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別小看她,她是受過訓練的。
為了在發生劫機事件時不至於完全處於待宰的狀態,公司要求他們上至機長下至空服人員個個都得接受基本的武術訓練。
那些訓練對她而言根本就是小兒科,因為家裡開設珠寶店,父親從小就很注重培養她和弟弟的防禦之術;她在國小三年級便開始參加武術班,家裡的牆壁上到處貼滿了她比賽奪魁的獎狀。
不用說,以她固有的基礎,她的訓練成績當然是女性空服員里最好的,她甚至還幫教練指導其他空服員呢!
只不過她忘了一件事,她穿著窄裙,而不是可以將腿踢得很高的道服。
她就是這樣,總是憑一股熱情想要幫忙滅火,卻忘了自己根本沒有穿上防火衣;未能謹慎思考就沖入火場的結果,使得原本應付四個人遊刃有餘的他還得空出一隻手來撈住她的腰,以免她往後跌倒而撞上斷裂木椅所露出的稜角。
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正噴在自己的臉上。
她臉色微紅,陶醉在那雙藍眼珠所帶給她的震撼之中。
「多事。」在將她安全地放在木椅上之後,他冷冷地拋下這句話,轉身繼續苦戰。
哎呀!她睜著被男性空服員喻為像鑽石一樣閃亮的一雙眼,氣憤地瞪著他高大的背影,十根手指頭已經不由自主握起拳來。真是太過分了,她好心好意地幫忙他耶!
無法忍受自己的幫忙被解釋成多事的行為,自覺受到污辱的她發火了。
白羊座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如果這個白羊座又剛剛好有一點武術基礎的話,那簡直就是一座活火山,旁人想要全身而退,就得看運氣了。
她整了整頭上的綠色帽子,捲起袖子,怒氣沖沖地走向前去,一旋腿踢翻了正打算撲向他的男子,這次她記得要把裙子先撩起來了。
「你這個人也太不知好歹了!拜託,我是好心好意幫你耶,你以為世界上像我這種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生很多嗎?」在指著他的鼻子質問間,她又用手刀劈退了另一名試圖向前的男子。煩死了,她正在問話呢!
哈姆希國被迫必須逃到國外的王儲菲賽爾,著實被這空服員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愣住了。
他的目光雖然暫時停留在這一張潔白細緻,不比自己巴掌大的東方女性臉孔上,但從小與危險為伍的他,仍是反應極佳地以手肘撞退了另一名男子。
「走開!臭女人,別在這兒礙手礙腳。」除了自己的母親,其他女人都是一些惹人厭的動物。
他這種高傲自大的語氣完完全全地激怒了她。
她把這股如炸彈般在胸口爆裂開的怒氣,悉數往企圖撲向她後背的男子發泄而去,只聽到砰的一聲,那名男子被踢得飛了出去,甚至無法發出慘叫聲就直接暈了過去。
菲賽爾那雙湛藍色的眼看了看分別躺在不同位置的五個人,他們原來的職責是保護他離開這個國家卻臨時起意叛變,再看了看眼前這名黑眸閃著怒火的東方女子,一向沒有感情的藍眼忍不住驚訝地閃著光芒。
這名身材纖細的女子竟然一口氣解決掉足足是她兩倍寬的三名侍衛,而且看來毫不費力。嗯!看來中國功夫的確是如電視上所描述的那樣廣博精深,奧妙無比。
之前他一直抱持著懷疑輕蔑的態度,現在親眼見到它的威力,使他不得不相信中國功夫的確是很了不起的,或許他應該考慮來學學這種神奇的武功。
「我問你,誰是臭女人?」
白羊女子的怒氣絕不燜燒,身為十二星座之首,又是被戰爭之星——火星守護的她,擁有頑固、不服輸的精神;一旦被激怒了,心中那把怒火便很難消除,即使激怒她的人是擁有一雙她最喜歡的藍色眼珠的男子也不例外。
有本事惹火她,就要有本事承擔後果。
身為王儲的菲賽爾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這麼扠腰吼著,他有些錯愕,但也覺得新鮮有趣。宮裡的侍女都說他有一雙銳利的眼,只要被他的眼神一看就宛如被利箭刺穿般渾身發抖,還沒有哪個女孩敢這麼靠近他,一雙眼還這麼勇敢的迎視他。
那雙總是冷漠疏離的藍眼首次有了溫暖的光芒,始終繃緊的唇角也微微綻出一抹充滿興味的笑。
「你還敢笑?信不信你待會兒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我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不相信啊?你不要以為這裡是你的國家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喔!」
他挑起一邊眉毛,把她的威脅當笑話。
「女人,看不出來你滿凶的嘛!」他的眼睛毫不客氣地往下看,豐滿又恰到好處的雙峰,盈盈一握的腰肢,比例優美的小腿,纖細的骨架……他實在不能理解,怎麼看都像個纖纖美人的她,剪裁合身的綠色套裝底下蘊藏的竟是這般驚人的力量?
「什麼!?你還敢那樣說我?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基本禮貌啊?你們國家的教育是這樣教你的嗎?我好心好意#@$*……」她指著他的鼻子劈哩啪啦地咒罵起來。
臉上蒙著白布的他在見到直指自己鼻尖的手指時先是警覺性的一震,後來發現這個兇悍的東方女子似乎只打算以說教的方式來宣洩心中的怒氣時,他乾脆雙手攬胸,一派優閑地欣賞她的張牙舞爪。
好久沒有這種心情了!自從他那胖得像豬,貪婪得像老虎的伯父尼爾親王策動政變以來,他就整天繃緊神經,一點點小事就足以讓他暴跳如雷;與他一起被圍困在宮裡的侍衛及宮女們個個噤若寒蟬,生怕動轍其咎,無不想盡辦法避開他。
但是瞧瞧,現在居然有個女孩子敢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似乎沒完沒了、無窮無盡;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感到生氣。
當然他絕對不是有被虐待狂,喜歡被罵的感覺,而是眼前這個身材玲瓏、臉蛋細緻的東方女子憤怒的樣子很是迷人。
東方女子都像她那樣美也那樣火爆嗎?他愉快地想著,一手摸著下巴,被她用詞廣泛、拉來扯去的咒罵內容逗得笑了起來,然後輕笑聲逐漸擴大,最後變成仰頭狂笑。他好久沒有這麼開心地笑過了,自從十歲那年媽媽離他遠去之後,笑容也同時自他的臉上消失。
「所以我說你們阿拉伯人都是傲慢無禮、自以為無所不能的臭男人!」就跟電視上的賓拉登一樣。
聽到後面這段話的菲賽爾,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原本被愉快充溢的藍眸忽然危險地眯起,罩上一層冰霜。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梁永倩在見到這種眼神,以及他眼眸透出的危險氣息時,也不禁害怕地退了一小步。
如果說有一種眼神能讓人瞬間凍結成冰的話,她想就是這種眼神了。
「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語氣。惹火阿拉的子民,將會為你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
聽到這句話的她,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趕緊又向後退了一步。
多麼像恐怖份子會說的話啊!
毛骨悚然的感覺直衝腦門,她忽然無比懊悔剛剛的衝動。她怎麼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蒙著臉、身材高瘦的阿拉伯男子,很可能是某個恐怖組織的一份子呢?搞不好他就是賓拉登的手下!
這麼一想,她恨不得把剛剛說的話通通收回來吞進肚子里去。
所以說高希倫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凡事三思而後行,慢條斯理的她絕對不會像她這樣,被隨隨便便一激便處於極度震怒之中。
見她兩根手指放在嫣紅的唇瓣上,一副隨時準備拔聲尖叫的模樣,他不禁為她先前的虛張聲勢深深蹙起眉頭,這樣就嚇到了嗎?
「不許叫!」他森冷地命令。
這四周不知道還有多少潛伏的敵人,她這一叫肯定會壞了他逃往國外的大事,那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他看了看外面被沙塵逐漸籠罩的天空,想著妹妹亞曼莎應該已經安全抵達英國了吧?
「我才不會……」她正想反駁時,突然看見他那兩道濃眉緊緊地糾在一起,一手撫著肩窩處,一手撐著木椅慢慢地坐了下來;然後他閉上眼深深的做了幾次呼吸,表情看來似乎正在努力壓抑某種痛苦。
她詫異地低頭看著呼吸逐漸變得粗重,白袍下的肩膀也微微發抖的他,心裡想著自己剛剛有打到他嗎?
沒有啊,她努力回想,很確定自己只是指著他的鼻子教訓了他一頓而已,難道這樣就能使他受傷嗎?
她是個標準的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女人,她可以因為別人不小心觸怒而血脈僨張,奮不顧身地與之對抗;卻也同時是一個會因為某隻小鳥誤闖入她家餓死在某個角落而傷心不已的女人。
所以她看著眼前這個表情痛苦的男人,同情心很快湧上來,正想問他怎麼回事時,她的同事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一邊遮著臉擋住風沙,一邊朝她招手。
「阿倩,快點,飛機要起飛了。」說完,她逃命似地躲回飛機里。
「啊?好……」她聽見飛機的引擎發動的聲音,看了看喘息聲越來越急促的他。
雖然很想去幫他找個人來,但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機組可不能因為她耽誤起飛的時間,於是決定狠下心來往跑道走去。
這兒是候機室,如果他真的怎麼樣的話,一定會有人出來幫他的;她這麼想著,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慢……慢著。」菲賽爾喊住她,同時慢慢地抬起頭來。
她轉身看著他,卻沒有走回去的打算。
「過……來。」他命令。
「要我幫忙嗎?這可不行,我趕著回去呢。你也看到了,我是空服員,而我們的飛機要起飛了,所以我……」
「過來扶我……上飛機。」他咬緊牙根困難地說出這幾個字,然後將背靠在木椅上,努力壓抑肩窩處傳來的痛楚。
「上飛機?」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思索這幾個字的意思,然後她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你要搭乘我們這班飛機?」
「廢話!」他冷冷地瞪了站在門口的她一眼。這個愚蠢的女人,難不成她以為他是專程來參觀候機室的嗎?
「這可不行,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我馬上去叫人來。」她說著就伸長脖子在簡陋的候機室里搜尋人影。
「我說過不許叫!這個站台的人全都死光了。」他惱怒地低吼。該死!他可以感覺到血液隨著這一聲低吼湧出來了。
她的手指不自覺又放在嫣紅的嘴唇上,同時驚愕地抽了一口冷氣。
「如果你不想死,就趕緊過來扶我上飛機,否則……」瞪著她的藍眼忽然一凜,雖然飛機的引擎和外面的風沙聲很大,他仍然正確地聽見了吉普車輾過乾燥不平土地的聲音。
糟了,追來了!「快!有人追來了,快過來扶我!」
大概也覺得事態非常嚴重,梁永倩趕緊跑向前,一把撐住他的肩膀將他自木椅上撐扶起來,往飛機走去。
她可不想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回教國家,她下禮拜還約了雷琮芠和高希倫喝咖啡呢!
菲賽爾沉默地看著他的國土以飛快的速度消失在眼前,心裡忽然感到一陣巨大的悲哀。
就這麼走了嗎?像只喪家之犬一樣地狼狽逃離自己的國土,把愛戴他的人民、信賴他的臣子留給那個殘忍貪婪的尼爾親王,他這樣算是一個負責任的國王嗎?
沉痛地閉上眼,他必須承認,他要為自己這次倉皇逃離祖國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他從小就知道,尼爾親王對他這個具有一半英國血統的王儲抱持著極深的敵意,他卻沒有聽從近臣的建議,提早將這個可怕的敵人除掉,才會導致今日的結果。
肩部的疼痛像針扎一樣,但是那種痛遠不及喪國流亡的痛。
他放在傷口的手突然用力緊握,額頭也滲出汗水來;這無法形容的痛楚使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也更堅定內心的決定,他菲賽爾對著阿拉發誓,總有一天,要將這種痛楚加倍地還給他的敵人。
頭等艙的另一頭,梁永倩鐵青著一張臉和另一名身材較為嬌小的空服員正在為這架飛機上唯一的旅客準備晚餐。
真是看不出來,這傢伙不但有護照、有機票,而且還包下了整個頭等艙。教人氣結的是,她便是那個負責頭等艙的空服員之一。
本來不是要空機而回嗎?怎麼中途跑出這麼一大筆訂單呢?聽其他空服員說,他是在二十分鐘前以一通電話包下的。
真是可惡!她用力地將加熱器的門甩上。
另一名在幫忙準備的空服員聞聲轉過頭來,不解地問:「你怎麼了?那個加熱器惹到你了嗎?」
「不是,是這裡的空氣惹到我。」她口氣很不好地將幾瓶酒擺上餐車,並且同樣帶著某種發泄的意味,將它們弄得鏗鏘作響。
「是喔!」那名空服員同情地看著她。「原來不只我一個人有這種毛病。」
她忽然跑過來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有聞到外國人體味就猛打噴嚏的習慣,尤其是中東人;更糟的是那些下巴留著大鬍子,穿著傳統阿拉伯服飾的人。」
她蹙眉,多麼可悲的習慣,那她怎麼還跑來當空姐?而且還報名這條航線。
「我知道你一定想問我為什麼有這種過敏體質還來報名這條航線?那是因為前陣子我去接受薰香療法的治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還不知道成效怎麼樣,所以我就想說……」
「來試看看自己的過敏好了沒有?」她接下她的話。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效果,她禮貌地舍掉後面這段話。
她再度點了點頭,同時自我憐惜地嘆了口氣。
難怪她剛剛見她躲進廁所里好幾次,同時聽見猛打噴嚏的聲音。
拜託!才一個人而已;若不是這裡發生內亂,沒有人有心情出國觀光的話,那見到一堆中東籍男子的她不就要因為打噴嚏過度而虛脫在機艙里了?
「所以啰,待會兒的餐車要麻煩你一個人推去了。」她抱歉地笑著,同時將雙手舉到自己的嘴巴前合十懇求她。
「啊?我一個人?」她訝異地指著自己。
「是啊,我總不能把噴嚏打在他熱騰騰的食物上吧?你想想看,能夠包下整個頭等艙一定不是平常人,說不定是某個國家的國王或石油大王,再不然也會是王室成員什麼的;總之,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哈姆希國,如果我一直打噴嚏的話,那對我們國家的形象和我們航空公司都會有所損害的。」
她怎麼能確定包下頭等艙的人一定是國王或石油大王呢?恐怖份子也可能包下整個頭等艙啊,因為那樣做起案來就更方便了。梁永倩這麼想,但是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個身材嬌小的空服員看來膽小如鼠,她不想害她整個飛行過程都躲在廁所里打噴嚏兼發抖。
雷琮芠跟高希倫的反對是有理由的,她真不該參加這次首航,因為什麼光怪陸離、倒楣至極的事情好像都約好了在這趟飛行時一起找上她。
幸好,聽說公司要暫停這條航線,因為那個哈姆希國的機場由於可能爆發內戰的緣故,開放時間已經完全無法掌握了。
將熱好的食物一一放上餐車,仔細地檢查有無疏漏之後,她推著餐車,進入空服員幫她拉開門的頭等艙,然後在門關上之後清楚地聽見一連串的噴嚏聲。
這是什麼奇怪的毛病啊?
有這種毛病的人怎麼還能飛國際線呢?
暗暗地吸了一口氣,讓心裡的不平緩和下來,然後綻出經過訓練的完美笑容,眼神親切地往這架飛機上唯一的旅客望去。
一望,當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