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來了!他來上海了!他來找我了!我無數次地幻想過這一刻,可是當它真正成為現實的時候,我卻像做夢一般的一片茫然,完全失去方向!
他把我拉到牆邊,大手捏得我的胳膊很疼,像是要斷了一般。可是我不敢掙脫他,他用一種讓我害怕的嘲諷的語氣問我:「你莫名其妙地跟我談分手,就是為了他嗎?舊情復燃很有趣是嗎?」
我拚命地搖頭,說不出一句話。
他把我捏得更疼了:「我在問你話,是還是不是?」
「不是。」我氣若遊絲地吐出兩個字。
「很好。」他微笑了一下,忽然俯下身來,吻住了我。這是我所經歷的最漫長的一次親吻,就在我以為我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他終於放開了我,然後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說:「小姑娘,聖誕快樂。」
對啊,鐘聲已經敲過十二點,聖誕節到了。
我看著他,我的左耳很痛,我的唇很痛,我不想說話,我也不想聽他任何的解釋。我親眼看到的東西永遠是內心一個解不開的結。說再多,都是無用的。
「你喝酒了?」他皺著眉頭說,「你告訴我這些天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張漾,不,不,」我終於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有沒有關係,是我說了算的。」他說,「你認命吧。我還不準備放掉你。」
「你根本不愛我,這是何必?」
「我說過我要折磨你。」張漾說,「不知道這個理由充分不充分?」
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我一腳狠狠地踹向他,他根本就不躲,甚至連嘴都不咧一下。那一腳卻生生地踢疼了我的心。我轉身想逃離,雙腳卻根本不聽使喚。他笑起來,牽住我的手說:「跟我走吧。」
「去哪裡?」我僵持著。
「你這個小賴皮,你忘了你跟我說過,只要跟我在一起,去哪裡,做什麼都好嗎?」他說,「看來我一定要好好懲罰你,讓你長長記性。」
說完,他把我拉到路邊攔計程車。我要掙脫,他不允許。一輛空車停下來,張漾正要拉開車門的時候,有人從旁邊出來攔住了他。
「放開她。」他說,「你這樣會捏疼她的。」
竟是許弋,他沒有走!
「呵呵。」張漾放開我,對許弋說,「放心,我比你更懂得憐香惜玉。」
許弋指著張漾:「你要是欺負她,我不會放過你。」
「是嗎?」張漾笑,「我倒想知道,你以什麼樣的資格來跟我說這樣的話呢?」
「我是李珥的好朋友。」許弋平靜地說。
「那你聽好了,」張漾說,「我是她的男朋友。」
許弋笑:「你說了不算,要李珥發話。」
「你們慢慢聊吧。」我推開他們兩個,往校門口方向走去。張漾和許弋都不約而同地伸手來拉我,一人拉住了我一隻手,誰也不肯放。
「讓李珥自己選擇。」許弋說,「她放掉誰,男朋友也好,好朋友也好,都他媽自動退位。」
張漾並沒有表態。他只是看著我,眼神讓我心亂如麻。感覺他手上的力道開始漸漸地放鬆,就在他快要放開我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掙脫了許弋。
上帝原諒我。
許弋瞭然於胸地笑了。他往後退了兩步,大聲說:「哥們兒,照顧好你的女朋友。」
說完,他給我們一個飛吻,轉身,瀟瀟洒灑地走掉了。
很久后我想起來,那是許弋留在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個印像,我的白衣少年,我的純美初戀,我的青春時代,就這樣一起定格,然後斑駁,脫落,原諒,遺忘。
5
五十天。
在我們分手后的五十天,我們終於又在一起。
這是武寧路上的一家連鎖酒店,房間不大,但看上去很溫馨。他讓我在那張紅色的沙發上坐下,給我倒了一杯熱水,過來要替我脫掉大衣,我不肯。他沒有強求,而是坐到床邊對我說:「我一早到的,辦完事,就去你學校找你,結果你不在,我在校門口等了你兩個多小時。」
「你來找我做什麼?」我問他。
「這個問題,我要你回答。」他說。
「你確定嗎?」我問他。
他點頭。
「好的。」我說,「我來回答你。你來上海,是替蔣皎辦事,順便來看望一下我這個愛情的配角。對不對?」
他哈哈笑起來:「醋勁兒挺大的嘛。」
「我看見過你們在一起,親眼。」
他吃驚地看著我。
「好吧,讓我告訴你,那一天,其實我沒有離開北京,我獨自在北京玩了幾天,六號晚上,我去聖地亞找你,他們告訴我你已經辭職了。半夜兩點鐘,我去了蔣皎開的那間酒吧,看到你和她一起走出來。你應該記得,就在那時候,你接到了我的電話,我沒有出聲。你們上了一輛白色的寶馬車,離開。我有沒有說錯?」
他無語。過了一會兒他問我:「那今晚呢,我親眼看到的是什麼?我們算不算扯平了?」
「那是兩回事。」我說。
他哈哈大笑。
「有那麼好笑嗎?」我問他。
「不是,只是跟你在一起,特別開心。」他伸出手來握我的手。
我摔開他的手起身,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認認真真地洗了臉,然後,我對著鏡子,看著鏡子里自己倔強的乾淨的臉,在心裡對自己說:「李珥,你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你可以離開了。」
我打開門,對依然坐在床邊的他說:「張漾,很遺憾,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孩子,我要的東西你也給不了我,所以,聖誕快樂,再見。」
我說完這些,拉開了門。我知道這一走,就是永遠,九匹馬也無法拉我回頭。
他衝過來,拖住我,把門重新關上,把我抵在牆角。
我閉上眼睛,等著他揍我,像當年揍吧啦一樣。
但我知道,只要他有所動作,我必會反抗,如果他指望我容忍,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除了我輕輕的喘息聲,房間里靜極了,時間也凝固了。他卻一直沒有動,我睜開眼,看到他熾熱的眼睛,看到他熾熱的眼睛里那個徘徊猶疑的自己。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我的臉,像耳語一樣地說:「小耳朵,只要你跟我說,你真的已經不愛我,我可以讓你離開。只要你說出口,我說話算話。」
「是你不愛我。」我說。
「不許答非所問。告訴我,你到底還愛不愛我?」
我說不出話。
「說!」他逼我。
我,不,愛,你,了。
只五個簡單的字,我恨死自己拼盡全力也說不出口。
「你真狠。」他說,「此情此景,居然可以做到不哭。」
我哼哼。
「聽我解釋。」他說,「好不好?」
「不好。」
「那就不解釋。」他說,「陪我睡覺好不好,我困死了。」
我「不好」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已經攔腰抱起我,像扔皮球一樣地把我扔到了床上。我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他卻捂住我的嘴:「別尖叫,更別想入非非,在你正式做我老婆前,我不會對你下毒手。」
我哼哼。
他笑:「小豬才老哼哼。」
「你這樣是不是因為你不夠愛我?」我不知死活地無理取鬧。
「你真不知死活。」他說。
我就繼續不知死活地看著他。
「不是。」他卻換了口氣,溫柔地說,「你冰雪聰明,應該知道為什麼。一個人犯同樣的錯誤是可恥的。我不想冒險,更不想讓人痛苦。明白嗎?」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他好像很滿意的樣子,俯下身,溫柔地吻幹了它們。
「你終於肯為我流淚。」他說。
我嗚咽:「我是為我自己流淚。遇到你這樣的流氓……」
「張漾,」我靠在他的胸前問他,「我們會不會分手?」
「你說呢?」
「我很怕,我沒有安全感。」
「我是為了黑人。」張漾說,「只有她父親有辦法救黑人。我不能讓黑人坐牢,你也知道,黑人以前綁架過蔣皎,這是個難解的過節。我們分手后,那是我第一次求她,她同意幫忙,並費了很大的口舌說服了他父親。提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替她管理一陣子新開的酒吧。我沒有理由拒絕。」
「你明明知道他是藉機接近你。」
他哄我:「別把你老公當萬人迷,就算我是萬人迷,一顆心也只在你身上,你有何擔心的呢?」
「那黑人怎麼樣了?」
「案子還在查,有個關鍵的人物還沒找到。蔣皎的父親一直在幫忙找。」張漾說,「北京太大了,以前喜歡大城市的繁華,現在特別想念老家,覺得畢業後到天中做個老師也不錯啊。」
「算了吧,」我哼哼,「流氓頭子帶一群小流氓出來嗎?如果是那樣,我真替祖國的花朵們擔心。」
「別擔心。」他說,「你看,就算跟了流氓,小耳朵也永遠是小耳朵。你說是不是?」
我憧憬著:「那等我畢業,我們就回去好不好?一起到天中做老師去,我教語文,你教數學,帶一個天下無雙的班出來。」
他笑:「跟著你,在哪裡,做什麼,都好。」
我的心軟了,什麼恨都沒了。那一小半也輕鬆分解了。我從床上跳下來,拉開窗帘,發現雪依然在下,上海很少見到這麼大的雪,一片一片,在空中飛舞成絕美的畫面。
張漾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從提包里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我說:「我也有聖誕禮物,看看你喜歡不喜歡?」
我完全沒料到,那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新手機,三星的。
「你的手機太舊了,我一直想替你換一個。」張漾說,「這款很適合你呀。」
我盯著他,很白痴地問:「很貴吧。」
「我命苦,娶了個這樣的老婆啊。」他一面嘆氣一面替我把舊手機里的卡拿出來,裝到新手機上去,遞給我說:「答應我,以後永遠都不許換了電話卡不告訴我。」
「不換了。」我說,「再換就死給你看。」
他對著我呲牙咧嘴:「要死一起死。我做鬼也纏著你。」
「討厭啦。」我推開他。
他拍拍我的背說:「好啦,不逗你玩了。我明天要趕回北京,學校要考試了。黑人的事我也還擔心著。你也該困了,洗洗睡吧。」
「哦。」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