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泄密
「莫麗!」安妮張開手臂趨前走向莫麗——事實上她唯一的朋友。「你看起來好極了!」不等莫麗有所回應,她又搶著就:「這麼高雅,這麼有品味!哇!你身上這件衣服一定很貴吧?難怪你會這麼積極地一路追他到這裡。」她笑著繼續:「如果有人能替我買這樣的衣服,我也一定會死追不放的!啊,莫麗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是!」莫麗難掩惱怒地說。只有安妮才會在短短几秒鐘里說那麼多不中聽的話。她微微一笑。趨前輕吻朋友的雙頰。她原想趁靠近安妮耳旁時低聲地予以制止,卻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安妮快速擁了擁她便放開手,逕自走向查理。
她偏著頭站在查理跟前。姿色平庸的臉上洋溢著喜悅,令人很難不受到感染。「啊?你就是查理!現在我總算明白莫麗為什麼會那麼痴迷了!」她伸出手準備要和查理握手,但當查理扶住她肩膀俯身親吻她雙頰時,她極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好,安妮!」他莊重地寒暄。「真高興見到你。」
「莫麗向你提起過我嗎?」安妮有些意外地問道。
「你是她的朋友——」巧妙地避開了可能會令客人尷尬的答案。
「是啊!不過老實說,認識我的人都不太願意談起我,甚至在街上遇見也會做意避開。但是莫麗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對不對?」她轉向莫麗徵求她的附議。
「是——」莫麗勉為其難地附和,瞥見查理眼中有絲絲戲謔,儘管他的態度依然莊重。
「而且我們什麼事都告訴對方,我很高興事情這麼順利。我是說,我一直以為你會生氣……」
「安妮!」莫麗急急打斷她的話,但卻引來安妮和查理詫異的眼神。她有些發窘地笑了笑,不太自然地說:「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她吞咽了一下接著說:「但是現在很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們明天早上再好好談。」
「噢!我真是的!真對不起,莫麗,我忘了你有身孕!我想你一定累了。」
「你不累嗎?」查理饒富興味地問安妮。
「我啊——一點都不累!我大概不需要太多睡眠,但有些人不一樣。我媽對我總是遲遲不肯上床睡覺而傷透了腦筋。就是以前小時候,我也——」安妮一開口總是滔滔不絕!
「安妮!」莫麗打斷她的話。「坐!」像是命令似的。
安妮發出輕微的笑聲坐了下來。莫麗覺得又好笑又有些擔心,在她能夠扭轉情境之前,不知道安妮又會說出什麼話來。「現在——」她拚命想轉移話題。「你吃過了嗎?」
「噢,吃過了。可愛的馬丁為我弄了些東西吃。你們是在哪裡找到他的?」她又岔開話題。「他真是太難得了!像是書裡面寫的一樣。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安妮!你要不要喝點飲料?咖啡?茶?還是威士忌?」這回是查理打斷她的話。
「有馬丁尼嗎?」她期盼地問。
查理低聲笑笑,走向吧台為她調酒。「混合的?還是純酒?」
「噢,能不能給我一杯混合的,要搖勻不要用攪拌的。」她熱切期待的神情令莫麗和查理不禁莞爾。
「當然。」查理客氣地回答。但接著他卻出人意外的說:「你剛才說以為我會生氣,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他邊調著酒。
「她是說她的不請自來。」莫麗搶著替安妮回答。「我想她是這個意思,對不對,安妮?」她意味深長地對安妮點點頭,希望兩人間有那麼一些默契。
「不!當然不是!我知道你不會介意我來看你的。我是指你追求查理的這件事!」
「追求?」莫麗嘲弄地反問。「你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吧?」
「才不是呢!你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相信查理不會介意才對,是不是?」她轉向查理詢問道。
「當然不會。」他淡淡地。「說來聽聽吧!」
「噢!你!」安妮瞠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我以為你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呢!你不知道莫麗假裝是要來多維爾找祖父的墳墓,實際是為了找你?我猜你一定會覺得好笑,但我覺得好浪漫!我是說,從十歲就開始的幻想,最後居然美夢成真!」
「十歲?」查理輕聲問道。
「嗯——對,我想是十歲沒錯,對不對,莫麗?」
莫麗倒向椅背,感到一股近於認命的無奈。她知道這是遲早是會發生的事,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童話故事並不是都有著快樂的結局。她無法否認或反駁安妮的話,多餘的辯解只會適得其反愈描愈黑。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面對現實,但她仍然希望查理不會把安妮的話完全當真。為了將可能的負面影響減至最低,她刻意輕描淡寫的解釋著,「其實只是小孩子的幻想而已……幻想著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跟一般十歲孩子所想的一樣。」
「不,告訴我。」查理出其不意地說。
莫麗從不曾聽過他以那樣的聲調說話,她看著他,怯怯的說:「沒什麼好說的,安妮只不過是在逗你已——」
「是這樣嗎?」查理轉向安妮,平靜地問。
安妮看看查理再看看莫麗,臉上刷地一下緋紅。她直覺他們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忙解釋說她絕沒有要尋查理開心的意思。莫麗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今天這些話如果是安妮以外的人挑起的,莫麗會認為那人居心叵測,但是對於安妮,莫麗還能說什麼!她知道安妮並沒有惡意,只是有時候不太聰明罷了。就像如果有人話中帶刺的損她,她多半還聽不出來呢!
這時查理將調好的馬丁尼遞給安妮,邊說:「莫麗累了一天,應該要休息了。是不是,親愛的?」他轉向莫麗像是要為她解圍。
「嗯。」她平靜地附和。
「那就你先上樓去睡吧!我相信安妮不會介意的。」接著他溫柔的又催促一遍:「回房去吧!我再招呼安妮一會兒。」
這是莫麗最不願見到的狀況。她知道她再怎麼堅持也於事無補,一旦查理決意要和安妮單獨談談,他無論如何也會找到機會。她注視著他的眼睛,解讀其中單純的訊息——你去睡覺,我要和安妮談談,發掘出自十歲以來真正的你!莫麗心裡難受極了,即使現在安妮知道保持緘默也無法使她好過一些。安妮在不知不覺中捅出大紕漏,傷害了她的朋友,她一定會盡量補救,把話說圓,且向查理強調莫麗是多麼地愛他!但她一切的補救只會愈描愈黑!
「對不起。」安妮親吻莫麗道晚安時,在她耳旁低聲說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不知道這些事?我真的沒有想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愛你的,你已有了孩子和一切。」
「是啊!別擔心,我們明天早上再談。晚安!」莫麗安慰她。顯然安妮從不曾想過男女之間輕率的性關係,即使有,也認為絕不會發生在自己和莫麗身上。對於浪漫的安妮而言,她會和一個男人發生關係,必然是因為她深深愛著他,沒有其他任何理由會使那件事發生!
莫麗慢慢走上樓,感到空虛、疲憊,和冷。她不太確定查理是否會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如果不會,那麼他必然會明白他們在港口的邂逅不是偶然,而是一種經過計畫的引誘。如果能讓查理相信安妮的話只不過是她個人的誇大之詞,也許事情會有不同的結果……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走向窗戶停靠在窗檯邊。再多的推測也於事無補,查理依然會有自己的想法。現在她無法入睡,她想,查理在和安妮談完了之後應該會想聽聽她的說詞。她期待能得到澄清的機會。
查理和安妮並沒有談很久,莫麗便聽到他們上樓來,然後查理向安妮道晚安,以及安妮關上房門的聲音。莫麗轉向房門緊盯著門把,果然,它正緩緩開啟……
查理輕輕地關上門,逕自走向莫麗面前。他沉默地審視莫麗好一會兒,目光堅定但面無表情。終於他開口說:「看來我一直被別人愚弄,連個傻瓜都不如。」
「被愚弄?」她不解地皺著眉頭。
「當然你又會否認!我知道!我們能不能真正把話說開來?可以嗎?我一直懷疑你到多維爾來不完全是為了找你祖父的墓,有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無法忍受被困在家裡。但是我沒想到你利用我當作是掙脫枷鎖的途徑!」他平順的聲音里透露出憎惡,繼續說道:「你只是把這裡當作一個暫時的避風港,但是我想我可以了解,也可以原諒,因為我喜歡你。」
「不是,這和我家裡沒有關係。」她無法承受他聲音里的嫌惡,痛苦地低語著:「如果你一開始就懷疑我來多維爾的目的,為什麼——」「為什麼我從來不說是嗎?我不提是因為我喜歡你,替你感到難過,因為我很了解你在家裡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我想你不願主動告訴我家裡的狀況,是因為你會覺得難堪,這一點我很尊重,因此我願意相信你表面上的說詞。」
她彷佛於泥沼中,感到深深地無助。她注視著他,突然迷惑了起來,她可曾真正了解過他?除去了幽默和魅力,他竟然是如此的嚴厲、頑強和一絲不苟。現在的他認知清晰、判斷準確,是典型的商場中人,也是造就成功生涯的查理,但卻是她最感陌生的部份。
面對查理咄咄逼人的態勢,她只能無力地垂下雙肩。她尋視他臉上是否有一絲憐憫的神色,但落空了。他毫無表情,既不溫和也不僵硬,既無憤怒也無諒解。她不知道安妮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她只能半否認地說:「也許是有這樣的事實,但你的話太誇大扭曲了!」
「你處心積慮要套住我?」他的聲音依然平靜的可怕。她甚至寧可他以冷漠或譴責的口吻對她說話,或許一場激烈的爭吵會使她有勇氣說出真正想說的話。但查理依然一如平常,沒有任何失控的表現。他從不會在氣頭上和人做情緒性的對峙。「不,不是處心積慮,我也無意要套住你。」莫麗反駁。
「是嗎?你明知道我在這裡,卻以尋找祖父墳墓為題來此找我。」他接著以總結地說:「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算計著……」他的聲音依然柔和。
「不!查理!」她絕望地反駁。「不!我沒有——」
「不是?」他反詰她。「那你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
她咬住下唇轉頭望著窗外,一時之間千頭萬緒,她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想要接近你……」她喃喃自語著。「好看見你,即使是遠遠的一瞥也好。就像是……染上酒癮的人需要酒精一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不能自已,我就是無法克服心中的渴望……」她轉向注視他臉上的表情,然後續說道:「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的任何事情,也從不奢望什麼,我只想接近你。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為難你或連累你。」
「那為什麼要假裝?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當你在港口停好車時就已經看到我在遊艇上,但你卻假裝沒看到故意走開,你知道我會跟上去叫你,然後說:『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就算你那時候不方便說什麼,後來在咖啡店裡你也沒有說實話。」
「怎麼說?我能說什麼?」她心緒混亂地反問他。「說我來這裡是因為我不能離開你?我需要見到你?你一定會認為我瘋了!」
「你大可直接到我遊艇,告訴我你知道我在這裡,利用探望祖父墳墓的同時順道來看看我。這不是很正常嗎?我也很高興看見你,會帶你出去走走聊聊,你何必要假裝呢?這件事可以有很多的方式來處理,不需要用那麼拙劣的方法!」
「這些我都知道。」她無助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我怎麼跟你解釋?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知道任何正常人都會怎麼做,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做到。」
「為什麼?」他真的感到疑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果我知道,也許就能自我控制。在我生活的其他方面,我都是一個理性的人,能夠掌控事情的前因後果,能夠客觀睿智。但是一碰上你,查理,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回事!從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你,那時一群牛正追趕我跑向池塘,而你替我解了圍,從那時候起你就一直在我心裡,再也沒有離開過我,我沒有辦法擺脫掉你,別以為我沒有嘗試過要忘了你……」她的語氣轉為無奈。「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
接著是一陣短暫而痛苦的沉默。查理似乎在推敲著她的話,然後平靜地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你父母知道嗎?」
「沒有人知道,包括我父母在內。」她疲倦地否認。
「那為什麼只單單讓安妮知道?我認為她是不適合分擔別人秘密的人。老天啊!莫麗!她什麼都會說出來!」
「我知道。但是,我很難向你解釋……我和她以前在學校里常在一起,她沒有朋友,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對她好,因此她常來找我。她好像覺得要回報我,因此不管我有什麼事情她都會刻意維護我。像你解救我的那件事,被學校中的一些男生拿來當做笑柄,安妮就是站在我這邊一起對抗他們。有一天我把你指給她看,從此以後,如果她聽到任何有關於你的議論或報紙報導,她都會告訴我——你知道的,你在貝克福的名聲並不太好,常惹人議論……」她停頓了一會兒想緩和一下氣氛。「這著多年來她不曾間斷過。我想,我曾經在最脆弱的時候向她坦白過一次對你的感覺,大約是在十四歲的時候,她就一直記住了,長大以後我再沒有跟她說起任何事了。她所說的一切大概都是她自己想當然耳的看法。她從來不知道我對你真正的感覺,只是不斷地提供我有關你的消息……」
「就是她告訴你我在多維爾?她提供你刊有『漫遊者』號照片的雜誌?」
「嗯。但我沒有告訴她我要來多維爾……」
「你媽告訴她的。當她聽說我們結婚而你又懷孕時,她把事情整個想一遍……」
「就認為是童話故事的快樂結局,這全是她自己的想法。」莫麗有些感傷地結論道。她轉向窗戶望著街燈!沮喪地想著,任何人有像安妮這樣的朋友,究竟是幸福還是詛咒。見查理一直沒有回應,她轉而注視他,他臉部線條像是雕刻出來的,神色淡漠,依然流露出一絲憎惡。「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莫麗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心裡的想法。
「我不相信!」他直截了當地回答。「如果我不認識你,也許就會相信。但是我『太』了解你了。你自己也承認被困在貝克福。你說父母不想讓你離開;說你感到窒息;說你的父母因為害怕再失去你而加倍的限制你……而我,則提供了你脫離一切束縛的管道,因為你結了婚就必須離開家。在貝克福你能嫁給誰?沒有人。再因為你不曾到任何大城市工作,也沒有機會認識對象!所以你想到了在你認識的人中有個有錢人,過著只有在你夢想中才能得到的生活……就像安妮說的,你一直渴望能夠有人供你四處旅行,讓你隨心所欲地打扮自己……」
「那只是開玩笑的話呀!該死的安妮和她的大嘴巴!」莫麗氣惱極了。「只是學生時代的戲言而已!」她一再地重複,堅決否認他的指控。「查理!別這樣,你知道女孩子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說那些話時我大概是十四歲,我好像是說有一天我嫁給一個有錢人,而且還要英俊、有名——你知道就是這一類的話。」
「是,我知道——」他平和地同意。「就我經驗所及,那些女孩長大之後仍然不擇手段地追求財富!或是會嘗試那麼做。」
她猛然注視他,目光瞬間變得銳利。「你現在也認為我是其中之一?」
他堅定地點點頭。「是,莫麗,我對你也有同樣的看法。你知道,我剛好也很了解你父親的財務困難——」
「但那是幾年以前的事!」她近乎喊叫著,對他扭曲的認知感到恐懼。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財務問題已經解決了,你不需要再資助他們了?是嗎?」
「看來安妮的確講得很多!」莫麗的憤怒陡然升高,聲音也變得刺耳。「不錯,我是在幫他們,但這和我來這裡無關!」
他根本無需回答什麼,他特有的輕蔑表情說明了一切。他注視著她,嘴角牽起一記冷笑。「痴狂……」他輕輕地說。「真諷刺啊!我當初離開家就是為要逃避某種痴狂,想不到末了卻又踏進它的陷阱里。別人也許要笑,但此時此刻只有我笑不出來!」
她不太明白他說的話,只覺一陣痛楚自心深處擴散開來,她垂下頭。他認為一切都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但事實並不是那樣。「啊——查理……」她想再解釋些什麼,邊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但他刻意移開身子,使她的手突然失去支撐而垂落下來。她瞬間感到極度的空虛,沒有力氣再做任何解釋。事實上即使她再說什麼,他也根本聽不進去!也許該讓他冷靜一段時間,而她最好暫時離開……「你要我離開嗎?」她平靜地問道。他沒有回答,只一逕面無表面地看著她,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嘆口氣,她啞著聲音顫抖地繼續說:「明天一早我就收拾行李回貝克福。當然,孩子生下來以後我會讓你知道。」
「當然……」他的聲音仍然平靜。「沒有哭鬧?沒有辯解?沒有澄清嗎?莫麗?」
「不用了。」她空洞地回答。「我只要離開,不需要裝腔作勢。」雖然只是簡單幾句話,但他永遠不會了解,當她親口說出時,她的心是如何地被自己的話刺痛。
「好一個不裝腔作勢!」他譏諷地問:「那我得付你多少錢呢?」
她抬頭看著他,眼中反映出震驚和傷害。她喃喃地說:「我什麼也不要,查理……我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要傷害你,或是要讓你痛苦,同樣地也從不曾覬覦你的財富。再說,既然你覺得受騙了,又何必要付錢呢!受騙?」她頓了一下,語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我無意欺騙,從來就沒想過要欺騙,我並沒有奢求什麼。人生總有一些事需要冒險,贏了當然很好;輸了就只能承受痛苦。不需要怨天尤人。查理,你應該了解這些——因為你一直在走險路。」
「但我從來沒有也絕不會以人做賭注……」
「嗯。」她只得同意他的話。他向來不會牽連任何人。她無奈地想著她的所作所為的確侵犯了他的為人原則。「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她以平靜的口吻說著。「但我們至少有友誼,我原希望那樣就夠了。然後我能夠讓你快樂……」她自嘲地笑笑。「也許不能使你很美滿,但至少生活還愉快。」
「你滿高估自己的。」
一陣痛苦和屈辱襲來,她垂下頭獨白似地說:「我是這麼以為……」但她也不是全無依據,安妮出現之前,他不是早已說過他很高興和她在一起!
「那你的懷孕呢?」他仍不放鬆。「也是計畫的一部份?」
「不是!」她斷然地否認,連他都能感到她的震驚。「我的天哪!你真的以為我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把一個新生命當作工具而全然不顧它的未來?」
「但是你並沒有避孕——」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時你深受痛苦、打擊,而我就在你身邊。沒有任何預謀——只是就這樣發生了!不管你怎麼想,」她急切地說,「就是不要有這個想法。」
「羅倫的意外發生,你就在我身邊,你很快地看到機會並掌握住……」
「不!」但她心裡不得不承認,那晚她原該離開,但她卻刻意留了下來。然而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怎麼能走?「哎!查理!」她幽幽地說:「你從來不知道深深愛著一個人的感受。要一個人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受傷害、受痛苦!但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那是最大的煎熬!這不是可以預謀的或是能夠利用的情境。當我來多維爾,並沒有任何要和你發生親密關係或結婚的念頭。我只想看看你,知道你很好,然後接近你,只要短短的時間就心滿意足了。至於其他的……就這樣發生了……」她無奈地做結。但她相信他永遠不會了解那樣的感情和感受。不,他並不是完全的冷漠,莫麗思緒一轉,她想到他對於羅倫的死所表現出的情感,以及他先前所說的,他離家是為了逃避某種痴情。那麼他多少應能體會她的心吧?
她身心俱疲,無力地靠在牆上看著他。她原不該嫁給他,不該答應他的求婚!只是她抗拒不了心中的激情。但他為什麼要向她求婚?如果他懷疑她的動機……「你為什麼還要我嫁給你?」她平靜地詰問他。「如果你認為是我刻意要引誘你……」
「為了孩子!我必須負起責任。而且因為我喜歡你,我以為我了解你。否則,我根本不會這麼做。」的確,否則他絕不會娶她,他會選擇真正適合他的伴侶。
「我明天一早就走。」她落漠地說。
他仍看著她,審視她蒼白的臉龐,然後搖搖頭:「不行。」他的聲音極冷。「你所有的產檢報告都在這裡,而且這裡的醫生、護士你也都熟悉,產期也訂好了……不行,你得留到孩子生下來。」
怎麼待下去呢?她懷疑。知道他輕視她,她怎麼能留下來?不是待幾天而已,是好幾個星期,她無法面對日益冷漠的查理。「不!」她喃喃地說。「我——」
「這件事沒有討論的餘地,莫麗。」他直截打斷她。「你要待到孩子出生。」
然後呢?回貝克福?帶不帶孩子一起回去?她想問他但不敢問。如果他還沒有想到這層上頭,她無需現在就去刺激他。儘管她沒有權利強求他的愛和諒解,但她絕對有權利爭取這個孩子。如果有必要,她必然力爭到底!她可以失去查理,但絕不能失去孩子,這是她無法承受的事。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任何人!」他強調著。「可以嗎?」
「好。」她的聲音再無任何起伏,平靜如一灘死水。
「很好!你要表現得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好好招待安妮,去除她的疑慮。另外,對我的朋友也要像以前一樣,不能露出任何破綻,讓任何人起疑。」
疑心什麼?他真的相信自己被一個女人耍著擺弄?還是他無法接受一個痴情女子的脆弱?那麼他為什麼不立時做一番了斷呢?真的只是為了要看到孩子出生?莫麗一時之間心緒陷入混亂。她疲憊地點點頭,然後看著他轉身走向房門。房門開了又關上,莫麗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她對他再也沒有任何權利,而他對她也再沒有感情。她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的來臨會如此重重地傷害她。淚眼模糊中,她踉蹌走向床邊,鋪床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