樣的來,沒有時間無聊。難得現在有時間無聊了——
還真是夠無聊啊……
鬼嘯真是有先見之明,好像預感到沒有好戲看了,屁股都不拍一下就走人。留下我們這裡一堆人沒事可做,連看熱鬧都沒得看。要是一不小心說錯話又惹三位大人眼淚漣漣,阿福我可罪過了……
嗯……抓過老爺不甚老實的手啃啃……
能這樣子無聊,也算是幸福哦?
就要回京城了……至多到鬼嘯跟廚痴成親吧?
……鬼嘯跟廚痴成親以後,是不是應該叫廚痴——」鬼夫人」?
難聽!
還是阿福我好呀!自由自在,除了自己以外,名義上不屬於任何人。
能屬於自己,是很幸福的事情!不必小心翼翼地看著別人的臉色,不必擔心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惹得對方生氣,也不必事事都先考慮到對方,把自已放在最卑微的角落。
本以為有一個王爺做情人,應該會很沒有安全感才對!當這個王爺又是天下第一的情聖時,那就更沒安全感了——
身分差距太大了嘛!何況那樣一個頭銜壓下來,隨隨便便就可以殺人不嘗命!奇怪的是,都已經這麼久,阿福我居然沒有感受到那種不安?
看太多情人反目,當那反目的達官貴人身分越高貴的時候,身分卑微的一方就會越可憐。現在的我跟老爺,不是其中最典型的嗎?沒有任何約束,連口頭上的誓言都沒有!
那麼如果有天阿福我被拋棄了,也不需要覺得太奇怪是不是?
「唔……」討厭,啃那麼用力!會痛!
拿著老爺的手指,報復地狠狠一口咬下去!
……老爺居然連哼都不哼一聲!練武有什麼了不起?哼!算你恨!
狠狠瞪老爺一眼,老爺立刻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眨巴眨巴眼睛。
又不是小狗,裝什麼可愛!
回頭不理他,繼續發獃。
奇怪……剛才我想到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