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紙條上的地址寫的是一個小地方，韓建威沒有聽說過。當然啦，這種不起眼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某個人，韓建威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去的。而現在，他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通往那裡的火車，沒有告訴家人，也沒有通知朋友，急匆匆地，身上的現金只夠車票，但他已顧不了這麼多了。從來沒有這麼急切過，也從來沒有對誰這麼執著過。

坐在火車上，一直急切、不安的心才穩定下來。連續的不眠和思索在鬆弛下來之後，疲倦突然地湧現出來……

閉上眼睛，腦海中又開始出現那張可愛的臉，毫不做作地微笑著，還有含羞的眼神。也許真的是見多了那些大獻殷勤的女人，所以才對這個單純的女孩產生了興趣——

坐在桌子對面的正是那個叫藍思雅的女孩。

這是他第一次約她出來，只是以一個朋友聊天的名義。藍思雅顯得很高興，她似乎並不在乎他是以什麼理由約她出來。只要能和他見面她就很滿足了。明顯的愛慕，讓一向受女人歡迎的韓建威不以為然，更是理所應當的事。

「你有這麼多女朋友不累嗎?」

「不會啊，她們都很聽話。」

兩個人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氣氛融洽。

「聽話?」顯然，藍思雅對他的話很不理解，「因為她們都怕我把她們踢出情人名單，這可對她們沒好處。」

「那好處是什麼?」

「無非是錢，可以給她們所想要的東西，還有就是……」韓建威故意拉長聲音，他喜歡看藍思雅逐漸變紅的臉蛋，表情可愛得讓人憐愛，「我在逗你呢，別想太多。」

他聽得出，面前的這個女孩對他的那些情人感興趣，或許是好奇，或許是……

不管如何，他必須提出警告，因為他覺得對於這麼可愛的女孩來說，自己是種誘惑。並不是在自吹自擂，事實的確如此。如果她不想喜歡上個花心的人的話，還是先提醒一下為好。

「不過，你可別喜歡上我哦，對你可沒好處。」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沒良心的人，更沒愛心。被我甩掉的女人都說我血管里流著的是冰水。」韓建威笑看藍思雅明顯失望的表情，即使她很儘力在掩飾了，但他還是看得出來。

「可我喜歡冰水……」藍思雅一個人小聲地喃喃著。

「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藍思雅露出酒窩的微笑敷衍著，「我說，正好我喜歡喝冰水啊!」

她那點心思，韓建威怎麼會不知道。只是，眼前這朵還嬌嫩的小雛菊又怎麼能像他那樣玩得起隨便的感情遊戲。她的眼睛里滿是純凈與認真的神情。自知自己對她來說並不是個好對象。

如果自己不是韓建威，或許還有可能吧。韓建威只有心裡苦笑著。

可正是如此，在他為藍思雅著想，與她只保持朋友關係的時候，他的心底深處就把這個叫藍思雅的普通女孩當做特殊的人了。

再次的相見，是兩人又一次不期而遇。只是這一次見面，讓韓建威第一次感到尷尬。即使是瞬間，但那種不自然的感覺他還是體會到了。

就和那次的不期而遇一樣，是夜晚，是一個沒有星空的夜晚。在只有路燈用微弱的光亮映照下，一輛沒人乘坐的跑車停靠著，而原本坐在裡面的一男一女，此刻在住宅樓下相擁著進行告別之吻。

投入其中的韓建威當然不會去在意旁邊所發生的一切，儘管周圍安靜一片，但還是讓一個人感到了如同雷鳴一般的震驚。

「小雅!」直到他那個情人告別離去之後，他才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雖然光線的暗淡，讓他難以看清此刻藍思雅臉上的表情，但她僵直的身體還是讓他在那一瞬體會到了尷尬。

之後，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尷尬。因為她嗎?但她並不是自己的情人，更不是妻子，幹嗎要尷尬。難道是覺得她的出現有些突然嗎?是的，自己一定是因為她突然的出現才會這麼驚訝。

但很快，看著他的那雙大眼睛便含了笑，向他走來。

「我們又見面了，韓先生。」依舊是喜悅的聲音，毫不做作，但臉上勉強的笑容連最蹩腳的演員也比她表現得好，「剛才那個是你其中一個女朋友吧。真是不好意思，剛才我是不小心看到的，你別介意。」

「怎麼會介意呢。」韓建威也只有笑著回應她，不過他倒是應付自如地毫不勉強，「今天也這麼晚工作嗎?老家的小店還沒開張嗎?」

她只是笑著，一直維持著臉上的表情。

韓建威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抬頭看著夜空，「可惜今天沒有星星，那天我們見面時還有幾顆吧!」藍思雅也抬起頭，看著夜空。

「但今天的月亮很亮啊!」

「……」

「啊!」藍思雅突然叫了起來，「有流星!」

她立刻雙手合併，閉上眼睛。就像所有還有夢的女孩一樣許下心愿。而韓建威只是看著她，雖然心裡覺得這麼做很蠢，但看到她認真的樣子還是認為她很可愛。

等她許完願，韓建威不禁問：「你相信這個?」

「總比不信好。」她俏皮地回答著，「你怎麼不許願，你不相信這個?」

韓建威笑著搖頭。「這是你們小女生玩的東西。」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麼難得的流星，你對著許了什麼願?」

「你想知道?」藍思雅眨著眼睛看他。

「是啊。」

「我許了……」她好像不太好意思，「我想讓自己喜歡的人也能喜歡我。」

「那好像還是對你喜歡的人說比較有效哦。」

「是啊……」藍思雅微微低下頭，「但他會接受我嗎?」

她細小的聲音讓韓建威也明顯感覺到她的心意。但自己又能做什麼呢?上前去擁抱她，安慰她嗎?那樣只會讓她更加難以擺脫對自己的迷戀而已。「別想太多了，還是早點回去吧!這麼晚一個女孩在外面也不安全。」說完，韓建威轉身向路燈下停著的跑車走去。

要是能就這麼平靜地走下去，或許，後來的事就不會變得那麼一發不可收拾了。當時的韓建威當然是無法預知未來的。他那時只是想離開那裡，離開藍思雅的視線，讓她能冷靜地思考一下，然後能忘掉那份對她有害的感覺。

「韓先生!」

那聲清脆的喊聲還是讓他停住了腳步。

緊接著，一陣小跑，藍思雅同他一樣，站在了路燈下。帶著認真的表情，鄭重其事地宣布，

「我想試試!」

「試什麼?」

「你剛才不是說，既然喜歡，就要對喜歡的人說明自己的心意嗎?」韓建威無言了，開始後悔剛才自己為什麼要多說那句話。

「所以……」她漲紅著臉，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向弛開口，「我喜歡你!讓我做你的情人!」

最終，她還是無法倖免，還是對他說出了那句已經無法挽回的話。

「你覺得自己可以忍受嗎?」

「嗯!」她點點頭，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我會努力。」

她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地說出肯定的回答。

「別太勉強了。」

「一點也不勉強。」

「我對情人的要求很苟刻。」

「不管什麼要求，我都會做到!」她的回答已經讓他無法再反駁了。到底是什麼可以讓她那麼堅定地相信自己，那麼義無反顧?!

她確實和自己交往過的女人不同。

「第一，不可以和我之外的男人有交往；第二，不能擅自提出分手，只有我才可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妄想獨佔我。這就是我對情人的要求。」

他給了藍思雅最後一個可以反悔的機會。他希望她不要太盲目了。畢竟，他看得出，這個女孩並不是抱著和其他女人那種功利心態和他交往的。

「嗯!我接受。」她又一次肯定了。

這下，她沒有可以反悔的機會了。對於韓建威來說，女人，只要不是太差，他都可以接受，畢竟是自動送上門的。但這次，他已經考慮再三了。相較於以往來說，這次可真是太過於謹慎和不尋常。

「即日起生效!」

「啊?」藍思雅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韓建威已經上前。「現在我們就是情人了!」他提醒藍思雅，輕抬起她開始羞紅的臉。

「是……」顯然，藍思雅對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

任由韓建威輕吻著她的臉頰。親密的感覺讓她心跳不已。

但對韓建威來說，兩個人的關係改變對自己來說只是多了個好玩的對象罷了。太輕易得到的東西，對於像他這種一向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來說，是不會珍惜的。也就很容易遺忘，這點藍思雅不知道當時是否想到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到最後還是覺察到了——他對自己已經失去興趣，進而，逐漸忘記自己的存在。慶幸地是，她在自己還清醒時果斷地放棄了，而他自己才是在最終的失去中才覺察到自己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你為什麼要那麼堅持?我真的有那麼好，能讓你犧牲那麼多?」

「因為……我找不到能代替你的人了，現在的我心裡只有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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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間，車廂一個震蕩，把韓建威從夢中驚醒。自己又在做有關她的夢了嗎?

「因為……我找不到能代替你的人了，現在的我心裡只有你的身影。」

現在，這句回答輪到韓建威對藍思雅說了吧!

夢，都是潛意識裡的東西。原本自己對那些情人並非每個相處的細節都能牢記在心的，但偏偏對她的回憶，卻能牢牢記在心底最深處，連自己也沒有發覺。

當時的自己到底是以什麼心情面對著這個女孩?

現在連自己也無法解釋。難道真的只是像對待普通情人那般嗎?

不，其實自己應該有所察覺了，會在意她碰到自己和情人在一起的場景時，就應該已經發覺自己的心意。都是因為自己高傲的心，不容許只為了這麼一個小女生就放棄自己習慣的樂趣。他不是甘受束縛的人，他需要自由。所以，他任由她為自己守候著。又因為了解她的心，知道她不會離開自己身邊，所以才理所當然地獨佔著她的心。現在想來，自己是多自私的人。

韓建威不由得在心裡苦笑。

一直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個沒有愛，也沒有心的人，但現在呢?

看來自己並非真正沒有心啊。只是失去了，現在又要去找回來而已。

遙望窗外，已是一片平靜的廣闊天地，沒有都市的喧囂、沒有都市的嘈雜，只是安詳的、平和的。還帶著陣陣從窗外吹進來的風，帶著略微的鹹味。是海的味道嗎?

「我老家在海邊，所以可以去大海邊去看星星。還有海風吹，很舒服的。以前小的時候總是一個人跑去看，有了弟弟以後，就和弟弟一起看。」

「是嗎?」韓建威又回想起藍思雅無意間對他說起的話，「快到了吧!」口中不禁吁了口氣。

閉上眼睛，盡情感受著海風帶給他的寧靜。希望它能安撫他這幾日來的焦躁不安。

火車沿著軌道賓士著，拐過一個岔路口就看到遠遠的一大片藍色，逐漸放大的藍色，在日光的映照下發出粼粼的波光，就像一大片璀璨的星海。這是清晨白色的星海。

下了火車，韓建威按當地的公車車牌上寫的，對應著手上已經捏得皺皺的地址，又搭了一段公車才到了目的地。一個人步行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圍都是陌生的。與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不同，在這小地方，什麼東西都是小的。沒有高樓大廈，只有小樓矮房，沒有擁擠的人群，一切都平和安寧，連街道上也少有行人。只是偶爾有人騎車或開著小貨車經過。如果不去想煩心事，這樣的漫步的確是件愜意的事，但此時的他無暇去想別的。

再次攤開手中的地址，上面寫得還算詳細。幸好這地方也不算太大，所以就按著門牌號尋找下去吧。

在問了幾位路人後，韓建威最後在一家店面尚新的小店門口停了下來。門上還貼著「開業大吉」的大紅字條，但是店門卻緊閉著。再仔細看，在門把手上

掛著一塊手寫的紙牌，上面寫著「今日有事，暫停營業」的字樣。

一家都出門去了嗎?

韓建威又敲敲旁邊的偏門，希望有人出來。結果出來的是藍家的鄰居，一個老婆婆。她好心地告訴韓建威，「那一家子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不過，應該家裡還有一個人的，是藍家的小兒子留著看家的，看來他又溜出去玩了吧。真是個不安分的小鬼。你找他們有事嗎?」

「哦，沒什麼。我是藍思雅的朋友，因為休假來這邊玩，所以想來看看她。」

「是嗎!」老婆婆懷疑地看著韓建威，顯然不太相信他的話。

「既然他們不在，那就算了吧!」韓建威道謝后默默離開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方。

接下來呢?是漫無目的地在小鎮上閑逛，希望能碰到她的身影；還是就在門口等她，直到她回來?

已經沒有耐心的韓建威還是選擇再去別處尋找。即使這裡人生地不熟，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可笑的是，他在街道上走著，不知什麼時候身後跟了一隻小黃狗，搖晃著尾巴，保持一定距離地走在後面。它是想找吃的嗎?

韓建威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它。那隻狗也不動了，也盯著韓建威。

「哎!」韓建威不由得嘆氣，「你肚子餓了嗎?」他翻著口袋，皮夾里除了一排的金卡銀卡貴賓卡，現鈔大概只夠買張公車票了。真是無奈啊，在大城市生活慣了，大少爺只刷卡，連鈔票都很少摸了。而這種小地方哪裡有取錢的提款機啊。

「真沒想到一向衣食無憂的我也要為吃飯苦惱了。」

的確，從藍思雅打工的店裡出來以後，一直沒有吃過東西了。而他口袋裡的現鈔只剩一個面值一元的硬幣而已。真是大危機啊!如果找不到藍思雅，自己真的會餓死街頭，到那時那些報刊頭條就要登上「商界巨頭獨子，餓死小鎮街頭」的新聞。這恐怕是世上最諷刺的笑話了吧。

韓建威無奈地苦笑著，拿著這最後的一塊錢走向不遠處一個賣包子的小攤。他花掉了這最後一塊錢，換了兩個菜肉包子。心裡還傻傻地覺得這小地方的物價便宜。

抱著裝了包子的紙袋，隨意挑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便要開始享用這頓自出生以來最便宜的午餐。正要張嘴咬下第一口熱騰騰的包子，可旁邊那隻小黃狗還是一直沒有離去，蹲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韓建威開動。

看著小狗可憐的眼神，韓建威發覺自己難以下咽，於是掰了半個包子扔在了小狗面前。小狗立即欣喜地搖晃著尾巴低頭舔食起來。

韓建威心裡嘆息著啊，自己已經落魄到和狗分食的潦倒境地。不過，意外得是，這餐飯卻要比以往的高級料理要美味很多啊。小狗吃完面前的包子又抬起頭看著韓建威，搖晃著尾巴想索要另外一半。韓建威只有把最後的一個包子也和它平分了。

「你還真是貪得無厭啊!」嘴上這麼說，但臉上還是帶著會心的笑容。想來，還從未有人和他搶過東西，何況現在是一隻狗要和他分食。

吃完了包子，小狗把韓建威手中裝包子的紙袋拿來當做玩具，嗅著裡面還帶著的香味，把自己的小腦袋鑽進去，舔舐著裡面，一副還沒吃飽的樣子。

韓建威摸著還意猶未盡的小狗的身體，安慰它，「都已經吃完了，還舔什麼。」

小狗也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似的，「嗚嗚」地叫了兩聲，放棄了那個紙袋。但依舊沒有離開韓建威的身邊，圍繞著他轉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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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韓建威失望地離開藍家，去別處尋找藍思雅的時候，正巧，藍家的人剛剛回來。只不過，惟獨缺少了藍思雅。只有藍母一臉欣喜的表情，不停地和藍父講著話。藍父也只是點頭應付著。

「阿國啊!開門吶!」

藍母終於轉移話題，讓藍父鬆了一口氣。

在叫了兩聲之後，門才從裡面被打了開來，隨即，蹦出來一個少年。烏黑的短髮，小麥色的皮膚再加上一雙又大又有神的眼睛，顯得十分精神。不過，他的眼神里還帶著一點狡黠。

「怎麼叫你這麼多聲才開門吶!」

「我在做功課，想題目呢!」

「做功課，想題目!哼!是在玩吧!」

被一語道破，阿國笑著吐了吐舌頭，討好地靠近母親，「媽，今天怎麼樣?」

「小孩子別問那麼多，只管把自己的功課做好就行。」

「呵呵，姐姐一定在和別人約會吧。」他張望了下四周，沒有發現藍思雅回來就猜是這結果，「看來老姐最終還是未能逃脫封建婚姻的束縛啊!」

「我敲你!」藍母說著伸手往阿國的腦袋上敲去，但被早有防備的阿國躲過，「快去做功課，不要在這裡瞎添亂了。」還是藍父有些威信，一發話，阿國就不敢再胡鬧了。

不過在他回房之前，他又轉身告訴父母在他們回來之前的事。

「對了，爸媽，剛才有個陌生男人在我們家門口打轉。」

「你沒問是誰嗎?」

「我……他又沒敲門，可能是看到門口我們掛的那塊牌子，沒多久就走了。」

其實是心裡有鬼，當時自己正在打遊戲機，哪有時間管這種事。他可沒想到，就因為他懶得起來開門問一句。韓家大少爺就落魄到在路邊和狗分食的慘境。但，這又能怪誰呢?若是老天偏偏要韓建威受這種罪的話，任誰也攔不住吧。

「阿國!小建呢?」

「跑出去玩了吧!」

「真是的，自己的狗也不好好照顧。」

「我有照顧啊，是它不願意受我照顧的。」

在院子里的狗屋旁，放著滿滿一盆的狗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