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白凈又空曠的走廊里頓時沉寂下來。

半分鐘之久,隨著沉穩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沉悶被一道低啞男聲帶來的消息劃破。

「木建成被抓,人在刑房。」

聽聞這個消息,羅嚴雖不動聲色,卻從心底舒緩下來。

雷振聿的反應卻顯得過於平靜,他抖了一下僵硬的雙肩,深深望了一眼手術室的方向,隨即說了一句:「馬上帶我過去。」便快步逕自向外走去。

轉身的同時,雷振武清楚地看見大哥的眼底透露森森冷酷,異常冰冷。

去刑房的路上,黑色的高級房車內充斥著詭異的靜謐。不言不語,沒有任何聲響,沉默在三人間流轉。隨著房車越來越接近刑房,車內原本就劍拔弩張的狂暴氣息越發緊張,肆意竄動起來。

「哼哼!」

車停下的時候,雷振武忽然發出一聲冷哼。

沿著走廊,三人疾步如飛,轉瞬間來到刑房。

說是刑房,整個屋子寬敞得嚇人,明凈高雅的格局處處彰顯主人不同凡響的身份和與眾不同的品味,與「刑房」兩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踏進門檻,一抬眼,就見寬大的屋子中間捆著一人,雷振聿目不斜視,直接走到那人面前,他問:「木建成?」

「你想怎麼樣?」目光流露出驚恐的神色,抖了一下身子,妄想做困獸之爭。

雷振聿不語,動手解開捆綁的繩索。

木建成眼中露出困惑。

雷振聿依舊無語,拉起木建成的右手,轉而面對他,接著他笑……

那是迄今為止,雷振武見過最殘酷的笑容。

「啊!」

一聲慘叫伴隨著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同時在屋子裡響起。

雷振聿丟開手中斷肢,低頭俯視一臉冷汗,握著斷臂,匍匐在地上,低聲呻吟的木建成,忽然間,他彷彿想起什麼似的,蹲下頎長的身軀,貼近木建成,轉而用異常清晰的聲音說:「懷楚被切斷的是左臂。」

驚恐萬分地看著雷振聿,木建成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雷振聿忽然收起嘴角的笑,瞳孔猛地緊縮,瞬間從眼底最深處爆發出足以摧毀一切的熊熊烈焰。

「雷家的燕懷楚,唯一的懷楚,動他的後果,死都不足以償還。」

羅嚴聞言,輕揚一邊的劍眉,身後的司徒接到無言的命令,「啪」的打了一個響指。

木建成的四周立刻圍上幾人。

木建成抖得厲害,掙扎中他尖聲高喊:「你這是在犯罪!」

「犯罪?呵呵……這笑話從你嘴中說出來一點都不好笑。」雷振聿面無表情,深長的黑眸寒光銳利如刀。

「啊!」

一聲更凄厲的叫喊回蕩在空曠的屋子裡,濃烈的血腥味迅速充滿空氣。

居高臨下,操縱生死般冷眼看著縮著身子抖成一團在一片血腥里哀哀呻吟的木建成,雷振聿從胸腔里擠出幾個字:「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這麼快就去見閻王的。」

語畢,雷振聿轉身往回走,路過羅嚴的時候,他停下。

「別讓他死了。」

「你放心。」掏出煙,點燃,深吸了一口,羅嚴很肯定地回答。

「懷楚受的罪,他木建成一分不少的要給還回來。」

「司徒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要他生不如死。」

「哼哼!」羅嚴回以冷笑。

「懷楚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再送他去見閻王!」

雷振聿說完便走。

羅嚴卻叫住他:「等等。」

雷振聿停下,只是微微側身。

「你……」

「我回醫院,懷楚他討厭孤單,他醒來的時候,我希望他第一眼看見的人是我,不是任何人。」明白羅嚴欲問何事,他乾脆地給出答案。

沉默良久,羅嚴狠命地猛吸幾口煙草,緩緩開口:「懷楚他……交給你了……」

雷振聿回身,目光深邃地看著眼前這個同樣愛著燕懷楚的男人,他用異常堅定的聲音回答:「我已經錯過十六年了,不想再錯過一分一秒,我的餘生只會用來做一件事,那就是愛他。」

「懷楚怎麼樣了?」

「手術很成功。」

「他的手臂?」

「近乎完美的處理技術,斷臂被保存得很好,給了我充分的時間去接上,成功率達百分之七十以上,只要他按照醫生的囑咐去做後期的復健運動,手臂雖不能像以前一樣靈活,但是他的生活不會有任何障礙。」

「那他身體其他部位的傷口?」

「除了被毆打,懷楚顯然被動過私刑,好在懷楚學過武術,做了有效的防護,將傷害減少到最低。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就算如此,懷楚受的傷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完好如初的,而且處在危險期的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這——我知道……沈清,我把他交給你,交給我最信任的朋友,請你務必盡全力。懷楚是我的命,我曾經失去過他一次,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我連想都不敢想,我很害怕,怕得要死,如果懷楚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自己。我知道這麼對你說的我很自私,但是請你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懷楚是我這輩子最初也是最後深愛的唯一。」

「……我知道了……」

「對不起……」

深夜的醫院靜謐得教人恐懼,雷振聿茫然又無措地徘徊在醫院過分安靜的走道上,來來回回,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記不清第幾次隔著白凈的玻璃窗看著加護病房內那個安詳入睡的人,伸手想去觸摸,卻被冰冷的玻璃窗無情地隔開。

森森涼意透過手指傳遞著,低頭看了一眼細細顫抖的指尖,透徹冰涼的寒意瞬間激化開來,阻止不了「也許此生已然錯過」的想法帶來的恐懼在全身蔓延,阻止不了「也許終究還是被放棄」的可怕念頭聚集的驚慌如燎原烈火般擴散,身體不住地瑟瑟輕顫。

憶起十天前沈清笑著走出病房告訴他「懷楚醒了」剎那間的情景,淚泉涌般,新的痕迹掩埋了舊的淚痕,染濕了一片。

感謝天,感謝地,我雷振聿用最虔誠的心向您奉上最真誠的感謝。

比月光更溫柔的視線,透過玻璃窗悄悄地落在那張平靜祥和的睡容上,溫柔似水地滑過那光滑白凈的額頭,俊秀的眉,濃密的睫毛,英挺的鼻,優美的唇,最後停留在裸露在外的蒼白胳膊……

潮氣湧上眼窩,模糊了視線,漸漸地,眼底那清俊秀美的容顏也變得模糊起來,心痛,刀絞般的劇烈,隨著心跳重重深入……

小心翼翼地將唇貼上冰冷的玻璃,輕輕地落下一吻。

「懷楚……」

哀哀叫著那個一直被揣在心窩裡的名字,對於此刻無能為力的自己狠狠地氣惱著。

忽然看見熟睡的那人微微啟開雙唇,喏喏地動了一下唇瓣,雖聽不見聲音,但那蠕動的唇叫著他的名字,他在叫:「振聿……」

含在眼裡的淚終於滑落,一顆一顆落在顫抖的手指上。

點滴間積累的心疼,十六年間不斷堆積起來的心疼,在下一刻全然爆發。

心疼那個一心一意愛著自己的燕懷楚。

心疼那個只知道愛著自己的燕懷楚。

心疼那個被自己深深傷害了以後依然卻也毅然愛著自己的燕懷楚。

痛,痛,痛……

痛不堪言。

從未像此刻這般內疚過,從未像此刻這般難受過。

從未像此刻這般後悔過……

劇烈的痛苦,窒息般的深沉,壓榨著全身四肢百骸。

全世界的痛在這一刻被全部收集起來,重重落在身上,悶哼了一聲,咬緊了牙關,把這可以摧毀一切的痛苦全部吞進了肚。

輕輕地走到門前,生怕弄出丁點聲響吵著裡面熟睡的人,伸手握住冰冷的門把手,寒意透過手心渡來,全身禁不住一顫,幾度握緊又鬆開,最終放棄打開那扇隔著他與燕懷楚的門。

僅僅隔著一扇薄薄的玻璃窗戶,卻彷彿隔著萬重山,無法逾越半步。

門的另一邊傳來拒絕的資訊,腦海里不斷閃現著過去十天來懷楚斷然拒絕見他的一幕又一幕。懷楚只是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看得見他緊咬著牙,用力把手捏成拳,然後他緩緩地搖頭,毅然決然地拒絕去看這個教他心碎神傷的人,拒絕來自自己的所有關切。

他明白懷楚在思慮,也在猶豫,在渴望,也在恐懼。他千般掙扎,萬般輾轉之後選擇了放棄……

他不想,卻不得不……

他雖不甘心,在經歷許多之後,面對一個不會回應他的愛情的人,他只能選擇放棄。

他傷心失望,想要堅強的面對過往,卻只能縮在小小的角落獨自舐舔心傷他終於還是選擇了放棄,把他放在了一邊。他不怪他,他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選擇,一個同他十六年來如出一轍的選擇。

兩個月後。

「怎麼樣?」見雷振武自病房內出來,雷振聿連忙走近。

雷振武搖頭,沉默以對,想要開口,卻於心不忍。

「是嗎?懷楚他還是不願意見我。」

不用聽雷振武轉告,他早已猜到同樣的結果。

隔著玻璃窗向內看了一眼,楚楚維持著同樣的動作,背對著他看向窗外,不知他在想著什麼。和煦的風偶爾透過縫隙吹進來,弄亂了他一頭柔軟的發。

悲傷透過厚重的牆壁隱隱傳來,咀嚼著比黃蓮更清苦的滋味,雷振聿緩緩地閉眸,把這一切盡收眼底,也把心疼吞進腹中。

心疼在一瞬間蔓延開去,鋪天蓋地,澎湃如滔天巨浪,硬是將自己生生掩埋。

深吸一口氣,胸口絲絲抽痛,斷斷續續地傳來。

再度睜開眼,看過玻璃窗里的那個消瘦孤單的背影……

不舍,不忍,不該……

但他卻……

硬是舍了,忍了,做了……

硬是把楚楚丟開了十六年……

鼻尖泛酸……

眼睛不知不覺中濕潤了起來。

吶吶的,想開口,卻無從說起別過頭,低垂視線。

見此情形,雷振武忍不住出聲:「你不能怪懷楚。」

「我知道……」沒有抬頭,聲音里有掩蓋不了的濃濃情哀。

「你知道?既然知道為什麼把懷楚不聞不問地丟開十幾年?」

看了一眼病房內的燕懷楚,雷振武心疼萬分,免不了開口直問:「造成今天局面的人是你!」見大哥不說話,雷振武忍不住替燕懷楚難過起來,原本就壓了兩個月,不,已然許多年的一團火苗在胸中蒸騰成熊熊烈火。

沉默了半晌,雷振聿從喉頭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別逼我……」

「我什麼時候逼過你?是你在逼我們,是你在逼懷楚!」

依然低著頭,看不清大哥的表情,雷振武知道大哥在拚命地壓抑自己,但是他不知道更不懂他在壓抑什麼?

「……」握緊了拳頭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反覆了幾次之後,雷振聿卻只是咬緊牙關堅絕不開口。

雷振武恨!他就是恨自己的大哥這一點,每每提到重點,事關緊要的當口,他總是絕口不提半字,隻字片語一概沒有。

雷振武咬牙切齒。

「十多年了,一直就看懷楚這麼一個人熬過來,看著懷楚為你心碎神傷,看著懷楚無怨無悔的付出,看著他想哭又不敢哭,想逃卻逃不開。懷楚是個死心眼的人,他認準了你之後就無怨無悔地愛了,哪怕他受再多的傷害,他都是自己咬緊牙關挺了過來,這一挺就是十六年。一路走來,甚是艱辛。愛一個人就是要付出,愛一個也許不能回應自己愛情的人會更苦。但是,從來沒有人像懷楚這般愛得如此艱辛!」雷振武說到最後是用吼的,他扯開嗓子,撕破了那層一直堵在胸口的無形阻礙,把最初的不明白和對大哥的埋怨化為怒火,通通倒給了自己的大哥。

雷振聿綳直了僵硬的身體,沉默地凝聽弟弟的話,承受著對方連同燕懷楚一併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怒氣外,同樣承受著胸口裡撕裂一切的苦楚。

他的身體在顫抖,細細地顫抖著。

狠狠地盯著眼前沉默不語的大哥,雷振武的怒火節節攀升,「最可笑的是,到最後,你竟然結婚了?和一個陌生的女子結婚了!憑心而論,懷楚哪點比不上別人?哪點比不上你娶的那個女人?啊?你說呀?」

「你有沒有想過懷楚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看著你和那個死女人在教堂里交換戒指的?你有沒有想過懷楚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看著你在神的面前宣誓要娶她為妻的?你究竟想過沒有!」雷振武控制不了內心翻騰的怒火,他咆哮著,吼得咬牙切齒,狠狠地瞪著,把全部的不滿推給眼前的大哥,「你殺了懷楚,那個時候你就把那個死心塌地愛著你的燕懷楚硬生生地給殺了。」

「……我……沒有……」微微張開異常乾澀的唇,艱難地吐著字,無從開口的苦澀從心尖里蔓延,心在滴血,疼。

「你沒有什麼?現在說沒有,有什麼用?被你傷透心的懷楚就著回國開分公司的機會遠遠地逃開了。可是逃了三年又有何用?雖然他從來不說,對你更是索性不提,但是我看得出來,懷楚是逃開了那片有你的天地,卻永遠也逃不開深愛你的心情!既然沒有,為何當初不說?為何在你和那個死女人離婚之後還是不說?你以為懷楚不在美國,你以為懷楚從不回去就不知道嗎?啊?你以為你瞞得很好?你不要忘記了,懷楚身邊有個羅嚴,有個神通廣大並且一心想要把你趕出他生命的羅嚴!」

「他知道了?」猛地抬起頭,雷振聿的眼底閃過絲絲慌亂。

「哥,你現在緊張了?你現在害怕了?你結婚的時候第一個告訴的人是懷楚,可為什麼你離婚了卻不告訴他?當初你們不能在一起,現在你已經沒有任何束縛了,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真是搞不懂你。」

一陣狂吼之後,只有更沉重的沉默在四周瀰漫。

停頓了數十秒之後,雷振武彷彿是為了醞釀更激烈的咆哮一般,他用幾乎震碎牆壁的聲音,全力吼著眼前無論怎樣質問都毫無反應的大哥。

「你卑鄙!」

「……」

「你明明愛著懷楚,卻冷眼旁觀,看著他身陷愛的泥沼拔不出來,你明明知道只要你的一句話,懷楚就可以解脫,你卻自私地利用他死心眼的這一點,除了不說以外,總是用曖昧不清的態度推託懷楚的問題。難道給他一個答案就這麼難嗎?一句『愛或是不愛』就這麼難說嗎?」

「這是我們的事情,用不著你來定論。」雷振聿終於吐露話語。

「你是我大哥,懷楚是我兄弟,我為什麼不管?」看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雷振武幾乎氣結。

「你給不了懷楚想要的,就放了他。」雷振武用近乎哀求的語調求著自己的大哥。

「不可能。」

「你……你這根本就不是愛!你在害懷楚!」

「只有燕懷楚,我是不可能放手,絕對不會放手,這一生都不會放手!」

「卑鄙!」

「卑鄙也好,自私也罷,無論你說什麼都沒用,我說過了,只有他,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放手!絕、不、可、能!」

「你!……我恨這樣的大哥!」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對,我是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放著這麼好的懷楚不要,偏偏娶個女人回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懷楚擋在生命之外?你有苦衷?我不知道,可是你為什麼不說?有什麼樣的苦衷令你把燕懷楚全部的愛情拒之門外十六年?不是十六天,是十六年!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明白,可是我太清楚十八年得不到所愛的痛苦,我太明白那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是如何的傷害人!」

透過玻璃窗,雷振武看見的不僅僅是一個無助的燕懷楚,他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過往的十六年,得不到所愛的十六年,一個人沉沉浮浮於愛情中無怨無悔的十六年。

那一幕又一幕不斷的重現,不斷地重演。

他心驚膽顫,他害怕自己關心重視的兄弟會重蹈覆轍,不,他關心的兄弟已經在重蹈覆轍!

雷振武替自己的兄弟叫冤,替自己的兄弟難過,當悲傷急急湧上心頭的時候,他一股腦的把埋在心底所有的話全部倒了出來。

「……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不值得懷楚死心塌地的愛你十六年!你不值得懷楚去愛!」

無論被兄弟如何的厲聲質問,無論被兄弟如何的怒吼,總是把情緒控制在最平穩狀態的雷振聿,冷靜面對所有的指責,卻在被兄弟盛怒下的一句「你不值得懷楚去愛」完全撕毀。

他箭步向前,一把抓住雷振武的領口把他帶到面前,在近到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彼此怒火的距離里,他用從未有過的高亢激烈的聲音,一口氣怒吼了出來。

「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

「如果可以不愛,我不會這麼痛苦!如果可以輕易放棄,我不會如此難過!這十六年來懷楚沒有好過過,我就好過嗎?每每看著懷楚用想恨又捨不得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以何種心情在忍耐嗎?我何嘗不想把全世界最愛的他抱在懷裡小心呵護,你以為我不想回應他的愛嗎?我不是沒有感覺,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覺到懷楚比太平洋更深的愛。」

「……那……為什……」想要問原因,卻毫無由來的開始害怕,又似乎被眼前處於爆發邊緣的大哥的氣勢給徹底壓制,雷振武喏喏地開口,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完全不理會兄弟眼底密布的疑雲,雷振聿用比之前更悲愴的聲調高吼:「我恨,十幾年來我一直在恨,連睡覺時都恨得心痛!我在恨我自己,恨身為雷家長子的我自己!恨沒得選擇的我自己!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意用現在擁有的一切去換身為雷家長子的身份,我不要財富,我不要權勢,我只要和我最喜歡最愛的懷楚在一起……」

「你能理解想愛不能愛的無奈嗎?你能理解想要不顧一切的回應對方,卻只能遠遠走開的痛苦嗎?你根本就不能!你不是我,你不知道!你不是我,所以你大可以指責我!你不是我,所以你比較幸福!而全天下,最沒資格向我聲討的人就是你!」

雷振聿如同沉睡了幾百年的火山,突然爆發,頃刻前釋放出的能量彷彿要把一切摧毀一般,無法抵擋的怒潮如同洶洶燃燒的岩漿剎那間撲面而來。

嘶啞的聲音從深海最底處破水而出,那是比最沉痛的哀傷更能令人動容的悲傷嘶吼,渲染了比黑夜更濃烈的悲愴聲調。

他在掙扎,他在抗拒,他在掙扎與抗拒的同時,更猶豫不決。

比小心翼翼更小心翼翼地走著,比膽戰心驚更膽戰心驚地前行著。

極力的忍耐,卻又極力的抗爭。

極力抗爭的同時,又莫可奈何般的放棄。

怨著,恨著。

忍著,受著。

看不清,猜不透,雷振武突然覺得眼前是一個陌生人,他不明白,從小到大一直心意相通的他們,為何一談到燕懷楚的問題,總是找不到可以交集的地方?

是自己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資訊?是自己漏掉了什麼不該漏掉的東西?

忽然間,雷振武沒由來的一陣慌張,直覺認為,自己一定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怔在當場!

雷振武只能怔在當場!

第一次見到對人總是溫文爾雅的大哥如此盛怒,如此失控,那似乎要撕破喉嚨的聲音,比他十八歲生日那天半夜聽見的哭聲更教他揪心。

但是大哥的怒火卻令他更是吃驚!

記憶里,從出生到現在,大哥從未對自己動過怒!

從來沒有!

哪怕是闖了天大的禍,大哥依然是一臉包容的微笑。

溫柔的大哥,強悍的大哥,聰明的大哥,體貼的大哥,無論是何種的大哥,他送給自己的永遠是關切與真誠的笑容。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可以流露出如此自然與發自內心的笑容,所以,雷振武最喜歡的就是大哥的笑容,不,即便是任何人,都很少見他真的生氣過,真的少之又少。

可……這毫無預警的雷霆之怒來得太過突然,剎那間的全然爆發,令雷振武措手不及,硬生生地接下大哥所有的怒氣,全身都被那雷霆之怒而震懾住,禁不住全身緊繃起來。

可這盛怒似乎又是……必然的結果?

不能確定,但直覺里有什麼事情一定和自己有關。

總覺得有些事情一片混沌,冥冥中……

自己的命運被大哥所牽引,那牽引里湮沒了他許多不知道的資訊……

許久,許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靜。

兩人,四目,對視良久。

一個眼底全是疑惑,一個眼底卻是赤海一片。

抽搐了一下嘴角,微微張開口,吶吶地幾度嘗試開口,雷振武卻最終選擇了放棄。

看著大哥鬆手,看著大哥垂下頭,看著大哥顫抖的雙肩,看著大哥無力地轉身,最後看著大哥蹣跚著步伐走出視線。

這麼多年,看著大哥和燕懷楚這麼跌跌撞撞地走過來,雷振武心疼的一直是那個總是退讓的燕懷楚,但是,這一次……

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在心底泛濫,雷振武忽然好心疼好心疼那個帶著孤寂的身影獨自離開的大哥。

哽咽了一下,當那個孤獨的身影在眼底無法找到之後,雷振武緩緩張口,抖著雙唇,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問道:「究競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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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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