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聞婷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也就沉默地跟著他下樓。他還真是個奇怪的男人，雖然擁有那種溫暖的笑容，可也是讓人無法琢磨的人。
他領著她走進餐廳，紳士地替她拉開椅子。
她簡直受寵若驚，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男人對她這樣殷勤過。
聞婷趕緊握了握雙手，她在想些什麼呀，這只是普通禮儀而已，以前她哪裡碰到過像他這樣的有錢人家公子呢？所以，這只是禮儀！
她用力點頭，然後用笑容來掩飾自己剛才瞬間的心跳加速，是不是她還是有些發燒，否則心臟怎麼會跳得那麼快呢？
「喝牛奶，你看起來蒼白又瘦弱。醫生說你是受了風寒，又加上操勞過度才會暈倒的。」他把牛奶遞給了她，自己坐在她的對面。
「你應該吃過早餐了吧？」她突兀地問道，然後又因為自己的問題而紅了臉。比起他來，她會不會顯得很沒有教養呢？
他的表情依然那樣溫和友善，笑容也一樣未變，「沒錯。」
「那麼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又為什麼陪我來這裡呢？」
「你不覺得站在樓道中間說話很奇怪嗎？」
果然，他認為她很沒有禮貌。聞婷的臉色立刻變得尷尬萬分，「對不起，我想我打擾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清澈的眼突然直直地望著她，「我只是覺得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不太適合站著說話。」
一接觸到他清澈溫和的目光，她的心跳又開始止不住地不斷加速，趕忙移開眼，她拿起牛奶喝了好大一口。冷靜，聞婷，你這是怎麼了？一點兒小感冒就讓你這麼失常嗎？感覺到自己的手居然還在輕微顫抖，她立刻放下杯子，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
早餐被端上桌，本來她以為一定是西式早點，卻發現放在她面前的是清粥小菜。
「病人適合吃這些。」他坐在她對面，面前放著一杯咖啡，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份報紙。
他是怕她太過疲憊，才陪她下樓的。溫馨的感覺緩緩地向她席捲而來，讓她握著調羹的手也變得溫暖起來。
他一直很安靜地看著報紙，而她也不再說話，認真地把粥喝完，這才發現，自己還真是飢腸轆轆。
「我吃完了。」她放下餐具，悄悄站了起來。
「吃完了？」他一下就放下了報紙。
「那個……」她用早餐時，就想過無數遍道別的話。既然她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也應該離開這裡，不應該再麻煩別人了。
「什麼？」他也跟著她一起站起，目光溫煦地盯著她。
「我想我該走了……」醞釀了半天，她怎麼就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而且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麼，大概因為他那雙清亮的眼眸又直直地望著她的關係。
「醫生說你要多休息。」他把椅子放好，就向她走去，「你不是一個人住嗎？又不用回去工作，不如休息一天再走。」
「不、不！」她急忙後退，並且不斷地搖頭。
他眼裡似乎掠過一絲興味的光芒，但隨即又恢復了那種溫和的笑容，「你好像有些怕我？」
「不是。」她的手擺得更快了。
「那你為什麼一直後退？」
聞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退到了牆邊，一陣燥熱湧上臉頰，她低下頭，「我只是不想再麻煩你了。」
「朋友之間互相幫忙有什麼關係？」他卻不以為然，「來吧，我帶你上樓，再去好好睡一覺，到了下午你就會恢復精神。」
「我現在精神就很好。」她倔強地皺了皺鼻子。
他的笑容變得更加開朗，「你不知道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嗎？」
「哪有？」她撫著自己的臉頰，對他瞪了瞪眼，「我一點兒也不虛弱，我很健康，淋一點點雨根本沒什麼。」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很脆弱，受了一點點風寒，就彷彿得了什麼了不起的大病。
「好吧。」看到她激烈的反應，他只是攤了攤手，「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如果你說沒事，那就是沒事。」
她似乎鬆了口氣，要她再躺回那個豪華的大床上，她懷疑自己也不可能有好好休息的心情吧？她光想到這幢房子得花多少錢，就興奮不已。
「既然你不想休息，那麼願意陪我去花園裡坐坐嗎？」他的神情很溫柔，就這麼看著她，她要如何拒絕？
聞婷欣然同意，只要不讓她繼續躺著休息，她其實很願意留在這裡做客。
他們邊走邊聊，他的確是個非常好脾氣的人，說話總是那樣不疾不徐，聲音非常悅耳動人，低沉中有著讓人安心的嗓音。
「醫生說你是疲勞過度，工作有那麼辛苦嗎？」
「沒有，一點兒也沒有。」她立刻否定。
他審視著她的目光里銳光一閃，「可是一個女孩子騎著摩托到處送餐……」他的笑容漸漸消失，「怎麼可能不辛苦？」
「只要是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是不會感覺到辛苦的！」聞婷踩著軟軟的草地，感覺到清新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開始覺得身體正在漸漸恢復。
他又看了她一眼，「你喜歡做快餐店的工作？」這的確讓他驚訝。
「很奇怪吧？」她倒是一點兒不尷尬，反而大方地看著他，「這是我夢想的開始，所以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走下去！」抬頭看著蔚藍色的天空，她微笑著昂起頭。
「夢想？」他低聲地問。
「嗯。」聞婷用力點了點頭。
他們走到一處樹陰下，那裡擺著大理石桌子和高背椅。
煦晨示意她坐下，他的嘴角依然微微上揚著，可是目光卻專註了幾分。
「我的夢想就是做個有錢人！」她愉快地坐在椅子上，有些天真地說著。
「有錢人？」他笑著眯起了雙眸，讓人無法看清他眼裡的光芒，「很少有人會直接這樣說出來。」
「為什麼要掩飾自己的夢想？」聞婷把手放在桌子上，桌面的光滑和冰涼，讓她覺得很舒服，「我就想當個有錢人，管別人怎麼看我？」她明亮的眼眸笑得彎彎的，「我現在在「泡泡龍」打工，是為了學習他們的經驗，是必須要有的修行。然後未來的某天，我會開始打造自己的快餐王國，然後讓我的快餐店遍布全國——甚至全世界。」她的眼眸閃閃發光，那是夢想的光芒，雖然遙不可及，但卻真實地閃耀著。
有個端了盤子的女傭向他們走來，她將兩杯沁涼的飲料放在桌子上，另外又把一盒藥片和白水送到她的面前。
「小姐，吃藥了。」
「謝謝。」聞婷立即站了起來，她不太習慣這樣被人伺候。
煦晨端起了面前的飲料，微微低著頭，「快餐王國？」
「你覺得很好笑嗎？」聞婷在吃藥的同時，才發現自己剛才似乎說得太多了。那些夢想一直深藏在她心頭，她可從來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但為什麼會在此刻，告訴一個甚至稱得上是陌生人的他呢？
或者因為他是個陌生人，她才會說出來吧。
「我不覺得好笑。」他把飲料放在了桌子上，抬起頭時，笑容已經從他嘴邊消失，此刻的他，看起來認真而嚴肅，眼眸里閃動著晶亮的光芒，「你覺得你會成功嗎？」
這個問題很犀利。聞婷嘴角的笑容也在漸漸消失，原來他也可以忽然變成這樣犀利的男人！她回望著他，絲毫也不逃避，「夢想就是等著人去實現的，我知道它聽起來很遙遠，但我會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祝你成功。」他只是舉起了面前的玻璃杯。
「謝謝。」她羞澀地低下頭，她剛才又對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今天，她的情緒很異常，剛才還很高漲，怎麼現在又覺得低落了起來呢?
一時間，兩人都無語。
「你……」
「你……」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們又突然一起開口。
在怔愣過後，他露出讓人感覺舒適的溫暖笑容，「你先說吧。」
在他的態度又恢復溫和后，她卻只是勉強地笑著道：「沒什麼……我只是想感謝你。」她其實是沒話找話，覺得這樣的沉默太尷尬。
「你一直謝我，不累嗎？」
她的臉頰又是一片通紅，「我……我……」一向開朗的她也有這樣窘迫的時候？
「這可不太像你。」他靜靜地望著她。
是呀，這可不太像她！聞婷回望著他，暗暗心驚。從剛才到現在，她這是怎麼了？先是將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的夢想輕易地告訴了他，後來又一直覺得拘束，不斷地道謝……這是她嗎？這不像她呀。
「我……的確有些奇怪。」忽然低下頭，她自嘲地笑著，「從剛才起就不像自己。」
他放下玻璃杯，卻是對著桌面微笑。
「大概真的有些累了。」聞婷的手握住了透明的玻璃杯，一種沁涼的感覺從手心傳遍全身，「昨天當我一個人在路邊等待時，我的心情糟糕透了。雖然我不斷告訴自己，會好的，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可是，雨那麼大，渾身都冰涼透了，還是沒有人來……」奇怪，她居然感覺眼圈有些紅了。
她趕緊抿緊嘴唇微笑，不，她不會哭的，再困難，她也不能哭。陽光從樹叢的縫隙中撒下，低著頭的聞婷，只感覺陽光的點點晃動，有風吹過嗎？她眨了眨雙眸，繼續用力微笑著，「看見你的時候，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居然真的會有人來救我……我不斷地感謝你，是因為當時的我害怕極了，害怕自己再也撐不下去，再也沒有力量……」
她顫抖了一下，然後用力握緊了雙手。
「那麼準備放棄了嗎？」他抬起了頭，目光溫暖地看著她。
「當然不！」她抬頭，全身都在顫抖，可是那高昂的頭，那執著的目光卻毫不示弱。
煦晨微微點點頭，笑容又重新掛在他的嘴角上，「其實……離開『泡泡龍』，你也可以去其它快餐店，相信像你這樣幹勁十足的員工……」
「不要。」他的話還未說完，她卻已經激烈地反對了。
煦晨愣了愣，笑容似乎也有些不太自然，「不要？為什麼？照你說的，想打造自己的快餐王國的話，到哪學習不是一樣嗎？」
「就是因為要達到自己的夢想，我才不能輕易放棄！」她小小的臉忽然燃起無限鬥志，「如果『泡泡龍』因為生意不好而被迫關閉，那就是我的失敗。我是來學習的，不止學習如何經營快餐店，也要學習如何在逆境中扭轉局面。如果『泡泡龍』因為沒有競爭力而倒閉，將來如果我自己的快餐店也遇到相同的狀況，是不是也準備關門了事呢？」她揚起握緊的拳頭，「不行，我不能退縮！如果我現在沒有盡我的全部努力去保住泡泡龍四號分店，我會看不起我自己的！」
煦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漸漸露出一種驚訝的表情，「你……說得對。」他斂下眼眸，原來，她不只是說說而已，原來她真的準備好了要打造自己的夢想王國。
他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高深莫測。
「這點兒挫折正好可以幫助我成長。」聞婷還在說著，絲毫不曾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她只是鬥志滿滿地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或者在你看來，我這樣的堅持有些可笑，可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不論遇到什麼困難，只能往前走，不能後退，絕不！」她用力說著。
如果她在昨天那個時刻有過後退的想法，那麼現在也完全沒有任何疑惑了。她有她的夢想，要做有錢人，要有自己的快餐王國，夢想再遙遠，也是夢想！沒有什麼比堅持更重要的啦，而她薛聞婷沒有什麼其它的，但起碼可以堅持！
「總有一天，」他抬起頭來，亮晶晶的眼眸直視著她，「你會成功，只要你保持現在這樣的心情。」
他在鼓勵她！在他柔和而直接的目光注視下，聞婷漸漸臉紅了。
「我也希望我能成功，不管多久。」她喃喃自語著，抬起頭，透過大樹的縫隙看向天空，陽光好耀眼，就彷彿是她的前途一樣。
下午的時候，聞婷那被送去修理的摩托車終於被送了回來，她謝絕了伊煦晨送她回去的好意，堅持自己騎著摩托下山。她向來獨來獨往，因為要完成自己的夢想，是不能依靠別人的。昨天的暈倒已經夠丟臉了，她不能繼續麻煩別人，或者說，讓自己產生依賴心理。
「你真的沒事嗎？」跟在她身邊的煦晨卻眯起雙眼，看起來有幾分擔心。
「沒事！」她急忙搖手，擺出一臉笑容，「我已經休息得很好了，而且剛剛享用了那麼豐盛的午餐，你覺得我還會有什麼事嗎？」她是真的覺得身體輕鬆了起來，待在山上果然空氣清新，對身體健康很有好處。
「可是女孩騎摩托是很少見到的。」
「很少見，不代表沒有。」她做了個鬼臉，「只要自己小心，一切都沒問題。」
看著她精神十足的表情，煦晨也露出笑容，「看來你的確已經恢復了。」
「當然。」她舉舉手，示意她已經沒事了，「你看看，我現在行動自如，根本不用擔心。」
「你總是這麼有精神。」他突然說出一句奇怪的話來。
「咦？」聞婷微微一愣，然後臉上染滿紅暈，「你在取笑我嗎？」她昨天才暈倒過呢！
「很高興認識你。」他向她伸出手，毫不理會她的問題。
「我也是。」聞婷急忙握住他的手，一陣溫暖和奇異的酥麻感覺滑過全身，如觸電般地痙攣了一下后，她趕緊放手。看來昨天的風寒還沒有完全褪去，不然怎麼會有瞬間虛弱的感覺呢？
「希望以後有機會……」煦晨笑容不改地縮回手。
「煦晨，你今天居然在家？我還以為你去開會沒回來呢！」可是他的話卻被一個突兀的聲音給打斷了。
煦晨笑看著來人，彷彿一點兒也不驚訝，「你不也是有空上山來了嗎？」
來人嬌俏地微笑著，親熱地摟住他的手臂，「我有感應，知道你今天在山上！」
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眸掃過煦晨的臉，忽然轉向了聞婷，「這位是誰？」
「我來給你們介紹。」煦晨不露痕迹地拉開了她的手，向聞婷走近一步，「這位是薛聞婷小姐，她今天來家裡做客。」
「薛小姐，你好。」女孩很溫柔地對她點頭，笑容里有著一絲研究的味道。
「這位是徐黎，我的朋友。」
「你好。」聞婷早就認出了面前的女孩，不正是那天和他一起打球的美少女嗎？看來他們的關係很親密，她眼角瞄到徐黎又走到他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而他也沒有再拒絕的意思。
「我們……見過嗎？」徐黎微微眯了眯眼眸，她看著她的眼神讓聞婷感覺有些不悅。
「徐小姐，我不能陪你聊天了，我正準備走。」她忽然不太想理睬這位美少女，不止因為她眼裡那種敵意的光芒，也因為她正靠在煦晨的身上。
那雙美麗的眼眸里又射出一種警惕的光芒，「為什麼這麼快就走呢？不吃晚飯嗎？」
聞婷看向煦晨，「我已經很打擾伊先生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了。」
「有什麼麻煩……」
「小黎，薛小姐要走了。」雖然是溫和的聲音，卻有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命令意味。
徐黎立刻笑顏如花，「慢走，薛小姐，有空再來玩喲。」
「好的。」聞婷騎上了摩托，壓抑下心裡越來越不快的感覺，她不應該討厭面前的美少女呀，她不是最喜歡看美女的嗎？但是，那女孩說話的語氣，那種刻意的殷勤，和她看著自己的目光都讓聞婷覺得怪怪的，一點兒也不喜歡。
「再見。」煦晨好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趕緊回頭，再一次用最真誠的聲音說：「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出現，謝謝你把暈倒的我帶回你的家，謝謝你的細心照顧，謝謝你陪我聊天，聽我說出心裡的壓抑……她有這麼多話要說，可是他卻不是一個人。
所以，聞婷只能把這些感謝的話全部咽回，只是微笑著說：「謝謝你的款待。」
煦晨看出她似乎有話未說完，但他不是一個人，所以不能問出口。他只是悠閑地搖了搖手，「希望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這是他那句被打斷的話。
聞婷卻沒有回答，她跟這樣的富家公子再見的機會幾乎為零，除非他再次光顧「泡泡龍」。踩下油門，她騎著自己的二手摩托呼嘯而去，把伊煦晨和他的笑容都拋在腦後，那不是她可以留戀的東西，甚至比她的夢想更遙遠，也不是她能去奢望的。
迎著風，聞婷卻沒有以前騎車的歡快感覺，一種沉重而揮之不去的壓力在胸口鬱結。
煦晨望著她遠去的身影久久未能回神，薛聞婷，怎樣的一個女孩？和他過去所認識的女孩都不太一樣，在她堅強的外表下，到底隱藏著什麼？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探索另一個人內心的想法，因為她讓他無法一眼看透。是什麼讓她那樣自信地相信自己的夢想呢？而夢想，那究竟又是什麼東西？
「煦晨。」徐黎發現了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不安地噘起嘴，她還從來不曾在煦晨的眼裡看見過這樣的表情，難道他會對那個女孩感興趣嗎？
「我們進屋裡去吧。」若有所思的目光已經消失無蹤，出現在他臉上的又是那種溫和平靜的笑容。
「好。」徐黎抿了抿嘴角，還是決定什麼也不要說，不要問。認識伊煦晨這麼久，她依然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別人都說他是個最溫和的男人，可他真的是嗎？看著他無害的清亮雙眸，她覺得有些迷惑，正如以前每一次和煦晨相處時一樣，迷惘總是如影隨形。