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雅弦錄音室」里，聲聲咆哮傳遍錄音室內外，可以想象發飆者的威力有多驚人。

方幼柔和石靜娟面面相覷，吳大明苦著臉說：

「完蛋了！正好碰到『傅大帥』抓狂，我們來得真不是時候！」

那天，吳大明想邀她們參觀錄音室，讓方幼柔看看錄音環境，並介紹她認識些製作人和圈內人，再決定要不要入演藝圈。

方幼柔本來不肯，要不是石靜娟的鼓吹與作陪，她連參觀都不想。

「去看看再決定，也不一定要答應啊！」石靜娟低聲說：「怕有危險的話，我可以陪你，我也想看看錄音室長什麼樣子。」

內向寡言又對流行樂反感的靜娟，怎麼會想參觀錄音室？但沖著她，方幼柔還是同意了。

吳大明樂翻天了，彷彿聽到財源滾滾而來的聲音；尤其當他知道石靜娟是她音樂系的同學，他開始打起一箭雙鵰的主意。

「像你們這樣的條件，就算不唱歌，錄幾張演奏唱片也不錯。你們科班生的氣質真不是蓋的！比起一些五音不全，氣質媲美檳榔西施又大做明星美夢的辣妹強太多了！如果肯上電視宣傳，唱片就更容易大賣了！呵呵……」

方幼柔聽了好笑，暗地裡察看石靜娟沉下的臉。

靜娟一身音樂人風骨，想打她主意不但白搭，到時反而連幫腔都不肯，吳大明可要大嘆兩頭白忙。

「你脖子給人鋸了？又不是要你學京劇吊嗓子，你浪得虛名啊？！白混了你！」

一連串咆哮聲從上頭傳來，這一看，方幼柔才曉得聲控室在二樓，隔著玻璃橫眉豎目的那位，就是「傅大帥」了。

「我的天！歌壇沒幾個人可以讓傅天佳罵一聲『浪得虛名』，裡面究竟是誰？他不怕氣死人家的搖錢樹？」吳大明喃喃地說。

「這裡不是你們的經紀公司？你不知道是誰？」方幼柔奇怪問道。

「歌手跟經紀公司簽約，然後再由經紀人安排跟唱片公司簽約灌唱片，所以經紀公司跟唱片公司並不一樣。唱片公司不一定有好的錄音設備，灌唱片還要對外租錄音室，全台北市設備夠水準的那麼幾間，來來去去的歌手那麼多；錄音室租期常排得滿滿的，裡頭是誰在錄，我當然不可能掌握了。」吳大明有問必答。

「大明，終於把人帶來了？我在這等你們好久了！」郭偉仁突然出現，他熱情地招呼方幼柔說：「聽你唱歌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現在都過了好幾個『三天』，我的耳朵需要你聲音的滋潤。今天一定要聽你開口唱才甘心……咦？這位是……」

方幼柔替他和石靜娟彼此介紹，吳大明忍不住插嘴問：

「今天是哪個倒霉蛋錄到『傅大帥』的歌？」

「天曉得！我到的時候，人早就進去了；還一進去就是一個上午，也沒見人哭著出來，挺耐磨的！比江雨芸勇多了！」郭偉仁想想又說：「應該是新人吧？不然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郭偉仁的看法顯然跟吳大明不同。

綽號「傅大帥」的名製作人，本名傅天佳，罵人的口氣像軍閥一樣霸道，但才三十一歲就成了唱片界的流行先驅；經他製作的每張唱片，銷售量至少二十萬張以上，堪稱票房保證。他最大的缺點是言詞惡毒、不近人情，江雨芸就是上一個被他罵跑的歌唱藝人。

郭偉仁滔滔不絕地說著「傅大帥傳奇」，此時錄音室的門開了，走出一個怒氣沖沖的美女。她遙指二樓聲控室的傅天佳開罵道：

「喂！你再這樣刁難，我們不錄了！明明唱得很好，你挑什麼毛病？！根本是找碴嘛！」

「是嗎？」傅天佳冷冷地說：「你問問於天王，他自己滿不滿意？他都沒話說了，你這個大外行叫個屁！還有，我們錄音，嚴禁閑雜人等湊熱鬧，宣傳還是經紀人小姐，你在錄音間里打擾了那麼久，擦汗、倒水又兼馬殺雞，想不到貴公司這麼周到，歌手唱不好你還充當慰安婦？」

一番話嗆得那美人臉色通紅，又要開罵時，被走出錄音間的于靖風制止。

「鈺琳，別說了！」他抬頭對傅天佳說：「我先休息一下培養情緒，等下再錄，可以嗎？」

「OK！于靖風，你沒唱出應該有的水準，我不輕易放你過關，這是不想砸了你的招牌，懂嗎？」傅天佳不留情地說。「謝了！你也休息一下吧！吼得嗓子都變了。小心到時候被懷疑人妖的反而是你。」于靖風疲憊地笑笑，拉了把椅子坐下。

不愧是天王，風度好，回嘴的技巧更好！讓傅天佳再罵不下去。

方幼柔和石靜娟則差點憋不住笑，她們辛苦地忍著，直到傅天佳把矛頭指向她們，才曉得被這位「傅大帥」罵，還真不是好玩的。

「大明兄、偉仁兄，英明偉大的兩位仁兄，你們當錄音室是賓館，隨便就帶兩個小姐進場？」傅天佳冷冷地質問。

錄音室的焦點馬上轉移到他們身上，兩個女孩成了眾人矚目的對象，尤其是秀麗出眾的方幼柔，她目光一與于靖風相遇，就主動避了開。

星月爭輝，輸的是黯淡失色的月。一知道錄音的是于靖風，方幼柔就渾身不自在，她實在不想與他見面。

「別這樣，天佳兄！這兩位是我打算收進旗下的新人，實力一流。以後還要拜託你多多照顧了！」吳大明冒著冷汗陪笑，一面觀察兩個女孩不悅的臉色。

「我可沒說要加入演藝圈啊！」方幼柔淡淡地說，而石靜娟冷傲的表情則擺明了她根本不屑。

「哦？連約都還沒簽，你就帶人進來？」傅天佳交疊起雙臂，挑釁地說：「她實力真有這麼好？好到口氣這麼大？」

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被看扁，尤其是光芒萬丈的于靖風當前，方幼柔故意問吳大明說：「這位『傅大帥』的製作功力真有這麼好？好到口氣這麼臭？」

「大小姐，他不能得罪啊！」吳大明急忙低聲道，又抬頭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新人不懂事，你多包涵！她真的很有實力……啊！於天王，這位方小姐你應該見過吧？半個月前她在『星光PUB』唱過一曲，當時你也在場，她的實力你也清楚的？！對不對？！」

他如見救星地問，于靖風作勢想了想，才不疾不徐地說：

「很抱歉，時間有點久，我不記得了。」

不但吳大明尷尬，方幼柔心裡也一寒。

是那天的打扮讓他認不出現在的她？或者她真的黯淡到容易被人遺忘？

見氣氛不對，郭偉仁連忙幫腔說：「那天我也在場，幼柔的聲音真的很好！大明還花了兩個星期才找到她人，只是她到現在還不肯答應簽約呢！唉……」

「不然這樣好了，請她現在唱一首，也許天佳聽得出她的實力。」于靖風彷彿想補救似地提議。

「說得也是！口氣那麼大，就秀一曲來聽聽吧！」傅天佳倨傲地拍板定案。

他們說唱她就唱？那也太沒格了吧！她可從沒鬆口說要進演藝圈呀！被吳大明一推，方幼柔狠瞪了他一眼，怪他拖自己下水。

「怎麼了？磨磨蹭蹭的，你在怕什麼？」傅天佳在上頭不耐煩地說：「剛才的口氣不是還很大嗎？膽縮回去啦？」

「別嚇唬新人，方小姐大概是沒進過錄音室，對這種場面不習慣吧？」于靖風看似為她說話，閑散的姿態卻像是在看熱鬧。

白天的于靖風少了點野性氣息，他的笑容溫文自適！像休憩時的乖貓；可惜光芒未斂，仍教方幼柔感覺刺目。

「好吧！不過我會唱的流行歌不多。」她頓了下才不情願地說。

幾個人紛紛坐下來等著欣賞。

☆☆☆

放了幾首音樂帶，方幼柔不是沒聽過，就是不會唱，脾氣火爆的傅天佳終於耐不住開罵。

「你什麼歌都不會唱還混什麼？！真是浪費時間！」

她可沒打算要混演藝圈啊！方幼柔瞟了他一眼，想著乾脆清唱算了。那廂的石靜娟卻默默站起身，走到角落的電子琴前，示意她也要露一手。

郭偉仁上前幫她將鍵盤調成鋼琴音，石靜娟如行雲流水般地彈奏起來。

又是「心曲」？方幼柔輕輕笑了。

興緻一來，她也試彈一把電吉他。雖不太習慣用這種合成樂器，只彈和弦倒還不難，最後就由她唱主調，石靜娟配唱第二部。

他們從沒聽過這麼音質純凈無瑕的聲音。

從高到低，圓滑悠揚，寬廣的音域像沒有極限似的，乍起乍落之間，轉折毫不費力，和音配合得輕鬆協調，彷彿唱歌是件多麼簡單快樂的事，優美的嗓音讓人懊悔怎不預先按下錄音鍵。

最後一個音停了，她們放下樂器，相視一笑。吳大明感動又得意地說：

「怎麼樣？她們是科班出身，唱流行歌還嫌大材小用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樣的人才哩！」

走出聲控室，來到他們面前的傅天佳，頗不以為然地說：

「科班生又怎麼樣？唱歌沒感情，只有技巧，沒有個人特色，聽不出一丁點感動。流行樂界有沒有她們，還不都是一樣！」

「別這麼說！」于靖風建言說：「這麼好聽的聲音，多找幾個組一個樂團也不錯。」

「樂團？組合唱團和聖詩班還差不多！」傅天佳繼續挑剔道：「又不是要歌頌國家、讚美主的，她們的聲音只能唱『哈雷路亞』和『龍的傳人』，唱流行歌就一點個性都沒有！」

「不至於吧？」郭偉仁也插嘴說：「起碼她們的音感、音質都不錯，還能彈奏樂器，上電視打歌就很佔便宜了。」

傅天佳嗤之以鼻。

「嘴巴吹口琴，手拉手風琴，腳敲木琴地去耍寶？歌星的專職是唱歌，不是被綜藝節目糟蹋！會樂器又怎樣？！那麼多伴奏白養的啊？！又沒要你省那一點製作成本！」

從沒有人這麼瞧不起音樂系的天之驕子，吳大明和郭偉仁相視無言；于靖風淡淡笑著，像個看戲的局外人；方幼柔和石靜娟互望一眼，兩人臉色都陰沉沉地，難看到了極點。

于靖風一手斜扶著椅背，換了個悠閑的姿勢，溫文地說：

「通俗音樂和正統音樂本來就是不同的領域。你用通俗音樂的標準來衡量她們，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口口聲聲說不進演藝圈，還想得到我們演藝界人的認同，不也是一種撈過界的要求？！」傅天佳挑挑眉說。

被激得秀了一手，又對他們的評價一臉在意，她的確想被承認實力，方幼柔無話可說，反而是寡言的石靜娟開口了。

「就算你們不認同，那又怎麼樣？決定歌手生死的，應該是歌迷吧？」她給方幼柔一個鼓勵的眼神，再對傅天佳說：「如果幼柔進入歌壇，得到歌迷的認同；那麼『沒特色』、『不感動』這些話，你就統統吞回去？」

「NoProblem！」傅天佳答得很快，目的昭然若揭。

換言之，就是要她進演藝界了？

「以我的年紀……現在出道太晚了吧？」方幼柔掙扎猶豫道。

「又沒要你走偶像路線，你要賣臉才嫌太老！」傅天佳戳破她的罩門。「實力派唱將是你惟一能走的路。如果你不認為自己有這實力，那就別玩！去嫁人算了！」

這話讓方幼柔的臉色一變——她正是從婚姻關卡被臨門狠踹一腳的敗將。

忍住狼狽，方幼柔看看他們，郭偉仁和吳大明都是一臉鼓勵；傅天佳的眼神卻很挑釁，彷彿認定了她就是沒本事，方幼柔不想中了他的激將計；再看看于靖風，百般無聊地翻他的歌本，當她透明人似的，她不禁起了股酸澀的感覺……

傅天佳表面激她，其實間接含蓄地承認了她的實力，他的毒話遠不如于靖風的漠視來得傷人。

好驕傲的一顆星啊！

在他於天王眼中，他不當她是個對手？不擔心她進入歌壇會威脅到他？所以才輕易忘了半個月前聽過她唱歌？所以才對她剛才的表現不置可否？

她的人、她的聲音，真那麼缺乏特色與魅力？

「靖風！」經紀人何鈺琳走上前，她看都不看傅天佳，也不理會其他人，語音嬌柔地說：「下一個通告要來不及了！今天這邊如果不錄音，你要不要現在走？車子已經在外面了。」

「抱歉，改天狀況好一點再錄好了。」于靖風語氣歉然，態度卻是擺明了非走不可。

「去吧！誰留得住你於天王？皮繃緊一點，下次再電你！」傅天佳警告地說。

于靖風不以為意地笑笑，向他們揮揮手就要走人，似乎對接下來的後續發展絲毫不感興趣。

與美麗的經紀人並肩而行，挺拔與窈窕，又是一雙儷影。

方幼柔視線低垂，趁于靖風腳才跨出一步，她堅定地將聲音遞送到他耳里。

「好！我加入！」

方幼柔注意到所有人都是驚喜交加，包括郭偉仁、吳大明，樂觀其成的石靜娟，甚至連挑剔的傅天佳都露出了笑容；惟獨遠去的于靖風，根本對她視若無睹，聽而不聞。

真是顆高不可攀的大明星啊！

☆☆☆

經過商店的電視牆，一群年輕女孩痴痴看著放映中的MTV，片中深情俊挺的男人，不久前還出現在方幼柔和石靜娟跟前；畫面上那乾淨斯文的氣質，簡直像個優雅的白馬王子。

「他很帥！」石靜娟冒出一句。

方幼柔錯愕地看著她，彷彿她頭上長了角——她一向不正眼瞧明星的。

「聲音還馬馬虎虎！」她又說。

喲——於天王的魅力還真是所向披靡。靜娟向來不齒流行樂，對音樂的要求又高，她竟認可了他的聲音？方幼柔心中不禁酸溜溜地。

「不過，他很！」石靜娟淡淡地又說。

「那又怎樣？」她失笑問。

「祝你早日超越他！」

長角的石靜娟當下升格為酷斯拉。

靜娟從來話就不多，但一開口，經常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比起傅天佳的毒舌其實毫不遜色。她做夢也沒想到，靜娟會鼓勵她進入演藝界。

「現在的你，就好像以前的我。以前你總是自信滿滿、我行我素，鼓勵我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誰知道你拉了我一把，自己反而沉淪。跟趙啟平在一起之後，你就變得畏畏縮縮，越來越不像你了。剛才看你跟那個製作人針鋒相對，我好開心呢！好像以前那個幼柔又回來了。怎麼樣，表演的感覺很不錯吧？」

方幼柔承認，演唱時，血液里那奔流的熱情，即使曲終人散了都很難降溫，她懷念這種動人心魄的激昂感覺。偏偏有人已經聽過兩回，仍不怎麼認可她的實力……方幼柔的心情忽然又惡劣起來。

☆☆☆

之後，吳大明安排她和「佳音唱片」簽約，簽完了馬上就灌錄唱片。實際投入工作以後，方幼柔才曉得並不輕鬆。傅天佳挑剔的程度，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方幼柔難以想象大牌如天王于靖風，竟忍受得了他無禮的謾罵，而未惡言反擊。她若是天後級歌星，難保不會對傅天佳發飆。于靖風看起來不像個沒脾氣的人啊！

灌錄唱片以前，吳大明就跟說她過：

「不論大小牌歌手，想請到傅大帥來製作唱片，說什麼人情都沒用，他一律先聽聲音再說；不滿意的，他連談都不談就揮手趕人。相反的，誰被他罵得越嚴重，表示他期望越高；尤其他聽了你的聲音以後，就故意激你進歌壇，還答應讓『佳音』製作你的唱片。這就證明了他欣賞你，你千萬要忍著。」

是嗎？怎麼她一點都看不出他哪裡欣賞她了？

除去傅天佳，錄唱的工作本來就不怎麼有趣。

練一首鋼琴曲，必須一次次重複彈奏，過程枯燥而乏味，只為了求發表時能流暢完美地展現；錄一首歌，一樣是反覆唱了一遍又一遍，再挑出滿意的部分，一句句剪接拼湊，最後才「誕生」出一首完整的歌。

在這種情形下，實力再差，每回只要一兩句唱得好，照樣能拼裝出一首好歌，上了節目再對嘴唱，多少偶像就是這麼捧出來的。

就如台上那位最近走紅的青春偶像葛殷殷。聽著她的音樂帶，讓初次上綜藝節目的方幼柔很不習慣。

葛殷殷的聲音其實一點也不突出；全靠和音充場面，拼裝歌尚且如此，真難想像她若是唱現場，又會是什麼聲音？

等下就輪到她錄了。幾天以後，這段錄影會在電視上放映。到時她的家人，音樂系的老師和同學，還有趙啟平……都有可能會看見。她忽然興起了逃跑的念頭。

「你是哪家的新人？」下了台的葛殷殷來到她身邊坐下。

「佳音唱片。」方幼柔客氣地介紹了自己。

「覺得我唱得怎樣？」葛殷殷直率地問她。

「啊！嗯……很好啊！」方幼柔說出違心之論。

「很好？你耳朵有毛病啊！帶子都那麼難聽了，我要是唱現場會有多好聽？」葛殷殷一嗤，又犀利地打量呆愣的方幼柔。「你製作人是傅天佳？不簡單！他是出名的龜毛，根本不屑聽我唱歌哩！這樣說起來，你實力應該不錯了！那還跟我『假仙』什麼？嘴巴說好聽，心裡笑我唱得爛！對吧？」

方幼柔啞口。

吳大明告訴過她，在演藝界要有禮貌，否則實力再好都是枉然；怎麼有人講話這麼直接？完全不是他說的那套遊戲規則啊！

門外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葛殷殷抬眼看了下說：

「我是唱得爛，硬撐起來的偶像；你雖然有實力，也只是個剛出道的新人，所以我們都要擠這種大鍋菜的節目……哪！看到沒有？」

看什麼？她不懂葛殷殷天外飛來的意思。

循著她的視線望去，方幼柔一陣驚悸，心不在焉地聽她又接著說：

「那裡！看到了嗎？剛掛上『于靖風休息室』的牌子，表示外面的鬼吼鬼叫是沖著於天王來的。等下他一到，我們統統都要坐冷板凳；等他的專訪錄完，才輪到我們繼續，這就是大牌啦！羨慕嗎？」

話才說完，于靖風前呼後擁地出現，挺拔的身架玉樹臨風，輕易讓方幼柔看見他從容自若的笑。

他身邊依舊伴著有「圈內最美麗的經紀人」之稱的何鈺琳。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周圍的安全人員卻滿頭大汗，可見剛才突圍之困難。

仍是亮得教人睜不開眼的一顆星，一雙儷影刺眼得教人眼痛……

「他歌唱得不錯。」方幼柔勉強地說。

「然後人長得帥，戲演得好，知名度又高……」葛殷殷翻翻白眼說：「拜託！別告訴我你也迷他！他雄霸演藝圈八年了，演歌通吃，誰看了不眼紅？！偏偏還一堆女人像蒼蠅一樣地黏過去，天天跟他鬧緋聞，替他炒知名度，更是沒出息！」

「怎不說是那些女人利用他，抬高自己的身價？」方幼柔基於常理說：「于靖風的知名度已經夠高了，鬧緋聞反而有損他的形象吧？」

葛殷殷用一種奇怪又曖昧的眼神看她，看得方幼柔背脊發涼。

「你該不會也對他有興趣吧？這麼為他說話！」見她急著解釋，葛殷殷轉轉眼珠子又說：「不過，你說得也對啦！他確實是個不錯的利用對象……」

青春玉女葛殷殷，俏媚的模樣看不出她私底下這麼率性。沒碰面以前，方幼柔還以為她是個嬌柔可愛的小女孩呢！

她還不到二十歲吧？還不脫做夢的年紀，難怪會把她對於靖風的客氣好評加以粉紅色浪漫的揣想。

葛殷殷離開片刻，宣傳潘秀紋趁隙對方幼柔耳語：

「那個葛殷殷，你以後少接近她！這女孩子驕縱任性，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飛揚』的老闆罩她，她早就被封殺了！當然嘍，那麼爛的歌藝要人家罩，想必是付了不少『代價』，這是圈裡公開的秘密。另外聽說她有煙毒前科，哪天如果爆出醜聞，可能還會拖你下水，你千萬別跟她打交道！」

潘秀紋的警告，方幼柔記下了，但記下了不代表全盤接受。她早記取了教訓——什麼事都該由自己判斷。

就像拍MTV時，經紀公司的妹妹興奮地告訴她，MTV的男主角是個迷死人的帥哥名模特兒；但拍攝的過程中，方幼柔卻被他偷吃了不少豆腐。

這麼個人模人樣的紳士，天曉得竟會是一匹狼！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這時現場響起了一陣歡呼，于靖風進棚了。

「唉！每次看到于靖風我就『起笑』！」男主持人的開場白很哀怨。「你幾歲了？三十有沒有？」

「下個月滿三十！」場中歌迷一齊大聲回答，然後是一聲聲「生日快樂」的祝福。

于靖風微笑示意，以別腳的台語問主持人說：

「為什麼看到我就……『欺笑』？」

「你人長得這麼帥，年紀輕輕就功成名就，又不是什麼領袖偉人，生日卻好像國定紀念日一樣，隨便一個都說得出來，實在很讓人眼紅哪！眼紅知不知道？不是兔子，別擔心！你同性戀的傳聞我是不信的啦！呵呵……」主持人自以為幽默地拍拍他說：「不過，聽說你前一陣子常泡PUB，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喝悶酒，真的假的？是不是跟傳說中的女朋友分手啦？」

方幼柔心裡一動。是他們第一次碰面的「星光PUB」嗎？

原來於靖風失戀了，跑去買醉？

不像啊！他身邊還伴著美女陳……什麼靈的，她甚至還瞪了她一眼哩，

在滿場歌迷「亂講」、「才沒有」的抗議聲中，于靖風半開玩笑地說：

「你先告訴我，這次我傳說中的女朋友是誰？我再考慮要不要承認。」

現場又響起女孩們不情願的尖叫聲，主持人慾蓋彌彰地說：

「不就是那個陳×靈？×希靈？陳希×？唉喲！我沒有說出來喔！我真的沒說出來喔！」

「這是誰？你把名字馬賽克，我聽不出來！」于靖風無辜一笑，又正色說：「其實不管你說誰，統統都是錯的！因為目前我沒有女朋友，你要我怎麼承認？」

女孩們再度尖叫，這一次是歡欣鼓舞；但方幼柔注意到，于靖風始終沒有正面承認「失魂落魄喝悶酒」這回事。

接下來是談他即將灌錄的唱片。忽然，葛殷殷去而復返，甚至還跟她要電話號碼，要到以後又「咻」地一聲消失不見。

這時于靖風開始演唱了，方幼柔耳朵略過潘秀紋的叨念，她全神貫注地聽歌。

Live秀呢！方幼柔豎起耳。

于靖風肯定對歌唱下過功夫，他花俏的技巧不多，但音質相當好，悠揚綿長又清亮，而且……調性如此暖柔，有如情人的耳邊呢喃。這樣的聲音，連她這個學正統音樂的也難否定了，傅天佳還有什麼毛病可挑？

怦動之餘，她向潘秀紋詢問自己能否現場演唱，得到的答案竟是——

「安排一次live秀，製作單位那裡要先送上歌譜，樂隊也要事先排練；通常知名度高又有實力的歌手，比較有這個機會。再不就要準備伴奏帶，你今天想唱可能有困難。」

方幼柔沒準備伴奏帶，只好放棄——即使有伴奏帶，也稱不上是真正的live秀吧？不如和樂隊排練來得有臨場感。

成名真好！受盡一切禮遇。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圈子裡，知名度就是階級，高下立判的程度，比職場更現實。

她悶悶地與退場的于靖風擦肩而過，他淡淡點個頭，一點也沒認出人的意思，或者根本忘掉她這個人了？

方幼柔輕牽嘴角，敷衍地笑笑，也興不起敘舊的念頭。

大牌嘛！只有別人記住他的份，於天王何必把她這個小牌新人掛在心上？不知怎地，酸澀感再度湧上心頭。

被趙啟平忽視，方幼柔會害怕，怕有什麼地方惹他不高興才受冷落。然而被于靖風忽視，就是徹底的忽視；因為他很可能連她這個人都記不住，這讓她不太舒服。

「祝你早日超越他……」

想起好友的鼓勵，方幼柔久蟄的好勝心開始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