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休時間的二女中教師辦公室里,笑聲晏晏,萬紅叢中只有那麽一點綠。幾名女老師圍著個年輕男老師閑聊,其餘女老師即使矜持自恃,坐在原位上批作業、改考卷,目光也頻向他們瞟去。
胡晶瑤站在辦公室門口,輕輕說了聲「報告!」,然後目不斜視地往裡走,耳邊正好飄進一個銀鈴似的笑聲———
「嘿!蔣老師怎麽把人家小女生說成這樣?」
「時代真的不一樣了,現在的小女生太熱情,真讓人受不了!女孩子還是含蓄點可愛,就像各位成熟大方的淑女們最可愛!」
一句話逗得多顆芳心齊齊怒放,她們不約而同拿現成的範本參考。胡晶瑤意識到自己成了被觀察的對象,低頭速速穿越他們。
儘管漏聽前言,胡晶瑤也能弄懂語意。大抵這位號稱「二女一枝草」的蔣俊陽老師,公然表示他喜歡成熟女人,於是諸位女老師人人有希望、個個福氣啦!
「男人不是都喜歡年輕女孩子嗎?」又有女老師問。
「智慧要靠時間來淬鍊。」蔣俊陽說:「年輕女孩子毛毛躁躁,整天作夢,對我來說她們都像女兒一樣,要談喜歡就是對晚輩的那種喜歡。」
平日道貌岸然的女老師們,這下個個像情竇初開的少女,樂不可支。花枝亂顫了幾顫,她們的目光又落在胡晶瑤身上,彷佛當她是對照組印證什麽似地;胡晶瑤不予理會,直接走到導師江玲娟的位置。
「老師。」胡晶瑤恭敬地叫。
江玲娟收回縹緲的視線,對她笑笑說:「你來啦?來,坐下。」
接過江玲娟遞給她的一杯茶,胡晶瑤道聲謝,正襟危坐。久久以後江玲娟才回神,彷佛終於想起找她來的目的,她翻了翻桌上的一疊捲紙,找出H班的成績排行。
「你這次段考成績不太好……功課方面,有什麼不順利的地方沒有?」江玲娟問。
仔細問過胡晶瑤的每天作息,念書的時間不比人少,作息也很正常,江玲娟找不出癥結所在。她又翻出一份學籍資料,很不解地說:
「你以前是「林榮國中」連續三年的榜首,IQ一百五,老師每年給你的評價都很高,為什麽現在反而落在後面?照你現在這種成績,考上私立大學都有困難喔!」
胡晶瑤頓時羞愧地低下頭。
「小時候我去過智力先修班補習,類似的題型都做熟了,IQ測出來就特別高。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我也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念書很起勁,所以成績維持得很好。可是後來聯考沒考好,而且高中的程度又比國中難,我才知道……我真的很努力了……」她愈說頭愈低。
「這樣啊!那難怪了……」江玲娟頗失望地頓住。
難怪她勉強吊上市立第二女中的車尾,淪落到她這未段班來?胡晶瑤替她補上這句。可惜導仔以為撿到的蒙塵珍珠,只是魚目混充而已,讓她失望了!
「這樣好了!」江玲娟鼓勵她說:「卓妙麗坐你旁邊,你們交情不錯吧?你有問題就問她,她替你補功課,你就多多照顧她的身體;兩個人互相幫忙,看看你的成績會不會有進步,嗯?」
「嗯。」胡晶瑤輕應頷首。卓妙麗是全班第一,是江玲娟寄與厚望的升學大將,就是健康差了點,常遲到早退。她也是胡晶瑤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
「你要不要試試看跨組考試?」江玲娟懇切地勸道:「可以填的志願更多,自然組的錄取率也比較高;或者……你乾脆跳到自然組也可以。考慮考慮,下學期給我答覆。」
又聽幾句諄諄善言,胡晶瑤在午休結束前回到教室。
幾個同學迫不及待地圍上來。
「怎樣?導仔今天對你說什麽?」最性急的楊玉里搶先問。
陳欣儀學導師的語調:「還不就問你最近念書狀況啦?跟班上同學處得怎樣啊?有沒有交到好朋友?是誰誰誰啊?她們想考什麽校系呀?……」
「根本是搞分化滲透嘛!」楊玉里接下去說:「找甲問乙,再找乙問丙,然後找丙問甲!這麽費力氣,還不是為她的「業績」著想,怕我們班升學率太爛啦!」
「你們知道就好,不必我再重複一遍吧?」胡晶瑤笑著說。
可憐導仔這隻鮮嫩葉鳥,跟現在的e世代高中生代溝太大,每天找人喝茶嗑牙的結果是被學生陽奉陰違;然而嘴裡痛恨升學率至上的同學們,其實一樣半斤八兩啦!
像是約她們假日逛街看電影,沒一個有空的;說沒念書都在看電視,偏偏就是沒看過每天播到爛的于靖風新MTV。這麽巧?不是騙人是什麼!
既然老師和學生的目的都一樣,那又何苦唱反調?
這就是制式化教育下,苦悶高中生的微薄叛逆了!叛逆之所以微薄,是因為大家都只敢說說,不敢真的拿成績來反抗,同學之間也常是諜對諜——
「喂!下午要考英文第五課,念了沒?」
「沒啊!昨天晚上回家沒多久就睡了,怎麼辦?我一定不及格……」
「我也沒念!我都在看那個XX花大結局,這下慘了!」
胡晶瑤看看她們——一個有兩窪黑眼圈,一個是滿臉青春痘,十之八九是昨天熬夜猛K書。沒念書?天曉得喔!
下午考完英文,照例又是哀鴻遍野。上次小考試捲髮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哭號起來——
「八十分,爛死了!這種分數我都不敢拿回家了!」
「我也是,八十五分,這麼簡單的題目居然考這麽爛!好遜呀……」
胡晶瑤看看自已六十一分的考卷,考慮該不該挖個坑埋起來,讓它安息直至地老天荒、世界末日?
旁邊的卓妙麗亮出她九十八分的考卷,胡晶瑤朝她作個鬼臉。過大的黑框眼鏡遮掉卓妙麗大半張臉,任誰都看不出這位古板書呆其實是個玉女偶像歌手,消息若傳出去,二女中的校舍不掀翻了才怪!
認識這位好朋友,是胡晶瑤進二女中最大的收穫。卓妙麗的遲到早退其實是為了趕通告,難能可貴的是成績又好,日子過得隨心所欲;真正的天才,該是卓妙麗這種人。
「下課後一起去唱片行?」胡晶瑤問。
「我今天要進錄音室錄音。」卓妙麗歉然推辭。
「啊!我可以去參觀嗎?」胡晶瑤眼一亮問。
「這……不太方便喔!」卓妙麗低聲解釋說:「你要是穿制服跟我進錄音室被人看到,明天記者就衝進我們學校來逮人了!」
對喔!青春偶像「葛殷殷」的校園歌手身分,一直是歌壇最高機密,狗仔隊沒一個不想揪出她念的到底是哪所學校。
「好吧!下次你事先告訴我,我帶便服來換。」胡晶瑤失望地說。
想找其他人同行,沒一個肯作陪,不是趕回去看電視就是要睡大頭覺其實是讀書補習,偏就沒一個肯承認。胡晶瑤只好拖著夕照下的孤影,隻身上路。
全校最爛的班,又是全班最後一名,好凄涼喔!
嘿!走出校門,情況馬上不一樣——
「看到沒?那個姐姐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妹妹你以後也要好好讀書喔!像那個姐姐一樣考上好學校,知不知道?」
「考上好學校有什麽好?」
「以後找工作、交男朋友,才可以挑好的啊!」
路旁一個牽著孩子的少婦正在作機會教育。胡晶瑤瞄了下四周,前方正巧有個一女中的學生在等公車,少婦說的是她吧?
制服是很明顯的身分地位表徵。明星學校、三流學校,像個標章徽記,一目了然;胡晶瑤穿的是二女中制服,所收到的「禮讚」當然就遜色一點。
「這種『恥辱』要連穿三年!可惡!我一定要考上T大!」班上最在意成績的王小嵐就發過誓說。
有這麽嚴重嗎?她們念的班雖然吊車尾,走出校外,其實她們與前段班學生是一樣的地位——除了一中和一女中外,天下無敵。胡晶瑤覺得還算差強人意啦!
唱片行里人來人去,胡晶瑤穿著這件「恥辱」混在一群學生當中,並不顯眼。顯眼的是幾個正在研究新出爐CD的一中男生,以及幾個佇立在一邊不住打量他們的一女中女生。
呵!師長父母再怎麽叮囑,屬於青春的悸動不可能輕易就被小小教條給捆住,即使這些依佳者身上背負的冀望恐怕是同齡者的好幾倍。
「胡晶瑤?!」
嚇!誰?是誰?
她左右張望,一個一女中女孩趨上前。胡晶瑤立刻認出她是以前林榮國中排行榜前五名的常客何語容,也是她國中的同班同學,經年的手下敗將。這下,人家可是攀至高處,傲視於她了!
「胡晶瑤,聽說你掉到二女中去了?」何語容瞄瞄她的制服。「還是吊車尾才勉強上的?怎麽回事?」
「呃……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呵呵……」胡晶瑤傻笑。
「是嗎?」何語容的疑問罩住她周身上下。「『林中』的導師對你的成績很失望呢!你摔碎全班眼鏡了!你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臨終」的導師……那不就嗚呼哀哉了嗎?還關她什麽事?!胡晶瑤壞心眼地想,嘴上打哈哈說: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嘍!」
「是哦?」
輕蔑與優越感終於顯露在何語容的臉上,像判了一個無可救藥的嫌犯死刑。她不疾不徐拉著同伴,穿過幾個一中男孩,揚長而去。
就這麽走啦?胡晶瑤瞟她們一眼。真可借,眼前幾個都是帥哥呢!擺酷不看實在太暴殄天物了!帥哥就是用來美化市容的,就像咱們的市長大人,是最具社會效益的公共財。難得一中也有帥哥……嗯,這個好!好個俊雅乾凈的男孩子,書卷氣很重,銀邊眼鏡描出他的斯文輪廓,一抹淺笑如春風,身高大概一七五到一七八公
分左右吧?高到某個程度,胡晶搖就目測不出了……呀!被逮個正著!
鏡片下的眼芒閃爍著興味,不羞不避,反而是她這偷窺者紅了臉。
那人跟著幾個一中男孩大膽的評量視線,也落在她胸口繡的學號年級上。
胡晶瑤很慶幸女生制服是不銹名字的。回神過來的她尷尬地笑笑,擺出個花痴樣,「呵呵」兩聲,再一溜煙跑路!
奔出十公尺後,胡晶瑤停步回頭,又被他們笑吟吟地逮個正著——或者說,她也逮到他們偷看她。但這次她毫不在意,只覺得那位一中帥哥有點眼熟……
奇怪?在哪裡見過?
££££££££
唱片行里幾個一中男孩,猶盯著遠去的窈窕背影。
「君啟揚,你喜歡這一型的?」駱家堯笑得賊兮兮地。
「長得還可以,可惜有點阿花,而且是二女中的。」陳豪生嫌棄地皺眉。「想要君啟揚喜歡她?她還不夠分量吧?」
「二女中又怎樣?」侯燦玉溫言反駁。「還有一道關卡沒過,現在分勝負也太早了一點。」
這話說得較中肯。但人生的關卡何其多,又豈止眼前一道大學窄們而已?君啟揚扶扶眼鏡,笑了笑,不搭他們的腔。
「君啟揚,說嘛!!你覺得她怎麽樣?如果你沒意見,那麼就決定是她嘍!」駱家堯興緻勃勃道:「接下來是我去打聽她的名字,還是你要自己去?以前都是女孩子出自動送上門,你偶爾也追追女孩子嘛!滋味很不一樣喔!」
「喂!你們別亂來!」君啟揚總算有了動靜。「不過是看個女孩子一眼,就可以扯那麼多,那我以後出門是不是乾脆蒙上眼睛、牽幾隻導盲犬算了?」
「你對女孩子的態度不都是客客氣氣、冷冷淡淡的?歷任女朋友還是我們替你選的呢!你會這麽盯著她看,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曖昧地說到一半,駱家堯突然警覺:「導盲……好哇!君啟揚,你把我們幾個當成狗狗了?!欠揍你——」
男孩們懲罰性地勒勒他的脖子。笑鬧間,陳豪生若有所思地說:
「『林中』的胡晶瑤?我好像聽過這名字……不過,既然她念二女中,又是吊車尾,可能不是什麽大角色吧?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一點印象都沒有。」駱家堯應和。
「說不定她是文科優等生,不是我們的領域。」侯燦玉提出合理解釋。
他們從小就分別在數理、科學方面各擅勝場,校際間南征北討地參展競試,所結交的都是人中龍鳳,他們精密的腦袋也只記住了人中龍鳳,他們只對同類有興趣。
但君啟揚聽不進他們的話。
剛才一聽說她是林中畢業,他的心思立刻飛回國中時「奧林匹亞數學競賽」試場,坐在他身邊那個病歪歪的女孩子——
競試當天,他們比鄰而坐。君歐揚會注意到她,並非那女孩特別漂亮出眾,而是她不斷擤鼻涕,一張倦臉紅通通地,鼻水染濕了試卷,看得他都替她痛鼻子!他好意遞了包面紙給她,還差點被監考老師當成打pass給轟出去!
好不容易等第一節檢定考完,君啟揚好心詢問她病況,還鼓勵她說:「還有一小時半的競賽考,既然來了,就不要放棄嘛!馬上就快考完了!加油!」
「光是檢定考我一題都不會寫,還管競賽考?」胡晶瑤鼻水直下,勉強說:
「檢定考沒六十分,連合格證書都沒有,今天等於白來!喔……我頭好痛……好想回家……」
「那你要不要我跟監考老師說一聲,你先回去看醫生?」君啟揚好意問。
哪知胡晶搖不領情,紅著鼻子、斜睨著他說:「嘿!你是希望少一個敵人,好搶第一名是吧?同學,你很惡質喔!」
君啟揚啼笑皆非,當她是病得難過了,也不生氣。
一會兒,他出去倒杯熱水,並遞給她一顆維他命丸說:「你喝點熱水,看會不會好一點。雖然實驗數據證明維他命C對感冒的療效不成正相關,你吞一顆也許有點心理療效;就算沒效,還可以美容。」
在他溫溫的笑容下她道了謝,接過藥丸吞服。
一時他們無語,君啟揚翻了翻手上的參考書。胡晶瑤眼尖,瞥見他那本華羅庚所著的《與中學生談中國數學史上的幾大成就》,她多事地說:
「下一節考的是課外題,你在考前猜題?不太可能猜中吧?」
「心理療效嘍!」他笑笑說:「看大家都這麽用功,不看心虛。」
儘管他是各方看好的奪魁人選,但天下好手群聚在此,很可能會有其他人勝出,君啟揚不敢輕敵。
「華羅庚啊……」眼見胡晶瑤嘆起來:「他好像數學界的火工頭陀,在少林寺的廚房工作,竟然可以自修練成九陰真經……還有那個覺遠禪師也是。這才叫了不起啊!不必經過達摩院的認證,自已高興就練,連那什麽『崑崙三聖』來踢館還要靠他呢!如果我生在民初,一定躲到北京清大去拜華羅庚為師,然後就等外國的數學大師來踢館,派出弟子John跟Mary出來挑戰……」
「為什麽是John跟Mary?」君啟揚聽得莫名其妙。
「就像中國的張三、李四,日本的太郎、花子,概論嘛!」胡晶瑤瞪他一眼,怪他打斷她的數學武俠夢。「如果他們派出John跟Mary,就讓我這個郭襄出去應戰,最好再找個張君寶來幫忙……同學,你有沒有興趣?」
君啟揚聽得莞爾。當時他只覺得這個女生髮燒太嚴重,還是武俠小說看太多,頭昏了!不過,他後來還真去圖書館翻了翻華羅庚的生平。
他很訝異這位二十世紀中國最偉大的數學家竟然只有中學畢業。華羅庚一年內寫了十一篇論文,篇篇能拿一個博士學位,卻嫌學費貴,也不想申請補助,所以不獲學位證書;他自修苦讀的歷程,確實很類似火工頭陀與覺遠。君啟揚心想,她一定是真心喜歡數學,才會去研究數學家的生平,這跟他周圍的同學都不同;他們為
了文憑而讀華羅庚的書,卻不知道其實這位數學家是不好文憑的。
之後,君啟揚如願得到「奧林匹亞數學競賽」的檢定特優,和競賽第一名的獎狀。
老師還透露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據說,林榮國中有個女生與他一樣,競賽考拿了近滿分,但她偏偏檢定考連六十分都沒有,以致沒資格排入前十名。
他清楚地記得「郭襄姑娘」正是念林中,是她吧?怎麽可能基礎的檢定考不及格,競賽考反而拿高分?她這算臨陣失手還是潛力發揮?
激烈的升學競爭下,這段小插曲就這麽錄在君啟揚的腦中,清晰難忘。剛才在唱片行乍見胡晶瑤的那刻,他還有些不確定,再一聽說她念林中,他馬上聯想起她是那位「郭襄姑娘」。
這次她穿的是二女中制服,這又是另一次的失常?
或是真如她所說,她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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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還沒進家門,胡晶瑤就敏感地察覺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氛。母親張喬芬憂心仲仲地朝她投了個眼色,示意她快低頭認錯。
「過來!」胡自省凝肅著臉,手握一紙單據。
胡晶瑤立刻猜出那是什麽玩意兒,她怯怯地趨上前。
「今天收到你的成績單。高中第一次段考,你考這種成績?」成績單「啪」地甩至桌上,胡自省狂怒說:「全班最後一名!你是故意給我難看?你從小風光到大,考高中這節骨眼偏給我栽跟頭!左鄰右舍都在笑話你沒考上一女中,我都沒臉說你還是勉強才考上二女中的放牛班哩!他們要再聽說你在放牛班考最後一名,不笑掉大牙才怪!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明星學校的未段班可不是放牛班,但在她爸這愛面族眼中,等同放牛班。其實左鄰右舍都說她考上二女中已經不錯了,他們的子女只能花大錢進私校,不滿意的就她爸爸而已。
持著書包上樓,她聽到父親還在罵——
「三個孩子就只一個會讀書,還指望她替我爭口氣,她偏要在我臉上抹灰,給人看笑話!真是白養她了!」
這些話,胡晶瑤早聽得麻木了!讀書、讀書、讀書……真像個咒語—是中學生的夢魘,拋也拋不去的沉重負累。
可惜她與卓妙麗相逢恨晚。聽說她國中混過太妹,現在收山作偶像,功力斂放自如,好酷!胡晶瑤真想學她去混一混!混哪裡都好,只要跳出這條所謂的「常軌」。
第二天,父親給她一筆錢,讓她去補習,胡晶瑤推拒了。
「我自己讀就好,不用補習啦!」
「你自己讀,讀出那什麽狗屁成績?」眼看丈夫又要暴怒,張喬芬猛對他使眼色,胡自省才軟化說:「只要你好好讀書,爸勒緊褲帶也給你籌錢。讀書比什麽都重要,你將來要讀研究所、出國留學,我們再窮也會想辦法……」
這些說辭胡晶瑤聽得都會背了!不是高壓威迫,就是施恩軟逼,她真想建議父親能不能換點新鮮詞?公家機關待久了就那麽官僚,除了要面子,連罵人的話都是如此制式化又沒創意。
胡晶瑤最後還是將錢繳到補習班去。可以光明正大地晚回家,多吸一點自由空氣也不錯。
她選擇補物理、化學、生物和理科數學,準備跨組考試。這並非受江玲娟感召,而是她確實有意跨考理組,只是這個想法她尚未告訴任何人。
由於她晚報名,課程早已開始,好位子又都被挑光了,她只能選後排左角唯一剩下的座位。
但奇怪的是,她好端端坐著,卻頻頻有人回頭。這班是以理科前三志願為號召,男生是女生的兩倍,她不會剛好又遇上何語容之類的國中同學吧?
但漸漸她發現,回頭的都是女孩,原來她身邊的男孩才是受關注的焦點。
剛才匆匆坐上這個位置,胡晶瑤根本無心去注意旁人,現在她悄悄偏頭一看,恰與那銀邊眼鏡下的光芒觸個正著,她震了下!是昨天的一中男孩。
他淺笑地向她點個頭,態度親切和善。
瞄一眼他制服上繡的名字——君啟揚……君啟揚?!
「同學,久仰大名了!」胡晶瑤起個頭說。這位仁兄的大名響亮到凡本市的高中生應該都聽過。「你是一中榜首,有必要來補習嗎?」
君啟揚輕鬆地笑了笑,彷佛也很習慣這種來路不明的「久仰」。
「整天坐在學校和家裡,很悶,出來走走也不錯。」
「不會吧?有誰把補習當成一種『休閑活動』?那怎不去打球看電影還是交女朋友算了?」胡晶瑤奇問。
「來這裡不就剛好可以認識一下女孩子?」君啟揚反笑道。
「想跟你們聯誼的一女中女生一定很多,你不必靠補習走私吧?」她側了下頭。「不過,補習還可以認識女孩子,『摸蛤仔兼洗褲』,的確比較划算。」
「那你也是來……『摸蛤仔』的嗎?」君啟揚忍俊不住問。
他輕柔好聽的聲音說起這種俗話,真有點不倫不類。
「我?算了吧!那是優等生才有空做的事。」胡晶瑤聳聳肩。
君歐楊笑而不語,一雙靈動有神的眼睛透過鏡片閃爍,全無近視的獃滯。
更難能可貴的是,從他身上嗅不到她們H班優等生的精英味,他看似沒什麽架子。
一種微妙的舒適感沁入心頭。有他在旁,胡晶瑤霎時覺得補習也是一種享受。這算是艷遇吧?讓班上那些滿腦子成績的同學們知道了,會不會多少也萌生一點青春少女該有的想望?
難說,難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