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周青峰家住了幾天，魏復生驚奇地發現他在家跟在公司完全判若兩人——在公司的不苟言笑和高高在上似乎只是他的招牌和面具，而在家裡的周青峰，實際上非常的，呃……「隨意」。
他好像很喜歡聽古典音樂，因為他家裡有一部很不錯的音響跟很多音樂的唱片。他還喜歡看喜劇，並且看電視的時候一定要整個人窩在沙發裡面，粗魯地將長長的雙腿搭在茶几上，看到開心的地方還會毫無形象地笑得超級大聲。魏復生第一次聽到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
跟在公司「工作狂人」的形象完全相反，周青峰在家裡非常懶散。他似乎很討厭做家務，連用洗衣機都要等衣服積攢得差不多了才肯行動。魏復生光從他的冰箱就能斷定他以前一定屬於泡麵一族——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長那麼高的。
儘管如此，周青峰還是會在吃完晚飯後主動幫忙收拾跟洗碗，這一點跟晴光很不一樣……雖然是很細微的小事，但魏復生卻不得不承認那種被人尊重的感覺的確是滿——窩心的。
而讓魏復生最無法理解的是周青峰寧願去睡沙發也不讓他去買新床。因為魏復生一直很內疚佔據了他的床而主動提出睡沙發，但被他以不能虐待客人為由拒絕了；魏復生說那麼自己去買一張新床，他又說反正你也住不久，到時候還要搬走很麻煩，硬是不讓他買。
所以目前魏復生每天都抱著一點點感激跟罪惡感睡在周青峰寬大柔軟的床上，而那個主人則似乎很開心地做著客廳的廳長。
話又說回來，雖然對周青峰這個人有了一些新的認識，實際上魏復生還是對他心存戒懼——他能夠感覺到一些微妙的壓力在他們之間漸漸散開，所以一直盡量避免跟那個人多接觸。好在他每天早上必須八點上班，下班更是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回來，周青峰也並不去勉強他。
除了楊晴光不時會打電話找他，讓他的心情起伏波動以外，這些天魏復生的確是貌似平靜地生活著。
匆匆走出公司底樓的大廳來到廣場上準備去搭公車，魏復生的腦子裡在想著今天回家要做什麼菜——通常周青峰會比他晚一點到家，他還能來得及做好飯等他一起吃。
「復生哥。」突然有個人出現在他的面前，手裡還提著一堆東西。
晴光？！他找到這裡來了？
魏復生停住了腳步，「你……」突然喉頭堵住，竟然無法出聲——上次見面彷彿已經是幾個世紀前的事了。
「復生哥，可以聽我說幾句話嗎？求求你了。」楊晴光頭髮微亂，聲音也有些沙啞，一副頹廢的樣子，但表情卻很認真：「我知道我很壞，你怎麼懲罰我都沒關係，可是你不要不理我……」
「晴光，你——你別這樣。」魏復生的一顆心狠狠地糾結著，暗恨他的狡猾——他一定知道自己不忍心看他這個樣子的！
「復生哥，跟我走好嗎？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蛋糕，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一起吃，好不好？」他用那雙眼睛專註地望著魏復生——他的眼睛生得非常漂亮，一旦他盯著某人看，便會讓那人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是他惟一在乎的人。
「晴光，我……」魏復生心亂如麻，說不在乎他是騙人的，他是晴光啊！是自己從青澀少年時就一直深深愛戀的人！原本以為能跟他長長久久的……可是魏復生現在真的完全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繼續愛他，有些裂痕大概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復生哥，過幾天我要回家去一趟，你有沒有什麼事要跟魏伯伯跟阿姨說？要不要我給月眉帶點什麼禮物回去？」魏月眉是魏復生的妹妹，魏家跟楊家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他們兄妹跟楊晴光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都很不錯。
「咦？你要回去嗎？」魏復生有些驚訝，記憶中晴光並不喜歡回鄉下的家，連放假也要呆在城市裡，「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啦。是關於工作的，怎麼樣也要回去跟我爸媽說一聲……」他彷彿不甚在意地說道。
「你——找到工作了嗎？」魏復生忍不住問。
「復生哥，你還是關心我的，是不是？」楊晴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拉起魏復生的手就要離開，「我們去那邊的吃茶店好好聊聊，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
「晴光，我不……」魏復生並不想跟他走，他努力地掙扎著，但是楊晴光拉得很緊，竟然一時掙不脫。就這樣跟他走嗎？彷彿又覺得很不甘心……
「小朋友，我認為你最好放開他。」一個冷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周青峰……」聽出那人的聲音，魏復生沒來由地覺得鬆了口氣。
周青峰伸手不著痕迹地分開兩個人，並且擋在魏復生的前面，用他一貫的高姿態睥睨著楊晴光。
「你……」楊晴光的臉色一變——他顯然認識周青峰，而且似乎對他還抱有一絲懼意。
「唔，奶油蛋糕嗎？呵呵。」周青峰審視著楊晴光手上的東西，輕笑一聲，那笑聲卻只讓人感到寒冷跟輕蔑，接著他貌似遺憾地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你，我會買一個慕司蛋糕。雖然外表很相似，味道卻大不一樣喔。」
說完他拉起怔怔的魏復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直到吃完晚飯周青峰才拉魏復生一起在沙發上坐下，單手打開一罐啤酒遞給他，問道：「後悔嗎？剛才沒讓你跟那傢伙走。」
魏復生接過啤酒的手僵了一下，隨即搖搖頭，「沒有。」他的確不後悔，只是有些后怕——當時如果不是周青峰及時出現，他完全沒把握能拒絕得了晴光。不過讓他呆愣的是，周青峰怎麼會知道自己喜歡吃慕司蛋糕？連晴光都弄錯了……
「唔……」周青峰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但又不能完全相信，「真的覺悟了？如果他繼續懇求你原諒呢？」
「這……」魏復生似乎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
「好像還是不死心呢，痴情小白兔。」周青峰灌了一口啤酒，淡淡地說道：「過些日子氣消了，大概就能原諒他了吧。」
「不，不會的……」魏復生否認著，但卻掩蓋不住一絲不確定——真的就這樣再也不見晴光了嗎？
一想到這種結局，他的心彷彿正在裂成碎片，胸口空蕩蕩的。
「我看你根本就沒搞清楚狀況。」見魏復生咬著下唇一臉的泫然，周青峰堅毅的嘴抿成了一條線，眼神也正在變得森冷。
一口氣喝完啤酒將罐子隨手一捏，那個可憐的罐子立刻萎縮成一塊橡皮泥，「他會毀了你的，你知不知道？！別再執迷不悟了！」彷彿忍無可忍，周青峰的聲音又變得跟雷鳴閃電一般。
魏復生被他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一縮，「對不起……」他低下頭不敢看盛怒中的周青峰，一隻手緊緊地握住沙發的扶手，彷彿要藉助它的力量才能坐穩，「對不起……」他拚命地道歉，大概連自己都覺得太不爭氣了。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周青峰火大地伸手抬起他的下頷，讓他面對著自己，「你到底要為他犧牲到什麼程度？！白痴！」
魏復生痛苦地閉上眼睛不敢正視他，半晌才從嘴裡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只是——愛他而已……」說罷一串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滑下臉龐。
似乎覺得很丟臉，魏復生連忙轉開頭，用雙手捂住臉。跟晴光分手的這段日子他並沒有哭過，好像真的忍得太辛苦了……
周青峰實在看不下去，詛咒了一聲衝動地一把將他摟進懷中，右手緩緩地撫摩著他因為強忍啜泣而不斷痙攣的背部。
「我跟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喜歡我……那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因為他那麼受歡迎，卻會喜歡這樣的我……」魏復生喃喃地說著，彷彿陷入了某段回憶之中。
那年他還不到十八歲，晴光才十六。然而十六歲的楊晴光卻遠遠比十八歲的魏復生複雜太多。
那天他去晴光家玩，兩個人在好奇之下偷看了晴光他爸爸的成人錄影帶。當時晴光笑著說復生哥我們也試著玩玩看好不好，結果在他半哄騙半強迫之下，兩個人就這樣糊裡糊塗地發生了關係。接下來的那段日子，食髓知味的兩人一再地偷嘗禁果，都覺得這樣的事情既甜蜜又刺激。
後來魏復生考上了外地的大學，兩個必須分開的人痛苦得要死。楊晴光在他離家出外求學的前夕向他告白，並且說以後要跟他讀同一所大學，到時候一定去找他，魏復生自然感動得不得了。
後來兩個人終於在同一所大學就讀，魏復生工作之後他們更是如願以償地住在了一起。魏復生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幸福，所以再辛苦他也甘之如飴。
「他說只喜歡我一個人……要永遠跟我在一起……我一直都相信他，從來沒懷疑過……我不怕為他犧牲，為喜歡的人犧牲並不是痛苦……」
他就這樣靠在周青峰的懷中，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跟楊晴光的往事。而周青峰也靜靜地摟著他聆聽，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魏復生已經在周青峰的家裡住了超過一個月。這期間楊晴光似乎銷聲匿跡了，既沒有再上公司去找他，也再沒給他打過一通電話，大概真是放棄了。
除了還那五十萬的債務以外再沒了那些可怕的威脅與敲詐，跟周青峰一起住的日子，竟然非常的平靜與安逸。他們偶爾會一起去樓下的球場打打籃球，還一起去聽過一次音樂會、看過一場電影。
周青峰很遵守諾言，不僅再沒對他做過逾矩的事，還在平常的生活與工作上對他多有照顧，這讓魏復生對他的戒心日益減輕。有時候魏復生甚至會模模糊糊覺得，周青峰那個人，也許並沒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麼……壞。只是他起初為什麼要那樣殘酷地對待自己，魏復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透——他真是個很難懂的人，魏復生這麼認為。
房屋的裝修整理已經接近尾聲，看樣子再過不久就可以搬回去。這些日子魏復生不時會回去關心一下工程的進度，看著小屋慢慢地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他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房子燒壞了可以修補，那麼，他的心缺了一塊，又該用什麼來填補呢……
突然有人打斷了他的神遊，「魏復生，電話。」一個女同事對他喊道，臉上帶著一抹曖昧的笑容。等他起身接過電話時，那個女人用戲謔的口吻說道：「女孩子喔……這還是第一次呢。談戀愛了吧，呵呵。」
女孩子？怎麼可能……魏復生一愣，疑惑地接過電話，「喂？」
「哥……是我啦。」魏月眉在電話那邊略有些膽怯地說道，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打電話到哥哥的公司找他。
「月眉？怎麼是你？」魏復生有些驚訝，因為以前家人跟他聯繫都是用家裡的電話，他們幾乎不曾在工作時間內打擾過他。不過他想到最近家裡正在裝修，他又不方便把周青峰的電話號碼告訴家人——他們大概是沒辦法聯繫自己才打到公司來的吧。
「那個……我有點事想問你……你什麼時候下班？我、我在你們公司樓下的電話亭那邊等你……」
「什麼？你一個人跑到這邊來？！」魏復生驚訝得不顧是在辦公室中，小小聲地叫了出來，聽妹妹的聲音吞吞吐吐的，他不禁心中驚疑不定。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看了看錶說道：「還差十五分鐘……是不是爸媽發生了什麼事？」月眉還不到十九歲，現在還沒從那邊的專科學校畢業。她從來沒出過遠門，這次會獨自一人跑這麼遠來找他，魏復生惟一的解釋就是家裡出事了。
「沒有沒有！他們都很好……」魏月眉連忙否認，「那個……我……我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哥，我……」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魏復生嚇了一跳，「月眉！你怎麼了？別哭，哥馬上下來！你等我一下！」他慌忙掛上電話朝辦公室里的宋總監說道：「總監，對不起，我妹妹出了點事，我要早退十五分鐘。」
說完他提起自己的包，飛快地跑出了財務部的門。
「哥……」魏月眉一看到他，嘴角又開始向下垮，樣子可憐兮兮的。
他們兩兄妹的氣質很相像，都是斯文白凈，個性內向的那類人。所不同的是，身為長子而又已入社會的魏復生，要比妹妹多了幾分柔和與成熟的味道。魏月眉雖然長得很清秀，但看起來還只是個青澀的小女生。
「月眉，別哭。」魏復生連忙安慰她，將她拉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里，找了個包廂坐下來準備詳談——想來妹妹是有什麼大事吧。
「到底怎麼啦？別難過，說出來哥一定會幫你的。」他耐心地問著，捨不得看到妹妹如此不安、如此傷心的樣子。
「哥，我……」魏月眉看了他一眼，臉紅了一下，「你、你知道晴光哥哥……最近在哪裡嗎？我、我打了幾次電話去他學校都找不到他……」她鼓足勇氣問道，聲音變得小小的。
魏復生聽到那個名字幾乎驚跳起來，「晴光……」妹妹為什麼會突然來找晴光？「他上個月不是回家了嗎？」魏復生脫口而出——如果晴光沒有撒謊的話。
「嗯……」魏月眉的秀眉微微蹙起，低下了頭，臉卻更紅了，「他、他是有回去啦，不過只呆了幾天就走了……」
看妹妹一臉的紅暈，魏復生的心沒來由地逐漸慌亂起來，難道，妹妹她對晴光……「月眉，你老實告訴哥，你找他幹什麼？」他嘴上看似平靜地問著，卻在心中瘋狂地祈禱——月眉，求求你千萬不要重蹈哥哥的覆轍！
「我、我……」魏月眉仍舊支支吾吾，不敢開口。
「你說啊！」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濃，魏復生突然站起來，一拍桌子大喝一聲，「你到底找他幹什麼？！」
沒想到一貫溫柔體貼的哥哥會突然發怒，魏月眉嚇到了。她瑟縮了一下，眼淚立刻湧出了眼眶。隔了好久，才低著頭氣若遊絲地說道：「哥……我、我……我懷孕了……」
妹妹的聲音明明像蚊蚋一般細小，但聽在魏復生的耳中卻不啻一個炸雷。昏沉沉地幾乎站立不穩，他用手撐住椅背，另一隻手按住像是被撕裂開來心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月眉，可憐的妹妹……是哥哥對不起你！！
魏月眉聽他半天沒聲音，這才發覺不對，連忙抬頭，「哥……你怎麼了？哥，你別嚇我……」本來漸漸止住的淚水在看到哥哥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時忍不住又流了出來，「對不起……全是我不好，可是晴光哥哥說他喜歡我……」
「月眉！」不忍心再聽下去，魏復生悲憤地大叫一聲打斷妹妹的話，將她摟進懷中。用微微發抖的手輕輕抹去妹妹臉上的淚水，他咬著牙發誓似的說道：「我會讓他負責的，不管用什麼方法，哥一定讓他負責娶你！！」
「哥……」魏月眉望著他咬牙切齒，臉部幾乎扭曲的樣子，忍不住害怕地顫抖了一下，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想問點什麼，魏復生的手機響了。
看哥哥怔怔地動也不動，魏月眉忍不住小聲提醒他，「哥……你的手機……」
魏復生這才放開她，摸索著掏出了放在提包的手機，無意識地按下接聽鍵，將電話放在耳邊。
「小白兔，你跑哪裡去了？提前下班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是身體不舒服嗎？」電話那頭傳來周青峰的聲音。他似乎只是不滿地隨便問問，但魏復生聽得出來，他是在關心自己。
一種委屈跟酸楚的感覺突然間無法抑制，魏復生捂著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他的沉默更加深了對方的疑慮，「喂喂，小白兔，你有沒有在聽？到底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周……青峰。」魏復生努力地從嘴裡吐出幾個字，「周青峰……」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突然出現在身邊呢？「周青峰……」
「我在，別怕。」電話那頭的人沉穩的聲音響在魏復生的耳邊，「你在哪裡？」
「蘭心餐廳……芝蘭室，和我妹妹在一起。」他漸漸地止住顫抖——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好想見到他，周青峰！
周青峰到達「蘭心」餐廳后看到的，是兩個相對無言的兄妹。他不用大腦也知道必定有大事發生，但是看他們兩個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反而不好多問什麼。
魏復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他來，他只知道在看到周青峰微喘著氣匆匆來到自己的面前時，他的心真的安定了很多，很多。
周青峰強迫兩個人吃完飯，安排他們住進自己家，「你跟妹妹回去吧，我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下。你們一定很久沒見面了，回去要好好聊聊喔。」
魏復生一愣，「那個……」他不跟自己一起嗎？
看到他一臉的不安，周青峰笑了笑：「沒關係啦，你們難得見面……多住幾天也無所謂。有我在會很不方便的，難道要讓你妹妹去睡沙發不成。」他誤會了魏復生那個表情的意思。
魏復生沉默了，半晌才說了一句：「謝謝你。」
「唔……」周青峰輕哼一聲，「你們坐計程車回去吧，別去擠車了。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再見啦！」他朝魏月眉點點頭以示告別，而她則躲在哥哥身後，雖然怕羞卻仍舊禮貌地跟他點了點頭。
魏復生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逐漸離去，強忍住一股將他拉住的衝動——自己還有妹妹要保護，不可以這麼依賴別人……
回到周青峰的家安頓好妹妹，魏復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門去打電話找楊晴光。
本來他以為姓楊的一定會躲得不見蹤影，但沒想到自己一撥他的手機號碼，過沒多久就有人接聽了。他反倒是一愣，當下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是楊晴光嗎？」
電話那頭的人呵呵一笑，輕佻地說道：「復生哥，你怎麼這麼見外呀。怎麼？突然想起我了嗎？那個上班族不能滿足你？」
「晴光！」魏復生隱忍地喊道，「我不想跟你說廢話……我要你——立刻跟月眉結婚！！」
一陣沉默。
魏復生以為他沒聽明白，於是加重語氣認真地說道：「月眉——懷孕了，所以你一定得跟他結婚！」
「哈哈哈哈……」電話那頭的人突然爆出一陣誇張的笑聲，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我說你為什麼突然肯打電話給我了呢！怎麼，月眉那丫頭去找你哭訴了？嘖嘖……懷孕的話就打掉嘛。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們兩個人這麼緊張兮兮的，還要鬧逼婚，真是有趣誒。」
「楊晴光，你、你無恥！！」魏復生對著電話咆哮著，「為什麼你要去招惹月眉？！」他的聲音逐漸變得苦澀：「她、她還不到十九歲啊……」
「以一個女人而言，夠大了。」楊晴光懶懶地說道，「復生哥，有什麼事我們不妨約出來好好談談，要敘敘舊情也可以呀，講電話多沒意思……說實話我還滿想你的，像你這麼有錢又聽話的LOVER還真不容易找誒……月眉雖然也很乖啦，可是在床上像根木頭似的動也不敢動，呆死了……」
「你這禽獸！」魏復生完全被擊潰了，「禽獸！！」。
這就是他一心痴戀的人嗎？這就是他一心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嗎？以前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的——盲目！如果說之前他只是心碎的話，那麼現在他的一顆心已經完全變成了……灰燼。
心如死灰。
「晴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出來見一面吧，把事情說清楚。」連魏復生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變得如此冷靜，「我們之間，終究——需要一個了結。」
「好啊……」那頭還是弔兒郎當的聲音，「我們的房子還沒修好吧。那約哪裡好呢？」
「『隔雨』，好嗎？」他想也不想地拋出這個答案——那裡曾經是他覺得最甜蜜的地方之一。
「我是沒差啦……只要你不怕遠。」位於郊區的大學離市區尚有一段距離，魏復生要趕過去其實是相當麻煩的。
「好，你等我。」
「我會等你啦……一定要來喔。」
魏復生掛上電話，跑回家跟妹妹交代了一聲說有事出去一下，然後往皮包里塞了一件東西，匆匆地拉開了門。
魏月眉見他神色古怪，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剛才那種不祥的預感又重新湧上心頭，她忍不住問道：「哥……你去哪裡？」她直覺地認為哥哥的異常跟自己有關，「你……找到晴光哥哥了嗎？他、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聽她還那麼關心楊晴光，魏復生彷彿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他悲哀地看了妹妹一眼，半晌才問道：「月眉，如果晴光死掉的話，你會怎麼辦？」
「什麼……」魏月眉用雙手捂住嘴拚命搖頭，「不會的！晴光哥哥不會有事的……」
「我只是說如果啦……他也許——不會死。」魏復生口氣怪怪地說完，關上門走了，只在空蕩蕩的樓梯上留下一串沉悶的跫音，呆板而不祥。
「隔雨」仍舊十分寧靜。
紅樓隔雨相望冷……魏復生嘲諷地笑了，目前的確是滿冷的。望著眼前這個笑得猶如天使一般的男人，他的心越發地冰冷。
「復生哥你還真是快呢。連我都是剛剛到——我現在已經不住在學校啦，都住我女朋友家……」
「為什麼？」對於他言語上刻意的傷害，魏復生已經麻木了，「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他更像是在問自己。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肯跟我見面啊。」楊晴光一臉的無辜，「我那時想跟你好好的講話，你根本聽都不聽……還弄出個莫名其妙的上班族同事來氣我。」聽他的口氣彷彿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但是你不可以傷害月眉！！」魏復生的聲音中充滿著悔恨的痛楚，「你的心是鐵打的嗎？她、她是我惟一的妹妹……為什麼你連她都不肯放過？！」這是他最最無法忍受的一點——晴光傷害了他至愛的家人。
「沒辦法啊……誰叫我回去的那幾天，她總是頂著那張跟你一模一樣的臉朝我傻笑嘛。」他一副「我也很無奈」的表情，「其實我一貫是來者不拒的啦，就是怕傷人心……不過我倒的確是故意搞大她肚子的，反正你們兩個膽小鬼也不敢把我怎麼樣。」
魏復生無動於衷地聽著，表情越來越平靜，「我的那些東西，都是你賣給周青峰的。」這是個百分之百的陳述句。
「沒錯……想不到錢還可以這麼賺。」大概是撕破了臉皮，楊晴光竟然供認不諱，「說實話連我都很驚訝，哪有人要買那種東西的——我看那個姓周的多半是個心理變態，你可要多加小心喔。」他好心地提醒魏復生。
「他不是變態……不許你說他的壞話！！」魏復生大聲斥責著，突然兇狠地看著他，目光狂亂起來，「這麼說，你是一定不願意對月眉負責的了？」實際上就算楊晴光肯娶月眉，魏復生也絕對不會把妹妹交給這樣的人。他要的，只不過是晴光的一句人話而已。
「嗤……」楊晴光不屑地出聲，「拜託，跟我上過床的人多得連我自己都數不清，如果每一個都那麼煩人跑來找我負責，那我還不如自尋了斷算了……」
「是嗎？」魏復生冷冷地問道，忽然站起身來，用極快的速度從皮包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向他揮去，「那你就去死吧！」
楊晴光的眼中泛起一陣笑意，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等待著。
剎那間一個人影飛快地插進他們之間，大叫了一聲：「小白兔，不要！！唔……」
一聲悶哼之後，刀子狠狠地劃過那人的手臂，一直劃上了他的胸膛。
「小白兔……不要這樣……為了他——不值得……」周青峰捂住手臂上的傷口，臉色煞白，「聽話，快把刀子放下……」他說著彷彿支撐不住地緩緩跪了下去，周圍這才響起眾人的尖叫跟喧嘩聲。
手上的刀子「嗆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周青峰！」魏復生瘋狂地撲過去跪在他的身邊，看到他的手臂跟胸口上慢慢滲出大量的鮮血，將那件藏青色的西服染成暗褐，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滿臉是淚，「周青峰……救護車……對了，一定要叫救護車才可以……」他慌忙用發抖的手拿出手機，卻怎麼也按不準那些細小的數字鍵。
終於，一隻手伸過來接過他的電話，撥通了那個簡單的號碼，「這裡是C大附近的咖啡館，有人受傷了，請立刻派人過來搶救。」
說完那人將手機還給魏復生，站在周青峰的身旁睥睨著相互依偎的兩人：「你真夠狠。連最後的機會也不肯給我……」
周青峰抬頭望著楊晴光。雖然臉色蒼白，但那表情仍舊冷冽淡漠，高高在上。他傲然說道：「我絕不允許……他跟著你——下地獄。」
魏復生跪在地上，扶著周青峰坐下來讓他靠著自己，彷彿什麼都聽不見也不關心，一心只想讓他舒服一些，「周青峰，你有沒有好一點……我不要你死……」他極其溫柔地抱著那個他曾經以為是魔鬼的男人——如果可以，他寧願那一刀刺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會死的……放心……你聽，救護車來了……別哭了……很……丑……」
「周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