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凌晨兩點,楓堤的社長室中仍隱透微弱的燈光。一個黑影推開虛掩的室門,輕盈地閃人其內。
楓岸淳正趴在辦公桌上一動不動,很顯然,他早已敵不過襲涌而上的倦意,深入夢鄉。
他束起的長發此刻灑於桌沿;他的臉頰深埋於打折的臂彎;他修長的手指仍緊握著筆端,隨著手腕的姿勢一起軟擱於稿紙之上。也許是極度疲怠的緣故,他甚至未來得及摘下眼鏡,便伏首酣然而睡,只有桌旁透明茶杯中的菊花依舊在水中優雅地伸展舞姿。
黑影在門旁略微地停頓一下,然後迅速地竄至楓岸淳身後,與牆壁上的黑色投影溶為一體。冷冷地俯視楓岸淳的側面,他靜靜貼於牆壁,如雕塑般靜止了十分鐘。
楓岸淳不動,呼吸均勻。黑影開始行動。
他躡手躡腳地前移,昏暗燈光的余暈映在他的臉上,他整個人從頭至腳被黑布蒙裹,只有露出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他再謹慎地看一眼楓岸淳的狀態,然後才放心地將注意力轉移至手頭的工作——夜深潛入的真正目的。
他利落地拉開辦公桌左側第三排的抽屜,彷彿早知曉裡面存放的物品:厚厚稿紙。他將它們拿出,塞進身後的隱袋,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甚至未超過一分鐘。
任務達成,撤離!就在他快閃出門口時,他突然頓住了,轉過身,目光停留在辦公桌上。
致命的貪念讓他折回。當他的手無聲伸向楓岸淳手下的惟一倖存的稿紙時,熟睡著的楓岸淳突然動了!
楓岸淳的左拳迅猛且準確無誤地攻向黑衣人的胸口。閃電般的動作令黑衣人措手不及,來不及閃避地飛撞上身後的儲物箱,劇烈的疼痛讓他彎下腰。
椅子里的楓岸淳慢慢地站起身。此刻,他不再優雅,不再快樂!他仍是那麼英俊,但漂亮的臉上清晰地浮現起厭惡,以及——厭惡背後殘酷的嗜血光芒。
此刻的他已不再是楓堤才華橫溢的社長。他像把銳利的劍,可以毫不猶豫地刺穿任何人的身體。
他手指支撐桌面,輕輕一躍,修長的身體己站立在黑衣人的面前。他冷冷地望著對方,眼中毫無睡意。
黑衣人驚恐地捂住胸口,整個人開始劇烈顫抖,他明白自己落入了一個事先設好的陷阱。楓岸淳的陷阱。
他大口地喘息著,身體的疼痛已讓蒙面的黑布滲出濕意。
他痛苦地閉一閉眼,無法忍受楓岸淳盯視他的殘酷光芒。楓岸淳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幹脆褪下他的面具?他還想玩什麼遊戲?他逃不了了!他知道!落人楓岸淳手中的人至今還沒有一個能完整無缺地離開。
楓岸淳捏住他的手腕。他等待死亡的降臨。
然而楓岸淳什麼也未做。他靜止地盯著他的眼睛。
「轉告『他』,別再豈圖破壞。我想要的,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楓岸淳突然幽幽地開口。
楓岸淳鬆開手勁的瞬間,黑衣人立刻奪門而逃,速度之快,令人難以想象。
但——楓岸淳卻在他奔出的前一刻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驚,勉強回首,看到楓岸淳嘴角劃出的嗜血笑容。這一刻,他原本滿懷希望的心再次沉落谷底。
楓岸淳低沉幽然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府傳來:「你知道我的規矩。」捏住他手腕的力道瞬間凝聚。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響徹夜空。
「滾!」楓岸淳仿似扔掉一樣噁心的垃圾般將他扔出辦公室。在合上門板的同時,他幽然的聲音傳出,裡面夾雜著令人痛徹心扉的蒼涼味道,「別豈圖引發我的本性。當我失控時,你就再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黑衣人掙扎著爬起,怨恨地瞪一眼透出玻璃的人影,然後奔入夜色。
※※※
藍盈月踉蹌地衝進鐵柵,用力扯下蒙面黑布,嘔出一口鮮血后,便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
當她悠悠轉醒時,感覺自己已身躺柔軟的羽棉之上,有一雙纖致修長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撕開她的衣服。藍盈月忍著痛扭過頭,迎上跪於床邊的她。
「沒事了!」她淡淡地輕撫過藍盈月的額角,撫去她仍持有的內心恐懼。
月光透過窗檯灑在她的身後,映出她妖媚的絕美容貌,映出她展露於半敞和服之外的雪白肌膚,映出她微笑著的卻又毫無笑意的表情,映出她整個不快樂的內心。
藍盈月靜靜凝望她,彷彿朝拜神聖的天使一般。
「稿子呢?」藍盈月一開口,便會扯動胸前的傷口。
好痛!
「燒了!」她全神貫注於她胸前的傷口,手指隨著眸光的順移而滑動。
「對不起!我沒能使到力!」藍盈月眼中浮升霧氣,「我愚蠢地跳進了他設好的陷阱。」
「不!老爺會高興的!」她的目光移過藍盈月的胸口,不帶任何感情地往下查看,「從你的傷勢看來,楓岸少爺的判斷力及靈敏度全未退步。」
藍盈月咬緊唇,輕顫著,憂怨的眼光停在她的臉上。她處理她傷口的表情為何如此溫柔?在她記憶中,她只有思念他時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老爺與楓岸少爺之間有三年的約定,是嗎?」藍盈月哽著聲音,「我聽說,老爺放任少爺追求他所喜歡的戲劇,但只有三年的時限!如若在三年內成功,老爺便不再約束他,否則楓岸少爺就必須放棄他的喜好,回日本接手社團,首領森川!所以這一次楓岸才孤注一擲,而我們卻必須設法破壞,對不對?」
「盈月,你問得太多!」她沉下表情。
「啊——」藍盈月突然凄叫。
她下移的動作碰觸到了她的手腕,撕心烈肺的痛楚幾乎麻痹了神經。汗水隨著額角下滑。藍盈月緊握住她的手,但她的眼光卻只停在受傷的手腕之上。
「他竟然沒有折斷你的手腕?」她幽幽地問,聲音里存著與楓岸淳相似的蒼涼。
藍盈月注意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心臟開始絞痛。她突然躍起,不顧胸口的窒息感,緊緊地抱住她的身體。淚水滑落臉頰,隨著她的頸項沾濕她的皮膚。
「我不懂!為什麼你甘願為他受罪?你讓他恨你,讓他拋棄你,你到底想得到什麼?」藍盈月吻著她的皮膚,感覺直透心靈的冷意。
「你不會懂!」她無動無衷地拉開她,撕下身旁的布條包紮她的傷口。
藍盈月當然不會懂!她與他的關係,從始至終,她只是他的一個玩具,不具任何意義。
包紮完畢,她溫柔地俯身親吻她的手腕。藍盈月激動地抽出,大叫:「不!我不要充當他的影子!你從日本來海島一個星期以來,總是這樣!看著我時,就彷彿看見了他!你不喜歡我,又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睡吧!」她站起身,清柔的月光和著她的嘆息聲。
「你以前是這樣為他包紮的嗎?說『睡』時,可否抱著他的身體?你之所以對我這麼好,是否因為我能接近他,所以身上會帶有他的氣息?」藍盈月舉起傷腕,自嘲,「因為是他弄傷的,所以才讓你覺得格外親切?親吻它時,是否能聞到他的嗜血味道?」
她不答,只俯下身,觸摸藍盈月的長發。她笑著,卻似戴了張面具般的假,「你說的——都不對!」然後,她轉身離開。
當她緩緩扣上門板時,裡面傳來重重的撞擊聲。
「我知道!我說的都對!你騙不了我!」藍盈月痛哭。
她靜靜地靠在門外,淚水一滴一滴親吻上和服里的皮膚。配著夜色的寒意,很冷!
※※※
凌羽得意地拍拍手中的蛋糕盒,整整衣領,深吸一口氣,跨入聖博大門。
咳咳!首先申明,她此行的目的可是專程答謝杜霆鈞的哦!瞧,人家又替她墊付修車費用,又替她墊支媽媽的住院費用,再怎麼不懂人情世故的她,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對不對?反正,她虧欠杜霆鈞的遠遠不止金錢那麼簡單啦!所以,今天她特意向楓岸淳告了假,乘公車去海島最具盛名的蛋糕房買了蛋糕來慰勞杜大經理。這樣子夠有誠意了吧?當然,咳咳咳!反正一樣跑一趟嘛,那就再順便打聽一下劇務費的進展問題嘍。
咳咳!鄭重申明,是順便的噢。所以,絕不會影響她此來的誠意啦。
按下電梯按鈕,凌羽的心情快要乘風飛上天空遨翔。
身旁與她一同等電梯的是兩位公司女職員。因為她們身著同樣的制服。兩位女職員毫無顧慮地交頭接耳,當跨人電梯時,還大笑出聲。凌羽有些委屈,她並不是喜歡聽八卦的女生,但兩位「耳語」者未免也太肆無忌憚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一位似乎仍不敢相信。
「當然!這個消息可是曹踴玉告訴我的呢!她不是一直暗戀杜經理嗎?如果不是真的,怎麼可能把她氣成這樣?還直說看錯了人,白白放棄了韓特助這麼好的金龜婿呢。」另一位立刻拍著胸膛保證。
杜經理?凌羽好奇地望望兩位女生,難道她們口中的杜經理是杜霆鈞?
「真讓人大跌眼鏡耶?沒想到杜經理竟然有這種嗜好。」懷疑者相信了謠言,捂著嘴低笑,「好噁心噢。」
「就是說嘛,我也嚇了一跳呢。難怪他對每個女生都溫溫柔柔的,原來……」答者做出一個顫抖的表情,對凌羽這個專業人士而言,簡直太造作了,「呀!虧人家還那麼喜歡他呢。」
「對啊,對啊,以後一定記得少跟他接觸,會得艾滋啦。」兩個女人笑成一團。
喂喂!是不是太過分了呀?竟然扯上艾滋的問題?凌羽正想拉住兩個八婆問清楚,電梯門開了又關,開上六樓。凌羽納悶著,電梯「叮」的一聲開啟。
一跨出七樓,就見又一群八卦女包圍於財務經理室的門外,秦簡的秘書台前。
「哇哇哇!曹踴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杜經理真干那種事啊?」一個時髦女問道。
「你……你們怎麼可以亂……哎呀!」居於孤島的秦簡剛想打SOS求救信號,就被周圍肆虐的「口水」淹沒。
「這可是我大哥親眼看到的呢,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曹踴玉氣憤地拍桌子,彷彿別人的質疑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那可未必噢。」終於站出一位伸張正義的女子,「公司里每個人都知道曹副經理恨杜經理年輕有為,擠掉了他的經理職位嘛,如果想編造謊言來中傷杜經理,也不足為奇啊。」
「亂講!我大哥是那種人嗎?」曹踴玉快要發火了,「那天在酒吧,我大哥明明看見杜霆鈞在廁所門口抱著送酒的男侍者親熱,鐵證如山,我大哥的腦細胞可沒這麼好使,連這麼噁心的事都瞎編得出來。」
哐當!觀戰了半晌的凌羽幾乎沒有摔倒。
酒吧?廁所?男侍者?親熱?難道——難道她們說的是……
「嘿嘿!再沒有疑問了吧?」曹踴玉得意地看一眼噤聲的眾家姐妹,「要知道,我可是強忍著受傷的心,挺身而出來維護姐妹你們的。否則,還不知道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呢。」
那邊仍在持續聒噪,而這邊的凌羽臉上已是烏雲密布,兩拳緊握得骨骼作響。哇!受不了了!
「你膽敢誹滂我!」撥開人群,凌羽直接提起禍源的衣領,陰沉的臉色嚇得曹踴玉尖叫。
「你你你……」曹踴玉結巴道。「你是誰?」
敵對的戰火還來不及蔓延,身後一道冷酷的聲音阻斷了一切勢頭。
「你們幹什麼?」
真奇怪。這道冷酷的聲音極像清除劑,所到之處,臟物統統消滅。只見「刷」的一聲,凌羽只不過眨眼睛的時刻,那些八卦女人突然全部、完整地消失乾淨了。若非空氣中還流動著香水的殘餘味道,凌羽恐怕還真會以為自己得了幻想症呢。哇塞!未免太神速了吧?
而此刻,居於孤島的秦簡終於被解救。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趴在桌上補充新鮮空氣。黑影空罩頭頂,抬頭望見一雙漆黑的眼睛,秦簡立刻嚇得倒抽一口氣。
「上班時間聚眾聊天,你膽子倒不小。是不是嫌工作太穩定,想換個環境?」韓旌俯視著她的怯弱,毫不留情,「警告你,不許再暈倒!否則立刻炒你魷魚!還有,她是誰?」
手指指向一旁拎著蛋糕,仍保持握曹踴玉衣領動作的凌羽。秦簡順著他的方向望去,才發現凌羽的存在,她立刻倒抽兩口氣。
「你你你……」天咽!難怪她的霉運又來了。
「竟然隨意放外人進入財務部!」韓旌下結論,「秦簡!這次——你完蛋了!不許哭!再哭炒你魷魚!」
一個越是淚眼汪汪,一個便越是冷酷無情。
「韓旌!再這樣下去,我看,我真的得換個秘書了。」從辦公室出來的杜霆鈞見到這一幕,無奈地嘆氣,「咦?凌羽?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站著不進來呢?」
當他的眸光移到傻愣著的凌羽時,表情有驚訝的成分,不過也變得更溫柔了。
「這是什麼?」見她不答,他走近她,察覺她手中的盒子,「蛋糕?你買來給我的嗎?」
很好!杜霆鈞走人了她的勢力範圍,讓她僵持著的動作有了延續的對象。伸張關節,抓住杜霆鈞的衣領拖近臉前。杜霆鈞一呆怔,眼光正聚焦於她的紅唇。
「你!」凌羽噴火,「到底知不知道有人在你的背後講是非?」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蜚言,不奇怪啊!」杜霆鈞忍不住吞口口水,她的紅唇像火,讓他有些莫名的燥熱。
「可若蜚言演變為誹謗的話,就成了中傷。」
「中傷?」杜霆鈞不以為意地聳肩,「會不會形容得太嚴重了?」
據他所知,公司中所流傳著的蜚言也不過是假象中的他與曹踴玉「花邊」新聞而已,難道她在意?
「嚴重?當然嚴重嘍!」凌羽喘氣,他怎麼還能保持得了鎮定?好脾氣也得對人對事啊!「他們竟然誣衊你——你在酒吧里的廁所門口抱著男生調情。」一口氣說完,臉頰下意識地刷紅。
「啊?」杜霆鈞愣住,消化完凌羽的句意,再思考一下才了悟。他半啟著嘴,進了半天,吐出一個字:「喔!」
「喔?」凌羽瞪大眼,這就是他所給她的回應?「喔——是什麼意思?」
「喔就是正常的意思!」杜霆鈞托起她的下巴,審視她中性的漂亮臉龐,「我覺得,他們的錯認算在情理之中哪。」他也曾錯認過,不是嗎?凌羽的「雙重身份」。
「情理之中?喂!你有沒有搞錯?你抱的分明是我!我耶!地地道道的女生!看清楚沒有?」凌羽的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他是什麼邏輯!被人誤認為同性戀居然還自覺正常?他是不是真的如他們所說——有某種特殊嗜好?正想辯理,突然發現他的表情相當可疑!終於——「喂!你在笑?」
終於看出他表情可疑的原因了——杜霆鈞想笑卻努力不讓臉皮有所牽動,所以,成了肉笑皮不笑。
「可是——你留著短髮,你穿著侍者的服裝,你身材修長。」杜霆鈞忍不住彎下腰,「你本就不像個女孩子,被誤認性別也不該全部歸罪於他人吧?」
「什麼?我不像女孩?這麼說來,如我這類人,會被誤認性別還是理所當然的嘍?」他在嘲笑她?凌羽差點沒一拳揮上他的鼻子。以前或者她會對此類評論不屑一顧,但不知為什麼,從他口中聽來卻成了一項重大打擊。他取笑她!「那你告訴我,要怎樣才像女孩子?是不是像那天膩在你身上的女人一樣,有妖媚的臉,惹火的身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嗅……對了,最重要的,能隨時引起你的性慾!對不對?」
一陣狂轟亂炸,聽得杜霆鈞幾乎沒噴鼻血。天!她居然懂得這些?性慾——他即便想有反應,此刻也被身旁兩雙探照燈似的目光給硬生生地壓滅了。這次韓旌與秦簡倒是相當配合,都不出聲,屏住呼吸觀看免費電影。
「凌羽!別再說了,你不明白……」杜霆鈞閉著眼,在心裡慘叫,她正用她特有的方式折磨他。
「不明白什麼?因為我不像女孩?」凌羽氣得拎起他的西裝領口搖晃。他怎麼可以對她擺出一副意興闌珊的表情?她有那麼糟嗎?推他靠上牆,冷冷地逼近他,「你要的惹火女郎滿大街都是,也許只要你拋出一個眼神,公司里便會有一大群女人自動投懷送抱。至於我,很有自知之明,最好躲開,越遠越好,免得讓你缺了興緻。」
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衝下樓梯,臨走時還不忘照顧一下他的鼻端。杜霆鈞忍著痛楚欲追趕,卻被身後終於按耐不住好奇的韓旌一把抓回。
「秦簡,給杜經理泡上一杯上好龍井。」他不由分說地拉他進辦公室,「來吧!今天我有很充裕的時間,更有絕佳的心情可以陪你聊聊天。」
「哎!我需要嗎?」杜霆鈞掙扎。
「需要!」門很果斷地關上,就如韓旌的性格一樣。
※※※
「唉——」當凌羽轉換到第十五個姿勢,嘆第十五口氣時,楓岸淳逐漸僵持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地一扭,硬生生地折斷了筆桿。
「小姐!你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說出來,我與你分擔,可好?」楓岸淳抬起頭,努力維持臉部一定程度的友好表情。他咬著牙,笑得像剛被誰砍了一刀似的。
「楓岸,你覺得——我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凌羽捂著臉頰問。
楓岸淳的表情立刻像又被重砍了一刀。凌大小姐清晨五點逼他坐在書桌前潤稿的目的就為了問這樣愚蠢又愚蠢的問題?他俯過身體,暖昧地掠過凌羽額前的短髮。
「脫衣服!我不介意免費替你驗證一下。」他奸笑。
開山大掌立刻劈上他的臉面,楓岸淳順勢倒回椅子。
「別『非禮』我!」凌羽在鼻子里哼氣,「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咧。」
「是嗎?」楓岸淳用指尖支撐臉頰,「杜霆鈞呢?若換由他來驗證,你會不會介意?」
凌羽的臉色立刻烏雲密布,有火山噴發前的徵兆。
「他還需要驗證嗎?他的心裡早就有了定論——我不是女孩!」
拜託!是「是」還是「像」?楓岸淳忍不住翻白眼。
「竟有人會誤認我的性別耶!你說離不離譜?」提起來仍是滿肚子氣,「更可恨的是,他居然敢解釋說什麼情理之中。氣死我了啦!楓岸,難道我真那麼差勁嗎?」
「談不上差勁二字!中性是你的特色。否則你也不會反串角色那麼成功,不是嗎?」楓岸淳抿著唇笑。
「可是,他——」凌羽仍想爭辯。
楓岸淳打斷她:「並非第一次有人錯認你的性別。」他單刀直入,「凌羽!為什麼這一次你會如此介意?」
凌羽怔忡,想了半晌后懊惱地趴回桌子,「我只是不想成為他的玩笑。他抱我,卻可以無所謂我的性別,這讓我很不舒服!我不要!」
「那你想怎樣?」楓岸淳挑眉。
「『恢復』性別!用事實讓他後悔。」凌羽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設想,「我要他收回對我的取笑。?
楓岸淳彎下腰,猛烈咳嗽。
「我是認真的,好不好?你的屬下在外被人欺負,你能坐視不理嗎?」凌羽抓起他,可憐兮兮地求助,「楓岸,幫幫我!」
楓岸淳再用力咳兩聲,咳去喉間忍不住散出的笑意。幫?若非他暗中「幫忙」,她哪來今天的「醒悟」?
「從飾演女角開始,怎樣?」他抬頭,閃爍的鏡片掩去了他的眸光,「新劇本的女角。」
「什麼?」凌羽吃一驚,退回座位,「那盈月怎麼辦?你想開除她?」
「玩笑!楓岸淳從不主動放棄人才。」他在她眼前晃動手指,「你可以先從學習開始,學著藍盈月的舉止神態,演習劇本,如何?我可以私下幫你特訓。」
「真的?」凌羽興奮地點頭,「不錯的主意耶!好好!就這麼決定!」
「你們決定什麼?」話音剛落,身後出現纖細的人影。藍盈月扶著門框而立。
「我們——」
「凌羽想恢復女生性別。」楓岸淳打斷凌羽的話,收斂眼神,唇邊展露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正在聯絡全海島最好的變性科醫師給她。」
當!不明飛行物成功讓楓岸淳閉嘴。
「盈月,別理他。社長因日夜趕稿,過度操勞,腦袋暫時出現問題。」凌羽拉她的手,「我想改變一下外形。嗯,稍稍女孩子氣些,就像你那樣。給點意見,好不好?」
「好啊!」藍盈月笑得有些勉強。
「盈月,你的臉色看來似乎有點蒼白。不要為了新劇本的事而弄壞了身體,明白嗎?」楓岸淳看著藍盈月刷白的臉色,笑得意味深長。
「知——知道!」藍盈月避開他的眼光,身子不由自主地開始輕顫,胸口的傷又在隱隱作痛了,「凌羽,那我們先從選衣服開始好了。去商場,好嗎?」
她下意識地想逃。在楓岸淳的氣息範圍內,那一夜無形的殘酷嗜血又會引發內心的恐懼。楓岸淳不屑揭開她的面紗,但他清楚她的身份。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可——她錯了!仍是「她」比較了解他,是嗎?他們之間,她是耗盡生命也無法穿插進去的。
「盈月!」楓岸淳幽然的聲音仍在天外,「通知全體社員,從下個星期開始,進入新劇本的綵排階段。我希望每個人都聚集精神,全力以赴。」
「是!」藍盈月輕顫。
要開始了!而「她」,又希望誰妥協、誰放棄呢?
※※※
杜霆鈞站在楓堤門外,第二次仰望藍色底蘊的招牌。暮色中,藍色變得沉韻,而心境也隨之憂鬱起來。
下了班,推卻去所有編外的纏身公事,駕車來到楓堤。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或該做什麼,他只知道,他必須來。來見一見凌羽,也慰一慰自己的渴求——見到她爽朗笑容的渴求。
他似乎從未主動約過她,而期待凌羽的意外出現,已成了生活中趣味的一部分。他從未擔心過她會消失。因為他手中捏著她的弱點。聖博與楓堤的關係,變相地聯繫著他與她的關係。他可以要挾她。他可以為錢而「接近」她,這一觀點似乎不知不覺中成了一種習慣。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習慣是會蒙蔽人心的。
她已整整一星期末露過面了。他開始擔心她的安全,更開始煩躁,開始無心工作,甚至扯不出他招牌式的溫柔笑容。就如第一次初見舞台上的「他」二樣。但如今,煩躁中更夾雜了些別的東西。
像是……想念!一種嵌於自身的不安。
已經六點二十分,楓堤仍燈火通明。她會在嗎?而他站立在她面前時,又該怎樣起頭?從解釋那一天她生氣的事開始嗎?誤認性別的事,他是真的以為她不會在意。笑——也算是無心之過呢。
「對不起,你不能進去。」他還未真正跨人楓堤時,便有一個女孩過來阻止。隔著裡面那道門的縫隙,他能隱約聽到傳出的歌聲。這讓他的心備受牽制,凌羽臨立舞台的耀眼似乎隔著虛幻的空間躍入他的腦中。
是她在唱嗎?不通音律的他,早已忘記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所旋吟的聲音。
「我找人。」杜霆鈞急急地為自己申辯。
「是社員嗎?」她謹慎地看他。
「凌羽!」杜霆鈞吐出兩個字。似乎,連名字也變得格外親切。
「是嗎?」女孩仍是半信半疑,「但她現在正在排練劇目,不方便見你,所以請你出去等她,好嗎?社長不喜歡有人打擾。不過,排演結束的時間不確定,要不然你留下聯繫方式,等凌羽排演完后……」
「我在外面等她。」杜霆鈞阻斷女孩的好意,退出。
開始新劇目的排演了嗎?可他許諾的劇務費直到現在仍未有著落。晨會上,他據理力爭,但曹踴權總是搬出大堆理由攔截他的去路。有杜夫人的鎮山旨意,曹踴權理所當然耀武揚威。但杜霆鈞從一開始便堅持從底層做起,如果現在啟動真實身份壓人,恐怕是不道德的。
他為難了!以前的堅持反倒將他逼入了死角。
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他面前停止。杜霆鈞下意識地抬眼望去。這一眼,幾乎奪去了他的呼吸。
她是誰?亭亭立於夕陽中,委婉且欲放的矜持。鵝黃色的連衣裙貼合出身體的曲線,與夕陽交輝,使白皙的皮膚浮升出一層薄薄的金黃色光暈;她半垂眼瞼,高貴地隔於世事之外,仿若只現身人間一瞬的女神。
強烈的熟悉感牽引杜霆鈞靠近她,「凌羽?」是她嗎?不能置信!他輕輕呼喚,怕真是虛幻,稍稍觸碰便會散化成點點星芒。
「嗯!」她輕輕吐息,一手溫柔地搭上他的肩膀,輕聲細語加深了空氣的濃稠度。
詭異!杜霆鈞立刻在心中下定論。相同的容貌,卻有著南轅北轍的性子。她不在意那天的事了?也不生氣了嗎?怎麼可能?難道,一星期的消失,別有原因?略沉思一秒,杜霆鈞展露瞭然的笑容。
「我漂亮嗎?」凌羽貼進他,修長的手指悄悄爬上他的衣服,並沿著領口向上游移。
「漂亮!」杜霆鈞柔柔地扯出一個笑容。他暫且處於被動,想看她到底玩什麼把戲,眼光卻不由再次瞟向她的整體。不可否認,今天她真的好美。
「喜歡這樣子的我嗎?」凌羽微微扯動一下唇角,半露皓齒,雙手環過他的頸項,整個人貼上他的身體,附在他耳邊嬌語。
柔若幽蘭的呼吸吐納在耳畔,惹得杜霆鈞心池蕩漾。明知是個陷阱,仍在她難得的「嬌媚」中失了心神。
「凌羽,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他不由地擁抱住她的身軀,聲音深沉沙啞。
「你說呢?」眨眨眼,手指已撫上他的臉頰,指尖沿著他唇的稜角遊走,「我可是正在努力扮演你所謂的『女生』形象哪,希望您能滿意噢。」
天!這女人,非得撩撥出他的本性才肯擺手不成?杜霆鈞不自覺地呻吟一聲,俯身欲吻她的唇,近到咫尺間,凌羽出其不意地用手推開他。杜霆鈞一個踉蹌,差點跌於地上的當口,凌羽已在兩步之外冷冷看他。瞬間,她又回複本性,臉上的表情清楚地寫明——她,確實仍在生氣,只有暮色中的美麗依然嘆為觀止。
「哼!杜經理?你的自制力未免也太差了吧。」凌羽得意地大笑,只稍稍耍些手段就能輕易地讓他臣服。哈!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瞧不起她,「我這個不像女孩的女孩也能讓你失控嗎?」拉著裙擺微微欠身,像極了演完整場戲后的謝幕動作,「小女子榮幸之至。」
這就是她的目的?用事實反駁他的定論最有效。也難怪她會得意,無疑,她成功了。他深吸兩口氣,以平伏他奔涌的心潮。
好!恢復正常,他站起來朝她走去。
「你……你要做什麼?」凌羽警覺地後退。從紊亂到平靜到深沉,一步步走來,他是否在冷靜過後又想到什麼法子回報她?
「不想吃飯嗎?我餓了!」他抓住她欲跑的身體,塞進車子。現在才來害怕,是不是太晚了?
※※※
一路上,杜霆鈞沉默著不出聲,凌羽也不敢開口,直到悶著吃完晚餐侍者撇下盤子,凌羽忍不住打破僵局。
「我警告你噢,你沒理由生氣。我只是正當自衛而已。」凌羽嘴硬地先發制人。不聲不響算什麼意思?
「要吃甜點嗎?」杜霆鈞錯開她的話題。有時,沉默是很利的武器,讓自身在無形中變得複雜的同時,也讓猜測你的人亂了陣腳。
「你到底……」。
「冰淇淋怎樣?」小女生一定會鍾愛這類兒童食品。尤其像這種玩報復遊戲的女孩。杜霆鈞自下定論招來侍者,「一份香草冰淇淋。」
「喂!」凌羽叫住轉身的侍者,「兩——兩份!冰淇淋要兩個人吃才有意思。」
「啊?」杜霆鈞吃一驚。好大一個難題。在孩提時代他也未沾過冰淇淋之類的甜點,而他一向認為,這種食物是女孩們的專利。用精緻的小銀匙挖冰淇淋?難以想象的畫面。若被媽媽看到,非笑死不可。幸好!目前她仍身在國外。
兩客冰淇淋呈上桌。凌羽的是一份香草,他的則是一份巧克力。沒有吃的慾望,只想看她一匙一匙吃的快樂模樣。
底部有冰塊碎末鎮著,短時間內溶化不了。其實,冰淇淋用再精緻、豪華的溶器盛裝,它仍只是孩子們熱衷的甜食,這不過是餐廳經營的手段之一而已。就如她,擁有天生貴族氣質的外表,內心卻百分百是個再天真不過的孩子。否則,怎麼可能為了他的玩笑話而認真動了怒氣,報復他的方式還……
他確定,凌羽腦中的報復只是個純概念。她不會知道她的舉動意味著什麼,以及可能會造成的後果。
「誰教給你的引誘方式?」他問。是楓岸淳嗎?應該不可能。成熟的楓岸淳怎會玩這種把戲?
「引誘?喂!別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我的目的簡單又純潔,要你清楚地看到,我這個不像女孩的女孩的魅力所在。」碟里的冰淇淋吃掉一半,眼睛又瞄上了他的那份。巧克力的看來也不錯,他怎麼不動呢?「而且,別忘了我的特長。若連這份領悟力都沒有,淳早踢我出楓堤了。」
「你的領悟力實在超強。」杜霆鈞笑得暖昧,「知道剛才的你像什麼嗎?」
「女生嘍!」凌羽舔著匙子,得意地答。
「的確!」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過,是比女生更像女生的那種!」
「什麼?」比女生更像女生?深奧!
「情婦!」杜霆鈞失笑。
一拳立刻毫不猶豫地攻了過去。杜霆鈞伸手溫柔地擋住她的來勢,另一手挖一匙面前的巧克力冰淇淋喂她。她猶豫一下,仍是含入口中,垂下眼瞼時,臉刷地紅透了。好可愛!
「你介意我說的話——你不像個女孩的話?所以才賭氣地消失了一個星期?」他問。
「當然!」凌羽冷哼,「我要你——」
「我好想你!」杜霆鈞出其不意地開口。眼中有讓人心跳的憂鬱。凌羽剛恢復的臉色又騰地漲紅,滾燙的程度足可以發動蒸汽火車。嗚!咔嚓,咔嚓!
「冰——冰——冰淇——」凌羽結巴著。
「以前穿過裙裝嗎?」杜霆鈞體恤地轉移話題。恐怕他再咄咄逼人的話,凌羽會「跑」到桌子底下去。
「沒有!第一次穿呢!盈月替我挑選的。」整整學習了一個星期。學儀態,學談吐。加上楓岸淳深夜的特訓,才達到現在的效果。不過,有一點讓她很奇怪,她不明白楓岸淳為什麼要她隱瞞盈月,隱瞞所有社員她演練女角的事。唉!不管了,反正對她有利就行,「我穿裙子是不是很難看?像變態一樣?難受了一個星期,還未完全習慣。你一定想象不到,淳第一天看到我的模樣時,居然吃驚到將一口未下咽的茶如數噴出的地步,害一班女生笑翻倒地。直到現在,他看到我,還會躲著偷偷地笑咧。」
杜霆鈞凝視她,但笑不語。她在抱怨什麼呢?變態?她一定不會注意,從進門到現在,有多少眼光往這方側目,連侍者都對他們這桌照顧得特別殷勤。
「我們去山上看夜景,好不好?」他提議。不能忍受那麼多的眼光留戀在她身上,妒意狂烈地在體內燃燒。
等她消滅完冰淇淋,就立刻拉著她走人。她的美麗只能他獨享。
※※※
將車停在山腳,他堅持兩人散步上山。
「不要啦!我穿不慣高跟鞋,走路會拐腳。」痛恨死了,好好的皮鞋多出一截多餘物會損傷腳關節。
「沒關係,我扶著你會好很多。」咦?倒真沒注意,她確實「高」出許多,頭頂與他的鼻尖平行了呢,「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既然已經這樣了,那說話、走路、做事就都得與之相符。」
「喔——我知道了,你想報復我,對不對?」推開他,難怪一整晚怪裡怪氣的,現在還硬拉著好爬山,「我不過是想證明你斷言的錯誤性。就算今天是我做得過火了,那……一比一扯平,你有什麼理由還生氣?」
「我沒有生氣,只是……」介意的分明是她嘛,惡人先告狀,心虛了?不過,既然她又挑起,那麼,他不再沉默,「以後別用這種法子證明。」
「這種法子怎麼了?簡單又明確,一針見血。而且,事實證明,你輸了。」
「輸了又怎樣?你沒想過做這件事時潛在的危險嗎?」他料得果然沒錯。演戲是將美麗的局部升華,現實往往過於殘酷,「欲求不滿的男人的力量絕不是你所能抵抗得了的,你就不怕我會傷害你?」
「你不會!」凌羽考慮也未考慮,斬釘截鐵地說。
「我會!」杜霆鈞嘆息,明知她的目的,也在心中築起警界線,卻仍是拉不住自己,一點點下陷,若不是最後以吻相逼她退局,恐怕真會失控地進一步深入。面對她時,他總會失控,「凌羽,別太過相信我,這一方面,我無法向你做出任何保證。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哈哈!那現在你該清楚凌羽的女人味了吧。」凌羽更得意,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取笑她。
「傻瓜!」她真的在意他對她的看法?這一點,讓杜霆鈞心動不已,終於忍不住偷襲,俯身用唇撫過她的臉頰,淺嘗即止,然後擁她入懷,「穿牛仔褲亦或穿裙子,像男孩或像女孩,對我而言沒有區別。」
凌羽全身一僵,「沒有區別嗎?」原來她的努力並未證明什麼。原來,她仍是一個玩笑。那裝扮「女生」的她到底想證明什麼呢?
直到這一刻,她才開始困惑自己的決定。
「下雨了。」好半天的沉默,凌羽抬起頭。天空浙浙瀝瀝地飄起細雨。天公作美,適時地替她解了圍,「我們——下山吧,乘雨還沒變大。」』
「好!」杜霆鈞拉著她,「來,小跑步!」
雨漸漸大起來,他脫下西裝護住她的頭,卻沒有多餘的手可以扶她。
「不行!」凌羽在雨中搖頭,被雨水打濕的髮絲貼在臉頰上,感覺自己從未如此狼狽過。可恨的高跟鞋,每走一步都是折磨,「我的腳好痛。」
「到山腳還有一段路,這樣吧,我們先去前面的小教堂避一避。」思考一秒,杜霆鈞決定。第一次不徵求她的同意,徑自攔腰抱起她的身體,不理會她的驚呼,在雨中衝刺,「忍耐一會,很快就到了。」
夜已深,教堂早就關門了,而大門頂端的窄窄屋檐連半個身體也容不下,怎麼避雨嘛。
「反正身上已經濕透了,不如跑下山算了。」凌羽恨恨地說,心中仍是悶悶的,萬分委屈。
「不好。淋一分鐘的雨和淋一個小時的雨意義不同。新劇目已經開始排演了,不是嗎?關鍵時刻你不能生病。」杜霆鈞讓她背靠大門,自己則用身體緊密結實地圍護住她,頭頂有西裝外套做「傘頂」。就這樣,一座小小的「人」屋建造完畢。杜霆鈞的後背成了最可靠的牆壁,替她擋風遮雨,「冷嗎?」
「不!」凌羽搖頭。反而,現在她的身體熱得很,從臉頰燒到頸脖。屋子的面積好小,他們的身體之間甚至沒有隙縫。他的鼻尖抵著她的額角,沒有轉動的餘地,她連兩隻手都成了多餘的,無處擱置,此刻正不知不覺地貼在他的胸口,以保持「適當」的距離,「杜霆鈞,每個在你身邊的女孩都能潤澤到你的這種上佳風度嗎?」
希望他說不。
不知為什麼,心中無緣由地嫉妒起那些愛慕他,也能與他共事的女孩。他溫善的好脾氣一定不忍心拒絕急切示好的佳麗吧,他是否也會在她們跌倒時抱起她們?或是用身體替她們擋雨?不!想得心絞痛了那麼一下下,手也不覺中揉亂了他的襯衣。
「你說呢?」黑暗中,更能看清她眸中的閃亮星點。她在吃醋嗎?「風度是禮貌的同義詞,不可能與之有瓜葛的女子,我自會禮貌地保持距離。而你認為,我現在的舉動只是風度的一種表現嗎?走不進我生命的女子,我根本不會給她與我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到底什麼意思?前後矛盾的話語讓她更困惑。
「你濕透了。」凌羽依然生氣,氣自己的胡思亂想。是從什麼時候起,她變得婆婆媽媽了?
「沒有關係!」杜霆鈞低吟。
感謝老天,也感謝這場雨。貼近她的髮絲,聞著淡淡幽香,在寧靜的天地間感受彼此的氣息,不願移動分毫。他在心中猜測,此時埋於他懷中的她的表情是怎樣?羞澀?或仍是那麼的孩子氣,絲毫未察覺他的變化?
「有一件事很抱歉!楓堤的劇務費暫時……」
「我明白!」凌羽猛地抬起頭,扮個怪臉,「是個過分的要求!讓你這個努力生存的打工者為難了。所以,你得在保住飯碗的基礎上才努力噢。」
杜霆鈞不語,只用很奇怪的表情膠住她的視線,「凌羽!」他突然輕叫。
「嗯?」凌羽獃獃地回望而去,眼光卻再也移不開他的表情。在他的盯視下,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我——喜歡你!」然後,他迅速地俯下身,封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