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憑欄迎風,美景盡收眼底,我把手中的美食放到唇邊,呵呵~~又是中秋佳節日。
對我來說,中秋存在的思想意義遠遠比不上它帶來的物質利益,比如水靈靈的水果,香甜可口的月餅。從社會發展學的角度看,現代人的生活要比古代人優越,例子就是現代人一年的每一天都可以吃到月餅,只要你想,而古代人每年只能吃到一次。我問滄平門的廚師大哥為什麼平時沒有月餅吃,結果那帥哥莫名其妙的倒問我一句:不過節為什麼要吃月餅。想了好久,我才想明白,從文藝退化論角度看,敢情我吃的是月餅,人家吃的是文化。我把理論說給廚師大哥聽,他放下手中正揉著的麵糰,皺著眉毛,抽動了一下嘴角的肌肉,不務正業的開始關心我的智商和精神,還一個勁的向我討教:怎麼沒事總是往廚房跑,少門主好像沒虐待您吧。害我趕緊領了餅逃跑。
對著當午的太陽啃完了月餅,才想起來起碼要來點悲秋之感,於是我拎著一串葡萄思考起陷入膠著狀態的偵探事業。
毫無進展呢,滄平門被我轉了個遍,結果什麼也沒發現,倒是昨天無意中發現了從衣裳夾縫裡掉落的紙條。看到那紙條的一瞬間我差點後悔到暈倒,從單風衣箱里摸來的重要證物竟然被雨水淋了個透,上面的墨跡被暈染開,反正以我的水準是分辨不出那些字。接下來要怎麼辦,我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看來我要仔細的考慮一下,把一串圓滾滾的果實變成了一地的皮和種子后,我躺到床上努力的思考,思考,再思考……
……好一個下午覺。
俗話說:生命在於運動,即使我不為了我的肢體健康考慮,起碼也要刺激一下胃腸道的運動,好歹在日落前我是爬了起來。
今天是中秋節,想領吃的東西還不簡單?就比如花園涼亭里擺的瓜果點心。走進了,才驚奇的發現圓桌中間盤絲白玉的盤子里放的竟然是一盤艷紅的荔枝。荔枝熟於五六月,眼下則是八月,這一盤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的水果。我掐起一顆果實,剝開手裡果子的外皮,豐潤的汁水立刻流了出來,我張口含住白嫩嫩的果肉。
「上好的落塘蒲,又名妃子笑,你這餓狼般的吃法還真褥了這雅緻的名,」有聲音毫無預警的響自耳邊,我一驚,回頭,正見笑意吟吟的楚歌,口中的果核一不小心就卡到了咽喉處。
「什麼樣的東西就應該配上什麼樣的方法,就好像荔枝這種東西,就應該用最優雅的方法來品嘗,」只見楚歌伸出纖纖細指,執起一顆,手指靈活的將果殼撕裂出一條裂縫,紅唇湊上微露的細白肉體,貝齒輕啟,允出中間的汁水,「荔枝外皮處太澀,靠近核的地方又太酸,只有中間這一口才是美味。」
美味?是浪費吧,那麼大一顆果子就吃那麼一口,荔枝核卡在嗓子眼裡,我被憋得喘不上氣,輕微又急促的呼吸著。
楚歌將手裡的殘骸擲到地上,問我:「你一定奇怪為什麼現在會有荔枝吧?因為我說喜歡,所以銘哥就在城外的青蔥山上栽了樹,難為這樹竟然活了。山上的季節走得遲,所以即使到了八月,果實也不過才剛成熟而已。」
楚歌的笑魘如花,淺淡的月色下猶如仙子般纖塵不染,我很想向他解釋「山寺桃花始盛開」的道理,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繼續和喉中的異物搏鬥。
「其實,我也不是十分喜歡荔枝,我愛的不過是這名,愛這一騎紅塵妃子笑的盛名,能讓君王為你而錯了地點,誤了時間的感覺,」楚歌淡笑,側著眼睛看著我,我敢肯定,他一定沒注意我在做什麼,否則就不是用一種類似於看到蟑螂時極度厭惡又極度不屑的眼神看我,而是乾脆再塞上幾顆果子在我的嘴裡,直接送我一命嗚呼,「我挑的東西一向是最好的,就象我選了銘哥,是因為我賭他贏,天下武林註定要握在他的手裡。我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銘哥的將來做鋪墊,擋在他面前的絆腳石我會給他掃清。他可以動情,但是決不能動心,作為一代霸主這是致命的傷,我本不想與你為敵,你該怎麼辦,自己想想吧。」
輕拂衣袖,他轉身走了,留下我張著嘴愣在原地,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翻滾著,從胸口直抵咽喉,低頭一嘔,折騰了我半天的果核驀然吐出。看著手裡和著血絲的荔枝核,我不禁笑了出來,這個楚歌,就沒聽說過嗎?情易絕,心難止。呵呵~~你沒聽說過?那就對了,因為這是我說的。
情易絕,心難止。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我的身體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胸膛。
扭過身子,對上的是泛著銀光的面具,我伸出手,那片銀白隨即落在手裡:「大家都戴著面具,但好象只有蘇哥你是將它戴在臉上的。」
將那還帶著體溫的冰冷物件扣在臉上,看東西的視線變得窄小,相對的,別人看你的視線也會變小。
蘇銘洛擰了下眉毛,問我:「面具不戴在臉上戴在哪裡?」
「蘇哥,你不是要去楚家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問他。
「我回來,是因為我要帶你走。」
「帶我走?」我笑蘇銘洛的有趣,「你知道我要去哪裡嗎?」
不容分說,他的手臂已經緊緊抱住掙扎中我:「去哪都好,但我一定要帶你走。」
「蘇銘洛,」我大叫,「你不講理,翻臉不認人,這分明是搶,哇啊啊~~~救命啊~~」
蘇銘洛的手掌堵住我的嘴,另一隻手扣住我的腰,我整個身體就被牢牢禁錮在他壯碩的身軀里,他俯在我耳邊輕聲對我說:「我沒時間和你講理了,總之,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帶出滄平門……」
話音未落,蘇銘洛突然又放開了我的嘴,我一口氣還沒倒完,他兩指之間已經截住了一隻鏢。
「膽子不小,竟然敢在我這滄平門劫人!」單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現在了案發現場,身邊的楚歌一副「果然言中」的無奈表情。
蘇銘洛含笑的雙色妖瞳直射到單風的明眸:「究竟是誰的滄平門,我還都沒弄清楚呢。」
「那你就慢慢想,」單風的原本儒雅的眼神一凜,露出冷漠危險的神情,「把人給我留下。」
楚歌壓住了單風摸向腰間劍柄的手:「銘哥,不要出劍……」
單風饒開楚歌的阻攔:「今天本是中秋佳節卻有人在家門口撒野添亂,我豈能坐視不理。」
「銘哥你……」楚歌咬著牙,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想帶他走,先過我這關,」單風乾凈低沉的聲音映在風裡,飄散著,竟然是我從未見識過的冰冷。
蘇銘洛緊緊環著我的手臂驟然鬆開,輕托著我的身體,等我穩穩的站牢,「你是在挑釁?」
「隨你怎麼說。」
蘇銘洛斜著嘴角冷笑一聲,將我推開半尺,微笑著說:「等我……」
呀?~~~我吊起眼睛想,誰等誰?
迷濛的月色漸漸籠罩開,滿月照著樹枝投下層層陰影,一時之間暗香浮動,枝葉婆娑。氣氛如凝固了般,執劍對立的兩個人竟是置身於一片靜謐中。
蘇銘洛轉身從我手裡扯回銀色面具,重又戴回臉上,然後長舒一口氣,「……果然還是這樣舒服。」
我盯著空無一物的手愣在原地,真是,臉都讓人家看光光了才想起來戴什麼面具。
寒光閃動,單風已然出鞘的劍,當空划向蘇銘洛。蘇銘洛身影稍移,驀的截住襲來的利器,兵刃相見,飛濺火光四射,好似落英繽紛,四散而下。
劍過數招,兩個人秋色平分,誰也沒壓誰幾分,看著他們愈來愈烈的打鬥,我扯了扯楚歌的袖子,小聲說:「好象有點不太對勁啊~~」
楚歌輕輕哼了一聲,對我說:「你終於看出來了。」
「對啊,你沒覺得少了點東西嗎?」
楚歌皺了皺眉:「少什麼?」
「都沒有閃電呢~~」我指著纏鬥成一團的兩個影子說,「人家電影里都演了,大俠過招全身都放電,還要放氣,要不就是一抬手就飛砂走石,昏天地暗,日月倒轉,江河逆流,頂不濟也要漫天亂飛,你確定這兩個傢伙是江湖中的高手?」
楚歌翻了翻眼睛,大概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麼:「你就沒發現蘇銘洛根本是在故意激怒銘哥嗎?」
「有嗎?什麼?」我大吃一驚,失聲叫出,「你,你……」
「你在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他的身份?哼,好歹我也是楚家的嫡子,我姐姐又是蘇家未過門的媳婦,怎可能不知道蘇銘洛有著雙色妖瞳?」
「……」
「第一次見到銘哥,我就已經知道他是假的,可是比起素未謀面的蘇銘洛,我更看好銘哥。他身上有問鼎天下的要素。所以我把自己交給他,傾盡我的一切幫助他取得心裡想要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極其仇視寶棱宮,可要想稱霸江湖,寶棱宮是絕對的障礙。」
刀劍相搏的聲音響在耳畔,眼裡的月色和夜色的對比越來越強烈,強勁的風開始染滿空氣,吹得浮雲絲絲飄零,聚散不定,秋高,竟然無氣爽。
「我以為城孤煙虜了你,應該只是一個愛情故事的插曲。」
「那是一個意外,」楚歌說,「我本是想給銘哥一個剷平寶棱宮的理由,沒想到城孤煙竟然打傷了他,還對我用了燎藍,不過,正是因為你的出現,節省了我很多的時間和力氣。」
「銘哥雖然因為服了嘯藍而恢復功力,但現在的他還沒有完全康復,每日用功的時間不能過長。你來滄平門的日子不短,蘇銘洛有很多個機會帶你走,為什麼卻偏偏拖到現在?你難道沒想過嗎?看他出劍的方式,根本不像急於取勝的人,反倒是你進我退,你退我進,有意引著銘哥消耗體力,而銘哥被他的挑釁沖昏了頭腦,毫無感覺。我有預感,也許等一下要發生什麼。」
「也許……也許今天是滿月,蘇哥他變身了吧?呵呵~~比如狼人之類的就是啊,」我傻笑。
楚歌氣得滿臉怒色:「你就那麼單純嗎?還是白痴?」
我對他嫵媚嫣然的傻笑:「我單純是因為我心中無天下,我白痴是因為我不堪謊言的勞累。」
楚歌看了我許久,悠然開口問我:「你可愛銘哥?」
「你說呢?」甩給他一個不置可否的答案,他以為我一直在做什麼?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將我往打鬥中的兩個人中間推去:「那你就去阻止他吧。」
我的身體急劇前傾著,眼看就要倒在兩柄劍的中間,刀劍無情,我這一出現,眼前撕殺得正眼紅的兩個人定是收不回劍,一瞬間,無數個熱血鏡頭閃電般的映在我的腦海,高喊著「不要啊~~危險~~」撲向愛人胸前背後替人家擋刀擋槍的煽情畫面不由自主的被想起,我這一撲過去,他們不想停都得停了。可人家那是自願的,我是被推出去的~~我冤枉啊。就在我為了自己可憐的命運悲哀的時候,身邊更快的閃過另一道身影。
只見楚歌低喊著,搶在我的前面倒了過去,單風來不及收回的劍瞬間刺穿了楚歌腋下的衣料,他頭上的髮髻則被蘇銘洛刺穿,雲般的綉發披散開些許吹散在狂風裡,寬大而殘破的衣裳和凌亂的綉發映襯下煞白的臉色,竟然有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之態。而他的腳下,滾出的是那顆染了我的血的荔枝核。
我長吐了一口氣,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雙掌合十說:「阿彌陀佛,施主捨生取義,勇氣可嘉,勇氣可嘉。還有,兩位大俠請繼續,我閃一下先。」
「樓心月,你給我回來~~」這麼喊的人不只是氣急敗壞的楚歌一個人,還有不知所措的單風和忙著把劍從楚歌頭上往外拔的蘇銘洛。
回去?我會那麼做才怪,這個時候我可不想當第二次的炮灰。
我急忙撤出那個怪圈,腳下跑著,懷裡卻突然撞進一個渾身是血的身軀。
「少門主,」那人喊著,「寶棱宮……寶棱宮的人沖了進來……」
我猛一回頭,正對上楚歌憤怒幽怨的眸子和蘇銘洛閃著銀光的面具。
「做得不錯,」隨著一個低沉又帶著笑意的聲音,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具高大的身軀,冷漠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萬年不變的玄色衣裳幾乎要和夜色融成一體,是城孤煙,用一種類似於讚賞寵物的表情對我說。
「城孤煙,你耍我,」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叱吼著,「還有,蘇銘洛,你幫凶。」
「沒有,」蘇銘洛的臉一路紅到脖子,「我沒有啊~~」
城孤煙冷笑:「我當然是在利用你,否則你以為區區幾個男寵,幾個侍衛真的擋得住我嗎?而且要不是突然發現了你半路上遇見的是真正的蘇銘洛,還真就想不起我曾經有過一個失散了十多年的兄弟,是不是啊,城漠煙?大哥?」
單風呵呵的笑了一聲:「還真難為宮主你想著我呢。」
***
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被城孤煙娓娓道來……才怪,眼下的情形是他和單風劍拔弩張,連剛剛還活躍於大俠對決場面的蘇銘洛也不得不被那股強烈的怨氣逼得退出了擂台賽,跑來圍著我團團轉:我沒有利用你啊,相信我,我們只是合作關係~~~這樣的情況下會有人心情好到給你講故事才怪。不過從城孤煙和單風針鋒相對的言辭中倒是可以推斷出事情的前源。
原來單風的名字叫做城漠煙,是老宮主的長子,也是正房夫人的兒子,可風流宮主移情別戀愛上侍女出身的城孤煙的娘,臨終前還一紙遺書炒了大兒子,氣死了元配,也氣跑了城漠煙。城漠煙投靠舅舅蘇浮籬正碰上蘇銘洛出門買了整整一年的包子,順便就雀占鳩巢了。堪稱唐僧九段的城孤煙一步步的解開了單風的身世之謎,說到得意之處簡直狂吼一聲「狗頭鍘」就是包青天,添上一句「以爺爺的名義」就是金田一,推理斷案的聰明才智被他演繹得完美無缺;而單風氣勢毫不相讓,說到動情之處那語氣簡直如泣如訴,尤其是說到母親的深閨怨和自己的卧薪嘗膽,整個一農民工的血淚史,而且相當具備煽情文學氣息,只要抽出百分之十拿去出版,那麼張愛玲席慕容之類的文學大家從此就可以被埋沒,沒有出道的意義了。
雖然故事的人物情節略有改動,可起碼單風還對我說了一部分的實話,也不錯,我飲了一口茶水,把手裡的月餅分開給身邊的楚歌和蘇銘洛,我們對吃成三人:「恩?怎麼停下來了?繼續啊~~忘了說到哪裡了嗎?好象是到了城漠煙發奮圖強,立誓剷除寶棱宮給娘報仇吧?」
「不對,」楚歌努力咽下了嘴裡的塞滿的月餅說:「這段早就過了,該到城孤煙趁著中秋警備鬆懈闖入滄平門……」突然發現哪裡不對勁,楚歌旋既又把月餅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用力的擰了一腳:「我為什麼要和你一起聽故事,哼,跟你在一起果然容易變白痴。」
哎呀~~我的心疼啊,比起讓那月餅喂螞蟻,我比較喜歡拿它來喂我自己。
四道寒光齊齊的向我這裡射過來,對我製造的噪音發出了不爽之氣,我立刻識相的禁聲,畢竟這個時候的主角是那兩隻。蘇銘洛輕舒手臂,把我攔在懷裡,害我又驚叫一聲:「城孤煙,你想做的事我幫你辦到了,你答應我的也不要忘記。」
「當然,」城孤煙頷首挑起劍眉,「我只要楚歌一個,對老人和寵物沒興趣。」
寵物?蘇銘洛臉上的面具瞬間轉移到了城孤煙的臉上,當然,不是戴上去的,是被砸過去的。面對城孤煙的怒火,我很善良的指了指後面的兇器提供者蘇銘洛說:「他。」
果然是俠之大者,城孤煙並沒理會頭上鼓起的筋包,狂風中衣袂翻飛,凌厲的劍光直指向單風。單風輕笑,眉間微微滲出細汗,舉劍相迎:「十幾年的恩怨在今朝來個了斷?」
「呵呵,你以為憑你現在的力量能贏得了我嗎?那個樓心月果然有用,將你迷了個七昏八素,我看你倒不如乖乖將楚歌給我,我也好留你一條全屍。」
「抱歉,我對屍體沒興趣。」
「那我就沒辦法了,」城孤煙驀然拔劍,卷帶起冷風一陣,不愧為人稱「冷劍公子」的高手,只是站著舞了一下手裡的兵器,一股不可抵擋的氣勢已經壓人三分。
「看起來,城孤煙是贏定了,」蘇銘洛低頭在我耳邊說,「城漠煙現在已經力不從心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還不是拜你所賜。」
城孤煙的劍才讓我見識到了什麼是武林至高境界,劍峰劃破空氣,昏暗的夜色里留下一道凜白,帶著寒冷堅硬的氣息。單風雖然面色已然稍改,輕微的汗水滲在臉上,卻依然姿式嫻靜幽雅,極度舒展的劃出自己的劍峰。
「城漠煙果然聰明,」蘇銘洛說,「這個時候若一味追求剛猛路子,定是對不過城孤煙,他選了滄平門最為陰柔的一路劍法,是打算來個以柔克剛。」
似乎感應到兩人即將來臨的對決一樣,被驟起之風吹得堆積在一起的雲,從清淡的薄紗般的輕柔轉瞬變成了濃重的雲塊,風聲竟然夾帶了幾聲悶雷,細雨婆娑落下。
低吼一聲,城孤煙舉劍出招,斗然搶攻,出手迅捷,氣勢強悍,竟然讓單風有了些許震撼。兩方拼殺鹿死誰手,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楚歌慘白著臉,咬緊了牙,胸脯起伏不定的注視著局勢的變化。城孤煙似是黑影一閃,已然移步到單風面前。單風瞬間斂回心神,剛想迎擊,只見天色驟然一亮,天邊劃過一道閃電,那閃電的尾巴分毫不差的落在城孤煙高高舉起的劍尖之上,受害者慘叫著倒下,陣陣青煙飄散在那一團焦上。
我搖了搖頭,對著痛苦的抽搐中的城孤煙和驚得張牙瞪眼目光獃滯的幾個人進行科普教育:「實踐證明,下雨天要注意避雷,不要站在樹下,不要手執金屬物品……」
一臉陰怨的城孤煙居然掙扎著爬起來,我側身閃過他向我揮來的劍光,果然蟑螂,生命力好強。
遠處依稀穿來陣陣嘈雜之聲,角落裡閃出幾條黑影,借著月光,我認出是寶棱宮的幾個堂主。
「還不快走,」蘇銘洛大喊,提醒了眾人。
單風攬過楚歌纖細的腰肢縱身離去,我下意識的伸出手,單風衣角一片細滑的衣料輕輕撫過掌心,一如手心裏面的風,指尖上的沙,瞬間的感觸然後倏然不見,只留下片刻的印象讓人連回味的餘地都沒有。
將那掌心輕放在唇邊,合上眼,縱有萬般無奈也只能化成一聲嘆息。
蘇銘洛的衣袖將我的身體整個包了起來:「城孤煙,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我向你討了心月,從此他就與你無關,放他自由。」
眾人簇擁下的城孤煙高傲的抬起他漆黑的下巴:「滾吧。」
身體被蘇銘洛抱起,任憑那巨大的力道將我帶走。
***
斜風捎帶細雨,吹不開月稍愁眉,透過蘇銘洛的肩頭,我仰望天空,辜負了今天的好日子呢,竟然連個月亮都看不見。
「你就那麼愛看月亮?」蘇銘洛問我,「每天都在看,就差這一天的空缺嗎?」
「我只是不想把頭低下去而已,」我淺淺的笑。
「低下頭又怎樣,不過是多了兩行淚。」
我的心輕微抽搐著:「不能低頭啊,低下頭,就找不到方向了。」
蘇銘洛雙色的眼眸里忽然流露出異樣的神色,捧起我的臉,我幾乎能感覺到他散落的鬢髮飄散在我的臉上:「沒了方向,我就帶你走,無論你要去哪裡。」
「此話當真?」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呵呵~~~」我傻笑著,「那,你說的啊,不許反悔哦。好,現在我們就去趁火打劫。」
「呃?」
「你說要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的啊,現在我想去搶滄平門的金庫,單風正在被人追殺,滄平門內大亂,是個打劫的好時機,我剛在想憑一己之力想達目的還挺困難的呢,正好你說你要和我一起。呵呵~~我們來合作?我的智慧加上你的武功一定所向無敵,而且是單風執政時發生的搶劫案,即使將來你奪回門主之位,只要把責任往他身上一推就好了嘛,正好可以中飽私囊,呵呵~~~看,多好的主意~~簡直就是政治,搶來的錢我們三七開?」
「呃?」他傻傻的看著我。
「什麼?」我揪了他的衣領,「喂,你不會是反悔了?那我大出血,四六分?還不行?好歹我是主謀啊,你不會是想讓我拿小頭吧?」
「不是啊,」蘇銘洛揮開我的手,「滄平門根本沒有什麼金庫。」
「沒有?」我努力的想,如果不是金庫的話為什麼又是守衛又是禁地,弄得神神秘秘的?
蘇銘洛低思片刻,釋然道:「我想我知道那是哪裡了。」
「恩?」
蘇銘洛一臉的智慧狀,說:「我猜那準是關了我爹的牢房。」
「呃?」我想了想,思量無限的對著他大發感慨,「蘇哥,沒準你很有天分也說不定啊,有沒有興趣開家偵探社之類的?」
「到底在哪啊?」蘇銘洛急得臉色醬紫。
「我突然間想不起來了~~~^0^~~~」不知道嗎?我除了金庫的位置一概路痴。
「拜託,小祖宗,快點想啊~~」有人慘叫。
***
琅贛洞
一路尋來,竟然找到了這地方,我已經是筋疲力盡。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原本一級守備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沒想到會是這裡,琅贛洞因為陰涼無濕,一直以來都是滄平門用來藏書的地方……有打鬥的痕迹,」蘇銘洛和我進了洞口,俯身用手指沾起一滴落在地上的血跡,「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蘇銘洛臉色驟然一變,迅速奔進去,我趕緊搗著碎步子跟上去。
幽暗的洞內,目光所及之處是一襲衣角,那是一個老者,臉色慘白,嘴角的血跡赫然可見,蘇銘洛輕輕托起他的身體,眼淚濕潤了眼眶。
「爹~~」蘇銘洛哽咽著,「孩兒來晚了……」
只見那老者幽然轉醒,一記手刀落在蘇銘洛頭上:「白痴,看清楚了再哭~~」
蘇銘洛捂著失守的天靈蓋,仔細想了想,突然將懷裡的人凌空扔了出去:「你~你是誰?」
話音還沒落乾淨,另一個角落又爬起一個人影,仰著天呵呵的怪笑:「城連江,你又輸了~~只吃了一千三百六十四個辣椒就昏過去了,真沒出息,好歹我比你還多兩個呢~~」這突如其來的人也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指著城連江的嘴角喊:「你嘴上的是什麼?居然敢偷吐,你耍賴……」
蘇銘洛划起火石,點燃了一根火把,將火光湊近那人的臉,仔細瞧了半天,又低頭想了好久,終於扔掉手裡的火攔腰抱住那老人:「爹呀~~~~」
蘇銘洛的腦門再次失守,「你個混蛋小子,十幾年了,才想起來回家?而且連我的臉都敢忘?你看我長得象寶棱宮那個傻瓜嗎?」
此時此景,再笨的人也看出來眼前這兩位老人家是誰了。
蘇浮籬和城連江把我們迎進一個帶有擺設的石洞,一盞銘茶遞到手裡,幾縷燈光照亮石洞。
蘇銘洛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城連江聽到自己留遺囑一節吃驚的叫了一聲:「我什麼時候留了遺書?定是小孤他娘做的,那爛東西竟然有人惦記著?都說它是禍害了。」
蘇浮籬笑了笑說:「爭啊,搶啊,竟是每一代人都逃不過。」
「是啊,我們四個結拜兄弟當年為了小鄭也是搶得厲害呢。」
「結果呢?」蘇浮籬自問自答,「呵呵~~結果是我們讓這天下姓了鄭,然後老二死了,老四瘋了,我在路邊揀了怪眼睛的小洛孤老一生,城連江建了寶棱宮成了風流宮主,還拐了我妹子去。當年我們搶成一團的小鄭如今可是皇后換了兩個,三宮六院美女三千。」
「哇~~蘇哥,」我小聲的問蘇銘洛,「你是揀來的呢~~有什麼感想嗎?是不是很驚訝,還有種悲痛欲絕,想要尋找親生父母的衝動?」
「我三歲就知道了,」蘇銘洛湊進我的耳朵壓低聲音說,「我也曾經想過要找,可當年我那老爹是因為冷,在路邊揀了一堆被褥衣物燒來取暖,順便揀了裹在被子里的我,沒燒我是因為我不可燃。尋親的憑證都沒了,我還找什麼啊。」
我吐了下舌頭,只好無語。
「倦了,累了,也就想透了,也就想逃了,」城連江把紫砂的茶盞放到唇邊,並沒有喝,只嗅了一下飄散著的香煙,「所以我瞥下了寶棱宮,沒想到晃來晃去晃了幾年竟然晃到了這老傢伙的家裡,就陪他一起坐牢了。」
「不爽你出去啊,誰也沒攔著你,還賴在這裡和我搶飯吃,」蘇浮籬一盞茶水潑向城連江,城連江抬臂反手用茶盞的蓋截住水柱,那水柱竟然被彈回,蘇浮籬舉盞揚手一個弧線收回了空中那道茶,飲了一口,「恩,不錯,這樣溫度就正好了。」
城連江對蘇浮籬說:「也沒人攔得了你啊,還不是圖的這份清凈。」
「現在這份清凈看來也圖不成了……」
城連江突然提議:「老大,不如我們找個山頭躲起來吧?」
「恩,好主意,」蘇浮籬讚許的點點頭。
「外面都打起來了,你們竟然不管?」我驚訝於兩個人的想法。
「呵呵~~你以為前輩是用來做什麼的?」蘇浮籬繼續揉著我的頭,拜託,那一頭長發想盤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關鍵時刻跳出來指點迷津?大道理誰都知道,可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幾個?還是自己去想清楚才是。」
蘇銘洛一把將我從他爹懷裡揪了出來:「喂,你摸夠了沒?」
城連江一掌擊碎上方一塊岩石,露出頭上一塊深藍絲絨般的天,「走了。」
老人家們的衣袂隨著清風飄然遠去,耳畔傳來驚天動地一聲慘叫,蘇浮籬氣急敗壞的喊:「喂,我說,你這找的是什麼路啊?外面竟然是爛泥塘?有正門不走幹嗎還要開偏門啊。」
「老大,你不覺得這樣的退場方式比較酷嗎?讓晚輩們將來回想起我們的丰姿時可以崇拜一下。」
一記悶響,又是驚天動地一聲慘叫。
「我爹當年號稱快拳,他的拳法沒人躲得開。」蘇銘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