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哎喲~~好疼~~」我眼前一黑,許久又幽幽然的轉醒。剛睜開眼睛,就聽杜子寒急切的問:「你……你想起來了?」
我抓了抓頭皮,很肯定的告訴他:「我想起來了,三個時辰之前,隔壁小三欠我的兩文錢還沒還。但願他今天不能還,明天利息就可以翻倍了……」
「……」
他似乎是失望,長嘆一口氣。
慢慢湊近我的臉:「我本是不想強迫你,可是,我……」他眸子中有一簇烈焰一瞬即逝,既而染上一絲憂鬱,一雙手向我的胸前探過來,「看來,我只有用強迫的手段,才能得到你……」他雙手抓緊我的衣襟,砰的一聲將我的頭又摔回那段木頭:「……的記憶……」
「呃?」又是一陣劇痛,不肖子……
杜子寒看了看苦喪著臉揉腦袋的我,再一次伸手將向我,我可憐的後腦勺二度接觸到地面:「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唔唔~~」我掙扎著站起來,他卻伸腿將我絆倒,這次是我的鼻子沾滿了灰。
他搓著下巴,「看來似乎力度不夠呢,換這個看看如何?」
一根粗比手臂的樹枝被他拎在了手裡。
「哇啊啊啊~~~」看著那段布滿虯節的樹枝,我終於嚇破了膽子,忍不住高聲大喊:「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想起來了還不行嗎?」
杜子寒邪笑一聲:「你終於肯招了。」
他手裡的樹枝被擲到了地上,我高懸著的心漸漸放下,看著他得意的笑臉,一陣上當後的委屈心理油然而升。一撅嘴,抽抽搭搭的抹起了眼淚:「你……你故意的,當了五年官,結果只學會了逼供。而且……你就知道欺負我。」
他笑得如同得志的小人,一雙手卻摟過我的身體,溫柔的落在我疼痛的頭上,輕輕的揉著:「誰讓你一直瞞著我,要不是剛我講到我被賣到傅家的時候,你竟然給我偷著打了個哈欠,我還想不到呢。想我堂堂狀元出身,竟然有人無視我優秀的文采和濃烈的氣氛渲染,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對情節非常熟悉。而我一提到有關記憶和那張賣身契的時候,你竟然敢給我打哈哈?你從很早以前就想起來了吧?」
「恩,」我自暴自棄,坦白從寬,「是又怎樣……」
「幹嗎一直瞞著我?」炎夏的熏風滾滾的吹在人的身上,杜子寒身上傳來的陣陣熾熱卻不似那陣熱浪般討厭。這個在外面當青天,回到家裡就欺負弱小老人家的惡魔,幫我撫去他一手創造的疼痛,柔聲問道:「你就那麽不想我知道那張賣身契的下落嗎?以前在太傅府,你就一直把它藏得很好。」
我伸手環住他偉岸的腰身,將頭低落在他的胸前:「小寒?不要想起來好不好?你也忘了好嗎?我們不當官了好嗎?」
他推開我的身體,握著我的肩膀:「我怎麽可能忘記?」黝黑的眸子對上我的視線,「我棄武從文寒窗七年考取功名,為的是什麽?傅家冤未雪,仇未報,大西的一段奇冤未解,我沒有理由停下……」
「我不想報什麽仇,也不想雪什麽冤……」我對他說,「這一切於我何干?」
杜子寒臉色驟變,一隻手凌厲的揚起,驀然狠狠的落在我的臉頰。隨著耳畔一陣悶鳴,他染了怒色的語氣一併傳入耳中:「於你何干?……這座無名的孤墳里埋的是你的爹娘,我的恩人,大西的一副錚錚鐵骨。你是傅家唯一的血脈,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曾經……他們什麽都不是,」臉頰上火燒般的痛著,卻及不得心裡抽搐著的痛,「這座孤墳對我來說,曾經只是一掊土,幾縷煙……」
他的手依然高舉在空中,卻是極度的顫抖著,驚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手掌和我應該已經紅腫起來的臉,「我……我……」
「你知道嗎?在我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裡,他們都不是屬於我的,我什麽也沒有。你心裡有爹娘,有百姓,有大西的江山社稷,可是……沒有記憶的日子裡,我只有你一個……」
清風驟起,驅走一絲熱浪,轉瞬之間,卻回復了炙熱的溫度,杜子寒的臉抽搐著,咬著嘴唇,漂亮的眉毛擰成了一團,正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著我,我想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麽。他突然放下手,向我伸過來,我錯愕的後退一步,他卻一攬我的肩,緊緊的納我入了懷。
「對不起,」他喃喃的說,「對不起,我……提到老爺和夫人,我就忍不住的激動……」
「小寒,」我抬頭,問,「當年你救我,只因為我是傅家的人嗎?」
他不語,只是如同捧著昂貴瓷器一樣,小心的抱著我。
我復又低頭,眼裡滾燙的液體劈啪的落在他皂黑的官靴上。
關於杜子寒的記憶,我想應該可以從我六歲那年的一個明媚的清晨開始。
那天,我爹──太子傅傅昭然暴跳如雷的吼我:「芪然~~你是太子的伴讀,怎麽可以不學無術……」云云。
關於聖賢書的好處,他老人家說了好多,我問他書要讀到什麽時候才算是畢業,他老人家捋著鬍子想了半天,才說:「起碼也要成家立業有了兒子以後……」
我掰著手指頭數,四姨家的婷姐姐是我的未婚妻,丫鬟雲妹妹說要做我的妾,我和身為太子的小遠子合夥賣燒餅……
至於兒子啊?~~這個有點難度,我沉默,不過,也算是好辦。
然後,就在我看到蜷縮在大街角落裡的杜子寒眼眸里閃現出的超然清凜,落魄卻依然高傲的目光時,我略微一笑,想,就是他了,呵呵~~乞丐的孩子准便宜。
付錢,按手印,回府的時候,賣身契收到我的懷裡,我的身後跟了一個似乎有點沒摸清方向的杜子寒。
後來,比起我,杜子寒似乎跟爹和娘更投緣。每天吃娘給他做的飯,跟爹一起念書識字。很長一段時間,他根本不願意叫我爹,直到後來,我給他講了所謂賣身契的含義,又拿了按了一堆手印的賣身契給他看,他才不情願的低頭叫了我一聲爹。切,叫我聲爹有這麽難嗎?
杜子寒無論學什麽都很快,我那愛才的爹好像得到了一塊寶貝,每天都歡天喜地的教他讀書,很快也就忘記了我這個不長進的兒子。我得以天天都逍遙自在的抱著賬本子賣燒餅,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爹為什麽說一定要有了兒子以後才可以脫離念書的厄運,原來,只要有孫子讓他玩,兒子就解脫了。
不過,好日子沒過幾天,爹的一個會武的朋友來家裡做客時,一看到他就直呼奇才,要帶他上山學武。文的,武的,他只能選一樣,結果,他頭也不回的,就跟那老頭上了山。
他走了以後,我的日子回到了原點,每天帶著太子變賣宮裡的任何拿得動的東西,然後雞飛狗跳的躲避著爹的勸學追捕。
直到一道聖旨被穿著錦衣的宮人傳到了家裡。理由找了一大堆,長長的念了小半天,可杜子寒說那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是有人窺逾朝權,妄想扶太子為傀儡,獨攬大權,而為人耿直忠心不二的爹,自然成了眼中的釘。
於是,爹和家裡的男丁被斬首午門,娘服了毒,我和其他人被發配邊疆。
飄著雨的山路上,押解的官兵突然變成劊子手,無力抵抗的女眷們只有任憑宰割,灼熱的劍穿過奶娘護著我的身子,落到了我的身上。隨後,透過淫菲的細雨,杜子寒暴怒的眼神和翻手出劍的英姿,就是重逢後我第一眼見他到的影像。
***
睡夢中,杜子寒那雙冰冷的,近乎殘虐的眼神在手中的寶劍一個個將押解的官兵刺倒在地上的之後,變得死寂般的沉靜。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的面前,試探著我的呼吸,然後那雙眼瞬間軟了下來。霏霏細雨,綿綿的落下,他沾了水的眉舒展開,嘴角掛的,是笑。
可是,夢裡的那個笑怎麼看得這麼真切……
「醒了?」杜子寒在我的床邊,幫剛清醒過來的我擺好枕頭坐好,一碗飄著熱氣的麵湯遞到我的面前。
「……」我捧著碗,裡面的香濃的熱氣直撲到我的臉上。
「對不起,」他的手繞過飄散著的氣體,撫上我的臉,「還疼嗎?」
「唔~~」我吸著麵湯。
「你真嚇壞我了,沒想到你哭也能哭到暈倒。」
我繼續喝湯。
「十二年前我救了你的那天,你也是突然暈過去……然後就失了憶……」
「還不是你害的,」我吞了一口面,被他的話氣得差點嗆到,「你背著我走山路,好歹也看一下腳底下啊~~香蕉皮,香蕉皮也能讓你摔倒,順道把我也給丟了出去……還大俠呢~~~」
現在想起讓我失憶的原因,我還心存芥蒂。不過,正因為這樣,心懷愧疚的他,才當場跪了下來,對我的「屍體」一口一個爹的叫著。雖然當時我沒有了記憶,但是,面對這麼大的便宜應該怎麼做?當然是佔了,所以我一醒來,就有了一個兒子。
「唔唔……那個……」他赧紅著臉,「我只顧著快點給你找大夫啊~~」
「我知道,」我輕嘆了一口氣,「你對我好,都是因為你仰慕我爹……其實,你心裡一直沒有我,對不對。」
他扭過頭,「我當然敬佩老爺,當年你帶我進了傅家,遇見老爺和夫人,是我一生最大的福分。」
耀眼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杜子寒挺拔的身姿上,逆光下深藍色的身影周圍散了一圈微黃柔和的淡淡光暈。我的心一陣抽痛,忍不住輕微啜泣起來:「我以為……你會是個孝順的孩子……果然,兒大不中留……」
「恩?」
「真是沒良心啊……唔唔~~你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我辛辛苦苦賺錢養家,哪有你安心讀書考狀元的份……現在我在你心裡竟然這麼沒地位。」
「……是啊,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當初濫竽充數以次充好,拿著山上撿來的樹根泡軟了當虎鞭鹿茸賣,被人發現找上門來,害得我們漏夜逃跑,差點被人捉去見官,到現在我還不敢回去那個地方呢。我是堂堂宰相啊,結果現在一聽到……縣就渾身篩糠子……」杜子寒悵然道。
「那還有那次,我把房東家的夜壺說成是秦朝皇宮的古董,賣給周財主家的兒子換了三十兩銀子,統統給你買了葯,要不然那個時候你高燒不退,小命早燒沒了。」
杜子寒聞言似乎火氣更大了些:「你……房東和我說了,因為那個人色眯眯的拉著你的手摸個沒完,還掐臉抱腰的,哪還顧得上看什麼貨……而且,後來我們還不是也被逼的逃了。」
「後來是因為你,」我說,「誰讓你病一好,就跑去拆了人家的房梁,還把周財主家的兒子打得折了一條腿。哪兒那麼大氣性啊~~」
他怒道,「我能不生氣嗎?」
「氣大傷身,」我提醒他。
「閉嘴……」他滿頭的汗,「那幾年我們搬了無數次家,每次都是因為你闖禍。」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反正我現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我開始哭,「早知道如此,我當初真應該多弄幾個兒子,何必在你這裡受氣,唔唔~~我這可憐的老人家啊~~……不知父母恩……」
「啊,」杜子寒恍然清醒,「你倒提醒我了,我還沒問你要我的賣身契呢,也是時候該贖回來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推開被子準備開溜。結果杜大俠手腳靈敏,直接提了我的后領子回來,「你到底收到哪裡了?我後來回太傅府,挖地三尺也沒找到。」
「呵呵~~」我奸笑,「我打賭,你一定沒找太傅府茅房東面牆第三排磚右數第四塊的後面……」
他鬆了一口氣,順手也鬆開了我的領子:「是沒找,不過還好,據說它後來已經給剷平了。它被毀了就算沒有了。」
「呵呵~~」我怪笑,「其實,那個是備份了,我已經把原件藏到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啥?」他反手又來捉我。我從他的手臂下一鑽,沖他吐了一下舌頭,溜出房間。
「給我回來……」杜子寒追我出了房間,「你到底把賣身契藏到哪了?~~~~」
越過長廊,遠歧遠酹擦身而過,雖然只是一瞬間,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對話卻真切的聽得在耳中。
「賣身契?……老爺終於被太爺給賣了~~~」
「哦?~~會賣多少錢呢?」
「倒不如問買老爺回家有什麼用。」
「不過,無論如何,真是可喜可賀~~」
「恭喜恭喜~~~」
「你說今天袖兒姐姐是會和你一起去喝茶還是會和我一起去吃糕?……」
「……沒準是和張公子一起去購物……」
「不要啊~~~」
和著凄涼之風的兩聲哀號是以上對話的結尾。
***
「你別跑~~」杜子寒沒好氣的喊。
通常情況之下,官兵追匪徒的時候都會這麼說,但是會乖乖停下來的人才奇怪呢。剛吃過麵湯,我可謂精力充沛,順利的就穿過花園眼看到了門口,一抹淺綠的影子卻橫在了我的面前。
「哎喲~~~」我收不住腳步,重重撞到那個人的身上。
「寒~~」那個嬌俏的小公子翻著白眼仰天長嘯,「你家沒有門房嗎?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
「因為我家窮,請不起多餘的人,」我撲在他的身上,摸索著他的身材,盤算著若是我能再開個粹雲樓,這副軟香溫玉能賣多少銀子。
「你閉嘴,」杜子寒除了自己的外裳,將它罩到我的身上,拎起我的身體抱在懷裡,「哪有人象你一樣,穿著內衣就跑了出來。還有,華笙,你幹嗎跑過來?」
「我知道,」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我揪了他的衣裳,「他一定是聽說你窩藏了一個美人,心有不甘,找上門來了~~~你就招了吧,其實我也好奇啊~~」
「閉嘴!」杜子寒再次動怒,我怕,所以我閉嘴。
華笙環視四周,當目光看到花園一角的一小片菜圃時,嫣然一笑:「宰相老爺還真是清廉,連菜蔬都自己種?」
我咬~~那不是種來吃的,是我種來賣的,要知道,雖然味道一樣,但是產地只要沾了宰相府三個字,賣得價格就是普通菜價的三倍。
「你會來我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事?」
華笙依舊是抿著薄薄的嘴唇,淺笑的說:「當然,有要事想和你商量。」
杜子寒將我遞到聞聲趕來的遠歧手中:「帶太爺去更衣……」
言閉,他隨著華笙拐進了書房。
看著一高一矮,一壯一柔兩個身影親密無間的在眼前漸行漸遠,我不禁惆悵。沒準,我兒子的龍陽之好是註定了~~
***
星疏月朗,半片閑雲絲絲浮遊於墨藍的空中。
夜涼如水——如開水。
夏天的熱浪逼得杜子寒將辦公的地點從書房搬到了花園,支起矮桌,點上油燈,他乾脆就光了膀子俯在上面。我搖著蒲團扇,偎在他的身邊饒有興趣的看他展開的一本本公文——裡面都是重要的信息,比如哪個省的糧價漲了,哪個縣的鹽缺貨了,我怎麼可能錯過,順便向宰相杜大人連聲哀求。
當耳邊拉著長音的知了聲一而再再而三的劃破夏夜的長空時,我終於忍不住大發雷霆:「杜子寒,你不是人,這麼熱的天,為什麼不許我脫衣服。」
杜子寒推開手裡批閱著的一疊公文,抬頭看看我,復又低頭:「你身上哪還有衣服可脫了。」
我拎著胸前的衣襟不停的前後扇著:「那就光著唄,你和遠歧遠酹不都是……」
「閉嘴,」他吼,「我說不許就是不許。」
「555~~~你差別待遇~~」哭~~
他不理我半真半假的哭腔,繼續在公文上寫寫畫畫。
「老爺歇歇吧,我新熬好的冰糖涼茶,在井裡鎮了的,涼著呢。」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丫鬟粹袖裊裊婷婷的端了一個托盤出現在我們面前,她身後亦步亦趨的跟了兩個臉紅得飛霞一樣的青年。
托盤上兩個碗里飄著縷縷白紗一樣的霧氣,外壁薄薄的一層露水看上去就一股子的清涼氣。
我從她手裡接過涼茶,嗞嗞的喝了幾口。粹袖從懷裡摸出帕子,笑眯眯的伸到我的嘴角,擦了擦我太著急而不小心滴下的茶水:「太爺,別喝太急了,小心嗆著。」她青蔥一樣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巧笑倩兮的擦了又擦,幹了還擦。
杜子寒啪的放下筆,用力的咳了一聲,粹袖立刻收回手,用托盤掩著口鼻咯咯的笑著。
「小寒,」我放下碗,摸了摸他的額頭,「怎麼咳嗽了,難道你是傷風?這麼熱的天傷風,你好笨哦……」
「閉嘴,」他格開我的手,端起涼茶喝。
又要我閉嘴,我不高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名言警句再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拿起扇子,用扇骨戳了戳他精壯的後背,問:「來生幾個孩子怎麼樣?」
「噗!」他嘴裡的茶水全部噴在公文上,既而手忙腳亂的搶救,「誰?誰和誰生孩子?」
「當然是你和我兒媳婦了。」還能是誰啊。
「我……」他惱道:「我哪有什麼媳婦?」
「娶不就得了,」真是笨孩子,「先娶媳婦,然後生幾個孩子,就這樣……老大販毒老二走私老三拐賣人口老四……當貪官好了,我看你這輩子沒什麼指望了……」
「閉嘴啊!」杜子寒手裡的公文簿啪的一聲被他自己折碎,可惜了那上面裱得漂亮的封面,市場價值四文錢呢~~
早就憋得臉色通紅的遠歧和遠酹,再也忍不住,前仰後合的笑了起來。
天氣雖然熱得讓人難以忍受,但是花園裡還是會偶或的吹起幾縷清爽的夜風,吹在被汗水溻得粘膩膩的衣服上,一瞬間竟然也是十分的舒爽。杜子寒暴跳如雷的吼我,粹袖則把我攬在懷裡,一邊和她的兩個忠實的崇拜者一起笑得香肩顫抖一邊勸著宰相大人請息怒。
一家人正說笑著,花園的矮牆上突然翻下一個人,杜子寒收起心神,手裡已經折了的公文簿嗖的一聲射向那道黑影的身旁。
「誰……」他冷言道,冰涼的語氣讓周圍的溫度降了許多。
那人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伸手扯掉覆在面上的黑巾,虛弱的說:「是我……」
那張凈白艷麗的面龐暴露在月光中,自然是一張熟悉的臉。
「華笙?」杜子寒驚訝,「你怎麼了?」
「我走了一趟六王府……」華笙從懷裡摸出一張紙,「看,我找到了你感興趣的東西。」
「你……」杜子寒微怒,「我不是說過,不要輕舉妄動嗎?你一個人應付不來。」
華笙長嘆一聲:「我想你也許說的對……」
他的聲音飄渺蒼白,我一直以為因為是夜晚,他又距離頗遠的緣故,可是借著月光,我清晰的看到他小腹處隱在黑色夜行服中的暗紅色痕迹。
「華笙,你受傷了……」我驚叫。
這廂一干人等正慌亂著,那廂花園的月亮門外就闖進了一個僕役打扮的人,大聲喊著:「老爺……門外來了一隊官兵,說是六王府的人,丟了什麼東西,要捉拿盜賊……」
聞言,華笙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難看:「遭了,他們竟然追來了……我沒想到他們會追過來,這可怎麼辦。」
「算了,」杜子寒緊皺了眉,卻還是安慰他,「我先去看看,你們留在這裡,不要亂動。」話還沒說完,已經轉身大步離開。
轉身看看血已經浸透衣物的華笙,我連忙吩咐粹袖:「快,脫衣服。」
「啊?」遠酹驚叫,「太爺,你、你強姦……」
「白痴!」粹袖一邊解開衣襟的帶子,一邊數落著他,「你是笨蛋嗎?還有……轉過身去啊!」
呵呵,不愧是粹袖,果然了解我……
遠歧遠酹羞赧著臉轉過身,我和華笙也躲到一邊避閑去了。粹袖將自己的衣服換給華笙,抱著他換下來的滿是血的夜行衣匆匆回了後堂。我則七手八腳將屁股下坐的軟墊子塞進了他的衣襟底下。
當霸道的官老爺連宰相大人的話都不吃,大大方方搖進來的時候,我正將手裡的涼茶往華笙的嘴巴里灌。
「在下六王府統領,張晉忠,」為首的青年揚聲道,「王府今日進了宵小,就在宰相府的門前失了蹤影,王爺吩咐了,斷不可為了一個小賊擾了安寧,尤其是要保護好杜大人一家的安危。所以還是請各位行個方便,讓在下搜查一番。」
杜子寒一臉寒意追了進來,卻未能阻止對方手輕揚揮落,示意手下四散搜查。作為一任宰相,半夜突然的闖入和莫名的搜查,應該是對杜子寒最大的侮辱,借著月光,幾乎能看見他臉上的怒色。
「杜大人,」張晉忠一臉的得意,「得罪了。」
「哼,」杜子寒一甩袖子,「張統領保護著王爺府及周遭一方官民的平安,在下感激不禁,何來得罪之說。」
「呵呵~~」張晉忠虛偽的乾笑,他眼睛略微一轉,目光落到我們這邊,「在下若沒猜錯,眼前這位著了白衣的應該是杜大人的養父。」
杜子寒微一頷首:「正是。」
張晉忠細長的眼睛眯著,嘴角掛上一絲不明的神情將我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是風華絕代……」
杜子寒輕瞥一聲,似乎努力壓抑著對對方口中曖昧語氣的不滿,夏夜的月光落在他健壯光裸的脊背上,微微滲出的汗水好似緊附在**上的露水,細小卻晶瑩的,「張大人,您深夜闖入宰相府,究竟是為了捉拿賊人,還是想夜會家父。」
「呵呵,」張晉忠收回痴笑,「逾越了,只是早就聽傳聞有言宰相府的太爺相貌絕佳,今日一見,果然驚為天人……」他抬頭,郎聲高喊,「都給我查仔細了,一個地方也不能放過,若留了賊人在宰相府,杜大人這裡有什麼閃失,砍你們幾個腦袋也不夠。」轉身盯著華笙問:「我記得宰相府中除了丫鬟廚娘應該並無女眷,卻不知這位又是何人。」
「張統領,」杜子寒厲聲喝道,「我家的家事好象還輪不到您來關心。」
「大人您多心了,」張晉忠抱拳鞠躬,「在下只是看這位女眷面色蒼白,氣色甚虛,不知何故而已。」
眼前兩個人正瞪著眼睛對峙著,花園的後山卻傳出來一陣輕盈的腳步,粹袖端著食盤走了出來,將碗遞到華笙蒼白微顫的手上:「夫人……該吃藥了,這是東街張郎中新開的安胎藥,加了高麗的紅參,補血的。」
華笙已經近乎慘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略微頷首代替道謝,接過飄著濃濃葯香的瓷碗。粹袖將手上的食盤捧在懷裡,秋波輕輕掃過眼角流露差異神色的杜子寒身上。
「小寒,」我從懷裡摸出一方手帕,抹著根本沒有任何東西的眼角,略帶幽怨的口氣說,「看,都是你委屈了兒媳婦,說什麼婚禮不要大操大辦,直接從鄉下抬了人就進府,你倒是清廉了,我兒媳婦的名節都沒了……嗚嗚嗚……都有人懷疑她的身份了。」
杜子寒破顏一笑,問張晉忠:「本官娶妻生子,也需要向王爺府通報一聲嗎?」
張晉忠哼了一聲,憤恨的甩袖而待。
華笙似乎是因為喝了熱的湯藥,臉色逐漸好了一點,真不知道粹袖這丫頭用了我多少材料。
花園裡的人各懷著心事,沉默不語,不消片刻,張晉忠四散了的手下陸續回來稟報。
「可有找到賊人?」
「稟大人……沒有……」
「那邊也沒有……」
張晉忠聞言微怒:「可有找仔細了。」
「大人,都找了,沒人,不過……」一個侍衛伸手拎了一串黑漆漆的東西,「我在書房找到了這個。」
「這是什麼?」
「鹹魚……屬下覺得此物出現在書房實在詭異,其中必有蹊蹺。」
聞聽「鹹魚」二字,我剛喝到嘴邊的涼茶險些噴了出來,見勢不好,腳底抹油想要開溜。
「喂,」杜子寒一聲高喊,順手攔住了我的去路,「你……又在我的書房曬鹹魚?」
「呵呵,」我陪著笑臉,「就只你的書房地方大嘛,又乾燥又通風,你又不經常在那裡。」
「你……」杜子寒臉色鐵青,氣血似乎上沖,呼吸開始加劇,「我說過不可以!你把奏摺上弄得都是鹹魚的味……」
「民以食為天嘛……再說,狀元出身的宰相大人書房裡出品的鹹魚,銷路特別好啊~~~尤其是那些莘莘學子們,都想沾個好彩頭,這魚簡直是供不應求……」
杜子寒終於忍不住,很沒形象的大喊:「閉嘴啊!」
話音未落,又有人捧著一盤糕點奔過來,悄聲說:「大人,花園假山後面發現一盤未吃完的點心,您看……會不會是……」
「你又藏點心!」杜子寒對我怒道,「和你說了,牙疼時不能吃甜食……你……」
「嗚嗚,」我窩在他的臂彎里,「人家餓嘛——」
「我沒餵飽你嗎?」
「呵呵,還欠那麼一點,我給夜宵留的肚子……」我笑。
「你……」杜子寒身上又發出陣陣寒冰之氣。
「大人……」又是一陣邀功心切的聲音,手裡攥了一條玄色衣物的人跑過來,說,「您看,我找到一件衣服,會不會是那賊人留下的。」
「哦?」張晉忠兩眼發光,伸手欲要拿。只見一直侍立在一旁的遠歧兩眼發出更燦爛的光輝,劈手奪過那衣物。
「哎呀,這不是我前兩天丟的褲子嗎?」遠歧感激涕呤,撣了撣上面的泥土,「晒衣服的時候不見的,還以為是哪個姑娘家思慕我年輕英勇,偷了去……難道是風刮的?……」
旁邊粹袖俏臉一沉,把臉扭過去,遠歧當即變了臉色,扯著她的袖子怪叫著:「那個……袖兒姐姐,你聽我解釋……不是……」
遠歧正拖著哭腔陪不是,張晉忠的手下又有人回來:「大人,草棵里找到一隻鞋……」
這回換遠酹一把將鞋抱在懷裡:「嗚嗚,我的寶貝啊,自從你被大黃叼走以後,我可是……找你找得好苦啊!」說完,當場把鞋換下來走了一圈,嘴裡還不停的向找到鞋的人道謝。
張晉忠看著扯著粹袖團團轉的遠歧,穿了鞋在地上轉圈的遠酹,嘴唇不禁輕輕顫抖著,牙齒在炎熱的空氣中打著冷戰,「你……你們……」
粹袖不顧張晉忠直逼杜子寒前年寒冰功的氣勢,嬌笑著對他的一個手下說:「我前天在廚房丟了一隻翠玉的耳環,幫我找找唄——」
杜子寒則掩了嘴,偷笑中。
張晉忠環視四周不知如何是好的手下,終於憤恨的下令而去。杜子寒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莫名的長嘆道:「還想讓他們幫我找那張賣身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