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上回到家,方瑩在廚房裡忙活,桐子跟在旁邊兒當小催本兒,我這才想起今兒又是禮拜五了。
桐子和方瑩雖沒什麼話,可動作里透著和諧,昨晚電話里吵的架,看來早就風吹雲散了。
ebby也在客廳和廚房之間遛著彎兒,有一眼沒一眼地看電視,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沒話找話說。他最近總是很早就跑回來,生怕誤了飯點兒吃剩的。
有方瑩在,晚飯自然比平時豐盛。四菜一湯,外加方瑩特意炸的春捲兒。
方瑩解釋說今晚算是給桐子補過生日。ebby一下子興奮起來,眉飛色舞道:「真沒想到,桐的生日竟然和我是同一天!」說罷就要攬桐子的脖子。
我一把架開ebby的胳膊。ebby沖我翻了翻白眼兒,嘴裡連珠炮似的繼續往下說:「那天晚上的生日party多熱鬧,桐真該留下來跟我們一起慶祝!」。
我說你們的party太高級,你朋友更高級,我們可不敢高攀。
不知ebby聽沒聽懂我的意思,他反倒尖聲笑起來,渾身扭動得好像挨了大力金剛指,每根骨頭都被捏成一寸一寸的。他邊笑邊說:「他們哪裡高級?就是比較時尚而已,其實他們都很喜歡你們,特別是Larry,就是kissFire的老闆,他可從來對誰都看不上眼的,昨晚卻一直跟我打聽桐,哎呀嘖嘖嘖……」
方瑩在旁邊支棱著耳朵滿臉狐疑。我兩頰熱,桐子臉上也變了色。我趕快岔開話頭兒,大聲地宣布桐子做家教的消息。方瑩立刻就樂了,飛地在桐子臉上親了一口,桐子歪頭躲可沒躲開,臉立刻變成豬肝色。
ebby尖著聲兒起鬨,小女生臉也了紅,可畢竟是方瑩,一抬眉毛,硬做出一副「怎麼著吧」的樣子來。我本想借題揮,拿他倆開開心。可忽而又覺得意興闌珊。我腦子裡突然晃出kissFire老闆的那雙病猴子眼,並不在什麼醒目的位置,而是藏在某個陰暗的犄角旮旯里,好像黃昏時街牌子上的字,不專門去看,總感覺到它的存在;可盯著它看,卻又看不清楚了。
吃了晚飯,ebby照例要去酒吧狂歡,而我呢,也照例要出門兒,把那間早就插不下腳的卧室留給桐子和方瑩。今兒我用不著思考該往哪兒去,方瑩早給我安排好了――她跟蔣文韜通著電話,當著我面兒說:「文韜姐啊,高飛又要被我們轟出去了,呵呵,你收留不收留他啊?」
我高聲叫:「你甭替**心!」
方瑩用手捂住話筒,擠眉弄眼兒地跟我說:「人家沒意見!呵呵,你就快著點兒去吧,記著早點兒回來啊,我還得過去睡覺呢!」
方瑩每次來,必到蔣文韜家睡覺。我說這是多此一舉,小女生卻說:要不然我睡客廳你們倆睡屋裡?我說你不怕深更半夜的ebby帶什麼人回來?小女生吐吐舌頭說那我還是去文韜那兒睡,正好兒跟她聊聊。
照我說這就落了那句老話兒,既要做什麼又要立什麼。桐子又不是沒去u大住過,那會兒桐子還剛出院,我就不信她能讓桐子睡客廳,難道桐子還能讓她睡客廳?
愛去哪兒睡就去哪兒睡,就算去蔣門神那兒睡我都沒意見,可別老把我也折騰進去。腿長在我身上,我愛找誰就找誰,難道離了方瑩地球還不轉了?為這個我給了她點兒臉子看。我咬牙說了一句「真讓您費心了」,轉身兒就出了門兒,聽她在我背後喊:「哎你別好心當成驢肝肺啊,我可是為你們……」
我「咚」的一聲兒把後面的話關在門裡邊兒。
不過我還是去找了蔣文韜――總不能讓人挨家白等著。
我們又去看了兩塊錢一場的過氣兒電影兒。新上映的片子我可看不起,一張票九塊,倆人加起來十八。爆米花兒我們捨不得買,飲料則是不用買――蔣文韜偷偷帶進去兩罐子可口可樂,電影開演了才鬼鬼祟祟地打開喝。然後整整一晚上她就把那罐子放在嘴唇兒邊上,這倒省得講話了。今兒晚上她又穿了裙子,裙子上的褶子好像也不見了。她眼睛始終盯住電影屏幕,頭一動不動,以至於從她那付大眼鏡兒上也能看齣電影的情節來。電影再無聊,也能把那眼鏡片兒照得跟萬花筒似的。我好歹堅持著沒睡著,算是對得起她的裙子。
看完電影兒我們開車回家。先到我家接桐子和方瑩;再到蔣文韜家把方瑩和蔣文韜卸下,最後我和桐子開回家。四個人一輛車子,幾乎每個周末都進行著同樣的搬運,就好像小時候玩兒的華容道,裡面那個四四方方的關羽,挪來挪去挪不出手掌大個塑料小盒子。
桐子當了兩回家教,回來興奮得不得了。他說這活兒白痴也能幹,就跟掰著手指頭教數數差不多。這種工作再來十個八個他也應付得了,他準備到報紙上多點兒廣告。
我早料到Justin不但成不了電子工程師,估計去商店賣電子琴都有困難。報紙上的廣告我早了不少,可除了Justin家,還沒接到別人的電話。看來全灣區的Justin並不多,而且世界各名牌大學的高材生矽谷最不稀罕,大街上隨便一抓就一大把,所以桐子未必真的緊俏。
再說期末眼看就到了,期末考試是不能完全不準備的。而老闆的談話讓我實在不好意思不認真努力地做試驗,另外桐子的c++有個期末大作業,難度係數高,估計在我認識的所有c++高手能力範圍之外。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煩心的事,都趕在期末的時候來湊熱鬧,比如拿了交通違章罰單得去學交規,汽車油燈亮了得換機油。
添亂的事還不止這些――大清早地一進實驗室,我竟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某生物機械公司的老闆打來的!我心說生物公司的找我幹嗎?過了一秒鐘猛地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立馬兒出了一後背冷汗――還好讓我接到,當初不知腦子到哪國遛彎兒去了,怎麼簡歷上竟然留的實驗室的電話?
電話里那位老闆自我介紹,說他是猶太人,公司規模不大隻有5o人,可前途遠大而且很快就準備上市。
我說我是中國人,學歷不算高也沒多少工作經驗,可信心十足希望以後能像他一樣事業有成。
其實我根本沒想要這份工作。我這人不論有沒有誠心,事情只要做了,就總想做好,不能輸給人家。我爸早教育過我,事事要強未必是好事,特別是心術如果不正,要強只有一時之快,以後的苦頭還長著呢。時隔多年回頭想想,俺爹這話還真有道理。
猶太老闆廢話不多,稍作寒暄就言歸正傳,在電話里一口氣考了我一堆中學物理,什麼a和B同時從兩點相對出,加度各是多少,加了多少秒,過多久能在什麼位置相遇。雖說我昨晚又溜進機房幫桐子編了一整夜程序,可這種小兒科的題目我就是一個禮拜不睡覺也能做出來。最後猶太老頭兒問我這周五上午能不能去面試。我想也不想就回答沒問題――周五是春季學期的最後一天,該乾的事我也都幹完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客廳的沙里,心裡突然想起面試的事。真沒想到只了一份兒簡歷就能拿到面試,可如果去面試,會不會就真的拿到offer了?轉念一想,面試而已,我一沒工作經驗,二沒工作身份,三沒一點兒生物的背景,哪能那麼容易就拿到offer了?我們系有人連續面試了倆月還拿不到offer,我這純屬八字兒沒一撇兒,去面試一下兒權當增加點兒經驗。
我聽見窗外有許多不同的蟲子在啾啾地叫。不過才四月,草地里就這麼熱鬧了。我睜眼看著黑黢黢的房頂兒,聽見桐子在屋子裡咳嗽了兩聲兒。
要是真的工作了,就可以租一套房子,跟桐子一塊兒搬進去,再買兩張舒坦的床――我身子底下的沙熱烘烘的像烤爐,烤得我有點兒熱血澎湃。睡了這麼久了,今兒晚上才現,原來這沙這麼軟,睡著一點兒也不舒服!
不過即便工作了,錢也還得省著花。桐子的學費一學期九千,也就是每月三千。可我一個月工資能有多少?四千?五千?刨去稅還剩多少?好像有點兒不夠用。好在暑假快到了,桐子不用上課,也就無從交學費。他歸了包堆一年上九個月的課,三九二萬七,工資扣了稅,怎麼著也該有三萬多。湊合還夠用。
可桐子能痛痛快快兒用我的錢嗎?這倒不難,打張借條兒給他就是,大不了給他計利息:別以為我白給你啊――我腦子裡想象著跟他的對話――這可是高利貸!看在跟你熟的份上,年利率百分之十吧,什麼?我黑?你還別不識抬舉,這可是專門兒給你的優惠,你以後成了大教授,還怕還不清嗎?
桐子他會怎麼說?還是什麼也不說,就一個勁兒傻笑?
我努力閉上眼,可越來越沒了睡意。
其實百分之十的利息太低,最好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百,讓他一輩子都還不清。這算不算是白日夢?
我趕快又把眼睛睜開,還好是黑天,可我怎麼竟然失眠了?廚房裡的水龍頭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是新毛病還是老毛病?我怎麼以前從來沒聽到過?
我又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什麼也不想。朦朦朧朧地,我卻瞅見方瑩挎著桐子的胳臂,沖我嘻嘻笑著說:高飛你一定要來喝我們的喜酒哦!桐子卻繃臉,好像並不大情願。我問他:你真想清楚了?他卻看都不看我一眼,當我根本不存在。這時候蔣文韜突然出現了,戴著黑框眼鏡兒,穿著帶褶的裙子,還用手摩挲著裙子上的褶子。她也挎起我的胳臂,小聲兒問我:咱給他們送點兒什麼?她身上有股子丁香味兒,不知是洗水兒還是香皂。她慢慢向著我靠過來,好像小腦出了故障,我用身子頂住她,她的背軟綿綿熱乎乎的,好像冬天放在暖氣上烤熱的鴨絨枕頭,讓我覺得熱,越來越熱,簡直熱得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