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琴兒的這句話引來慕君柔的犀利的目光。
「我……」在慕君柔注視下,琴兒的聲音變得微弱不確定。「夫人故意不將頭髮全部盤起,依舊保持未出嫁前的髮型,不也是在挑釁主子,不承認這樁婚事嗎?」
跪在地上的小娟不敢相信琴兒竟然連這種話也敢說出口,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
「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也不管妳們主子甘不甘心,我與他已經拜過堂,是他的妻子,也是妳們的夫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慕君柔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但聲音驟然變得冷冽。
「既然是事實,妳為何不盤發?」一道低沉陌生的男性嗓音,令慕君柔轉過頭,男子高大魁偉的英姿和剛毅威嚴的俊容,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令她有些心慌。
兩名小婢女的臉上看得出驚慌,正要開口時,男子大掌一揚,阻止她們接下去的話。
「妳們兩個下去吧!」
兩名婢女面面相覷,不知道主子剛才到底看到多少,心裡雖然感到忐忑不安,但也不得不領命離去。
慕君柔沒有阻止,因為她看得出來,眼前這名男子在王府里的輩分應該相當高,難不成他就是南澤王──嚴澤!?
「你是誰?」杏眸凝視,希望看出他的意圖。
他莞爾一笑,「過路人而已。」
「騙子!」她微啟小口,冷冷吐出兩個字。
「為什麼說我是騙子?」南澤王皺起眉頭。
「你以為這裡是哪兒?在南澤王府中若有過路人,那些侍衛不就成了擺飾品嗎?」
如果他真的是路人,她還不把他放在眼底,但從方才兩位婢女的惶恐表情看來,他的身分絕對不簡單,只是他的身分會與她猜想的一樣嗎?
她仔仔細細瞧著他,臉部線條稜線分明,下巴剛正,黝黑的肌膚看得出他並不是一般的文弱書生,當他微瞇眼眸時,一股森冷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猶如野獸看見獵物般噬血懾人。
「喔!那妳認為我是誰?」他好整以暇詢問,好奇她是否真的這麼敏銳可以察覺出他的身分。
「其實也不難猜。」她的表情很平淡,引起他的興趣。
「我洗耳恭聽。」
「南澤王。」她微啟朱唇,吐出三個字。
「沒想到妳真的猜對了,我該稱讚妳聰明嗎?」一抹黠光從眼底閃過,南澤王看得出來,就算她知道他是誰,她的表情仍沒有一絲波動,彷佛就算知道他是誰,也與她無關。
「不用了,就算是傻瓜也能輕易猜出你的身分。」她睨了他一眼,覺得眼前這名男子的話里儘是諷刺。
「妳似乎對我很不滿?」
「我有嗎?」她反問他。
南澤王那雙如野獸般的銳利黑眸,毫不客氣地將她從頭掃視到尾,彷佛要穿透她的身體直達靈魂深處。
在他的凝視下,一股彷佛全身赤裸的感覺直擊而來,令她的心跳不自覺加快,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南澤王勾起嘴角,眼神中多了一絲征服者的滿意。
「妳故意不盤發,難道不是在向我示威嗎?」他的語氣輕柔,卻毫無溫度的口氣令人不寒而慄,他故意靠近,掬起她的一綹柔細髮絲在指間玩弄著。
如此親密的舉動,令慕君柔的心跳不自覺加快,但她卻不閃不躲,因為她明白,不管她如何閃躲,都逃不出這男人的手掌心,不如以靜制動。
「我為什麼要向你示威?」
「這得問問妳有什麼不滿。」
「我沒有什麼不滿。」她實話實說。
對於目前的生活,她感到相當滿意,除了一些流言會造成些許困擾外,她覺得自己過得如魚得水。
「沒什麼不滿!?就算我這個夫婿對妳不聞不問,妳也沒有不滿嗎?」不知為何,聽到她的回答,他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怒氣,她竟然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底。
「我為什麼要不滿?對於這樁婚姻,我們都是出於無奈,既然這樣,不如各過各的生活,也省得你看到我就心煩。」
瞧瞧她多有自知之明,知道在這男人的心目中,自己的存在會令他感到如芒刺背,那麼她就認命安分一些,做個不吵不鬧的「隱形人」。
「沒想到妳還挺明理的。」他的話有些微酸。
照理來說,她不吵不鬧確實替他省了不少事,不過,這與他想要的結果卻是背道而馳。
「明理不好嗎?」慕君柔敏銳的察覺到這個男人的不悅,但依舊不為所動,冷淡的回問。
他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柔美的小臉蛋。
整體來說,她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禍水,但卻擁有自己獨特的美麗,彷佛一朵帶刺的野玫瑰,令人想要採擷,卻又怕被銳利的刺給螫傷。
「妳故意把頭髮梳成姑娘家的髮式,不是宣告眾人妳不承認妳已為人婦,這樣的行為也叫明理嗎?」他攻擊她的矛盾之處。
她嘴裡講得好聽,但實際的行動卻讓人一目了然,根本就是口是心非。
「如果南澤王這麼在乎我的頭髮,那麼等會兒我就叫下人幫我換個髮型,這樣行了吧?」她淡淡道,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做出太大的堅持,反正只是換個髮型而已。
她的讓步反而令南澤王緊皺眉頭,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她據理力爭,甚至希望她能大吵大鬧,因為相對於她的無動於衷,自己反而像個丑角般可笑。
「妳這麼快就讓步,反而讓我覺得妳心裡有鬼。」
「我有什麼鬼?」她斜睨著他,不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這得問問妳自己。」
「如果沒有證據,請別隨便誣賴人。」不想再理會他的莫名其妙,丟下這句話,慕君柔準備轉身離開,可身後的男人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讓她不禁顰眉問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她的不耐煩,令南澤王哭笑不得,多少女人渴望能得到他的青睞,而她卻是一臉厭惡的神情。
嘴角微勾,心中湧起想要欺負她的念頭。
「我不想怎樣,身為妳的夫婿,難道我想多認識一下自己的娘子也不行嗎?」他的聲音慵懶,夾帶著一絲玩味,像只狡猾的狐狸。
她才不相信他!慕君柔蹙起眉頭,一團火氣從心裡升了上來。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認識你。」她毫不留情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為什麼?」南澤王瞇起眼,她還真不給面子,不知為何她愈是冷淡,他就愈想激發出她的另一面。
「有認識的必要嗎?」清澈雙眸凝視著男人,臉上沒有任何變化。「既然這是一樁你不甘、我不願的婚事,又何必要為難自己,去認識對方?各過各的生活,互不干擾,這樣不是更好嗎?」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南澤王挑起濃眉薄唇微勾。
「為什麼?」她皺起秀眉,不懂他為什麼不願意,各過各的生活總比相看兩相厭的好。
「妳別忘了,我和妳的兄長間還有幾筆帳沒算清楚。」南澤王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深邃難測,甚至閃過一抹令人生懼的邪惡。
「你打算把所有的帳算到我頭上來?」慕君柔深吸口氣,等著他的反應。
「我沒那麼壞心。」
慕君柔一臉不相信的模樣,「如果你沒打算把帳算到我頭上,那就別再干涉我的生活?」她不相信他會沒有目的,他一定有什麼企圖才對。
「俗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們既然有緣成為夫妻,何不順應天命,好好相呢?」他漫不經心道。
「我不相信!」她下意識地往後退。
她才不相信他的甜言蜜語,就像父親一樣,表面上是個好父親、好夫婿,但背地裡卻在外面拈花惹草,甚至還把野種帶回家。
不可原諒!慕君柔的心中燃起憤怒的火花,眼裡的恨意更是清晰可見。
「妳在生什麼氣?」南澤王看得出來她的憤恨,但不解她為什麼突然發脾氣,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卻被慕君柔毫不客氣地揮開。
「別碰我!」她怒斥。
她就像只小刺蝟,豎起全身的刺,阻止任何人的靠近。
「我是妳的丈夫。」
「你可以休了我,我無所謂。」她的語氣堅決冷硬,不像是在開玩笑。
「妳這麼快就棄甲投降,一點都不像是慕君天的作風。」
「我哥的所作所為跟我毫無關係,別牽扯到我頭上來。」慕君柔目光冷冷睨向他,丟下這句話后,轉身離開。
「看來你是吃到閉門羹了。」躲在一旁偷看的原拓走到他身邊,臉上帶著嘲諷的表情,惹得南澤王狠瞪了他一眼。
「看戲的時候,最好把嘴巴閉緊一點。」陰冷的語氣代表警告。
「你放心,我不僅會閉上嘴,還會合上眼,把你吃鱉的樣子當作沒看見,絕對不會大肆宣揚。」任誰都聽得出他的口是心非,他不但會把事情流傳出去,甚至還會廣為宣傳。
「北原王,你若想找死,可以跟我說一聲。」南澤王皮笑肉不笑道,聽得出他相當不滿。
「我只是開開玩笑,何必這麼認真呢?」原拓見他發火,立刻見風轉舵道:「你怎麼看這女人?」
他很明白什麼叫適可而止,他不希望在這節骨眼與南澤王吵翻,尤其是腹背受敵的時候。
「她比我想的還高傲。」
「她姓慕,個性當然高傲。」北原王丟給他一個「你不是在說廢話」的眼神,以慕君天那種討人厭的個性,他的妹妹想必也不會太好搞定,更何況是女流之輩,任性、驕縱及無理取鬧是可以預期的。
「我所謂的高傲不是那意思……」南澤王輕蹙眉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像一朵荊棘之花,全身都長滿刺,不讓任何人靠近,帶著幾分孤傲,卻又有種讓人……憐惜的感覺!?想到這,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真是見鬼了!他的腦中為什麼會閃過「憐惜」兩個字,這樣的念頭讓他感到不可思議,回過神時,看到原拓意味深長的眼眸凝視他。
「南澤王在想些什麼呢?」他的一舉一動全落在原拓眼裡,玩味十足。
「不關你的事。」他與慕君柔一樣,二話不說甩頭就走。
這對夫妻的個性還真像!
北原王噙著笑容,心想皇上這次又想玩什麼把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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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澤王不喜歡事情完全脫離他掌控的感覺,而且脫離他掌控的對象,還是他的新婚妻子──慕君柔!
他不懂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以為皇上將她許配給他,勢必是挾帶著什麼目的,可是經過幾天的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敎人困惑。
從早到晚,她的生活很規律,一早醒來用過早膳之後,就到庭院散散步,之後開始看書或是彈琴。
如果累了,她就直接坐在椅子上發獃。
沒有焦距的眼神凝視著前方,心魂不知飛到何方,彷佛……她是在思念某人嗎?
思及此,南澤王的長眸微瞇,有種莫名其妙的酸味湧上心頭。
她是不是在想別的男人!?眉頭狠狠一皺,有種相當不是滋味的感覺,自己的女人在想別的男人,等於是綠雲罩頂。
南澤王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陽光,碩大身影籠罩著,他由上往下俯瞰著她茫然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然後豎起身上的芒刺。
「走開,你擋住我的陽光了。」
南澤王臉色一沉,沒想到自己竟然比陽光還不如。「妳坐在這裡發獃,是在浪費生命。」他丟下一句充滿譴責的話。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她抬起冰冷眼眸淡淡掃向他,對他警戒又疏離。
「妳是我的娘子,怎會與我沒有關係?」他期望她露出她的真面目,這樣他才能知道她與皇上及慕君天之間,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她冷冷下了這個結論,話一說完,起身轉頭離開,但手腕卻猛然被一隻黝黑大掌扣住。
「我話還沒說完。」
「放開!」她低斥,「你把我捉疼了!」
慕君柔秀眉緊蹙,臉上充滿氣惱,這個男人到底是無心,還是刻意?她的手腕正隱隱作痛著。
「要我放開可以,只要妳別再和我說不到二句話就甩頭走人。」他的手依舊緊緊扣住她的手腕,但力道放緩許多。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她反問他,心平氣和。
她對眼前這名男子沒有任何的好感,一方面是她不想加入他與自己兄長間的戰爭,二方面是她根本就不相信男人,自然也包括他在內。
就算他是自己的夫婿又如何?講難聽一點,她和他根本是認識沒幾天的陌生人,如果不是皇上的一道旨令,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成為夫妻,甚至這一生都不會知道有對方的存在。
「再怎麼說妳是我的娘子,出嫁從夫,難道妳的父母沒教過妳嗎?」
聞言,慕君柔突然翻臉。「不要談到我的父母。」俏臉一沉,渾身散發出森冷氣息。
「為什麼?」南澤王注意到她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你有什麼話就快點說,別耽誤我的時間。」她避重就輕的態度,反而令南澤王更加起疑。
為什麼談起她的父母,她的臉色就變得如此難看?一抹陰霾佔據清靈雙眸,一雙小拳頭緊握,像在壓抑著隨時會崩解的情緒。
「我決定了。」他瞇起眼,突然道。
「決定什麼?」看到他露出玩味的笑容,心頭忽地湧上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好好認識我的娘子。」他宣布答案。
「你說什麼!?」慕君柔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竟然叫她娘子!?他不是不承認她的身分嗎?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呢?
「既然我們已經成親,當然要好好相處。」男人噙著一抹詭譎笑意,睇睨著臉色青白的她。
眼前這個被他視之為麻煩的娘子,總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小女人面前屢屢挫敗。現在他決定不再「姑息」她,要主動出擊,他就不信,她還能隱藏多久。
如果有什麼目的或企圖,終有一天,她會露出馬腳。
「我拒絕!」她深吸一口氣,斷然回絕。
「為什麼拒絕?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他刻意強調夫妻兩個字,心頭突破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之前他恨不得甩開她,現在竟要以夫妻相稱,真是風水輪流轉,瞧她顰眉蹙額的模樣,除了有一種快感外,還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我和你根本不是夫妻。」她說得斬釘截鐵。
「我們已經拜堂成親。」他不甘示弱的反駁。
「我說過,你可以休了我。」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拒絕!」這次換他斷然回絕。
「理由。」他突如其來的改變令慕君柔困惑,目光坦率直視著他。「你明明心有不甘,為什麼要勉強自己,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我只是改變心意而已。」面對她,他第一次有了佔上風的感覺。
改變心意?這種鬼話只能騙三歲小孩。
「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快就改變心意,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麼?」她實在不想生活在爾虞我詐之中。
「娘子,妳想太多了。」他避重就輕。
「別喊我娘子,我不是你的娘子。」他的這一聲娘子讓慕君柔不寒而慄,眉頭緊鎖。
「要不然我該如何稱呼娘子?」他又喊了一遍。
瞧他喊得多親熱,不知情的人肯定會認為,他是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
「你可以叫我慕姑娘。」她提出建議。
「這樣太生疏了。」他無法接受。
「我一點都不覺得。」他能隨口喊出「娘子」這個稱謂,才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男人果然只會花言巧語,一點都不值得信任。
「再怎麼說我們都已拜堂成親,叫公子、姑娘會不會太矯情?」
「那是你的感覺。」她一點都不覺得。「況且,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我的夫婿。」
面對她的直言不諱,南澤王的俊容罩上一層寒霜。
「妳是我用八人大轎迎回來的妻子,在世人們的眼中,妳就是我的娘子。」他毫不留情打擊回去,表情帶著一絲嘲弄。
慕君柔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確實句句屬實。
「你可以……」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休妻也要有個理由,要不然妳的兄長及皇上絕對會趁機打壓我,替妳主持公道,除非……」他的眼神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除非什麼?」她下意識倒退,避開他犀利的目光。
「妳願意承擔七出的罪名。」南澤王說得雲淡風輕,但慕君柔卻聽得臉色一陣發白。
任誰都知道,七出之罪包括:一為無子,二為淫佚,三為不事舅姑,四為口舌,五為盜竊,六為妒忌,七為惡疾,不管是用哪一項都足以令她身敗名裂。
貝齒緊緊咬著紅唇,眼兒似乎有火光在跳躍,像恨不得將眼前的男人千刀萬剮。
「妳不願意?」南澤王嘴角微勾起來。
「我拒絕!」她板著小臉拒絕。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休妻的理由。」他聳聳肩,眼中閃過一抹黠光。
慕君柔有些苦惱,秀眉微蹙,看著南澤王大搖大擺的走到她面前,手指挑起她的下顎。「我們好好相處吧,娘子。」
「我說了,別叫我娘子!」惡狠狠地目光瞪過去。
「不然……叫妳柔兒。」柔兒兩個字特別的溫柔。
慕君柔的表情更難看了。「別叫我柔兒。」
「不準叫妳柔兒,也不準叫妳娘子,那我究竟該怎麼稱呼妳呢?」
「穆姑娘。」她堅持。
「就叫妳柔兒吧!」南澤王聽而不聞。
慕君柔眉心揪結,不自覺地嘟起小嘴,以示抗議。
「妳可以叫我夫君。」
慕君柔轉過頭,也故意當作沒聽見。
她不可能叫他夫君,因為她從沒把他當作自己的夫婿,更不可能叫出口。
「要不然……叫我澤哥哥也可以。」
南澤王的促狹,令慕君柔為之氣結,二話不說,再度調頭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